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节

  土元立即带着鲤伴去往他看到骑兵的地方。
  鲤伴回头看了一眼楼上,楼上没有任何动静。刚才他还讨厌楼上有声响,现在他却期待楼上出现一点儿声响。
  这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暗了,外面没有什么人了。偶尔能听到某个人大声吆喝的声音,不知道是在教训家里孩子还是跟人吵架,但吆喝几声又安静了。狗也是,时不时吠几下,又归于平静。
  鲤伴跟着土元走了两三里路,来到一个山坳边上。
  土元蹲下来,示意鲤伴也隐藏起来。
  鲤伴刚在一块大石头旁蹲下,就听到了嗒嗒嗒的马蹄声,听起来马儿似乎漫不经心,不像是急于赶路的样子。
  接着他就听到一个略微尖细的声音响起:“现在天色还不够晚,我们慢点走。等附近人家开始点灯的时候,我们再去捉拿树枕他们。大李子、二毛子,你们两个专门负责吹灯。如果有人来看,你们只要把他们的灯吹灭就行。皇后娘娘说了,只要没人看到我们就行。其他的兄弟只管跟我捉了人就走。”
  鲤伴悄悄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十多个骑着马的官兵。这些官兵个个身穿朝廷兵服,拿着大刀长矛。还有两个骑兵身上各挂着一捆粗绳子。
  鲤伴还想看仔细一些,土元一把抓起鲤伴的衣服,拉着他往回退。
  走出了好远,土元才胆战心惊地说:“再靠近一点就要被他们发现了!快点想想怎么办吧,要不告诉狐仙他们,让他们跑掉或者换个地方躲起来。”
  鲤伴本想告诉土元,楼上的两位已经醉酒了。可是他又想了想,万一这土元跟官兵是一伙的,知道了狐仙和花瓶女人都已经毫无反抗之力,那岂不是对狐仙和花瓶女人更加不利?
  “要有地方跑,他们早跑了。要有地方躲,他们早不在我家楼上了。”鲤伴说。
  远处有一户人家点起了一盏灯。
  鲤伴恨不能隔着老远把那户人家的灯吹灭,免得被骑马的官兵看到。
  可是灯不但吹不灭,反而渐渐地,越来越多人家点起了灯来。穷人家的灯泛着黄色,颤颤巍巍,好像很柔弱、很害怕的样子。殷实人家的灯是白色的,窗口像是皮影戏院刚刚照亮的幕布,能看到后面有晃动的人影。富裕人家的灯是红色的,不但家里有,门前也挂着红灯笼。
  鲤伴的爸爸曾经说,爷爷还在的时候,家里住人的不住人的房子里都会点上灯,所有的大门前都会挂灯笼。
  爸爸还说,爷爷在的时候,家里从不用蜡烛,而是用桐油。至于为何要用桐油,爸爸也不知道。
  鲤伴在爷爷生前住过的房间看到过一副对联,写的是“一把胭脂伞,百盏桐油灯”。他隐隐觉得爷爷使用桐油照明跟那副对联有关系。可惜他不能在爷爷还在世的时候数数家里的桐油灯是不是刚好一百盏。
  从鲤伴记事起,他就没见爸爸妈妈用过桐油灯了,也很少见家里挂灯笼,除了过节过年的时候。
  如果在平时,这时候家里的灯应该早亮了。可是此时鲤伴远远地望着家,没有看到灯光。
  爸爸妈妈还没有回来。
  鲤伴心里有些慌了。莫非这一切都是已经设计好了的?恰巧狐仙和树枕喝醉,爸爸妈妈又不在家。要捉狐仙和树枕,此时可谓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土元见鲤伴愁眉紧锁,便出主意说:“你我刚才都听到官兵说他们不让别人看见,那我们尽快多喊些人来,叫他们个个提着灯笼,说不定那些官兵就不敢来了。”
  这算是个好主意。但鲤伴仍然觉得不妥。如果兴师动众,把附近的人都叫来,首先就露了怯。
  狐仙在这里居住多年,没人敢打扰,就是因为知道狐仙是不能惹的。当年千军万马围住小楼,狐仙都能从容面对,如今十几个官兵就胆战心惊,还要劳烦附近平民出手相助,官兵必定更加确信楼上的狐仙已经束手就擒了。
  哪怕这次官兵退走,以后阿猫阿狗都敢笑话狐仙。
  “不行。我们先回去,等他们过来。”鲤伴说。
  “等他们……等他们过来?”土元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有狐仙在,我们害怕他们不成?”鲤伴故作轻松地说。
  鲤伴心想,这些官兵有备而来,以为志在必得。他只有让他们认为计划出现了意外才有可能保护好狐仙和树枕。而让官兵们自行退走的办法显然是要让他们相信楼上的狐仙和树枕不但没有醉酒,还能轻易击败他们。
  要想让那些官兵相信,首先要让身边的地鳖虫信心满满,这样才不会被官兵们看出破绽来。
  鲤伴和土元回到屋里。
  “你就在楼下等着他们,我上楼去看看狐仙,问问他该如何对付这些朝廷官兵。”鲤伴吩咐土元说。
  土元拉住鲤伴问:“我刚才上楼的时候摔得眼冒金星,你是怎么上去的?”
  鲤伴故弄玄虚地说:“我当然能上去,狐仙教了我秘法,只有知道秘法的人才能上去,不知道的都会摔下来。”
  土元赞叹说:“狐仙果然厉害!我早知道登楼没有那么容易,才在楼底下弹石头上去。”
  鲤伴问:“你既然知道,那刚才为什么要贸然上去?”
  土元说:“我看你上去了,以为自己多虑了,没想到还要秘法。”
  他已经完全相信鲤伴的说法了。
  鲤伴顺势说:“所以我们不用怕那些官兵,他们没有秘法,上楼都上不去。”
  土元面露喜色,说:“那就好,那就好。”
  他已经没有方才那么害怕了。
  鲤伴走到楼梯间,踩着狐仙换过的楼板上了楼。
  楼上已经非常昏暗了。狐仙还趴在地上,此时鲤伴感觉那不是一个即将成人形的狐仙,而就是一只巨大的狐狸。他甚至暗暗觉得,如果伸手去摸,摸到的不是人,而是温暖的狐狸的毛皮。
  花瓶女人仍然垂头闭眼,睡得正香。似乎这里的一切都已睡着。窗户、门帘、木龛、椅子、柜子都已经睡去了,一片静谧,一片安详。
  似乎楼上之外的世界与他们无关。
  鲤伴看到这样的情景,忽然心中一热。他感觉这情形是如此熟悉,如此亲近,就好像以前他看到过,感受过,虽然他记忆里从来没有看到过,也没感受过。
  他在树枕的花瓶旁坐下,静静等待驱马舞枪的朝廷官兵到来。
  就连这种等待的感觉都似曾相识。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官兵从楼下破门而入,冲上楼梯,进入房间,将狐仙捆住,将树枕打碎,像一阵风一样席卷而来,又呼啸而去,而他束手无策,跟这里的门帘和木龛没有区别。
《皮囊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