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孙飞虎又睁开了眼睛,对众人说:“谢谢各位的关心。我现在没事儿了。你们都回去休息吧。”
  众人安慰了孙飞虎几句,纷纷离去。李艳梅仍然站在床边,用目光询问着孙飞虎。孙飞虎站起身来,“我真的没事儿啦。你也回去休息吧。”
  李艳梅说:“我还是在这里陪你吧。”
  “不用了。咱们约定好一起体验独身生活嘛。你待在这里,明天又该给他们留下笑柄啦。”
  “老孙,鸣松就是那种脾气的人。她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男人嘛,还得度量大一些,别让老同学们笑话。”
  “你说我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吗?”孙飞虎把妻子推到门口,“你就放心回去睡觉吧。我明天早上照样跟大家一起去坐竹筏。没有问题啦!”
  李艳梅笑了笑,走出门,又回过头来叮嘱道:“你有什么事情就叫我。咱们也可以敲墙,三长两短。别忘啦!”
  孙飞虎关上房门,立即在地上寻找那张纸片。他发现那纸片静静地躺在门后的墙角,忙捡起来,拿在手中,目不转睛地看着纸上的黑蝙蝠。过了一会儿,他关上灯,走到窗前,从窗帘缝里看着外面的夜景。
  山区的夜晚,非常宁静,远处传来潺潺的流水声。孙飞虎认真地分析自己面临的处境。这会不会是偶然的巧合?他从心底希望这是巧合,但理智告诉他这不是。那张纸片显然是有人故意放到门上的,而且那纸片上画的蝙蝠是那么清晰那么独特那么熟悉。毫无疑问,有人在暗中向他发出了威胁的信号,而且很可能还隐藏着一个杀手。这人是谁呢?他分析了身边的每一个人,又仔细回忆了晚饭时大家说的每一句话。突然,另外一个人的身影浮上他的脑海。会是她吗?那个女服务员?她姓什么来着?啊,姓沈。她和那件事情有什么联系呢?难道是她?孙飞虎闭上眼睛。二十多年前的往事如同电影般浮现在他的眼前——
  ……1970年,到机关工作不久的孙飞虎和其他许多干部一样被“下放”到了位于宁夏回族自治区一片沙漠边缘的“五七干校”。到干校以后,他被分派去喂马。带着他干活的是一位年近半百的老师傅。此人黑红脸膛,浓眉小眼,尖鼻子,薄嘴唇,中等身材,很瘦,但是很结实,一看就是个跟泥土打了半辈子交道的庄稼汉。初次见面时,老师傅自我介绍:“我叫蒋蝙蝠,蒋介石的蒋,蝙蝠嘛,就是燕么虎。你可以叫我蒋师傅,也可以叫我老蝙蝠。”
  孙飞虎觉得这个老师傅挺有意思。现在别人都怕和蒋介石这样的人物有关联,而他却主动说自己姓蒋介石的“蒋”。真是不可思议。
  不过,蒋师傅待人既诚恳又热情。他们两人同住一间小屋。无论在生活上还是工作上,蒋师傅都对他很关照,经常帮助他。最令他难忘的是蒋师傅还救过他一次命。
  那是他到干校之后不久的一个休息日,天气晴朗。他听人说在干校西北有大沙丘,而他一直想看看沙丘究竟是什么样子。吃过午饭之后,他跟蒋师傅打了个招呼,就独自出了干校,沿着小路,向西北方向走去。
  走了一个多小时,他终于看见了沙漠,也看见了沙丘。那些沙丘有大有小,都呈月牙形状。月牙的内边朝向东南,坡很陡;外边朝向西北,坡很平缓。他是第一次见到沙丘,非常兴奋,便一口气爬上了一个有好几层楼高的大沙丘。他坐在沙丘顶上,看着近处那些黄绿色的沙棘,又眺望远处干校的房舍。在清澈深邃的蓝天之下,在广袤无垠的天地之间,他感觉很惬意。
  坐了一会儿,他想滑下去,便走到沙丘陡坡的边缘,坐着向下滑。细沙在他身下流动。他的身体越滑越快。他竭力保持身体的平衡,但最后还是摔倒了,一溜跟头翻滚到沙丘脚下,停在一棵孤零零的没有多少枝叶的酸枣树旁。他的身上和脸上都沾满了沙粒,但是他很高兴,就爬上沙丘,又滑了一次。这一次,他又摔倒了。他站起身来,决心要不摔倒地滑一次。于是,他又爬上高高的沙丘。他一共试了七次才成功地坐着从沙丘顶部一直滑到下面。他非常高兴,但是也累得筋疲力尽了。
  他躺在沙坡上,任凭温暖的阳光直射在脸上。他觉得非常舒服,便闭上了眼睛。没过多久,他就睡着了。
  后来,孙飞虎是被猛烈的风沙惊醒的。他睁开眼睛,只见天地间已经变得灰蒙蒙了。一阵阵狂风卷着沙粒从身边呼呼地滚过。他慌忙爬起来,用手挡住扑面而来的风沙,向西望去。啊!一片灰黑色的沙尘遮天蔽日,滚滚而来。夕阳在尘雾后面变成一个暗红色的小球。他被吓坏了,不知所措地在原地转了两圈,然后连滚带爬地跑到大沙丘的陡坡下,以便躲避狂虐的风沙。
  这里的风果然小了许多,但是他仍然能够感觉到身边的沙粒在流动。他闭上眼睛,用双手抱着头,在心中盼望着这阵狂风快点过去。然而,风越刮越大,带着狂虐的吼叫声,仿佛要把大地上的万物一同毁灭。他感到非常恐惧,因为他已经模模糊糊地意识到死亡的威胁。
  忽然,他隐隐约约地听到了马蹄的声音,好像还有人在喊叫。他睁开双眼,果然看见一人骑着马在风沙中奔驰而来。他连忙站起身,不顾一切地跑了过去。
  来人是蒋师傅。他在孙飞虎身边翻身下马,先把孙飞虎推上马背,然后自己也跳上去,一手抱着孙飞虎的腰,一手抓着马的缰绳,驱马跑回干校。
  那一夜,风沙刮得天昏地暗,星月无光。
  第二天风停之后,蒋师傅执意带着心有余悸的孙飞虎又去看了那片沙丘。在那里,孙飞虎费了很长时间也没能找到那棵孤零零的酸枣树。蒋师傅告诉他,那棵酸枣树肯定被埋在沙丘下面了,因为那座大沙丘至少又向东南推移了好几十米。孙飞虎明白了,如果不是蒋师傅及时赶来救他,他恐怕已经葬身沙海了。也许在几百年或几千年之后,考古学家们会在这里发现一具干尸。
  孙飞虎对蒋师傅感激涕零,也对蒋师傅的身份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觉得蒋师傅绝不是普通的农民。
  后来,孙飞虎从别人口中了解到关于蒋师傅的情况。蒋师傅原名叫蒋百福,是个“老八路”,12级国家干部——属于“高干”。“文化大革命”开始后,他被打成“走资派”。在一次“批斗会”上,“革命群众”问他为什么名叫蒋百福,是不是希望蒋介石有百福?他当即宣布改名为蒋蝙蝠。“造反派”认为他态度较好,没有将他关进“牛棚”,而是“下放”到了这所“五七干校”……
  第4章 南飞的燕子
  武夷山的旅游资源非常丰富,旅游节目很多。其中最有趣味也最富魅力的当属乘竹筏漂游九曲溪。按照导游的说法,不到九曲坐竹筏,等于没来武夷山。
  5月1日早上,六位老同学吃过早饭就迫不及待地乘车来到位于九曲溪上游的竹筏码头。尽管昨夜发生了令人惊诧的事情,尽管此时天空中堆积着灰黑色的云层,他们坐竹筏的兴致仍然很高。
  码头上等待乘竹筏的人排起了长队。河滩上也停满了等候拉客的竹筏。赵梦龙等人买了票,又等了十几分钟,才被码头管理人员分派给一个留着稀疏胡须又黑又瘦的年轻人。他们跟着那个年轻人沿着河边向下走去。河滩上那些大大小小的鹅卵石既硌脚又绊脚。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不时把好奇的目光投向那些停靠在岸边的竹筏。
  竹筏是由十几根两头弯起的又长又粗的竹子捆绑而成的,约有十米长,两米宽。竹子弯起的部位还留有黑黢黢的烟熏火烤的痕迹。每个竹筏上有六把竹椅,排成两行,供游客坐。那竹椅只是摆放在竹筏上,没有固定,因为竹筏漂到下游码头后,筏工们还要将竹椅拿下来,并将五六个竹筏高高地叠放在一起,用带拖车的三轮摩托拉回上游码头,以便再次漂流。
  赵梦龙等人跟着年轻筏工来到竹筏前,只见竹筏上还站着一个皮肤同样黝黑但身材比较强壮的年轻女人。钱鸣松非常兴奋,迈步就要上竹筏,但是吴凤竹拉住了她,说最好等筏工给安排座位。然而,男筏工一点都不着急,而且还阴沉着脸,似乎不太高兴。
  周驰驹主动上前问道:“小伙子,我们怎么坐呀?”
  男筏工看着他们,嘟囔说:“六个大人,还这么大块头,准得超重啦。”他特意瞄了一眼孙飞虎和周驰驹。当官的和学者们面对这种阵势都有些不知所措,还是走南闯北的周驰驹反应快,立即从兜里掏出50块钱,递了过去。那位筏工推让一下便接过去揣在兜里,他的脸色也就“阴转晴”了。按照筏工的安排,赵梦龙和吴凤竹坐在第一排,钱鸣松和孙飞虎坐在第二排,周驰驹和李艳梅坐在第三排。这样,竹筏两侧的重量基本上保持平衡。
  游客坐好之后,男筏工在前,女筏工在后,用力将手中的竹篙撑入河床,竹筏缓缓地离开岸边,跟着前面的竹筏队伍,慢慢地驶向河心。他们这条竹筏果然吃水较深,河水从竹筒的缝隙中涌上筏面。没走多远,六人的鞋就都被河水浸湿了。这对钱鸣松等人来说,又增添了漂游的乐趣,但是对孙飞虎来说却有所不同。他本来就怕水,两脚一湿心里就更加紧张。他双手紧紧地抓住竹椅的扶手,上身坐得笔直,两眼紧盯前方的水面。
  坐在旁边的钱鸣松见状笑道:“我说孙局长,您这是干吗哪?又不是坐在主席台上,也没有摄像机对着,别这么目不斜视的,假端庄!”
  “我有点儿怕水。”孙飞虎老老实实地说。
  李艳梅在后面作证说:“是的,老孙有‘恐水症’。老孙,你放松点儿,眼睛别老看着水面,往两边儿看看,感觉就会好一点儿。”
  钱鸣松回头瞟了李艳梅一眼,继续讥笑孙飞虎,“哎,我记得你过去不怕水呀。什么时候又添了这个新毛病?啊,我知道了,当官儿以后得的吧?没错!”
  周驰驹不解其意,在后面问道:“这怕水和当官儿有什么关系?”
  “太有关系啦!”钱鸣松煞有介事地说,“一位医学专家曾经对我说,现代社会中得‘恐高症’和‘恐水症’的人都不少,但是在当官儿的人里面,得‘恐高症’的很少,得‘恐水症’的比较多。”
  “那为什么?”周驰驹不知是真不明白还是假装糊涂。
  “人一踏上仕途,都唯恐官位不高,怎么能得‘恐高症’呢?至于这‘恐水症’嘛,古人说得好,水可以载舟也可以覆舟呀!孙局长,我说得对吗?”
  孙飞虎早就知道钱鸣松的嘴很厉害,此时无心应战,就自我解嘲地笑了笑,“两回事儿,两回事儿。”
  周驰驹却一本正经地在后面赞叹道:“思想!这就是思想!艳梅,你是研究佛学的,你说鸣松的话是不是很有哲理?我认为,只有像鸣松这样有思想的诗人才能说出这种话来。深刻!确实深刻!非常深刻!”
  钱鸣松转过身来,绷着脸对周驰驹说:“嘿嘿,说什么哪?你有病吧?”
  “没病,就是俗!”周驰驹在说笑话的时候都是一副诚心诚意的样子,“商人嘛,天天跟钱打交道,瞎忙,能不俗嘛!”
  “什么叫瞎忙?无欲自然心似水,有营何止事如毛。”女诗人随口说道。
  “就是,在您这位大诗人面前,我们能不俗气嘛。说真格的,就您送给我的那本诗集,有一多半儿我都没看懂。我知道,咱们早就不在一个档次上了!”
  “别假谦虚!就你们那些套话,我都听腻了。什么穷得一无所有,就剩下钱了。说得多好听呀!现在谁不知道,有钱就有一切。只要你有钱,还不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想当什么就当什么!诗人算什么?只要你肯出钱,准保有人让你当,还得是著名诗人!”钱鸣松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便用老师的口吻大声问道,“各位同学,你们戴护身符了吗?”
  赵、李、周、吴四人便用小学生的语气齐声回答:“戴——啦!”
  孙飞虎在身上摸索一遍,没有找到,就嘟囔了一句。于是,众人又对他讥笑了一番。
《无罪谋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