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节

那人背对着我,两只手背在身后,显得非常的得意。我哥脸上倒是什么表情也没有,就听那人对我哥说:“你到底把他藏哪儿了?”他踱了两步,离我哥越来越近,嘴里说这么多年你真是一点都没变,还跟以前一样,认准了一个理儿,天王老子都拉不回来!
听他说话的口气,好像和我哥已经认识很久了。但他们之间又一点亲昵都没有,反而像是多年没见面的仇人。那人一直就在我哥左右,也不管我哥理不理他,自顾自地往下说:“你不告诉我人在哪也没关系,反正只要我把你关在这儿,那家伙迟早是会出来的。”那人长长地叹了口气,念叨说林逸啊林逸,你已经不是人了,不要逼我,让你连鬼都做不成。我哥勾起嘴角笑了一声,有什么东西,从他眼中一闪而过。他开口,用一种特别不在乎的语气对那人说,你要真有本事让我连鬼都做不成,那又何必跑到这来,跟我废这么多话?
那人本来嚣张的不行,硬是被我哥一句话给呛的,半天都吐不出个字来。我哥往边上一站,身子骨笔直,像一杆标枪似得。他朝裂缝的方向扫了一眼,也不知道看没看见我掏了个洞出来,然后就听他对那人说:“你要是没别的事,我劝你还是赶快离开这。你还得对付外边那些人,别去的晚了,叫人捅漏了底子。”那人的脸色唰的一下变了,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好字。也不再多说什么,甩开步子就走。他最后消失在远处的黑暗里,从头到尾,我就看见他一个背影。
我努力把那个背影往我记忆中的秦叔叔身上套,感觉那个人要比秦叔叔的年纪还要大。听他威胁我哥的那些话,好像他要找的人是我。我在心里设想了几种他要找我的理由:我爸欠他钱没还,现在我爸没了,所以轮到我;又或者他对我的八字特别感兴趣,想把我带回去好好研究一番。瞎想完之后,我就看见我哥慢吞吞地滑坐在地上,脸色看起来快虚脱了,好像刚才跟人说话,耗尽了他身上所有的力气。他吃力地伸手招呼我,我这才推开土墙,快步跑到他跟前。
我哥衣服领子都湿透了,估计是贴在身上不舒服,他便用手拧了一把。这一拧,生生地拧出一滩血来。我心里一阵阵地疼,不确定他的元神伤成这样,对本体会造成多大的影响。不过这些问题都是次要的,现在当务之急是,我们该怎么离开这儿?我问我哥,我哥难得说了一句,他也不知道怎么离开。我又问他他受到的是什么限制,我哥撩起一只手的袖子,给我看他的小臂。他皮肤上有一道很扭曲的暗红色纹路,像字,但更像是画。我哥揉着那道纹路说这叫鬼纹,作用类似于镇魂钉,都是为了把魂魄和肉身区分开。带着鬼纹他是没办法回去的,而且鬼纹还会吸收游荡在这阴牢之中的晦气,慢慢地将他同化掉。他又一次让我走,说是再过一阵,他很有可能会变得跟其他鬼怪一样。
我摇头坐下来,跟他说我留下,我们两个可以一起想办法。我哥看我拿着把钩子,在手臂上比划了一下,说要不然试试,把这只手砍下来。他说的轻描淡写的,好像要砍的不是自个的手似得。我赶忙把钩子收起来,教育他说,哥你不能把自残当作个乐趣!我哥十指交错握在一起,说那怎么办,还有别的办法吗?我也想不出招来,只能假装往别处看,引开话题问我哥,这个坟堆在这,起个什么作用?
我哥沉吟片刻,说起这个阴牢,其实也算是阵法当中的一种。凡是阵法就一定会有一个阵眼,这个坟堆,也许就是这儿的阵眼所在。我感兴趣地说,那是不是破了这个阵眼,就能破这个阵?我哥可能觉得我的想法太天真,拍了拍坟土说,要真这么简单,人家还会把个阵眼摆在这,让你一眼就能看见?我唉了一声,埋头看着自个的裤腰带。脑子里乱糟糟的,也不知道外边是不是快要天亮了。如果天亮了我们还没出去,那就彻底完了。我哥一定会死,那我呢,是自己出去寻条生路,还是留在这个鬼地方陪着我哥?
我正在死生当中做选择,我哥突然站起来,开始解他裤腰上的皮带。我以为他有办法了,仰起脖子仔细地看着。我哥把皮带抽出来以后,扭头对我笑了一下。笑得还挺好看的,比他平时那种叫人摸不透的性格,更多了一份率直。我也回报似得朝他笑了笑,嘴角还没合上,忽然被我哥当着我的脸踹了一脚。他的鞋跟整个打在我牙床上,疼得我一哆嗦,感觉门牙都要掉了。他一踹我顺势一倒,被他用两只手压着两边肩膀,膝盖再往下一跪,抵住了我的小腹。我才反应过来他又失去理智了,含着一嘴的血,大声疾呼哥是我啊!我哥大概是嫌我喊得声音太大,抽空又扇了我一耳光。我半边脑袋都嗡嗡作响,不经意间便被我哥翻了过去,用那条皮带绑住了双手。
第四十五章 鬼上身
我又急又气,两条腿猛地一蹬,爬起来就想跑。我哥像鹰扑兔子一样把我扑倒在地上,朝我膝盖窝里头,狠狠地踹了一脚。我疼得满地打滚,鼻涕眼泪血,流得满脸都是。我哥趁机把我拖到坟堆旁,开始徒手刨开坟土。那坟上都是虚土,没刨多久呢,就塌了一半。我哥又扭头朝我笑了一下,这次,我再也不觉得他笑得好看了。我猜他肯定是要把整座坟都挖开,然后再把我给埋进去。这他妈跟他把我封在裂缝里好像是一个意思,总之就是要把我活埋了!我呜呜地喊说好汉手下留情,手腕拼命用劲,想把皮带挣开。
终于我哥停了下来,两眼茫然地看着那块墓碑。剩下的碑文已经露出来了,我也看了一眼,总觉得那串字看着很眼熟。我哥突然噗通一声跪在墓碑底下,然后身子一歪,竟然毫无征兆地晕了过去。我早被他吓得没了主意,一拱一拱地凑过去看他。这人确实是没意识了,只不过不知道这种状况能维持多久。我花了半天终于把皮带挣开了,想了想,转手就拿那条皮带,把我哥给绑上。我绑他比他绑我还要结实,待会他就算醒来,估计也没法再收拾我。我这才专心去读碑文,反复读了几遍,突然意识到,这上面刻的竟也是我的八字。那秦叔叔到底是有多惦记我,走哪儿都把我的八字随身带着!
我没法知道这块碑到底有什么用,决定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它毁了再说。我拿出钩子,从下往上,将碑文上的字一个一个挫掉。然后再把碑推倒,用我哥刨出来的土,把它给埋上。我正热火朝天地干着,我哥在我身边,轻轻地咳了一声。他像是又恢复意识了,发现自己双手被绑,马上便惶恐地看着我。看我没死也没伤,他脸上的表情才放松下来。我抽空说哥我先不把你松开,一边给那块墓碑,添上最后一把土。这么一来这个阵眼就算是消失了,我四下看了一圈,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
我哥安安静静地躺地上,两眼有些失神,直勾勾地看着上边漆黑一片的天。我丢下钩子在一旁喘气,歇了一会儿,就想过去把我哥扶起来。他坐起来以后还在发愣,直到看见我一边脸肿了,才叹着气说了一声对不起。我回答他说不是你的错,你看现在阵眼也没了,要想出去,我们还有没有别的什么办法可以试的?我哥动了一下嘴皮子,我看着他咬字,说的好像是砍手。我摆摆手说得了你还是别想办法了,砍你我下不去手,让你自己砍,别一回头把我给砍了。我哥还真就不吭气了,跟个做错事的孩子似得,只顾低低地垂着个头。刚好我也累了,也便陪他一起静坐着。
坐着的时候,我总觉得背后凉飕飕的,缩脖子也不顶用,好像后背上贴着一块冰。那股寒意里还带着一种湿漉漉的感觉,像南方的春天一样,叫人非常的不舒服。我扭头去看,还没看清个所以然,突然就被我哥一脑袋撞到了边上。我以为我哥又要动手,忙着去防他。却看见我哥跌跌撞撞地爬起来,脸色煞白,大喊着让我快跑!这段时间我也算是练出来了,基本上我哥还没喊出声,看他脸色不对,我就已经开始夺路狂奔。
都跑出去好远了,我才想起我哥那儿手还反绑着。我回头看他跟没跟上来,只见我哥身后不远处,一个又高又瘦像猴子一样的东西,正快速地追着他跑。我哥离那猴子也就五六米的距离,突然它长腿一屈再一蹬,整个身子腾空跳了起来。它落下来的时候刚好骑在我哥背上,我哥被它压得身子一矮,倒地之后,当即就地一滚。
那大猴子一击扑空,昂起头张开大嘴,我能看见它嘴里挤着两张脸,它上下牙口一旦阖上,那两张脸上的眼珠子,便争先恐后地暴突出来。我心说这地儿还真是不缺各式各样的奇葩,掉头跑回去,想帮我哥把手解开。我还没碰着他呢,突然发现我哥脸上的表情不对劲。我喊了一声糟,没来得及躲开,伸出去的手被我哥一口咬住。他真敢下死力气,我顿时感觉虎口连带着大拇指,一阵钻心的疼。我哥咬着我不肯松开嘴,大猴子紧接着又朝我们扑了上来。一瞬间我想死的心都有了,一边拖着我哥,一边勉强躲过大猴子的飞扑。
我拼命想推开我哥,一面跟他说,好汉你能不能先松松口!这样下去咱俩都得玩完,不如对付完那猴子,待会咱再自相残杀!我哥红着眼睛瞪了我一眼,倒也不是不通情理,松开我扭头就和那只大猴子撞到了一块。这一撞力道太强,只见他们俩一个东一个西,双双飞了出去。我瞅着这是个机会,连忙操起钩子,就往大猴子那边冲了过去。它落地尚未站稳时,我刚好一钩子,勾在了它脸上。我确定钩子咬进了它的肉里,随即用力一扯,心想这一回,估计能撕开它半个脑袋。我万万没想到,钩子只把那猴子的嘴给扯开了。刚才我看见的人脸应声掉了出来,在地上骨碌碌地滚,竟是两个腐烂了一半的人头。我哇地一声,差点没把晚饭都吐出来。那人头上的头盖骨已经挤压的不像样子,脑浆稀稀朗朗地爬满了头皮。
大猴子负痛举起爪子,冲着我就是一挥。我只觉得劲风扑面,瞬间就被它给摁倒了。我哥见状急忙上前来争抢,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挣开的皮带,拽着我两条腿,硬是把我从猴爪子底下给拖了出来。刚才他咬我那口尝估计是到了甜头,捡起我受伤的那只手,不由分说就要往自个嘴里送。我大喊卧槽我不是拿来吃的!向后一退,就又退到了大猴子嘴边上。我还真没遇见过这种前后夹攻的状况,脑子和动作都跟不上节奏,几个回合下来,我已经在我哥和猴子之间,倒手了两三次。我甚至都在想,这两个家伙不会最后坐下来,把我给分了吃了吧。那猴子爱吃人头,我哥说不定就把我的脑袋让给它了。我现在唯一的希望是我哥能有片刻的清醒,别一看见我就一副美味势不可挡的样子。
终于这个机会还是让我给等到了,我哥在和猴子搏杀的空隙中,突然愣了一下。他人正跨坐在猴子的肩膀上,这一愣,硬是被猴子用两只爪子拎着,远远地抛了出去。我哥落地时翻了个跟头,眼神马上寻找到我身上。我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到他身边去。就在我犹豫的当口,我哥忽地掀起袖子。我立刻发现他手臂上的鬼纹不见了,顿时一阵狂喜涌上心头。我哥也高兴得不行,冲我做了个手势,我们俩一齐撒丫子狂奔,眨眼功夫就会合到一块儿。趁着那大猴子没追上来,我一把拔出了命门里的镇魂钉。这钉子一旦拔出来,之前被压抑的痛觉,顷刻间便席卷了全身。我疼得一声惨叫,两个眼睛里头,仿佛看见一道爆炸性的白光。那道白光弱下去之后,周围的景象,也发生了彻底的变化。我不再身处于那个充满鬼物不可理喻的阴牢里,而是坐卧在一间很干净的房间当中。我以为会看见齐方或者王大磊,结果迎着我走过来的,却是一张我想都想不到的脸。那张脸的主人叫周芸,露出一个很疲惫的笑容,跟我说你终于醒了!
要不是这会儿腰疼的不行,我肯定以为我是在做梦。周芸不是一个人,她身边来来往往的,还有好多我不认识的脸孔。我急着要去找我哥,被周芸一把按在床上,说你现在要是乱动的话,很可能会下半身瘫痪。她也知道我想见我哥,于是压低了声音跟我说,林逸被他们带走了,你现在是看不见他的。我心里咯噔一下,问她谁把我哥带走了?稍微一寻思,我就明白过来,带走我哥的肯定是他们周家的人。我的敌意一下蹿了起来,恨恨地问周芸,你们想把我哥怎么着?周芸叹了一口气,小脸上顿时满是凄凉。她说我们谁也没想到事情会这样,怎么处置林逸,也还没个定数。不过你放心,他们不会让他死的。
有时候“不会让他死”这话,比“让他死”听着还叫人犯怵。我挣扎着就要起来,一面还威胁周芸,我哥要有个三长两短,我就跟你们拼了!周芸知道我根本就起不来,也不拦我了,挑着眉头问:“你怎么跟我们拼了?”她放慢了言语又来劝我,说你要真为林逸着想,最好先什么都不要做,把身体养起来再说。你要拼也要有本钱不是,你现在这样,连我都不一定拼得过。她说的理我都懂,但只要看不见我哥,我这心就没法放下去。

第四十六章 魂飞魄散
过不多会儿周芸就说她要走了,交代了几句,让我好好歇着。。。她走以后,一个穿白大褂的姑娘,上来给我打了一针。她的脸藏在口罩下,光看那一双眼睛,倒是晶亮晶亮的。我试着跟她套近乎,问她我现在在什么地方?姑娘像是没听见似得,把针头拔出来,按了一会儿就走了。我渐渐感到昏沉,眼皮子越来越重,不出几分钟,便失去了意识。那几天的情况一直如此,我每天只有吃饭的时候才是清醒的,吃完了饭,马上就有人过来给我打针。腰不疼了我还是站不起来,整个人浑浑噩噩的,像是上了毒瘾。我真怕以后都会是这样,逮着机会,就向人打听自己是个什么情况?
我也没再看到周芸,直到第四还是第五天的时候,给我打针那姑娘,破天荒的跟我说了会儿话。她说待会有人来看你,我只觉得她手里的针,今天好像扎地特别的深。拔了针以后她又说,这是最后一针了,以后她不会再来了。我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抬眼就看那姑娘,带着齐方走了进来。看样子齐方这几天过得也不好,胡子拉碴的,眼睛里全是血丝。
姑娘很自觉地退出去,留下我和齐方独处。一开始我们谁都没说话,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弄得我们彼此都生分了。终于齐方咳嗽了一声,特别敷衍地跟我说,没事了吧你?我苦笑着说你看我像是没事吗,除了还有口气,其他都跟死了没什么两样。齐方意味不明地点着头,说很快就不会这样了,我今天来是来跟你道别的,这次去的地方有点远,可能会好几年都见不着面。我大吃了一惊,急着问齐方,你要到哪儿去?齐方回答说现在还不好说,不过机会就只有这一次,不管去哪儿他都会去。他的语气突然变得很决绝,叫我都没法再往下问。我只能说那你保重,有什么需要哥们的地方,尽管提就是了。
齐方握了一下拳,打趣说一般我需要你的时候,你他妈都在逃命。我也跟着笑了,向他问起王大磊来。齐方答说那人已经先走了,停了一下,又说王大磊这家伙,跟我们都不一样。我想不出来哪儿不一样,齐方给出来的答案,也特别的模糊。他只说这世上有一种东西,和人和鬼都不沾界,王大磊给他的感觉,应该就属于这种东西。你永远不知道他能干出什么事来,也永远弄不清,他到底有多厉害。我哦了一声,联想起在阴牢里那阵,秦叔叔说过,要让我哥连鬼都做不成。我随着叹了口气,说我在这困着,也不知道他们把我哥怎么样了。齐方好像挺吃惊我不知道,讶然说,周家把你哥接回去了啊!他说完马上摇了摇头,自言自语说了声不对。我问哪儿不对?齐方说他们接走的不是你哥,而是那个周同!你从阴牢里带出来的就是周同,我还以为你知道,你哥的元神已经不在了。
我没太明白,还傻乎乎地问,元神不在了是什么意思?齐方咽了口唾沫,喉结滚动着说,大概就是,灰飞烟灭的意思。我已经有点觉悟过来了,但还不愿意相信我听见的。齐方特地坐的靠近些,说这事吧,也许不是件坏事。你哥本来就是借尸还魂回来的,现在时间到了,他理应把肉身还给原主。他不在了就不用再受苦了,你知道吗,他自个的元神和肉身不匹配,完全得靠安神香,才能维持日常的运作。安神香用多了,他的魂体会越来越弱。魂魄会像碎片一样散播出去,那种感觉,根本不是常人能忍受得了的。
齐方的声音隐隐约约传过来,在我脑子里,却没有片刻的逗留。我眼睛肯定湿了,往哪儿看都像隔了一层雾。我突然一把掀开被子,用两只手撑着,翻身滚下床沿。齐方被我吓了一跳,赶忙站起来扶我。我推开他的手,大声嚷嚷,我要见周芸!嚷了好几声后,那个打针的姑娘才终于推门进来。我就在地上爬,一步一步朝她过去,仍然说我要见周芸。那姑娘眼神一愣,对齐方说,你怎么刺激他了?
齐方无奈地摊开手,看我就要爬远了,问那姑娘要不要先把我弄回床上?姑娘答说不用了,我刚好爬到她腿边,又听她说:“你想见的不是周芸,而是周同吧?其实就算你不说,我们也打算让你们见一面。这样,你先换件衣服,我去安排车。”她答应地太过痛快,反叫我觉得自己有种无理取闹的感觉。齐方这才把我扶起来,照那姑娘说的,给我换了套齐整的衣服。衣服刚换上,安排的车就到了。我扶着床边不知所措,不确定是不是得爬出去上车。
那姑娘看我站着不动,上前来说,按理你应该可以走了。你身上的阴气我都清干净了,你试试看,迈一下左腿。我就像个刚学步的孩子,在她的指导下,一步一步地往外挪。终于到了车边上,齐方过来,替我拉开车门。我以为他也会去,坐进车子里,就看他往另一个方向走了。那个姑娘坐在我身边,脱了白大褂去了口罩,长得确实很好看。她告诉我她叫周琳,和周芸是一个爸两个妈生的。
车子开动了以后,我才发现,自己这几天都待在离学校不远的地方。一上马路就能看见海,海边上那座是我们学校的图书馆。周琳扭头看着窗外,突然絮絮叨叨说起话来。起初我以为她不是跟我说话,后来才听明白,她是在说他们周家的事。她说你肯定想不到,像周家这样,已经经过改制的现代企业,还维持着封建时期的嫡长子继承制。女人在周家是没有地位的,别看周芸一副大小姐的模样。在家,她连爸爸的面都见不到。
我自觉插不进话去,也就静默着听她说。周琳应该比周芸小,神态很冷漠,但话却很多。她又说没人想得到,周同居然还会回来。他已经死了这么多年了,本来该由他继承的产业,统统都由二叔管着。二叔当初把那个叫林逸的请进门来,也是为了要堵住各家各户的嘴。说起来真是可笑,周芸竟然还想嫁给那个林逸。林逸和周同是同一个人,她想嫁的是自己的族兄!周琳说着还真就笑了一下,他们大家族里的人际关系,还真是冷漠透顶了。我只想见我哥一面,这时候坐在车上,才仔细去想,待会见到的那个人,如果已经不是我哥了该怎么办?
周同曾经在医院走廊上跟我说,时间快要到了。原来他说的时间是这个,我哥借尸还魂的期限已到,以后该轮到他周同,重新活在这个世界上。那我哥怎么办,就这么彻底地消失,再也没处去寻?想到这我又一眼眶的泪,费那么大劲闯那么个阴牢,到最后竟然什么都没改变。周琳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调侃似地说,没想到你和那个林逸,感情还挺深的。我听他们说你一身的阴气是从阴牢里面染回来的,你进阴牢,也是为了要救林逸。我说是为了救他,那是因为他是我哥!
周琳几乎笑出来,说那周同还是我们的哥哥呢,你待会看着,周家有多少人想让他死。她又绕到周家的继承制度上来,说周同的父母,曾经拥有周家一半的产权。即便是他们后来离开了周家,但这部分钱,也还在他们名下运作。后来二叔拿这些钱做本,在公司改制的时候,买下了好几房的股份。二叔自己没有孩子,按照家族规矩,挣回来的钱也还是周同父母的。也就是说,现在周同就是我们的大总裁。我实在没想到还有这一层关系,莫名其妙地问,可是那个周同,不还相当于一个六岁的孩子吗?
周琳点头说可不是吗,现在拼的就是,谁能把持住他。她把小手往我大腿上一放,一改当初的冷漠,特别殷勤地说:“要是他肯听你的话,那你就等于是掌握了周氏集团的半壁江山!我听他们说过,周同的魂魄能保存至今,是因为你哥哥林逸,一直像养小鬼一样养着他。而且林逸老早就开始教周同,让他有朝一日回到周家,谁的话都不要听,只能服从于你。你这个哥哥简直太可怕了,他知道自己会有魂飞魄散的一天,所以啊,提前安排下去,想要把我们整个周家,都送到你手上呢!”
周琳的话让我不寒而栗,有一阵,甚至盖过了我对我哥的担心。我细想这里头的逻辑,总觉得周家这么庞大一经济体,怎么可能轻易就被一个半路冒出来的周同左右?而且这个周同说回来就回来了,他们周家难道就不怀疑,这个所谓的周同,也许是我哥装出来的呢?就算是他周家相信这个周同是真的,并且也愿意遵循家规,把原本属于周同父母的财产还给他。那之前周家丢了的那件东西呢?他们用了那么多手段,想从我哥手里把东西抢回去。现在我哥变成周同了,难道那件东西他们就不再往下追了?

第四十七章 周同归来
我脑子乱的不行,越想越琢磨不通。m前面的路还远着呢,我于是试探着,向周琳打听他们家丢东西那事。周琳仔细回忆了一下,说周家的存在,没有一百年也有八十年了。单从周同父母离家那会儿算起,也是二三十年前的事了。这段时间里,一直没听说他们家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东西。直到五年前,二叔把林逸领进门来,才突然传出这么一种说法。
周琳自己也不是特别清楚,丢的那件到底是什么东西。但是家里的老辈好像都知道。五年前的中秋节,周家召开了一次全体董事会。那也是她二叔,头一次叫我哥在周家各房面前亮相。那次会周琳她爸有事没去开,是让周芸代理的。周芸回来就说,家里要出大事!二叔请了个年轻人,全权负责外勤。一开始会上所有的人都不同意,但当二叔提到“那件东西”的时候,居然所有的长辈,都瞬间转了风向答应了。周芸代表的是她爸,但这并不意味,她没有自己说话的权力。她当时就极力反对,说这个小子不知根不知底的,凭什么让他挑外勤?她二叔也没怪周芸,只说让她和林逸先接触一下。如果之后还有意见,再另外调处。反正按照从众的原则,周芸反不反对,这事都已经定了。她后来还真的跑去和我哥接触,接触来接触去的,就说要结婚。周琳抱怨似得说,要那天她去开会就好了。我顺着她的话说,是啊,要是你去,那要嫁我哥的就是你了。周琳白了我一眼,冲着脾气说:“你以为我稀罕啊。我就是想知道当时具体的情况,要是我去,现在肯定都查到底了。哪像周芸,手里就攥着一张收养证明,就跟摸着张王牌似得……”
我刚捕捉到收养证明四个字,前头司机就说到了。这一路和周琳聊了不少,可是却好像,把整件事搅合地更糊涂了。我以为周家会有一所老大老大的宅子,却没想到,他们有的竟然是一整个别墅小区。车从小区门进去,周琳就开始把脸摆上了。她说她所有的亲戚都住在这个小区里头,照外面人的说法,这小区就应该起名儿叫周家村。我粗略地数了一下有四五十栋别墅,心说周家人还真不少。周琳指了指东向第五座楼,说他们家以前就在那儿。我说为什么是以前呢,现在那房子不住了?周琳没吭气,低头摆弄她两根细长的手指。
他们把周同安排在几乎最里面,房子也出奇的大。车在花廊前停下,我们需要步行,通过一道玻璃走道进去。我走路还是很吃力,通过走道的时候,几次都想干脆爬进去算了。周琳眼角一斜,数落我说你是属蛇的吧,怎么老爱在地上爬。一条走道我花了十好几分钟才过去,心头发颤,喉咙发渴。我以为走进正门就能看见我哥,没想到他妈的进了门,还有个大的不像话的中庭。周琳自己先走进去,叫人给她搬了张凳子,还倒了杯茶喝上。我以极慢的速度往里挪,说你们就不能叫我哥出来吗?周琳纠正我说那个不是我哥而是她哥,又说现在没人使唤得动他。
中庭之后再上楼,我终于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坐在电视前面看动物世界。我喊了一声哥,喉咙一下噎住了。那背影没动弹,周琳上来,喊了一声周同。他才应声转过身来,看了我们俩各一眼,然后歪了一下脑袋,露出一个非常天真的表情。照例说我哥的年纪都不应该天真了,看着他的表情,我才真正体会到,这个人他不是我哥。我心里的难受一下涌了出来,强忍着不让自己掉眼泪,扭头就说行了,人我看过了。周琳说怎么你看一眼就算了,我答说要不然呢,你们还想怎么样?周琳把我往周同身边赶,又另外招呼了几个人进来。其中一个眼珠子灰白,像是得了白内障。周琳也没说要让我干什么,只管叫那几个人,围着我和周同看了一会儿。周同大概是觉得无聊了,又坐下去看他的动物世界。最后那个眼珠子灰白的人附在周琳耳边说了几句话,我便听见周琳叹气说:你确定不会错?
那人没摇头也没点头,只是深深地朝我看了一眼。被他看一眼我浑身都发毛,正好动物世界放完了,周同站起来跟我说,林柒我要回家。我愣了一下,没想到在这样的情境下,周同竟然会叫我的名字。可是除了我以外,这房间里其他人,竟然好像一点都不意外。周琳甚至还问周同,这不就是你的家吗,你还要回哪儿去?周同想都没想就摇头,说我家不在这,接着又完整地报出了我哥家里的地址。周琳冷笑了一声,说我说什么来着,现在这个周同,只认姓林的!她一冷笑眼神就变得很锐利,像刀子一样割着我的肉,嘲讽道:林柒,你可要好好把握这次机会。
我心说狗屁的机会,你们周家再有钱,能把我哥买回来吗?我真一刻都不想再待下去,转身就要离开这。可惜我步子迈地太慢,还没走出门呢,周同就跑到我前边去了。他还特有礼貌地跟周琳说了声再见,然后靠门边等着我,又说了一遍:“林柒快点,我们回家。”他的声音还和我哥的一样,只不过带了一些奶气。他叫我一声我心里就跌宕一下,刚刚浇灭了的希望,现在又有点燃起来。我心想他这么着急跟我回家,会不会待会到没人的地方,他一下子就变回我哥了。我一边这么想,一边又觉得,周琳不会让我们就这么走了。周同出了门要下楼的时候,我问周琳,怎么你不拦着他?周琳还是一副冷脸,说你以为你们离开这里,我们就找不到你们了?周同回来这事还挺大的,公司董事还没议出个结论来。他要跟你走你就先带他回去,反正有事,你是跑不掉的。
周琳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周同已经一蹦一跳地跑下楼去了。看他那副天真烂漫的样子,我真怕他一脚没踩稳,闪着我哥的老腰。周琳又叫人拿了个牛皮纸袋过来,递到我面前,说这有些钱,你先拿着花。她这姑娘人是长得挺好看的,但出口十句话,有八句都带着种盛气凌人的架势。
周琳看我没伸手去接,于是又说,这钱不是给你的,是给周同的。他要跟着你,你总得在他身上花钱不是。我回答她说你放心吧,这么个小屁孩我还养得起。你们周家就是叫钱给烧的,有些事它讲的是感情,不是利益。周琳饶有兴趣地看着我说,你和周同能有什么感情?你是不是以为你哥还会回来?我告诉你,我刚找人看了,周同身上已经一点你哥的影子都没有了!
她一句话说的我心里面直抽抽,转身下楼,去追早就跑远了的周同。还是周家派车送我们回去,周琳自己没来,而是派了那个眼珠子灰白的老头跟着。那老头一路无话,到我哥楼下了,他突然掏出一张名片递给我。名片上就只有一个名字和一串联系方式,那老头张口对我说,有事你可以来找我。我被他弄得糊涂了,心说我跟你非亲非故的,找你干嘛啊我。那老头也看出来我在怀疑,又长叹了一声,说林逸那小伙子人不错,他在的时候没少照顾我,现在他不在了,我照顾照顾你也是应该的。
说完那老头就要回车上去,被我一把扯住他一只袖子,几乎是央求着问他,你是不是能看出什么来,我哥是不是真的不在了?老头又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扭头就走。我杵在原地,过了好一阵,才想起周同还在我跟前。他已经先跑进楼里把电梯摁好了,又一遍一遍地跑过来叫我说,你带钥匙了没有?被他闹得我想伤心也伤不起来,干脆先上楼,把他安置下再说。周同进屋就熟门熟路地换了双鞋,特兴奋地从这屋跑到那屋。看着他那张脸我还真有一种恍惚的错觉,感觉我哥他人还在,只不过是智商退化成一小屁孩了。
《我的哥哥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