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第十六章 死里逃生
说到这齐方突然抢了我手里的刀,二话不说,一把抵在了自己的喉咙上。我想伸手去抢又怕误伤了他,只能死死地拽着他的胳膊,紧张地说齐方你千万可别想不开!齐方示意我放手,说要死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的,反正都闹成这样了,不如咱们玩一场大的!我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只见齐方抓着刀,刀口沿脖子画了个圈。这一圈都咬进了皮肉里,伤口不深,血一丝一丝地绽出来。齐方蘸着那血在地上写起字来,形状有大有小,但都是一个“肃”字。他越写越多我才看出来,所有的字都是以一个卍字形排布的。在他写字的时候周围丝毫没有变化,我一时清醒一时恍惚,浑身的毛孔针扎似得疼。我咬着牙尽可能跟紧了齐方,总觉得有他顶着,我应该不会那么快就死了。字没写完呢血却不流了,齐方停下来,又在手腕上开了一圈口子。我估摸着这一场下来至少得好几升血,字阵完成后,几乎布满了宿舍的地面。齐方摇摇晃晃站起来,和我两个人联手,把他爸挪到了卍字中央。行尸落下去的那一瞬间,满屋子飞纵的鬼影,全都像是被什么吸引住了,团团围了上来。齐方就在这时候拔掉了那支回魂香,行尸闭着的嘴一下子张开,发出一声尖锐的嘶吼。那声嘶吼就像是一声号召,顿时所有的鬼影,都朝行尸的嘴涌了过去。
我被眼前的景象惊得目瞪口呆,也就没留意到,宿舍里除了我、齐方、霍宁辉,什么时候又多出来一个人。行尸不断吞噬着鬼影,在它下方那无数的“肃”字,也由鲜红转变成黑色。当字完全变黑的时候,行尸喉咙里的嘶吼也顿时停了下来。它壮硕的身子轰然倒地,眨眼功夫,便化成了一摊形如骨灰的粉末。我惊讶地合不拢嘴,这时候才想起齐方。他自始至终都没离开过字阵,地上的血迹变黑的同时,他脖子和手腕上也都结了一层黑色的血痂。我扑过去看他,就是在这时候,看见了站着角落里的那个人。他好像早就在那儿了,双手环抱胸前,衣领竖起来遮住了半张脸。
我着实吓了一跳,刚以为没事了,又蹿出这么个不明不白的东西。行尸没了霍宁辉没醒,齐方倒在地上,看不出有气没气。能和他对抗的就只剩下我,却又一脑子懵懂,完全不知道该干什么。他不动我也不敢动,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儿。突然那人从墙角里出来,迈步走向齐方。我一个箭步上去拦住他,大喊道你是谁!你要干嘛!那人看都没看我一眼,紧盯着齐方不放。我见状抓起椅子就朝他砸过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千万不能让他把齐方弄死了!
这一砸用了全力,椅子在地上撞了个粉碎,我却连那人的衣服都没碰着,反而被他绕到身后,继续走近齐方。我扭转身子又是一扑,想把他撞开,竟然这一次还是落空了,我冲出去老远,直接撞到了墙上。我这才意识到我攻击的似乎不是实体,而是一个类似于全息影像的东西。这么说也不对,套用行话,该称呼他为“魂”。那一缕魂儿最后挨着齐方蹲了下去,拉开衣领露出脸。我又吃了一惊,认出他就是几天来,一直跟着我的那个人。原来他的目标根本就不是我,今晚发生的一切,也多半是他搞的鬼。我看着他伸手去探齐方的鼻息,就在接触到齐方的那一刻,他整个人突然弹了起来。从他嘴里发出一声哀嚎,紧接着,便莫名其妙地消失了踪影!从我的角度没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后来齐方才告诉我,是他抓了一把灰撒了出去。那灰熔炼了各种鬼物,对于魂魄而言,就跟呛了一鼻子砒霜一样。说完这句齐方眼里有泪流出来,他用手去揉,却越揉越多。他断断续续地说“爸,我对不起你”,声音被牙缝咬碎了,听起来就像是在大喘气。我知道这会儿说什么都没用,只能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值得庆幸的是最后我们谁都没死,天在窗户外边变亮,霍宁辉在椅子上醒过来。他茫然地看着遍地狼藉,一会儿问我咱现在是活人还是死鬼?一会儿又问齐方,你刚才是不是打我了?我和齐方谁也不想说话,只管支使霍宁辉打扫房子。他一边收拾一边喊胸口疼,后来我们送齐方去医院,顺便也都做了检查。结果出来霍宁辉断了两根肋骨,而我则受了内伤。所幸伤都不重,三个人当中只有齐方需要住院观察。我生怕会再出事,和霍宁辉合计,两个人轮流守在医院。齐方却说没这个必要,那家伙折腾出这么大动静,他自己一时半会也恢复不了元气。我问齐方为什么有人要杀他?齐方笑了一下,说这事谁知道了谁倒霉。他还让我和霍宁辉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真要是不放心,回头打个申请换一间宿舍。
说完他就睡觉去了,给他挂吊瓶的护士长,一个劲嚷嚷着让家属都小点声。可整间病房就她声音大,出了走廊还能听见。霍宁辉又向我打听那晚的具体情形,我概括了一下告诉他:先来了一批鬼,后来又来了一批鬼,然后齐方想法,给它们都打跑了。霍宁辉说你他妈就随便敷衍我吧,我跟他说这些事,不知道要比知道好。这话一出来感觉和齐方说的是同一个意思,有时候对人隐瞒,也是为了减轻他的麻烦。想到这不禁就想起了我哥,他对我隐瞒了哪些事,他的隐瞒又使我远离了多少纠缠?藏着我八字的黄布为什么会到那座小楼里?又是谁在偷偷操纵,想要取走我的命?我哥的命数中发生过什么?被我家收养,对他而言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我试着联系他,果然手机打不通。回到宿舍又到处都触目惊心,家具几乎全报销了,找宿管说维修的事,差点没被他捅到学院那儿。
齐方他爸变成的那一堆灰叫我和霍宁辉装进了一个塑料盒,之后齐方出院,在市里的殡仪馆找了个地方陈放。那一晚过后居然连着平静了一个多礼拜,齐方也没再提换宿舍的事。只是他有两三个晚上都没回来睡,我听医学院的熟人说,有一天他看见齐方从标本房里走出来。那时天才刚亮,看齐方的模样,又不像是才进去了一会儿。他还说这事不单他看见过,好几个去得早的师兄师姐,也都看见过。说到最后他一再提醒我齐方这人不正常,我告诉他我知道,心想现在最不正常的,就是这种表面上的平静。对方使了那么大劲要让齐方死,怎么一次不成功就这么算了?但不管怎么样我都只是局外人,齐方刻意避开我们行事,也都是为了我们好。三混两混混到了中秋节放假,我趁机回了一趟家。我有好多事要问我妈,又总觉得心里没底,不知道她愿不愿意告诉我。一路上被人流裹挟着,到家推开门,就看见我妈在厨房忙活。我突然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之前有好几次,我都以为我再也回不来了……
我妈把饭菜端上桌,招呼我洗手吃饭。我们俩面对面坐下后她总是要等我先动筷子,好像她在家里的地位,还要排在我后面。我例行询问了外婆和舅舅的情况,一边吃菜,一边在心里拿捏着我的那些个疑问。吃着吃着我妈突然放下筷子,看着我说,小七你是不是有话要说?我啊了一声,被她问了个措手不及。我还没想好该怎么说,只听我妈叹了口气,告诉我前一阵我哥来过电话。那大约是在我和王大磊待在一起时候,我哥向我妈打听了一个人。我急忙问是谁?我妈回答,是你秦叔叔。

第十七章 周芸来了
这个秦叔叔是我家的世交,年轻的时候,和我爸在一个单位干过。后来他信了佛,成了一名在家居士。秦叔叔在本地很有名声,祖奶奶和外公死的时候,都是请他做的风水。奇怪的是我爸去世时却没找他,以至于后来,发生了我爬进棺材那件事。听我妈说秦叔叔早些年也去了南边,还曾经替一个富商做过一笔大风水。我哥打电话就是要问秦叔叔具体在哪个城市,还有就是秦叔叔的全名。我好奇地问那他全名叫什么?我妈说叫秦济华。不过这也只是她知道的,秦叔叔还有法号,以及一些出阴差专用的称呼。我哥打听这些难道是为了要找秦叔叔?找到了他又能起什么作用?
我一心想着这事,咬着筷子,完全忘了饭还没吃完。我妈就陪我那么干耗着,直到菜都凉了也没动筷子。忽然我脑子里闪过一道灵光,一巴掌拍在大腿上,把我妈吓了一跳。我和王大磊在一起的那段时候,我哥曾经去见过周芸。他也告诉过我大致的情形,说是周芸查到了一些线索,希望我哥去找一个人。会不会周芸所说的这个人就是秦叔叔?我哥因为不信任她,所以才又向我妈核实了这条线索?如果这一猜测成立,那秦叔叔和我们家以及周家都有关系。要把之前的整件事串起来,秦叔叔无疑是个关键人物!
我顿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这才发现,我妈正用怪异的眼神看着我。我夹着菜往嘴里送,心里盘算着要不等明天再问我妈收养我哥的细节。就在这时我妈很突然地说道,有一些事她没办法陪着我经历。她又说这一切都是命定的,该来的迟早会来。我问妈你怎么了?我妈摇摇头,收拾碗筷又进了厨房。家里的气氛显得很奇怪,第二天我起来的时候,我妈已经出去买菜去了。我在家里随便翻了翻,竟然发现我哥的收养证明,就搁在我妈床头柜上。翻开第一页是那张小萝卜头的照片,收养一方的栏目里,贴着我妈我爸的结婚照。我哥的名字已经改成了林逸,从这本证明上看,周同似乎从来没有存在过。我看不出有什么异样,想找找还有没有别的什么东西。这时我妈回来了,在客厅叫我帮忙拎东西。她买的菜我们两个人根本吃不完,人已经进了屋,门却没有关。不一会儿又有一个人尾随进来,两只手上也都提着袋子。我一抬头就给愣住了,进来的那是个漂亮姑娘。要是我没记错的话,她的名字应该叫周芸。
我吃惊地不能自已,拎着大包小包,堵在门道里站着。直到我妈喊我我才回过神来,看周芸那模样,却好像完全不认识我似得。我妈特别亲热地介绍说这是你哥的对象,两个人处了快两年了,最近就打算结婚。我心说不可能吧,越过周芸往外看,怀疑我哥会不会跟着也进来。门外没有其他人,我妈叫我把东西拎进厨房,自己跑去给周芸倒水。周芸跟着我妈往客厅走,路过我身边的时候,突然朝我使了个眼色。她分明记得我是谁,却要跟我妈那儿装陌生。她的意思应该是叫我配合她,嘴里还甜甜地叫我妈“阿姨,您别忙活了!”
我七上八下地拎着东西走开,回来的时候,正好看见我妈把我哥的收养证明拿给周芸。周芸翻开来看,扭头就夸我妈:“阿姨年轻的时候真漂亮。”我妈笑得合不拢嘴,又反过来夸周芸漂亮。俩人互相恭维了一阵,我妈就说她去做饭,让我陪周芸坐着。她一走我再也按捺不住,压低了声音问周芸,你来干什么?周芸正在剥橘子,送了一瓣到自己嘴里,说:来过节啊。我说你好端端地跑我家来过什么节?我可告诉你,别打我妈主意!周芸看了我好一会儿,一口气吃完剩下的橘子,问我说:“你是不是特别怕我?你放心我吃不了人,我是来拿这个的。”
她说着晃了晃手里的收养证,告诉我她想知道这次收养,到底是由谁经手的。我说这证上没写这些,就连我哥的原名都没有。周芸点头说这她知道,有些东西,不用点手段是得不到的。这证上应该还有当初经手人的指纹,查得再细一点,说不定还能有别的什么发现。我心里喊了声卧槽,她办事的这条路子,是我压根就做不到的。周芸说着便要把证收进包里,被我一把拦下,问她你查这些到底是为什么?我相信我哥没拿你们周家的东西,你们能不能行行好,放过他?
周芸嗤笑了一声,反问我说:你相信他没拿,证据呢?现在整个周家都盯着这件事,就算是我不查,别人也不可能放过他。她说完这句语气突然又软下来,认认真真地看着我说,你也不想让林逸出事吧?这样吧我给你个机会,我们联手把这件事查清楚。我说我凭什么跟你联手,我一没本事二没资源,我哥还老把我往这件事之外推,你让我介入,不是给我哥添堵吗?周芸没有顺着我的话往下走,而是丢出来一句,“你要是害怕那就算了”。我嚷嚷着说妈的你说谁害怕!声音惊动了我妈,从厨房探出身子问我怎么了?我赶紧搪塞说看电视呢,没事您接着忙。我妈哦了一声转身回厨房去了,她大概是在用大葱炒腊肉,弄得满屋子葱香味。
在我不留神的时候周芸已经把收养证明收了起来,又听了一会儿我妈的动静,才接着跟我说联手的事。她说她之前不是约过我一次吗,那次她就想好了,要让我介入调查。因为她觉得我跟这件事关系很大,而且也只有我,能拖住林逸,不让他踏上赴汤蹈火那条路。她说到我哥的时候语气总透着些异样,看来我哥在她心里,多少还是有点地位的。我说联不联手咱先放一放,既然你提起上回的事,那我问你,当时你为什么要约我?你又是怎么知道我中了阴蛊的?还有你为什么说不仅我会出事,我哥也会出事?周芸摆摆手叫了声停,问我是不是要把她吊起来审?她接着说周家其实是有一个势力范围的,在这个范围内,几乎没有事能瞒过他们的耳目。她又问我前几天是不是碰到过一具行尸,还有我那室友,叫个什么齐方的……
说到齐方周芸突然就闭了嘴,话锋一转,开始回答我的问题。刚刚说过周家的势力范围,在南方几个省,已经达到了一家独大的地步。周芸说我哥虽然离开了周家,但还是有人密切关注他的行动。那时候传回一条消息,说是我哥那个姓刘的司机,找了一具吊死的尸体养了起来。这可不是小事,周家马上派人跟进。后来发现刘师傅将那具尸体制成了阴蛊,然后送到了我那儿。周芸听说以后,第一反应还以为刘师傅是周家派去的内鬼。经过好一番查证下来,各种证据却都表明,刘师傅对我哥那是忠心耿耿。我插了一句问那他为什么要害我?周芸瞪了我一眼,抿了抿嘴皮子。她说据她的猜测,刘师傅害我,应该是为了保护我哥。他感觉到我的出现会给我哥带来威胁,于是选择干掉我,解除那种威胁。我惊讶地半天说不出话来,实在没想到,如今这年头还能有这份忠诚。刘师傅一定是因为目睹了阎王宴的经过,所以决定杀了我以绝我哥的后患。他最后死于阴蛊反噬,没能护主反而把自己给搭了进去……

第十八章 失踪
我这么想突然又觉得不对,怎么刘师傅是要杀我,我还替他惋惜起来!周芸问我在想什么,我摇了摇头,示意她往下说。她说除了阴蛊这条线之外,她还知道我的八字出了问题。我这回可没问她是怎么知道的,活在他们周家的势力范围内,我他妈跟裸奔没区别。经过一番追查之后,周芸找到了那个动我八字的人。他叫秦明,是一个南下的风水师。周芸那次约我见面就是想告诉我这个,没想到我没去,她就只好把这个人的名字告诉了我哥。我急忙问周芸这个秦明是不是还给周家做过风水,大的那种,动土盖房子或者挖坑建阴宅的?周芸点点头,说她二叔有一个别院,就是找秦明规划的。她所说的这个别院应该就是我待过的那座小楼,地上是五行五雷,地下是四方四象。这么一来秦明和秦济华便联系到了一块,一部分真相也渐渐明朗起来。最后只剩下一个问题,我的八字对那栋小楼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周芸突然拿手在我眼前晃,嫌我又分神了。我跟她说:“我不是分神而是太震惊,你说的这些个事,我可从来没听说过。话又说回来,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清河公祠吧。那时候那地方有一场阎王宴,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听到“阎王宴”三个字周芸的脸色稍微变了变,嗔怪着说道:“你就知道套我的话!那天具体发生了什么我还真不知道,我只是听说有人要伤害林逸,所以才拿着牌位去的。我到那儿时你已经被困在了棺材里,林逸要进去救你,我拦住他不让,所以他才把我绑起来丢在外面,成了你看见的那个样子。”
周芸的话里没提齐方,而且避开了所有的细节,像是不愿意让我知道其中的情形。正好这时开饭了,我和周芸的对话,也只能告一段落。我妈好像很喜欢周芸,这顿饭吃的,都不带正眼看我的。我陪在一旁听她们聊天,聊的内容无非就是我哥。他现在好不好过得怎么样,我妈说十年没见了,可真想他啊!她说着就要掉眼泪,周芸赶紧安慰她说,等忙完了这阵我叫他一块来看您。我心说你们这婚订的不明不白的,现在又结了仇,你还能叫得动我哥?不过说起来我哥真是太长时间没回家了。为什么不回来呢,是在顾忌什么吗?
我妈情绪过去了又有说有笑的,吃完饭坐了会儿,周芸就说要回去。我可真舍不得她走,还有好多事儿想向她打听来着。我妈叫我送她下楼,走在小区院子里,周芸问我愿不愿意联手。我说还要考虑考虑,周芸愣了一下,问我你还要考虑什么?秦明为什么要取走你的八字?刘师傅又为什么急着要杀你?你早就和这件事脱不了干系了,为了救你自己还有你哥,你理当跟我合作!她一霸道起来我就不买账了,明白告诉她,我并不相信她。周家财大势大,如果不是我有特殊的作用,她也不会这么看重我。既然我是有用的,那我就得仔细掂量,这一点用处要不要交给她,别到时落得个卸磨杀驴的下场!
周芸上下打量我,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好字。这时候她手机响了,她掏出来看了一眼,一瞬间变得面如死灰。她拿手机的那只手直哆嗦,最后啪嗒一声,把机子摔在了地上。我问她出什么事了?她好半天不回话,只是愣愣地看着前方。终于等她缓了过来,一只手捂着嘴,咽下去一口呜咽,抬起头来对我说:“林逸失踪了。”
乍一听我还没当回事,轻松地告诉周芸,我哥早一个礼拜就失踪了。他说他要出门,短时间内联系不上。周芸还是咬着牙,嘴唇失色,和上次在清河公祠见到的一样。她强调说是真的失踪了!找不到他了!用什么办法都找不到!又说我哥有一次受伤要做手术,她吩咐医生,在他伤口里装了个追踪器。我一听差点跳起来,说你当我哥是什么,野生动物吗?周芸一边摇头一边咬嘴唇,刚才那个电话里说,追踪信号突然消失了。我问她会不会是没电了,或者是受到了干扰?周芸却说那是最先进的产品,除非遭到损坏,不然绝不会出现这种情况。所以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就两种可能,一是有人取出追踪器并毁了它,二就是我哥装追踪器的那个位置,又一次受了重伤。无论哪一条都不是好消息,我也是直到这一刻,才突然能够理解周芸刚才的恐慌。眼泪就在她眼眶里打转,好像再多说一个字就会掉出来。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跟周芸说,现在联不联手都没有意义了。信号最后出现是在什么地方,我哥这次出门,和你们周家有没有关系?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我去把我哥找回来!
我已经做好了豁出一切的准备,回去跟我妈说学校有急事,收拾东西就走。周芸住在酒店,我去找她的时候,她刚把收到的信息打印出来。那是一张标有等高线的地图,南北方位和比例尺什么都没有。我问周芸这是在哪儿?她告诉我一个地名,居然离我们所在的地方只有二百多公里。周芸说这里不是她周家的势力范围,所以她没法调动太多的人手。再加上周家上上下下都恨不得弄死我哥,事关我哥的安危,也最好不要让周家势力过多的介入。她现在只能花钱请一些人去找我哥,最后她问我,是不是一定要跟着去?我说那个是我哥,撇开其他事不说,就冲他这个人我就必须得去。
周芸点头说好,大地方她已经告诉我了,那张图上显示的是我哥最后出现过的方位。她粗略的查了一下,那附近应该有一个煤矿。周芸用手在地图上指了指,等高线凹下去的一块,有一个用三角形标出来的位置。我奇怪我哥到那去干什么,拿这话问周芸,她也流露出不解的神情。她说起不少煤矿都开在阴阳交割的地脉上,有时候一个不小心,就会挖到阴墟去。这也就是为什么时常会发生一些莫名其妙的矿难,死了人不说,还会在地脉上留下一个大缺口。一旦出现这种情况,那当地的风水就算是破了。表现出来便是人丁凋敝、财货不行,更甚者,还会遭遇百鬼夜行、生人绝户。当地懂行的人为了补救,则会出大价钱,请有资质的先生,把挖出来的缺口再填回去。周氏集团有所谓的外勤部,便是专做这一类和死人打交道的阴差。我哥在周氏集团时主要负责的也是这一块,他离开周家自立门户,老本行肯定不会落下。所以周芸推测可能是我哥接了一趟阴差,所以才会跑到那么个地方去。
我听得有点发愣,把周芸告诉我的信息记下来,就准备动身启程。周芸突然拿出一张火车票给我,说她安排了一些人,已经先过去了。我到了以后会有人接我,告诉我具体该怎么做。她让我要有心理准备,林逸都应付不了的情况,很有可能会要了我的命。我调侃说那你现在不等于是送我去死?笑了一下,又跟她说就算知道是个死我也得去。话只能说到这儿,我和周芸,还谈不上生离死别的交情。我心里想着我哥,同时也在想,这件事会不会是个陷阱,周芸想彻底把我拉下水,故意设下的局,让我去她安排好的地方。也许压根就没有什么追踪器,也许我哥现在正好好的,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做生意。可是只要他有一丝一毫遇险的可能我都不能放任不管,他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依靠了,我不能做他的依靠,但我至少得做他合格的兄弟!

第十九章 明溪煤矿
火车坐了三个多小时,我在车票上写明的小站下了车。出站口就没有几个人,所以也不用担心谁错过谁。我一出来一个骑摩托车的汉子便迎了上来,就在我准备摆手说不坐车的时候,突然喊了一声我的名字。他们这的方言和我家那边没多大区别,乍一听见那声林柒,我还以为是碰上熟人了。汉子递给我一个安全帽,示意我上车,我还没坐稳车就启动了,绕着站前的小广场转了个圈,拐进路边一条巷子里,在巷子里又拐了七八个弯,最后钻入一座小院。
摩托车放下我以后就走了,正屋里出来另外一个汉子,招呼我进屋说话。他们就是周芸花钱雇来的人,一个叫大头,一个叫方蛾子,为首的那位他们叫他九哥,诨号是什么我就不知道了。在这么一群人里头我显得特别纯良,他们闲聊的那些话题,我就只有听的份。九哥啪嗒啪嗒地抽着旱烟,随口问我说,会不会骑摩托车?我点头说会,九哥也点头,说那就今天下午出发,到了地方再过夜,正好也先熟悉一下情况。正说话呢那辆摩托车又回来了,刚才驮过我的汉子,驮了小山一样的一堆东西回来。就这样他竟然也能稳住车头,停在院子里,招呼我们去搬东西。
九哥说这些都是要用的物资,像是特别照顾我似得,拣了一个小堆的让我搬。那一堆东西里有冲锋服、防潮垫,小件的还有头灯、手电、水壶和指南针。我继续往里摸了摸,居然还有一把尺寸不算小的军刀藏在里头。其他人都陆陆续续开始搬自己那份,我却回过头去跟九哥说,我要换一套和别人一样的。这里头的东西随便一件,到了危急时刻都可能救我一条命。九哥分给我的那份看似负担小,但真到了节骨眼上,我活下来的机会也会比别人小。而且我发现里头没有炊具,万一要是和他们失散了,饥饿、寒冷还有长时间的黑暗,我一样都对付不了。
我的要求九哥没有理由反对,拿眼瞅了我一阵,答应道那就换一套。等我转过身去搬东西,九哥又在身后叫我,说大学生,这条路可不是你能走的。我没理会他继续干我自己的,快五点的时候,由东哥带我们去拿车。东哥就是骑着摩托车来回跑的那个人,基本上和交通有关的事,都由他负责。他找来的全是二手摩托车,状况有好有不好,最差的那辆一跑起来,屁股后边就跟着冒青烟。九哥啪嗒着旱烟说冒青烟不吉利,让东哥再去换一辆。东哥却说整个镇子就找出这么多来,要换,除非今儿个不动身。他这么一说九哥也没话了,大头骑那辆冒青烟的车,跟在队伍的最后面。
摩托车又走了一百多公里,到一个围着栅栏的废弃修理厂换步行。九哥也是直到这个时候才跟我说起此行的安排,去一个叫明溪的煤矿,找一个叫林逸的人。九哥问我和林逸是什么关系?我回答说,他是我哥。他在旱烟管里加了一把烟丝,说那就难怪了,你这么个青头也敢来蹚这里的水。明溪以前可是富裕的很啊,大马路直接修到村子里面,家家户户都有收音机,大姑娘的的确良裙子,都敢穿到膝盖上面。这一切都叫二十多年前那场矿难给毁了,也不知道如今这村里头,还有没有留下活人。
我被他这话给说蒙了,连忙问他说,怎么我们现在要去的,是一个荒废了二十多年的村子?九哥说是啊,噗地一声笑了,说这你都不知道啊?我背着装备说不出话来,矿难发生在二十多年前,那挖断地脉造成的后果,早就应该成为定局了。这样的地方还有谁会出钱修补,我哥如果来过这儿,那他一定不是为了报酬。怪不得当初周芸显得那么不确定,凭她对此类生意的了解,应该很容易就能想到这一点。她推测说我哥是接了阴差才到这来,也不过是为了搪塞我。所以绕了个大圈回来,我哥此行的目的,依然成谜……
我们脚下走的是一条窄道,高低不平,夹道还有巨大的山石。我实在想象不到这条进村的道原来是条大马路,问九哥,他说是地震造的。矿难以后很多年,这一片经常发生地震,一开始还只是些小地震,有一些过往车辆,还会借道明溪村口的大马路。可是有一次却震出了个六点几级,这两边的山,一下子垮了下来。当时好像埋进去三辆车,也把这条路,彻底就给封死了。他说完狠狠地吸了一口烟,脸色在手电筒照射下,显得晦暗不清。
这时候走在最前面的方蛾子突然猛冲了几步,消失在道路尽头的坡顶上。过了一会儿又见他从坡顶冒了出来,跑到九哥身边,汇报说前面有点情况。九哥问他看见什么,方蛾子支吾了一下,说好像是那次地震,埋进去的其中一辆卡车,大风吹走了浮石,车子露了出来。九哥审视着前方的路,又问是不是车里有人?方蛾子点了点头,脸色也跟着变了一变。他说车里的人早就死了,可却不是被石头压死的。尸体脖子上有撕裂伤,皮肉全都皱的卷了边。一看就是被人割开了脖子,放干血以后,才摆进驾驶室的。可当时明明有人看见,车子是正常行驶到这里,才被突然砸下的山石掩埋的。这时不知道谁插了一句:怎么死人也会开车吗?
死人当然不会开车,可是装着死人的车还能在路上正常行驶,然后又被地震掩埋,就显得十分诡异了。这句话之后便再没有人发话,四个人八双眼精,齐刷刷地投向九哥。他是这儿的领头人,所有该拿主意的时候,我们都得仰仗着他。九哥抽着旱烟皱着眉,想了一阵,下令继续前进。他说事都出了那么些年了,就算是当初有古怪,也不至于祸延到今天。他说的似乎有理,队伍也又恢复到之前的状态。方蛾子仍旧打前锋,接着是大头、九哥、我,东哥殿后。
一行人在羊肠陡道上鱼贯而行,爬上坡顶之后,便看见左边的山体中,露出一辆解放牌卡车的车头。驾驶室整个都已经变了形,车顶和车门两块钢板之间,挤压着一具干尸。那具尸体向前伸出手来,脸本来应该是趴着的,方蛾子查看的时候,把它给翻了过来。于是我们此刻便能清楚地看见它的脸,口眼大张,好像正在奋力嘶吼似的,另外在它脖子上还有一道伤,从左至右切开了喉咙。
两侧山体逼仄道路,露出来的卡车头,离我们非常之近。最近的地方几乎得擦着干尸的手通过,每个人走的时候,都显得格外小心。轮到我了,也不知道是装备太重还是心里紧张,一不留神脚下一滑,差点没摔到干尸身上去。我吓得叫了一声,前边通过的人,都回过头来看着我。九哥啧巴着一张嘴,提醒我千万留神,又说人的精气和怨气都在一双招子里,和这种死相不明不白的尸体,可千万不能对上眼。一旦打过照面对过眼,它可就惦记上你了,往后你到哪它到哪,甩都甩不掉!
这时候天已经黑透了,每人手里都拿着支手电。一块一块的光斑游走在地面上,走在后边的人,照出前边人的影子。我也就跟着九哥的影子走,走着走着,突然感觉不对头。这队伍一行五个人,地上却只有三条影子,打我开始后边完全没有光,我回过头去,也没看见一直跟着我的东哥。我急忙喊了声停,追上九哥跟他说,东哥不见了。

第二十章 后面有鬼
九哥啊了一声,拿手电往我身后照,嘴里说人不是在那吗?又喊了声阿东,跟紧点别落下了!我听他这么说赶紧也往后看,只见东哥正半蹲在路上,系一只脚上的鞋带。m可刚才那儿明明就没有人,才这么一会儿功夫,他是打哪儿冒出来的?九哥拍了拍我,说大学生别太紧张了!走好你自己的路,我的人你尽管放心。他说完扭头就走了,这时候东哥也站了起来,抖了抖裤子上的土。他突然抬起脸冲我一笑,在黑暗中看,一口白牙锋利的像刀一样。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看着他挪动步子跟上来,脚后跟不着地,每一步都踮着脚。
当下的情形处处透露着不正常,但具体哪儿不正常,我又说不上来。总不能因为刚才没见着他人,就说东哥是被鬼掳走了吧?刚九哥还让我尽管放心来着,我把这些话告诉他,他又得说是我紧张!唯今之计也只有硬着头皮走下去,什么时候真出了事,什么时候再想法应付!我心里拿定主意,便尽量拉开和东哥的距离,紧贴在九哥身后,一步一步往前走。又走了约二里地,队伍前后,再没出过什么动静。东哥也一直都在殿后,只是我每次回头看他的时候,他不是在系鞋带,就是蹲在地上捡什么东西。
《我的哥哥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