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从我们所在的位置到矿口还有约五百米,我哥走得很快,在路况好一点的地方,几乎就是在跑。我紧跟着他不敢落下,跑了一阵,突然我哥一个急刹。我没能停住脚,撞到我哥后背上,又把他朝前推了几步。我后边王大磊倒是停得快,喘了一口气,接着就说怎么感觉不对劲。我哥嗯了一声,关了灯,在脚底下点了一根蜡烛。他等着烛火慢慢升起来,然后鼓起腮帮子,猛吹了一口。那火光居然一动也不动,静悄悄地,把我们几个的影子投在墙壁上。我哥咽了口口水站起来,回过头对我们说:被人给迷住了。王大磊龇着牙骂道:妈的看走眼了,刚才那个不是探路的,是人家放进来的桩子!
我问什么是桩子?对眼下的情况很是好奇。我哥用手把蜡烛捂灭,重新开了灯,示意我坐下歇会儿。他自己也坐下了,舔了舔嘴皮子,大致讲了一下迷阵的构成。所谓迷阵就是利用现有的地形,设置一些具有干扰性的暗示,让对方跟着你的暗示走,从而达到迷惑对方的目的。有些人把迷阵看得很高深,实际上要说起来,迷阵应该算是阵法当中最简单的一种,因为它只需要干扰人的两方面判断,一个是方位,一个是距离。我哥说如果空间足够大,那“望山跑死马”便是最好的一种迷阵。在这里头“山”的方位是不必要去干扰的,你只需要迷惑对方,产生错误的距离判断即可。但如果是在有限的空间里设置迷阵,那就必须要在方位上多下功夫。在这里头,暗示的作用是要让对方忘记正确的方向。一个人到了连左右都分不清的地步,那接下来的路,他也就根本没办法走出你布置的范围。
我问什么样的暗示能让人忘记方向,是图形还是文字?我哥回答这种暗示很多,有时候是物,有时候也可以是人。桩子便是以人为媒介的暗示,刚才在岔路口,确实是我疏忽了。他说着皱了皱眉,我啊了一声,感觉刚才好像也没接收到什么暗示。王大磊掏出一支烟掐开两半,把一半分给我哥。我伸手跟他要,王大磊说你个小屁孩抽什么烟。我哥于是把他那半根给我,又把点蜡烛的打火机也给我。他接着说:“我们刚才看见的那个人,在岔路口选路的时候,实际上就是一种暗示。他应该是转身走了回头路,也就是从左边出来,又回到左边。我们以为他走进了右边的岔路,打那时候开始,我们的方向感就完全乱了。我吹不灭蜡烛,也是因为我目测的蜡烛,跟蜡烛实际上所在的位置并不一致。”
我听得云里雾里的,奇怪地问我哥,你最后不是还是把蜡烛拍灭了吗?我哥说那是靠接触,暗示影响的,主要是观测,也就是视觉方面。我突然有点醒悟过来,说那是不是我们把灯关了,扶着墙走就不会受影响了?王大磊说真要那么容易就好了,人在黑暗中,会加倍地依赖潜意识里的方向感,你会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然后,就一去不复返了。我问那怎么办?王大磊先吐了个烟圈,接着又吐了一个字:等。周家已经成功地把我们困在了这条死路里,要不了多久,就会派人进来对付我们。我们只能等着绝地反击,跟人家真刀真枪地干。我说万一人家不跟你正面冲突呢,万一他们还有别的对付咱的办法呢?
这话才刚落地,通道深处,突然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那声音像是人拖着脚在地上走,又像是什么没有脚的东西,在地上摩擦爬行发出的。我们仨一块跳起来,就听王大磊骂我,说你个乌鸦嘴!我其实也就是随口那么一说,如今听见这动静,心里最没底的就是我了。
我哥拿半边肩膀挡着我,手电往发出声音的地方照过去。只见通道里弥漫着一股黑气,悉悉索索的声音包裹在黑气里,正慢慢朝我们过来。一个巨大的黑影若隐若现,我哥张了两次嘴,才说是黑煞。王大磊在后边接着话,说黑驴蹄子前几天给林柒治病的时候让他吃了,没有家伙什,现在拿什么对付?我完全不记得吃过他什么黑驴蹄子,看我哥转身,跟王大磊要了瓶酒。他扯下一块衣服塞住瓶口,拿打火机点着,然后把酒瓶子甩了出去。只听见哗啦一声,玻璃碎了一地,紧接着便是轰的一下,洒出来的酒碰上明火,猛地蹿起一条火舌。
这一下视线明朗了,黑气中那道黑影也现了形。它高有个一米四五,四足着地还拖着一条大尾巴,浑身上下长满黑毛,光在嘴巴那个位置,留出一条缝。我心说这他妈不是藏獒吗?听王大磊惊叹道:怎么有这么大个的黑煞!他说黑毛粽子一般都是干尸长起来的,这干尸如此伟岸,妈的生前就是一怪物吧!
我们身上统共还有三瓶酒和半瓶汽油,王大磊说靠这点东西,就算是烧也烧不透它!我哥的眼睛被火光映地发亮,突然指着那黑煞,说毛里好像有个人。我顺着他指的地方看,果然在黑煞肚子底下,看见一块白皮。再仔细一瞅,它身后那条也不是什么尾巴,而是拖着一条人大腿。王大磊说这是黑煞抱子啊!低下头一寻思,又说这倒是个机会。
第二十五章 全都被烧死了
我哥轻轻地嗯了一声,抽出刀握在手里。看他的架势是要拼命了,我也赶忙掏家伙,摆出个进可攻退可守的姿态。没想到我哥却让我们先走,他自个往前,一直走到火焰的边缘。我急着喊哥你要干嘛!被王大磊从背后一拽,差点没摔个跟头。他让我听林逸的跟着他走,我摇头说不,不能让我哥一个人留下!王大磊高声说他暂时死不了,你要这会儿不走,才真会害死他!说话间火已经小了下去,黑气中裹挟的那道黑影,突然朝前挪了一下。我哥比它动的还快,整个人拔地而起,跨过火舌跳了进去。我还在喊哥,就看见他矮身一钻,消失在了黑煞肚皮底下的长毛里。
这时候王大磊又来拉我,一边喊快走快走,一边又在火上添了一瓶酒。火舌蹿起老高,那黑影和黑气,同时向后收缩退却。我看不见我哥了,跟着王大磊,茫然地跑起来。跑的还是刚才来的那条路,没跑出多远,就又回到了原先的岔路口。地上还有我哥撒的黄纸,我问王大磊,怎么迷阵失效了?王大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在包里摸了半天,竟然掏出一面鼓来。他敲了几个不成调的鼓点,让我守着岔路别走开。他一人一鼓扎进左边通道里,不一会儿,便听见鼓点由近及远地响了起来。
我照他说的蹲在岔路口,想着我哥,心里一刻都静不下来。他真能对付得了那只藏獒?万一要是出事了,他连个帮手都没有!一边想我一边就打算回去找他,突然王大磊敲着鼓,又从洞里钻了出来。他让我赶紧把包里的尼龙网拿出来,和我两个人撑着四个角,拿网封住了左边的通道口。我不知道他这是要逮什么东西,等了不到一分钟,洞里呼啦啦飞出一大片黑蝙蝠。尼龙网网眼不够细,小一点的蝙蝠直接钻过网眼,朝我们脸上扑了过来。我只能拿胳膊肘去挡,被蝙蝠扑过的地方,一阵又麻又痒说不出的难受。手里的网也越来越重,几乎到了快拿不住的地步。就在这时王大磊喊了一声行了,提起网往我这边收。这一网逮了不下五十只蝙蝠,一群尖嘴薄翼的小家伙,在网里吱吱叫个不停。王大磊挑了一只拧掉脖子,把流出来的血一半洒地上,一半洒网子里。他干完就让我松手撒网,刚抓到的蝙蝠,又一哄而散全飞了出去。不过这回它们没有照原路返回,而是拐了个弯,飞向我哥那个方向。王大磊这才松了一口气,说林逸那边应该没事了。
通道里还能听见蝙蝠吱吱叫和扑腾翅膀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才终于静下来。王大磊胳膊上肿了好几个大包,用手一按,马上就破了。一股红白相间的脓血顺着他胳膊往下流,王大磊龇着牙,把酒浇在伤口上。他一转手将酒瓶子递给我,我这才发现,自个的情况跟他也差不多。刚才被蝙蝠扑过的地方全他妈肿了,皮下是硬邦邦的肿块,那鼓起来的脓包却摸起来软乎乎的,不挤它也不疼,一挤下去,就跟被刀子剜下来一块肉似得。我疼得直哼哼,王大磊在一旁发笑,一点没有同病相怜的意思。我说你哪儿弄来的蝙蝠,吃什么长大的,怎么这么毒?
王大磊说这种东西他们不叫它蝙蝠,而是叫地獐子。据说是由死人变的,平日里看不见,只有用赶尸的鼓才能把它们召出来。地獐子以阴浊之物为食,专吃地底下的亡魂冤鬼、黑煞白煞。我哦了一声,看来那群蝙蝠,是上我哥那儿找吃的去了。我又问王大磊什么叫黑煞抱子?王大磊拿绷带扎紧疮口,冷笑了一声。他说周家的人办事太缺德,派人进来做桩子,不等那人出去,就先把黑煞放出来了。黑煞碰上咱们之前先碰上了桩子,把人弄死,没来得及消化的尸体挂在身上,这就叫黑煞抱子。一般来说碰上了黑煞,除非有黑驴蹄子,不然根本过不去。不过黑煞抱子又另当别论了,它舍不得抛下尸体,行动就会受限制。所以王大磊才放心让我哥对付一阵,带我先退出来,再去找那么一群地獐子。
我说既然没事了,那我们回去找我哥去。王大磊拦着我说不着急,先守住岔路口,以防再有变化。我已经把刀收进了包里,听他这么一说,赶紧又抽出来。他和我一人看住一条岔路,等了十来分钟,却还是没见我哥的影子。我心里着急,忍不住说,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刚说完就看见通道里透出光,我哥拖着一条腿,慢慢悠悠地朝我们走过来。我赶紧上去迎他,急着看我哥都伤哪儿了。他后背有一块烫伤,脚踝有点脱臼,其他倒也没什么,喘了口气,说了声没事了。正好我胳膊上的脓包也没处理,于是就把白药拿出来,连我哥那脚一块包扎了。
一边包扎我一边听我哥和王大磊合计,说现在离天亮还有一个多小时,周家的人除了要在矿口堵我们,肯定还得分出人来,应付明溪村那头。这是出去最好的时机,周家一定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才趁现在把黑煞放进来,能把我们做掉就做掉,不能把我们做掉,也至少能把这段时间拖过去。我哥说矿口范围很大,周家不可能在每一寸地方都安插人。他又在地上摆了两块石头,比划着说,这两个点,在视线上处于死角。沿这条道出去,至少可以保证不被子弹击中。最后敲定由我打头,我哥居中,王大磊断后。完了还得把矿洞炸塌,王大磊说,不管这里头埋的是谁,都不能落在周家手里。
商议完之后我们准备了几个小**包,绑在衣服底下方便拿的位置。除此之外就全是冷兵器,三个人三把刀,手电筒一照,明晃晃地泛着冷光。我哥先带了一段路领我们出去,差不多到矿口了,便换成我在前头。一个巨大的洞口出现在眼前,像是一张大嘴,随时准备吃人不吐骨头。我哥说的死角是靠东西两边,两片坍塌下来的废墟。能看得见的地方都没发现有人,我紧张地捏着一把汗,先把待会要跑的路线,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这时候王大磊才跟上来,压低声音说,洞里头的**都装好了,引线大约能烧一分钟,怎么这外头,这么安静?我哥摇摇头,让我们先找掩体隐蔽,一旦**炸了,就往刚才说的死角位置跑。
这一分钟感觉过的特别慢,直到地底深处,突然传出一道闪光。接着便听见一声巨响,整个明溪煤矿,都剧烈地摇颤起来。我跳起来就往外跑,只看见四面八方,砂石俱下。地面被爆炸撕开一道道口子,稍微不留心,就有可能把脚陷进去。冲出洞口震颤仍然没有减轻,耳边的余响,就像是地底有什么怪物在咆哮。矿洞以外空间豁然开阔,围绕在四周围的,是数不清的高高低低像坟包一样的矿渣堆。原先估计我们会在这儿和周家的人遭遇,可如今看来,这儿却连半个人影都没有。我忍不住停下脚步,等我哥和王大磊追上来,问他们怎么回事,人哪去了?我看他们也是一脸的狐疑,王大磊说,周家把人撤了?他马上又改口说不对,抽了抽鼻子,让我们闻这什么味?我鼻子里都是土,一下没闻出来。我哥却说是汽油,四下里看了一圈,突然朝其中一堆矿渣走过去。他抓了一把在手里捻,最后说,周家的人没有撤,他们被人放火烧死了,这一堆就是。王大磊喃喃的说,怎么又是被烧死的……

第二十六章 病危通知书
鬼怪杀人不会用汽油,这儿的事,只有人干的出来。从手法来看和矿洞里的人葬很像,但就时间跨度和动机而言,两者又似乎没有关联。我哥蹲了一会儿站起来,眉头拧着一团疙瘩。我想这回和周家的梁子算是结大了,他们这么多人死在这,肯定都要怪我哥头上。我觉得我哥就不应该再回南边去,留在家也好,去别的地方也罢,总之离周家的势力范围远一点。之后我把这个想法告诉王大磊,他却摆着手跟我说,这法子行不通。一来我哥的全部资源都在南边,他要是主动放弃,等于是自个把自个连根拔起。二来古人言最危险的地方也最安全。周家之所以能做大做强,除了靠他本身的实力外,还靠和地方政府打好关系。明里看周家在其势力范围内无所不行,但在暗地里,他们所受的束缚也最多。一旦出了事触了政府的霉头,不管他什么势力,都只有被剿灭的份。所以在南边周家不敢涉枪,出来了,反倒肆无忌惮了。
说这些话的时候我们正坐在回程的火车上,想起这几天的经历,我还忍不住后怕。我们逃出煤矿以后回了一趟明溪村,从村东头搜到村西头,愣是一个人影都没看见。短短几天的功夫,那栋处在升阳位的房子,竟然莫名其妙坍塌了,一座巨大的炉子矗立在废墟中,炉膛里的那具尸体,也不知道还在不在。除此之外村口那棵树也不见了,我哥听我的描述,说那棵很可能是鬼藤。树上结的就是鬼面疣,毒素可以干扰人的神经,进而控制人的行为。我又说了周芸雇来的那几个人的情况,王大磊在一旁听完,饶有兴趣地向我打听卡车干尸的事。他说车里肯定不止一个死人,方蛾子和那个叫东哥的,是被不同的东西捉了替身。我问那还有没有的救?他们都只是为财,死在这真挺冤的。王大磊跳起来说我他妈也是为财啊!又拿胳膊挂住我哥,嚷嚷说老板给加工资!我哥答应他说好,顺势让他把朱砂拿出来。我们仨合力推到了村口的铭石,我哥用朱砂,在“明溪”俩字上动了几笔。他说现在找不到那几个人,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和周家那些人一块被烧死了。但只要他们还活着,等过午阳气上来,再加上铭石上的改动,应该就可以醒过来。我们能做的只有这么多,生死之事,更多还是看造化……
受煤矿里那场爆炸影响,进村出村的路上又多了几处塌方。之前露出来的卡车头也不见了,不知道是重新被石头埋了,还是真被什么东西开走了。我们步行跋涉回废弃修理厂,发现骑来的摩托车少了三辆,剩下两辆一辆是坏的,我们仨挤在一块,骑回了镇上的火车站。当晚坐唯一一班过路车离开此地,又在下一站转车回南边。一天一夜的路程,我哥不是坐着发呆,就是反复摩挲那块骨头。我好几次想问他事情真相,可每次都被他那带伤的眼神弄得说不出话来。
在路上王大磊就和我哥说好,回去以后先到医院,把那个追踪器拿掉。我不放心跟着去了,手术不算小,医生建议做全麻。我哥却说局麻就可以,他进手术室,我在家属那栏签字。本来这是一挺紧张的事,我竟然坐在手术室门前睡着了。还做了一脑子乱七八糟的梦,先是梦见祖奶奶,一个人在老房子院子里背着手散步。后来我爸我妈也来了,跪在她老人家面前,一个接着一个磕头。祖奶奶跺着脚,说你们这是在作生孽!我爸我妈不说什么,只管抱在一块可劲地哭。祖奶奶指着我爸喊:你命里就没有子嗣,要孩子,那等于是要了你的命!
到这我一下惊醒过来,一个手术护士站在我跟前,拿手拼命摇我。她问我你是病人家属吗?不等我回答,直接塞过来一张表,又指着其中一个栏目,催我赶快签字。我匆忙扫了一眼,就看见表格抬头,写着“病危通知书”几个字。我只听见脑袋里轰地一声,就像是被雷劈过,霎时间一片空白。正在这时手术室里又冲出来一个人,口罩也没带,露出一张麻醉师的脸。他上来二话不说一把夺回那纸“病危通知书”,接着,连说了四五声对不起弄错了。先出来的那个护士一脸的茫然,问他说病人刚不是没心跳了吗?我听见麻醉师向她解释:刚刚突然又恢复了,这种情况在别的手术中也出现过,现在基本上算是没事了。他又转过来跟我说了声没事了,手术正常进行,让我放心!
说完放心,他们一前一后出来的人,又同时退回手术室。留下我一个被突如其来的噩耗敲晕了头,完了还没看清呢,这噩耗又被原单位收了回去。我只觉得浑身由头到脚,哪儿哪儿的神经都绷得像是要断了。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我哥是不是差一点没命?我就这么绷着等到手术结束,他们把我哥推出来,脸上没盖白布。他甚至已经处在半清醒的状态,眯着眼睛看我在,手指头轻微地动弹了一下。我送他回病房,守着他一步都不敢离开。等麻药过去已经是第三天早上,我哥轻声喊我,跟我说他饿。我就好像是做了一场噩梦,在我哥开口说话的那一刻,突然间醒了过来。紧绷的神经一下松开,我什么都说不出来,趴在病床上只管哭。我哥愣了一下,把手搭在我的后脑勺上。我当时心里翻来覆去就一个念头,以后绝不让我哥再进手术室了。不对应该是一点伤都不再让他受!他也是人,他也会死!他死了,我就再也找不到他了!
我趴着嚎啕大哭这事被正好来探病的王大磊看见,之后他没少拿这事埋汰我。说一个男人哭得跟个大姑娘似得,他一开始没看清,还他妈以为我哥死病床上了呢。我噎着嗓子说真的差点死了!真的!他们都说他没心跳了!都让我签病危通知书了!王大磊嗤笑着说医生的话能信吗?他们不是还经常给姑娘检查出前列腺炎来?他说着把买来的稀饭分进两个碗,一碗扶我哥起来喝,一碗给了我。接着又掏出一沓对账单,一张一张念给我哥听。吃完了也念完了,王大磊回公司,按我哥的吩咐,顺便送我回学校。
我离开这几天几乎就处在失联的状态,也不知道学校会不会记处分。万一要是辅导员到处找不到我,拿这事通知家长了怎么办。我妈一着急肯定不顾一切跑来找我,找不到我,说不定会寻死觅活什么的。完了还有周芸和齐方,我哥和我的事,多少还得对他们有个交代。王大磊把车停在宿舍楼下,跟我说晚上就不用去医院了,他会在那守着我哥,顺便有些生意上的事,要我哥拿主意。我哦了一声,看着他把车开走,拖着两条腿上了楼。
这么折腾了一番,我手机钥匙都不见了,只能趴在门上喊,来人啊给老子开开门!喊了半天没动静,我移步到隔壁宿舍,问怎么旁边那间没人?隔壁宿舍的人告诉我,那间宿舍不知道出了什么事,里头住的三个有一个被学校开除了,另外两个,好像是搬到四楼去了。我哎呀一声跳了起来,心里直喊卧槽,老子不就旷了一星期课,严重警告不行吗,他妈的至于开除我!还有就是我不上课关齐方霍宁辉什么事,开除我也就罢了,还把他们也给搬出去?

第二十七章 周同
我像炮弹一样冲到四楼,之前也没问清楚,只好一间挨着一间敲门。直敲到409才找到霍宁辉,他正吃着方便面,看见门口站着的是我,咔擦一声咬断了筷子。我问他齐方哪去了?霍宁辉一脸惊恐反问我,你怎么回来了?我说你他妈能不能换点新鲜的,每次看见我都是这句话。霍宁辉咽了口口水,还真就换了一句,问我说:你是活人吗?我冲上去刮了他一个大耳光子,问他疼不疼,又问他,你说我是活人吗?霍宁辉的一脸惊恐这才退下去一点,放下碗跟我说,我们到楼上说话。我于是跟着他又回到七楼,看他掏出钥匙,打开宿舍门。宿舍里我和齐方的东西都没动,就霍宁辉那份搬空了。我奇怪的说怎么齐方东西还在这,他不是跟你一块在四楼住吗?霍宁辉说怎么你还不知道,学校把齐方开除了!
我实在是没想到,急着问为什么啊?齐方考进来的时候可是他们那省的状元,从学校到学院,不都拿他当宝一样?我和霍宁辉一直都觉得齐方太他妈牛逼了,还说只要他愿意,大学四年横着走都没事。上不上课全看他心情,甚至马哲和英语,在齐方那儿都是免修通过的。这会儿霍宁辉却告诉我齐方被开除了,还说是因为校方怀疑他杀了人。
我越来越摸不着头脑,听霍宁辉仔细地跟我拆分细节。他问我还记不记得医学院死了个师姐的事,尸体被解剖,皮还剥下来一半。我点头说记得,霍宁辉说,医学院的实验室是不让人随便进出的,而这件事的专业程度,又让人不得不怀疑,是个懂医的人干下的。再加上有人说事发前几天,看见过齐方和那个师姐一起上自习。种种因素综合起来,就冒出一条“齐方暗恋师姐,示爱不成而出手杀人”的线索。我问他证据在哪呢,不能光凭怀疑就把人开除了吧?
霍宁辉说奇怪就奇怪在这,调查人员询问齐方那几天的行踪,他竟然一个字都不肯说。是没有证据敲定他有罪,但同样没有证据,证明齐方无辜。紧接着你就失踪了,学校上上下下派了多少人,怎么都找不着你。偏偏这段时间齐方的行为又很诡异,所以那些靠想象力办事的人,马上脑补了一条新的线索。说是齐方很有可能把你也杀了,只不过当前还没找到尸体。
我说齐方他杀我动机是什么,我们又没有什么矛盾?霍宁辉嘿嘿一笑,说了四个字“因爱生恨”。他指着我说你和齐方不是经常一块出去玩不带我吗,谁知道你们有没有啥感情纠葛。我差点又刮他一个耳光子,问他说,你不会把这话跟人说了吧?霍宁辉把眼睛一垂我就知道完了,肯定是他提供了这类线索,才引得人家把调查的矛头集中到齐方身上。不过既然如今我活着回来,那至少可以撇清对齐方的第二条指控。我问齐方现在人在哪?还有就是既然他们怀疑我被杀了,那和你一块搬到四楼去的是谁?霍宁辉答说这是学校的障眼法,事实上有关我失踪的一切消息,现在都是对外封锁的。说只说我请假回家,就等着什么时候找出我的尸体来,什么时候再并案调查。至于齐方在哪儿霍宁辉就不知道了,估计学校开除他以后,就被警察控制起来了。
这件事弄得我挺闹心的,先是去向辅导员报到,说我这些天在家照顾我妈,补过了假,顺便又打听了一下齐方的事。就像霍宁辉说的,这种负面消息学校捂得很紧,统一口径都说齐方触犯校规被开除,又不说明白,触犯的是哪一条哪一项。我还特意跑到学校派出所晃了一圈,从外面看,根本看不出齐方在不在里面。我甚至都想进去让警察看看,我活着呢,谁说齐方他把我给杀了。我又想齐方他要是不在这会在哪儿呢?是不是已经回家去了?好容易考一大学被人开除了,搁谁身上都痛快不起来。
就这么一天下来,快天黑了,我还是决定到我哥那去。看不见他总也觉得心里不踏实,他们谈他们的生意,大不了我不听就是了。到医院王大磊出去买饭去了,我哥在看账,看见我来了,示意我坐下,又打电话给王大磊,让他多带一份饭回来。我心里不舒服,既是因为我哥,又是因为齐方。在他们面前我总是有种无力感,好像他们正在经历的事,是我所无法介入和了解的。另外手术那天那个梦也让我感到难过,它虽然是个梦,但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却又那么真,好像真就发生过这样一件事,祖奶奶指着我爸告诉他,你命里没有子嗣!这样一来我的出现便成了意外,而这场意外的代价,则是我爸的命……
我想的眼睛发酸,抬起头,发现我哥正盯着我看。他问我在想什么,我叹了口气,有种不知道从何说起的感觉。一大堆杂七杂八的线索堆在我脑子里,我想理出一条思路,却反而把自己绕了进去。我越挣扎绕地就越紧,一方面无法知晓真相,另一方面也无法置身事外。我和我哥沉默地对坐着,过了一会儿,他的视线突然越过我,看向门的方向。接着就听见开门声,可等我回过头去的时候,门里门外却连一个人影都没有。我再回过头来看我哥,他已经搁下账本,在给王大磊拨电话。王大磊说他到楼下了,不到两分钟,就看他拎着饭盒走进病房。他脚还没站稳,先指着输液瓶跟我说,没药了你怎么也不知道叫护士?我真的是这才发现,急急忙忙跑出去,喊了护士,又急急忙忙跑回来。这时候针管里已经有血液回流,护士一面怪我们粗心,一面又嘱咐说伤口到晚上可能会疼。她让家属多注意点,实在疼得厉害,可以要求打止疼针。
等护士出去我们才开饭,吃完之后,我哥说有事要和王大磊谈。我点头说那我出去,天黑透了,新的住院大楼显得特别空旷。我沿着走廊一直走到底,数出二十六间空着的病房。完了再折返回来又数了一遍,却突然发现,刚才空着的一间房,这会儿居然把门给关上了!走廊里白炽灯大亮,不远的地方,还有护士的值班岗。现场气氛并不恐怖,我也就壮着胆子,趴在那间病房的门上往里看。和外面比里头一点光都没有,我整个人都贴上去了,却什么也没看见。我干脆放弃向后退了一步,准备拿手去拧那道门把手。可还没等我的手放上去,那扇门突然张开了一条缝。我看见那条缝里冒出一张小萝卜头的脸,仰面看了我一眼,一下推开门跑了出去。我愣了几秒钟,醒悟过来以后,拔腿就去追。那家伙个头小速度却非常快,我越追越远,眼看它就要钻进安全通道。要等它进去肯定就抓不着了,我急中生智,突然喊了一声周同。小萝卜头猛地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像刚才那样仰面看着我。我慢慢朝它靠近,说:周同你别跑,我不会伤害你!
小萝卜头真的就没跑,一直等我走到它跟前。我也不敢离得太近,蹲下来,和它保持视线一致。打近看它的皮肤白的近乎透明,脖子上和手上,遍布青紫色的瘀斑。那俩眼睛里空无一物,要不是它跟着我的位置移动视线,我还以为它根本就看不见。我们之前虽然也见过几次,但还从来没像现在这么面对着面。我紧张地直打哆嗦,轻声问它,你是叫周同吗?小萝卜头点了点头,伸出手指着我,喊了一声林柒。我一下惊呆了,原本一肚子问题,被他一嗓子全给喊没了。我慌慌张张地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小萝卜头伸着那只手,换了个方向,又喊了一声林逸。它歪着脑袋露出牙,接着说:时间快到了。
我问它什么时间到了,下意识地就想去看表。小萝卜头拿手晃了两下,像是在招呼让我过去。我于是往前挪了挪,在离它不到半米的位置上停下来。白炽灯在上它在下,脚底下却没有它的影子。小萝卜头向前倾,贴近我的耳边,又说了一遍时间快到了。它脸上没有表情,说这几个字时候的调调,也跟放旧录音带似得,机械还带着点杂音。我听完却有种浑身发冷的感觉,牙根打颤,喉咙里呼呼地倒抽着冷气。小萝卜头说完这遍拧身就走,我急着想去追,却僵着身子怎么也站不起来。那股恶寒就萦绕在心口,咽不下去,更吐不出来。等我好容易把它压制住,小萝卜头早跑得没影了。眼前就剩一条空荡荡的走廊,从这头一眼能看到那头。值班护士探出身子,跟我说别跑来跑去的影响病人休息!她的话刚落下去,就看见王大磊推开病房门,喊我回去。

第二十八章 闯入者
我顶着一头的雾水往回走,进门发现我哥居然把病服换了。我问他这是要干嘛去?王大磊替我哥说:林逸想出院。我一下没听清楚,等把他嘴皮子里那句话弄明白了,立马吃了一惊。我说你这样怎么能出院?医生不是说了,还要多观察几天。我哥站那儿一声不吭,还是王大磊替他说:医院阴气太重,林逸不舒服。他说阴气重我马上就想起周同,看我哥那脸色,估计王大磊的话也不过就是托词。我猜我哥其实是不想让我留在医院,怕再待下去,我又会看见周同。他好像特别不愿意让我知道周同的存在,我于是决定,先不告诉他我已经见过周同也问过话了。王大磊这会儿已经开始分配任务,说他去把值班护士引开,让我带我哥下楼拿车。让他说的出院就跟越狱似得,我哥不要我扶他,自己走到门口。我又劝了他几句,说至少再住一晚上。家里没有药也没有医生,你这么走了,万一伤口长不好怎么办?我哥坚持说不会有事,把门拉开一条缝,先放王大磊出去。隔着玻璃只见王大磊特轻佻地走向值班岗,整个人趴在桌子上,笑得跟个哈巴狗似得。护士开始只是随意地看了他一眼,接着竟然和他你一句我一句地聊了起来。王大磊那叫一个眉飞色舞,最后不知道说了什么,勾着护士的肩膀把她从值班岗上带了出去。
等他俩消失在电梯里,我也带着我哥离开病房。我们还在停车场转悠着找车呢,王大磊已经大摇大摆地,从住院大楼里走了出来。他开车送我和我哥回去,车子到小区楼下,一抬头居然屋里亮着灯。我问我哥走的时候是不是忘关了?他摇头说不会,眯着眼睛,说是屋里进去人了。这会儿天还不算特别晚,应该还没到入室盗窃的时候。我们仨就在楼下仰着脖子观察,又过了一会儿,看见有人走上阳台,晾了两件衣服。王大磊说敢情是有人搬进去住去了,我说要不咱让物业先派人上去看看。王大磊摆摆手说用不着,我们这三个人呢,自己就能把这事给办了!他说着撸起袖子,一马当先冲上了楼梯。我赶紧跟着去帮忙,让我哥在后边,等着坐电梯上去。
到门口我们先检查鞋柜,那把备用钥匙已经叫人拿走了。王大磊于是掏出我哥的钥匙开门,示意我门一开就往里冲,先把人按住再说。我看懂了他的意思,猫腰弓背,作势欲扑。门锁咔咔地转了两圈,突然咔嗒一声,再也拧不动了。我听王大磊骂了声娘,说这孙子在里头加了暗锁。他还真当这是自己地盘了,不行,咱就把门撞开!我拦着让他别冲动,说完这一句,门嚯的一下从里头打开。开门的就是刚才晾衣服的人,顶着一颗湿脑袋,踩着一双拖鞋。我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王大磊大喝一声,一个猛虎扑食朝开门那人扑腾过去。
我哥房子不算特别大,王大磊这一扑,直接就从门廊滚进了客厅里。眨眼间已是拳脚交加,王大磊仗着自己个头大,死死地压制着对方,他一边拣眼睛鼻子等薄弱区域下手,一边叫嚷着让我过去帮忙。被他摁住那人硬挨了几下,突然曲起一条腿,膝盖猛地顶在了王大磊腰眼上。只听王大磊一声嚎,本来占尽了便宜,忽地一下,反被人扳倒在地。那人在他脖子后面踩上一只脚,手心捏成拳头,眼看着就要往下砸。我冲过去拦下他那一拳,像演电影似得,大声喊别打了都是自己人!可惜他们俩谁也没听我的,王大磊摸着一把板凳,抡起膀子砸在那人小腿胫骨上。那人陡然矮了一截,趁势一滚,翻身进了厨房。
王大磊爬起来就要去追,被我拦下来,慌忙地解释说那人是我室友!叫齐方!王大磊莫名其妙地问我说啥?再转眼去看厨房,突然叫了一声哎呀妈呀!我也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齐方拎着一把菜刀,气势汹汹地扑将过来。最后没酿出血案是因为我哥刚好进来,把我和王大磊往后一拽,又一脚踢飞了齐方手里那把刀。冲突这才结束,我王大磊我哥,三个人六只眼睛齐刷刷地看着齐方。后者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又抹了一把脸,才怏怏地说你们回来了。我问齐方这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在我哥这儿?齐方说他没地方可去,想来想去,就只想到这么个地方。他来的时候家里没人,所以没打招呼就先住进来了。他弯腰去捡那把菜刀,又把被王大磊拍碎了的椅子拾掇起来。我们这边还是三个人六只眼睛,王大磊问我,他真是你室友?我答了声是,把齐方被学校开除的事,大致说了一下。王大磊趁齐方进厨房去搁菜刀,斩钉截铁地对我说,这小子肯定杀过人!你看他那眼神和动作,就没有一样像个学生!
这话齐方也不知道听没听见,从厨房出来,朝我哥看了一眼。他以前就特不愿意搭理我哥,现在还是那样,翻了翻眼皮说,你们回来那我就走了。我哥说你不是没地方去吗,这儿能住,就留下吧。他身上有伤站不了多久,说完这句,先找了个地方把自己放下去。然后我和王大磊也坐下了,就齐方还站着,一副无所适从的样子。我问他学校处理他的事,齐方竟然告诉我,那个师姐的死,确实是他造成的。其实他早就知道有人会来杀他,所以一直都在想办法对付。他又说我们学校的位置坐纳南阴,气进的来出不去,很容易滋生邪祟。宋璐的死以及后来丢失的那只郊狼标本,就和游荡在这附近的一只魃有关。我不由得想起我半夜遇鬼那次,差一点就下去陪宋璐去了。齐方接着说他想方抓了那只魃,预备用炼尸术处置以后,作为自保的工具。正好那段时间碰上我中了阴蛊,他要出门去找破解的线索。于是就暂时把魃关在了医学院的实验室里,本来想着那个地方,大晚上不会有人去。那个师姐却不知怎地留到半夜还没走,魃闻见生人味出来,于是造成了那一场鬼剥皮的命案。
《我的哥哥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