第4节

  周驰驹也附和道:“就是。不过,我还是刚才那句话,梦龙和鸣松应该再潇洒一点儿,干脆搞一次‘临时搭伙’,过把瘾嘛!”
  钱鸣松反言相戏:“我真没想到,飞虎和弛驹,你们一个当了大官,一个当了大款,可思想还这么新潮。你们真是好汉不减当年勇啊!正像曹操说的,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我说艳梅和凤竹,你们遇上这么两位‘壮心不已’的‘老马’,也真够累心的啦。”
  吴凤竹那红润的眼睛里透着酒气,她使劲撇了撇嘴。“你呀,别听他们瞎吹。都什么岁数了?老骥伏枥,伏个屁!什么‘当年勇’?他们现在就是真想‘勇’,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啦。还说什么过把瘾?我看顶多也就是过把嘴瘾!艳梅,我说得对不对?”
  “你们说的都是什么疯话呀?简直是有辱斯文。”李艳梅合掌闭目,装模作样地说,“我佛慈悲,弟子六根清静。刚才他们的胡言乱语,我可是什么都没有听见啊!”
  钱鸣松也学着李艳梅的语调,“我佛说,一片芳心千万绪,人间没个安排处;若问‘情’字怎么写,对不起,这事儿不归我管!”
  吴凤竹轻轻地在李艳梅和钱鸣松的头上各打了一掌,嗔道:“假尼姑!”
  众人大笑,仿佛他们都在这荒唐的说笑中找回了久违的青春。然而,笑声过后,每个人的心底又升起一丝酸溜溜的感觉。那是一种对于不愿失去但已失去的东西无可奈何的留恋。餐桌上出现了一阵令人尴尬的沉默。
  钱鸣松终于找到了话题。她看着桌边的三个男人,频频点头说:“古人云,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咱们士别快三十年了,你们的变化好像都不太大嘛。也别说,你们的头发还真有变化。我看看,弛驹的头发数量还可以,但是有点像被霜打过的样子。梦龙的头发嘛,质量不错,就是数量可怜,给人珍稀物种的感觉。飞虎的头发就更彻底啦,借用一句时髦话,就算是濒危物种吧。飞虎,你可别想不开啊。”
  室内的气氛又轻松了。李艳梅指着钱鸣松笑道:“你当了这么多年的诗人,写了那么多情意缠绵文字优美的诗句,怎么说起话来还是这么刻薄。让我看看,你的舌头上是不是长满了刺儿?”
  钱鸣松说:“没刺儿,就有舌苔。对了,你这研究佛教的,是不是专门爱看别人的舌苔呀?前些年闹得挺火的那篇文章叫什么来着?亮出你的舌苔?”她说着,果然伸出舌头让李艳梅看。
  李艳梅也就大模大样地看了一番说:“哇,真有哎,还是倒刺儿哪!”
  钱鸣松收起舌头,又咽了口吐沫,弦外有音地对李艳梅说:“你可别看走眼了。那舌头上长倒刺儿的是你老公——孙大老虎!”
  孙飞虎连忙放下手中的酒杯,“我说女诗人,你今天怎么老跟我过不去啊?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嘛!”
  “您是老实人?那世界上就没有不老实的人啦,孙大局长!”钱鸣松的话似乎说得很认真。
  吴凤竹见两人的话语中带了些火药味,连忙解围地对钱鸣松说:“你也别光说他们男士啦,咱们女士还不是一样?我这头发早就跟干柴差不多啦。每个月都得去焗油,还是不行。这皮肤也是,每个礼拜去做一次美容,还是越看越让人伤心。”
  钱鸣松也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偏激,便缓和了语气说:“那你就不要看了嘛!我现在呀,是一不照镜子,二不照相。我就老想着自己原来的样子。我告诉你,这就叫眼不见心不烦。别人爱怎么想就怎么想,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反正我觉得自己还挺年轻的。”
  李艳梅说:“你说不照相,这我相信。可是你说不照镜子,这我可不信。我问你,不照镜子,你这眉毛是怎么修的?你这眼影是怎么画的?你这口红是怎么抹的?”
  钱鸣松笑道:“瞎抹瞎画呗。反正就那么点地方,错也错不到哪儿去。有一回我着急出门,眼影画低了,画到颧骨上。你猜怎么着?别人都说我特新潮!”
  众人又笑了。
  李艳梅首先收起了笑容,若有所思地说:“自古以来,无论是帝王将相还是平民百姓,谁都想长生不老,但谁也做不到。这就是生命的规律。人们只能顺其自然。我认为,能够最大限度地保持身心健康,就是人生最大的幸福了。而保持身心健康的最佳途径就是坚持锻炼身体。我告诉你们……”
  孙飞虎在一旁打断了妻子的话。“得,又来了。她这一套谆谆教诲要是说起来,那可至少得两个钟头。我建议,咱们就此打住,干了杯中酒,回去休息吧。明天咱们不是还要起早去坐竹筏吗?”
  李艳梅本打算反击丈夫两句,但是看到孙飞虎那红彤彤的脸和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便把到嘴边的话又给咽了回去。
  于是,六个人都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第3章 黑色的蝙蝠
  从餐厅回到房间,孙飞虎觉得有些头重脚轻。他一头倒在松软的床上,很快就打着轰轰烈烈的鼾声进入了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他醒了,感到口中干渴,便打开灯,起身倒水,接连喝了两杯。然后,他去厕所方便一下,又回到床上。也许是喝到肚里的水刺激了胃膜上的酒精,他觉得胸中胀闷,身体燥热,头部也有些隐隐作痛。他又想起酒席上钱鸣松对他说的话,心中很有些不快。他觉得钱鸣松是故意让他下不来台,而且他觉得当时其他人脸上的表情也都是怪怪的,包括他的夫人。唯有吴凤竹还算体谅他,及时给解了围。说心里话,他本来不想参加这次旧地重游。但是在上次同学聚会的时候,夫人坚决倡导,大家坚决拥护,他也只好同意。想到此,他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
  忽然,他听到门外好像有人走动的声音。他看了看手表,快12点了。什么人还在外面?没准是去呼吸新鲜空气的吧。他也觉得室内的空气很浑浊,让人感到窒息,便想出去透透风。他爬起来,晃晃悠悠地向门口走去。但是站在门前,他又犹豫了。这深更半夜,会不会有坏人呢?他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外面寂静无声。他轻轻拧开房门,刚要探头出去,就见一个黑影从门外很快地飘了过去,吓得他急忙缩回头来把门关上。
  他的心怦怦地跳着,大脑一下子清醒了许多。他继续侧耳细听,但是没有听到其他房间开门或关门的声音。他怀疑自己看花了眼,就忍不住又拉开房门,探头向两边张望。走廊里空空荡荡,没有人影,只有那相隔很远的壁灯闪烁着昏黄的光。
  他走出屋门,蹑手蹑脚地向东边走去。当走过钱鸣松的屋门和赵梦龙的屋门时,他都停住脚步,仔细倾听,但是房里都没有声音。他来到走廊尽头,站在那个画有乌云的小屋门前。他忽然想起了女服务员说的关于黑云仙的传说,不禁有些毛骨悚然。
  他快步回到自己的房间门口,站了一会儿,见周围没有动静,他那颗怦怦急跳的心才渐渐平静下来。他认为自己刚才肯定看见了一个黑影。究竟是什么人呢?他是个不愿意心存疑问的人,因为那样会使他睡不踏实。于是他轻轻地踏着厚厚的地毯,向楼梯走去。
  在一层楼梯旁边的服务台,他见到值班服务员。沈小姐虽然面带倦容,仍然微笑着问道:“孙先生,您需要什么东西吗?”
  孙飞虎摇了摇头,“不需要,谢谢。我只想问一下,刚才有人上楼吗?”
  “没有啊。”
  “那么楼上有人出去吗?”
  “也没有啊。”
  “那么……你听见楼上有人走动了吗?”
  “我听见楼上有人走过来,可那就是您呀。出了什么事情吗?”沈小姐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
  “这就奇怪了。”孙飞虎自言自语道,“我明明看见一个黑影从我的门口过去,但是等我出来,走廊里却没有人。我觉得,我不会看花眼的。”
  “是吗?那个人影是往里去的还是往外来的呢?”
  “好像是往里去的。很快,一飘就过去了。”
  “啊,那一定是‘黑云仙’啦!孙先生,你可得小心啦!”沈小姐笑了。
  孙飞虎愣愣地看着沈小姐。他觉得这个服务员的笑容很奇怪。他皱着眉头,悻悻地往楼上走去。回到房间门口,他又看了看空荡荡的走廊,才打开房门,见一个纸片飘落下来。他定了定神,弯腰捡起纸片,只见那上面画着一只线条简洁明快、形态怪异夸张的黑蝙蝠。他惊叫一声,晕倒在地上。
  服务员沈小姐第一个赶到了孙飞虎的房间门口。接着,李艳梅等人也跑了过来。他们七手八脚地把孙飞虎抬到床上,又七嘴八舌地说着抢救办法。但是,还没等他们达成一致意见,孙飞虎就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然后又纷纷问孙飞虎发生了什么事情。孙飞虎愣愣地看着众人,嘴张了几次,但是没有发出声音。
  李艳梅问女服务员是怎么发现孙飞虎摔倒的,于是大家又把目光转到沈小姐的脸上。沈小姐讲述了孙飞虎下楼找她的经过,以及随后她听到楼上有人惊叫和她跑上楼后看到的情况。
  钱鸣松瞪大眼睛不无惊讶地追问孙飞虎:“你真的看到‘黑云仙’啦?那‘黑云仙’是什么样子呀?”
  孙飞虎毕竟是久经官场的人,所以很快就控制了自己的情绪,并且把内心活动掩藏起来。他微微一笑,用自我解嘲的口吻说:“我只是看到了一个黑影,谁知道是不是‘黑云仙’啊。我这人没别的毛病,就是胆子小,特别怕那种一惊一乍的东西。今天还真给我吓了一大跳。嘿嘿。”
  钱鸣松继续追问:“你真的看到了一个黑影?是人影吗?可这里没有别人呀?难道是咱们中间的人跟你开了个玩笑?请问,是哪位?”她环视一周,见众人没有反应,又问孙飞虎,“会不会是你看花眼了呢?”
  孙飞虎闭上眼睛,“我也没看清楚。也许是我今天晚上酒喝得太多了。对,醉眼昏花,看错了。”
  李艳梅也说:“老孙,我也觉得你今天晚上喝得太多了。老同学聚会是高兴事儿,但喝酒还得量力而行。”
《无罪谋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