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我们听他把前因后果都摆在面前,然后就听王大磊问齐方,你这个姓氏,是不是随你妈?齐方错愕地点了点头,王大磊自言自语说,这就难怪了。当初我哥只说齐方出身于秘术家族,王大磊对此,却好像知道的更清楚。他说齐家的传统历来是传女不传男,你妈把本事教给你,等于是触犯了家族成规。就这样也罪不至死啊,你说说看,他们为什么非得要杀你?齐方别过脸去,把之前对我说过的话,又再说了一遍:这事谁知道了谁死,我发过誓,不会告诉任何人。王大磊马上就跟我哥说,这家伙是个麻烦,别招惹上身。
我哥低下头想了想,最后敲定还是让齐方留下。反正他的麻烦大我们的麻烦也不小,混在一起也就不觉得麻烦了。那天晚上我和齐方睡一间房,睡前我给我哥拿了几颗止疼药,趁着他用水送药我问我哥,他一直在找的那个人是谁?我哥咽下那一口水,回答说如果有必要,以后会让我知道。我不知道他所说的有必要是指什么,不过听他话里的意思,现在是不会告诉我了。吃了药我哥就说要睡觉,我跟他说别关门了,你半夜要不舒服就叫我。我哥掩着被子含含糊糊地答应了一声,我留了一盏夜灯,就回我那屋去。
睡到半夜醒过来,跟我一屋的齐方却不见了。客厅里没光但有人在说话,是齐方的声音,好像在和别人商量什么。我听见他说我会帮你,可是你得先想清楚,真的要这么做吗?他的话没人应,我起初还以为,齐方是在给谁打电话。可等我翻了个身过去,却发现齐方的手机就在床头上。这时候卧室门打开齐方进来,我赶紧闭上眼假寐,竖着耳朵听动静。齐方坐在床边点了一支烟,烟味出来以后,我听见他重重地叹了口气。他还坐着我就不敢动,直到半边身子都压麻了,才听见齐方躺下睡觉。过了会儿我揣度他应该睡着了,于是慢慢爬起来走了出去。客厅没人,沙发上留着两个窝,证明刚有人在这坐过。齐方大概就是在这和人商量事,那人是我哥吗?齐方让他想清楚的是什么?选这个时候说话,他们又是想要瞒着我?我往我哥那屋摸过去,发现门关着,还从里面反锁上。
我又四下里转了一圈,感到睡意全无,干脆就靠着沙发坐到了地上。窗户外面是大片的黑夜,估计也快天亮了,星星和月亮都已经看不见。我在心里想着最近的事,如今基本上可以确定,周同和我哥压根就是两个人。周同在他六岁的时候和他父母一起死了,他的魂游存至今,还一直保持着儿童的状态。而他的尸体则死而复生,活过来的那个就是我哥。我们家收养了我哥,之后又过了很久,才有了我。

第二十九章 出阴差
王大磊曾经告诉我,我哥和周家结怨,是因为他们怀疑他偷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东西。王大磊还说那是一条命,二十几年前,随着周家的分裂,被周同的父母带走了。顺着这条逻辑往下推,那我哥的出现,是不是就是因为这条命?周同的父母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选择一死了之,又舍不得周同,于是便把这条命留给了他。这么想也不对啊,周同的父母不想让周同死,自杀的时候把他支开不就得了。他们这么大费周章地消费掉这一条命,难道是为了防止以周家二叔为首的一伙,再把这条命抢回去?到最后周同还是死了,这又是否在周同父母的预期之内?
我托着腮帮子,不一会儿天就亮了。我哥那屋门先打开,他出来看见我坐那儿,愣了一阵,问怎么起得这么早。我说我睡不着,随便洗了把脸,下楼去买早饭。回来的时候齐方也起了,三个人坐一桌,合计了一下今天的安排。我坚持要带我哥回医院去复查,齐方说他想出去找份工作。刘师傅死了以后我哥公司正好空出一个位置,我哥于是让齐方过去看看。我说刘师傅不是司机吗,他那活,齐方能干得了?齐方自己倒是挺愿意去看看,说要是有工钱的话,就可以抵扣这儿的房租。王大磊迟一点过来,我哥便把这事交给他去安排。
那几天一切都很平静,周家那头也一直没有新动作。我哥说事出蹊跷,他们大概也需要一些时间,去反应和消化明溪的事。我其实挺想跟我哥说道说道周芸的,从她对我哥的关心可以看出来,她多少对他动了真情。话到嘴边却还是没能说出来,我又想起周芸拿走了我哥的收养证,说是拿回去测指纹。测试结果这会儿已经出来了吧,不知道有没有什么收获。周家所有人都在盯着我哥当前的举动,独独周芸一个,往前去翻二十几年前的旧账。她是不是也已经知道周家那条命早就丢了,那她为什么不说出来,解除我哥的嫌疑?齐方这几天一直跟着王大磊,居然很快就被他接到了一单生意。不过生意的内容跟代销没啥关系,而是他们常说的,涉及到死人的阴活。齐方原本打算自己去,我哥不放心,让王大磊跟着。王大磊又问我想不想去看看,说是趁这个机会,教我一些求生的法子。我当然乐意,去的地方也不远,估计一两天就能回来。
本来一直是晴天,出发那天突然下了阵雨。我们到长途汽车站坐车,路上只觉得一雨成秋,马上身上穿的衣服就不够了。还好车里有暖气,颠簸着颠簸着,我就给睡着了,再醒来已经是在一百多公里以外的加油站,王大磊在不远处抽着烟。一个工作人员上去提醒他,这儿不能见明火。王大磊哎了一声,赶紧抽完最后两口,然后灭了烟头。我没看见齐方,下车才发现,他站在车另一边,仔细地看着加油表上的数字。我问他这有什么好看的,齐方目不斜视,问我知不知道电脑的基本运行轨则是二进制。由0和1构成运算模式的基础,再从中衍生出庞大而又复杂的程式和结构。
我点头说我知道啊,你还没说这个有什么好看的。齐方答说现实世界的构成也差不多是这样,以数字为基础,组合而成实体的物质和非实体的精神。风水也等同于数字的排布,如果这儿的风水坏了,那在数字上就一定会有所体现。他终于扭过头来看着我说:“我在看油表跳的正不正常,他们有没有在油机流速上做手脚。”我一下傻眼了,听他说了一大堆理论,居然最后得出这么个结论。我说那你在这看着我去上厕所去,不等他回答,就一转身走了。
我在厕所点了一支烟,还没抽上两口,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争执声。出去一看,只见油站的几个工作人员,正围着齐方指指点点骂个不停。他们说的是方言,我也听不懂到底在骂什么。齐方时不时会回一句嘴,厉声说你们就是动了手脚!这一箱不过加了百来升油,跳表怎么可能跳出一千多块钱来?他正说着,其中一个工作人员突然上去揪住了他的领子。看架势对方不过是想压住他的威风,齐方却误以为,这是要动手的节奏。他一把抓住对方的虎口反拧过去,等他站立不稳,再在膝窝上加上一脚。那人惨叫一声,膝盖一软,当场跪在齐方面前。其他人一看全傻了,刚才骂骂咧咧的气势更是一扫而空。这时候油站经理出来,一张长脸垮得跟哭丧似得,他绕开齐方直冲客车司机,嘴里大声嚷嚷着:你们走!快走!不要在这里捣乱!
我看见司机露出个为难的表情,想必他也不想弄出这样的事来,于是过去叫上王大磊一块,先把齐方弄上车,不让他继续搅合。那些个工作人员一个个都没敢拦我们,接着,看热闹的乘客也陆陆续续上了车。司机赶紧发动车子奔上高速,开出一段以后才跟我们说,在这儿加油一直是这样,少则亏个三五百,多的时候,亏几千块钱的都有。我说那你们知道这样,怎么还在这儿加?司机叹了口气说没办法,这个油站和前面的收费站是同一个老板,你要不在他这加油,到了前面他们就扣车不让过。王大磊在一旁笑着说,看来这个老板有政府背景啊。司机一个劲地点头,说好像是个副市长还是什么,总之此地民风彪悍,地方保护又很严重。像这位小哥这么仗义的人,到了这边要想管不平事,那简直管都管不过来。他最后叮嘱我们进城以后自己要小心,别让人抓着把柄,找我们的麻烦。
说完已经到进城收费站门下,我们的车还在排队进站的时候,就看见几个穿协警制服的人,在收费口紧盯着我们的车不放。王大磊叹说人家找上门来了,转身拍了拍齐方,又说小伙子你看你招惹下的麻烦。上车以后齐方就一直没说话,我不知道他是气愤未平,还是为自己惹上的事而感到愧疚。等前面的车过了闸,齐方突然站起来,跟司机说他要下车。我急着拉住他说你现在下车干嘛?没想到王大磊也在收拾东西,说我们一块下,司机都说收费站和油站是一伙的,咱要还在这车上待着,整车人都过不去,下去了就不同了,他们找不到什么借口,应该就没法把我们扣下。
我啊了一声没回过味来,被王大磊半推半搡地,跟着一块下了车。那几个协警马上围过来,指着我们说收费站不让下客!王大磊狡黠地看了我一眼,嘴里说我们这有人晕车,再不下来就要吐了。他转身假装扶着我,还没等我弄明白,突然捏拳在我胃上狠狠地捣了一下。我只觉得胃里猛地收缩,然后早上吃的东西,哗地一下全涌进喉咙。接下来的情景是我在收费站大吐特吐,一边含着秽物一边骂王大磊不是人。王大磊笑得大大方方,一只手捋我的背,说带你出来总要有点用处不是。不知道是我吐得太恶心还是怎的,最后我们竟然顺利地通过了收费站。只不过剩下十几公里进城的路,没有一辆出租车愿意搭我们。我从来没想过一个人势力竟然能够把持一座城市,三个人十几公里路走下来,一直走到天黑才进入城乡结合部。
我们要去的地方是本地下属的一个村,地图上显示,离城乡结合部只有二十几海里。当天已经没船了,我们只能等第二天一早再过去。南方城市尤其是沿海地区,在经济上都还算过得去。即便是城乡结合部也是一派的灯红酒绿,大冷的天,还到处能看见穿短裙的姑娘。我们找了家挂三星的酒店住宿,前台说没有三人房,只能加床。我们说加床就加床呗,这时候前台接了个电话,又说房间卫生没搞好,要我们在大堂等一会儿。等了大概二十来分钟,房卡办下来,是一个在六楼的房间。我们坐电梯上去,到四楼的时候,电梯停了一下。门打开却没有人,外面走廊里里,是那种特显阴森的紫光灯。齐方脸色变了变,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
到六楼推开房门一看,床已经给我们加上了。我原以为加的是那种钢丝床,过去掀开床单,看见的却是一张木板床。床下架着两把长条凳,床上横着一面宽木板,基本上就是旧社会长工睡得那种,铺上酒店的床单,风格上很是独特。我正要问谁睡这张床,突然听王大磊说,今儿晚上谁都不能睡在床上。他绕着房间转了一圈,又说不仅不能睡,床上的任何东西都不能碰!我说不睡床那睡哪儿?王大磊指了指沙发,说他老人家睡那儿。至于我们俩小伙子,就在地上打地铺得了。

第三十章 海老爷
因为这回去的不远,所以我们的装备里并没有带毯子和防潮垫。床上的东西又不能动,等于我们得直接躺地上,熬过这一晚。齐方没发表任何意见,找了套衣服进去洗澡去了。我趁机问王大磊这怎么回事?王大磊说先不告诉我,免得我害怕。说完他老人家就把眼睛闭上了,过一会儿齐方出来,像刚出锅的大馒头一样,浑身冒着热气。我看他脖子上又烫的满是红晕,问他怎么不把水调凉一点再洗?齐方说冷水龙头打不开,估计是前台故意停了水。他又说了声对不起,要知道会这样,在加油站他就不挑事了。我摆摆手说这就是你的个性,反正已经这样了,既来之则安之吧。
地上又冷又硬,说能睡着那是假的。熬到后半夜好不容易有点困了,我翻身打哈欠,突然看见其中一张床上,坐了一个人。齐方就在我跟前躺着,王大磊则在沙发上,我当时的第一反应是进来贼了。又看了一会儿,却发现那人只有上半身在,下半身腰以下的部分,完全和床融为了一体。这么看来它就不能算是人了,我屏住呼吸,小心地观察着它的动态。只见它伸出两只手,抓着床单,在床上缓慢地爬动。它的动作僵硬而机械,每动一下,嘴里就发出一声短促的呻吟。我听得看得是心惊肉跳,终于它爬到了床尾,竟然一把抓起床单,就往嘴里塞。那种呻吟变成了咀嚼,布料一寸寸变短,最后完全消失在那东西的嘴里。接着它左右晃了一下脖子,只听见咔地一声,整个脑袋向后,转了个180度的圈。
这样一来它正好是面对着我,我吓了一跳,倒抽了一口冷气。那东西估计是发现我了,又用手拖着身子,朝我爬了过来。我几乎就打算跳起来,被齐方一把扣住手腕,在耳边说了声别动。他叫我侧脸不要去看它,又说那东西离不开床,我们在地上,它过不来。我听他的别过脸去,果然半天过去了,也没发生变故。只不过同时另外两张床上也传出短促的呻吟,有男的有女的,声音揉在一起,听起来直叫人头皮发麻。那张木板床更是嘎吱嘎吱响个不停,好几次我都觉得它快要塌了。
终于天色发亮,有微光从窗帘缝里透进来。三张床同时安静下来,我抬头去看,只见白床单上,出现了大片大片黑红色的污渍。王大磊伸着懒腰坐在沙发上,打了声招呼说早啊,他也回头看了一眼床,抽着鼻子连打了几个喷嚏。我问他昨晚上是怎么回事?王大磊不答,只递了个眼色给齐方,接着就由齐方跟我解释,说酒店安排给我们的这几张床,都是死人睡过的灵床。而且还都不是正常死亡,亡魂怨气附在床上,碰上八字弱的人睡在上头,昨晚上就足够要他的命了。阳气重命好的人不一定会被它们害死,但也会因此摊上病折了寿。王大磊在旁边补充说,咱们得罪的这个人阴阳两道通杀,好大的本事。我说为了加油站那几个钱至于如此吗?王大磊笑我天真,说除了钱,更重要的是权力的动摇。你个外来的小子都敢摸本地老虎的屁股,不收拾你,老虎以后在这块还怎么混?
结账退房,我们从酒店出来的时候我哥来电话,问了一下情况怎么样?我没把碰上的事告诉他,只说一切正常,正要坐船到目的地去。天气预报说今天要起风,我们上船之前没感觉,上船以后,突然一浪比一浪高起来。小小的轮渡船上挤满了人和车,叫海浪抛来抛去的,好像随时都有可能沉没。等到了地方我几乎站都站不稳,齐方和王大磊没坐惯船的,也一样是东倒西歪。我们仨挨着马路牙子坐下,联系客户派车来接我们。没过多久,就看见一个车队开进码头。前面两辆是路虎,后面跟着两辆奔驰。车上下来个胖子,一眼看见我们仨,腆着肚子上来说欢迎欢迎,幸会幸会。他握着王大磊的手喊王老板,握着齐方的手喊齐先生,到我这啥也不喊了,就笑了一下,说有失远迎,抱歉抱歉,三位请快上车吧,我们到村里慢慢聊。胖子带来的人领我们上了奔驰,路虎在前开路,把我们引进村子里。我还真没见过这样的阵仗,一个岛上的渔村,从村口到村尾全是独门独院的别墅。每家都不止一辆车,村道修成双向六车道的,估计在国内都属少数。他们的村委会七层楼高,从门口进大堂,居然还装了一条传送带。我心说这他妈是钱多没地方花啊,跟着胖子到会客厅,先喝了两轮茶。胖子说书记到组织部开会去了,就由他来说一下情况。
这个岛处在南海的门户上,土地不多,但海域面积很广。村里人八成都是渔民,靠海吃饭,自然是要看海老爷的脸色。他们这儿有一种民俗活动,叫做老爷巡港。就是从海神庙里请出神龛,到各个港口上去巡视一番。这时候海老爷会给出提示,哪个港口会丰收哪个不会,他们依照提示出海,往往都能够满载而归。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们村这么富裕,可最近,却出了一件怪事。出海之前他们照例抬出了神龛,到达第一个港口的时候,海老爷竟然流出了眼泪。这种事之前从没发生过,也没有人说得出个一二三四来。抬神龛的人于是把海老爷抬到下一个港口,没想到这一回,从海老爷眼睛里流出来的,竟然是血。而且就在当天夜里,海神庙的司仪,突然集体暴毙了!
胖子说到这像是还有些后怕,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连声说太可怕了,真是太可怕了。齐方问他后来怎么样?胖子回答道,他们当然是先报了警。验尸结果说几个司仪都是心脏病突发,排除了他杀的可能。但那几个人平日里都生猛的很,怎么突然就得上心脏病了?村里召开村民大会,决定到城里去请个先生来。先生来看过后说,有个水鬼从海上来到这,想要霸占我们海老爷的地位。他说他要守在海神庙做法,把那个水鬼赶走。结果法事没做成,这个先生也死了。尸体在海里发现,要不是被系船用的麻绳挂住了脖子,估计早就被海水冲走了。这事传出去,本地再没人愿意接理这单生意,村里百般无奈才向外寻求帮助,这不,找到了我们几位。
王大磊喊了声打住,说谈的时候你们明明说,是来这儿看港口的风水。怎么现在成抓鬼了,还有你们那位海老爷,我们不信它就不应该踏进它的门。他说着已经站了起来,跟我和齐方说,咱们回去吧。胖子连忙赔不是,说这事影响太不好,他们也是怕我们不愿意来,所以才隐瞒了一部分情况。他又忙着把责任揽下来,答应事成以后,酬金按三倍给付。我问齐方这一单谈了多少钱?齐方答说七十万,三倍就是二百一十万。王大磊却说这不是钱的问题,又说了一遍,咱们回去。
我站起来就往门口去,突然那胖子在背后喊:“几位上岛之前是不是得罪黄市长了?他来电话说,无论如何要把几位留下。最好是能留在海里,这天大海大的,多几个人少几个人都不算事。”我只觉得后背发凉,听他这话的意思,是要替那个黄市长干掉我们。胖子又阴测测地笑着说,不过到了咱们岛上,就由不得他黄市长做主了。你们几位要是能帮我们解决问题,酬金三倍送上,我们也负责把你们安全地送出城去。
齐方扭头说我们要是非走不可呢?门嘭的一声打开,冲进来两个手拿猎枪的汉子。黑洞洞的枪口指着我们,胖子在后面说,你们几位再考虑考虑。王大磊马上就说不用考虑了,翻脸比翻书还快,笑得一副恬不知耻的样子。他说这生意咱们接下,昨晚上在黄市长的地头没睡好,你先安排一下,我们补个觉。胖子说应该应该,村委楼上就是招待所,让人带我们上去,一人安排一个间。我不想和王大磊他们分开,被人用枪押着,不得不进了自己那间。到吃饭的时候有人来叫,我又被带到餐厅,一个人占了一间包厢。我问跟我一起来的人呢?招待的人说,被书记叫去说话去了。一桌子海鲜我也没吃进去多少,就等着天黑,和王大磊他们碰面。见了面却只有王大磊一个人,我问他齐方哪去了。他皱着眉头叹了口气,接着才说齐方那小子太他妈硬了,说不干死活不干。人家差点没毙了他,还好我说这事我一个人能成,让他们先把他扣下了,等完了才给放出来。我将信将疑地说你一个人能成?王大磊说,这不还有你呢,真要出了事,我保证跑得比你快就成。我把他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坐上路虎,往那座海神庙驶去。

第三十一章 夜闯海神庙
我以为海神庙应该建在海边上才对,路虎拉着我们,却一路朝山脚下开过去。进入一条很阔气的环山公路,又开了不到五公里,就看见山与山之间拱出一块平地,平地上盖着一座大庙。四周都是黝黑起伏的山体,庙里却是灯火通明。王大磊说不细看还以为是夜总会呢,被开车的大汉瞪了一眼,警告他不要乱说话。王大磊做了个投降的手势,问他现在庙里还有什么人?大汉不情不愿地回答说司仪全死了,就只剩一个常在,负责看守庙产。
车到门前停下,开车的大汉递给我们一人一把狼牙手电,说他就不进去了,等明天早上再来接我们。王大磊仰头看着庙门,自嘲似地说,也可能你明天早上是来给我们收尸的。大汉脸色一变,再也待不住,一踩油门呼啸着走了。我问王大磊是不是先找那个常在,王大磊摇头说不着急,看看这儿的情况再说。他环视四周,啧啧称奇道,好久没见过这种四屏之势了。他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掏出手机给我哥拨过去。我听见他在电话里又说了一遍四屏之势,问我哥怎么看。然后就都是我哥在说,我听不见说的什么,只听见王大磊一直嗯嗯啊啊地答应。完了他把手机递给我,说我哥有事跟我说。
我接过来喂了一声,那头我哥的声音传过来,让我留心庙墙的东南角,整个地势里只有那有一处生门,碰上应付不了的情况,就往那块去躲。我答应了一声,问他什么叫四屏之势。我哥说这属于风水困局当中的一种,让我看看,围绕着海神庙的四面山是不是都一样高,就像是四扇屏风。我看了一下果然如此,我哥又说,这种构成就像是天然的牢笼,把中间的地形围困了起来。而且无论太阳的朝向在哪儿,中间这一块都是见不到阳光的。这种地方适合做养尸地,他估摸着那庙里供奉,有可能是一只成了精的尸怪。我哥现在还没法判断为什么当地人尊其为神,叫我们凡事小心,真不行的话他就赶过来。我说你伤没好呢别来了,记得按时到医院去打针换药。我哥嗯了一声,最后说了一遍小心,就挂断了电话。
我把手机还给王大磊,他正伸着胳膊,去够庙门上挂着的灯笼。够了几次都没够着,干脆捡了根棍子,把灯笼一棍子捣了下来。我问他这是干嘛,他笑了一声,说入庙拜神,先打声招呼。这叫挑灯眼,告诉这庙里的东西,在大爷面前别他妈轻举妄动。我哦了一声,说你这不是威胁人家吗?王大磊摇头说这不叫威胁,阴阳乾坤自有秩序,死人本就低活人一等。他一边说一边拾级而上,到达第四个台阶的时候,原地跳了一下。他让我也学他的样子做,然后双手扣住门环,推开了面前那扇朱漆大门。
进门后一片灯火通明,拿王大磊的话说,弄得跟夜总会似得。第一重院子里什么都没看见,我跟着王大磊往里走,过中门进第二重院子。来的时候远看海神庙是座三进院,到了第二重,空间明显扩大了许多,地势却陡然沉了下去,院子正中,矗立着一座大殿。有石板路直通殿门,路旁遍植松树柏树。我停下脚多看了两眼,再回过神来,王大磊已经先进殿去了。殿内就只看见两尊大鼎,足有一人多高,看不出里头装的什么。除此之外再没别的东西,我嘀咕着说这儿怎么连供桌和神台都没有。王大磊正仰头看那两尊大鼎,抽空回了我一句,说可能海老爷不需要那些东西。他又说想爬到鼎上去看看,叫我从下面托着他,把他往上送。王大磊个头不算小,我费了老大的劲,才勉强把他举起来。他攀着鼎口看了一眼,随后把狼牙手电也打开,探进去照了照。我问他看见了什么,王大磊回答说,这底下怎么好像是一条通道。黑得很,看不清通到哪。说着又再把身子往鼎里面送,我让他小心着点,别被海老爷叼了去。这话才刚说出口,就听见王大磊哎呀一声,整个人往上一蹿,嗖地一下消失在了鼎口。
我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只是感觉王大磊消失的那一下,像是被人给拽进去的。我急着喊王大磊你怎么了?没听见他的回应,只听见鼎里面,发出一连串金属摩擦的声音。我又想爬上去看个究竟,跳起来好几次,好不容易挂住了鼎口,正要努力往上爬,突然感觉肩膀被什么东西按住了。我抬头去看,两眼忽的一黑,整个人瞬间被提到了半空中。我心里喊了一声坏了,刚抓走王大磊的东西,又回来抓我来了。我估摸着它会把我往鼎里扔,慌忙之中先抱住了脑袋。可事情却跟我想的不一样,在空中停顿了一会儿,它突然把我掉了个个,大头朝下,猛地抛向地面。
这其中的落差有个两三米,亏得我事先抱住了头,摔得不算特别重。但即便如此也还是晕了好一会儿,鼻子里热乎乎的,估计是流血了。我想要爬起来,手脚动了一下,把我拎起来的那股劲,陡然又出现在我右大腿上。我张开嘴还没来得及出声,就和刚才一样,嚯的一下腾起到半空中。这他妈比坐过山车刺激太多了,我看着自己两脚倒立在上头,第二次以倒栽葱的形式扎向地面。我也是这时候才意识到,那东西压根就不是想抓我,而是想像宰鱼一样,把我摔死在地上。想到这刚好头着地,耳朵里嗡地一声,意识一下子清空了。但是我知道我还没死,所以,它还会接着扔我。第三次起来高度好像特别高,我模模糊糊地,看见大殿横梁上站了一排人,身上穿的什么看不清楚,头上戴一顶老高老高的高帽子,帽尖几乎捅到了屋顶上。我没法判断那些都是什么人,头朝下倒吊着,浑身的血液都在往脑袋上冲。再这么来几下我肯定得死,赶紧就把眼睛闭上,怕待会摔死了,眼珠子蹦出来。又一想我他妈死都死了,眼珠子蹦不蹦出来,又有什么关系……
我越想越绝望,第三次被提到半空中之后,却迟迟都没往地上落。我趁这个机会朝四周看,突然看见那口吞了王大磊的鼎里,冒出一股一股的黄烟。然后王大磊就从黄烟里爬了出来,跳下大鼎,飞快地朝我跑过来。我看着他脱下外套铺在地上,伸出两手虚空地画了个圈。那个圈画完以后什么事都没发生,我还在上头吊着,满嘴都是倒流回去的鼻血。我心说这他妈的什么招怎么不管用啊,想喊王大磊,一张嘴血就往外冒。估计是血滴在地上被王大磊看见了,他脸色变了一变,从口袋里掏出一节蜡烛。我之所以以为那是蜡烛是因为它是红的,看上去也就指头粗细。没想到王大磊却从上面揪出一段引线来,用打火机点着,抡圆了膀子冲着我扔过来。紧接着就听见嘭地一声,那节“蜡烛”在我眼前炸开了花。我整个人都懵了,身子一轻,从上头掉了下来。王大磊接了我一下,被我连带着压倒在地。我是被他推着才从地上爬起来的,王大磊收了地上的衣服,二话不说一把包住了我的头。他把我扛起来就开始跑,感觉先跨过了殿门,然后跑过了我们进殿走的那条石板路。
最后停在第一重院子里,王大磊喘的不像话,先把我放下来。他撩开衣服看了看我的脑袋,又问我能不能听见、能不能看见。我没回话,他就自言自语说,坏了坏了摔傻了。我说你他妈才摔傻了,头疼的站不起来,只想往下蹲。王大磊拉着我说这不安全,连拖带拽地,把我引到东南墙根底下。还用衣服包着我的头,把我摁在地上,说就在这等到天亮。他竟然还从裤裆里掏出一小瓶药油,说要给我抹头上。我说你怎么把东**那地方,不放心地推开他的手,说我没事不用了。王大磊拿眼瞪我,说这可是他祖传的药,上辈传下来的规矩,药要贴身养,离身就没用了。这玩意轻易我不给人用,也就是你们林家的,一个一个都不叫人省心。
听他的意思这药我哥也用过,被他逼着抹了两滴,感觉脑袋好像真就不疼了。我觉得挺神奇,问王大磊这药什么做的。王大磊换了个位置站,眼睛死盯着第二重院子。我也顺着看过去,只见那条石板路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排人影子。面貌和形态都很模糊,唯独头上戴着顶高帽子,叫人看的清清楚楚的。我告诉王大磊刚才也看见过,就在大殿房梁上站着这么一排。我问他这是什么,王大磊说是阴差。它们是来拘魂的,亡魂困在这庙里走不了,它们也就跟着走不了。我马上就想到死在这儿的那几个司仪,又问王大磊,那鼎里面是个什么东西。

第三十二章 胖子的话
王大磊拉下衣服遮住我的眼睛,同时也遮住了他脸上的表情。听还能听见他说,那两口鼎是通向第三重院子的。我猜王大磊可能是碰上了海老爷,接着听他说,这事可能是个陷阱。我说我们不是已经上当了吗,说好来看风水的,现在弄出这么多事来。王大磊叹了口气说可能还不止那么简单,掏出一支烟点上,抽了一口又塞进我嘴里。我吐着烟问他什么意思,这里头还有别的事?王大磊说现在还不清楚,他们的势力太大,要查估计也不会太容易。他说到这突然按住我的肩膀,问我有没有什么表明身份的东西,留在了他们的招待所里。我想了想说没有,来的时候就说是干不法勾当的,我身份证没带学生证也没带。王大磊这才松了口气,纠正我说,咱这算什么不法勾当。你以为他们村子这么富裕真是靠捕鱼,屁!就这个岛的地理位置来看,走私是肯定有的,估计还带着点军火和毒品!
王大磊说完,又把剩下的半根烟抢过去抽。我仔细想了想,告诉他这个村要真是个走私贩毒的窝点,那他们供奉这个什么海老爷,也就不值得奇怪了。王大磊哦了一声,盘腿坐下,示意我说下去。我曾经被齐方拉去听过一场人类学的讲座,内容是关于养尸和下降头的。那说的是各种玄乎,感觉台上的教授要不穿西装,整个就一神棍。听完以后我问过齐方,他说的这些是真的还是假的?齐方说一半真一半假吧,下降头在国内没有传承,具体情况他也不清楚。但是关于养尸这一块,最近几年还真是一下兴盛了不少。就像讲座里说的,黑道、艺人和富商,算得上养尸的三大客户群。但一般来说他们养的都是些鬼童子之类的东西,作用在于打探个商业机密,或者是吸引个人气什么的。只有那种生意做得特别大,并且时常刀口舔血,才会去养我们称之为僵尸的东西。他们养它不仅可以改运囤财,而且还能紧急避祸。当所养的东西完全听命于主人的时候,碰上暗杀或是警方稽查等情况发生,那它事先就会做出警报。
我说完舔了一下嘴皮子,王大磊已经明白我的意思,神色看着挺凝重的。眼下这个村子的黑道生意做的如此风生水起,八成是跟养尸有关。这也就难怪他们把海老爷当神一样供着,那个什么老爷巡港的仪式,也多半是为了规避海上缉私或是其他什么风险。王大磊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又说了一句,这么说也不对啊。我问他哪儿不对,他摇了好几下头,说他们花这么大力气养尸,又拿这么好的地方置放海老爷。它为什么还不听话,为什么要杀人呢?他说着已经站起来,我就看见他一双脚,在地上狠狠地踩了几下。我说会不会养尸也有不灵光的时候,会不会他们做了什么,冒犯了海老爷?我又问他鼎里面通道的事,海老爷真的就在里头?你不是说都看不见底吗,怎么进去以后,一会儿工夫就爬出来了?
王大磊跟我说起鼎里的事,搁上边往下看,真的是深不见底。进去以后才发现,通道内壁抹了吸光材料,手电光照不进去,所以才会有一种看不见底的错觉。通道最多五米深,到底以后改向北折。从位置上判断,应该就是通往第三重院子的。说到这他好像想起什么,拿手指头在地上划了几个方框,自己在那儿左右端详了一会儿,然后又用巴掌抹了。我没看出来他画的是什么,看他急的那样,问现在到底什么情况,你说是陷阱依据在哪儿呢,而且就算是陷阱的话,别人图咱们什么呢?王大磊深吸进去一口气,缓慢往外吐的时候说,就是不知道他们图什么才可怕。话说到这他才又坐下来,盘着两条腿,支棱着一条胳膊托着下巴。
这之后静了一阵子,王大磊显得特别不安,弄得我也紧张得不行。他的衣服给我包着脑袋,自个身上就一件薄衬衣。我挺担心他冷不冷的,想着反正头也不疼了,就想把衣服撤下来还他。王大磊却一把按住我不让取,说这一晚上还没过去,不知道还会出什么事。听他这么说我就更紧张了,有点风吹草动,都恨不得马上跳起来。可偏偏到天亮都没再出事,村里来车接的时候,我和王大磊都倒地上睡着了。开车的人进来看见,还以为我们俩都死了。他喊人抬了担架进来,刚一碰我胳膊,我整个人啪地一下就给蹦了起来。抬我那人吓了一跳,后来直到坐上车,都没见他缓过来。不过最受惊的还是村委那胖子,我们回去的时候,我看他下巴都快掉地上了。他一上来就握住王大磊的手不放,不停地说高人啊,真是高人啊!王大磊问他这话什么意思,是不是没料到我们会活着回来?胖子先点头说是啊,马上又摇头改口,说没想到您这毫发无损地就回来了。那胖子眼里好像压根就没我,我杵在一旁挺没趣的,就问他一块来的齐方现在在哪呢,没事我先去找他去。话音落地齐方刚好出来,问怎么样事办好了?我不知道怎么回答,看齐方拎着袋行李,连走的打算都已经做好了。那胖子也看出来了,拦着我们说先吃饭先吃饭。他还要再派人去看一下,要是事没成的话,可能还要……他没说可能还要干什么,只是侧身,让开了去餐厅的路。
这时候齐方看见了我头上的伤,拿手比划了一下,问我这是摔的还是撞的?我说都是,事挺复杂的,估计一会儿王大磊会跟你解释。我们一路走到餐厅,推开门就看见一大桌子生猛海鲜。胖子让王大磊坐主席,自己在客席落座,陪着一张笑脸叫人上酒。王大磊大手一挥说酒就不喝了,你也不用派人去看,我这就可以告诉你,那事没成。胖子居然没变脸色,仍旧笑嘻嘻地说,我就知道不会那么简单。他问王大磊昨晚上的情况,王大磊不吭气,拿起筷子,拨弄盘子里的一只大海参。我看齐方朝王大磊看了一眼,脸上露出一种很奇怪的表情。王大磊拨弄完了又不吃,把筷子咬在嘴里,要胖子给他换一盘。胖子收起笑容,坐在自个的位置上揣着手,一点没有要动弹的意思。王大磊于是把筷子按在桌上,发出啪嗒一声轻响,然后又说了一遍换盘的事,这回那胖子居然噌的一下站起来,伸出来两只手,把盘子端了出去。过一会儿他回来,盘子和海参都换过了,他一直把盘子送到王大磊跟前,就差没给他喂进去。我看的莫名其妙,正要开口问,却被齐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只见那胖子一脸痴呆地看着王大磊,就像是一条家狗,蹲在自个主人面前似得。
王大磊不客气地说了声坐吧,那胖子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我看的傻眼,听王大磊发问,这村里是不是养了一只游尸?他说完胖子就开始点头,张着嘴,说是是是。王大磊又问你们把游尸称作海老爷?胖子不间断地点头,还是说是是是。王大磊沉吟了片刻,接着说海神庙司仪的死,和海老爷有没有关系?胖子回答道有人说有关系有人又说没有,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办,连夜就把海老爷给烧了。王大磊皱了皱眉头,说既然都烧了,那你们怎么还找人来治海老爷?胖子这回没有马上回答,眼神迷茫地四下乱看。我见王大磊一只手紧紧地压着筷子,拿手指在筷子头上弹了一下,胖子这才把眼神收回去,说烧了海老爷之后,他们这儿事就没停过。除了司仪,村里陆陆续续又死了一些人,而且还都是壮劳力,都正在道上走生意。他们一合计还是得找人来看,请的那个风水师,后来也死了。这不明不白的也没个说法,他们猜测,会不会是海老爷心有不甘,烧了肉身以后,又回来作祟。所以才又找的我们,连蒙带骗的,先把我们弄上岛再说。王大磊问为什么找我们,这种生意,在南方你们应该找周家才对啊。胖子急急地喘了两口,说这我就不知道了,村里的大事都是书记做主。他说找你们就找你们,我只负责联系和接待。
《我的哥哥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