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谁像你啊,长了个狗鼻子。”贝都维很不满地联想到了巧克力,“不过刘水妈妈没有用手机打电话,你怎么知道她俩手机一样?”
  “客厅角落插座上有手机正充着电呢。今天父子三人出门办事多数随身带着手机的,刘水妈妈作为家庭主妇,手机对她来说并没有重要到随时揣兜里的地步。而马晓红这个赌鬼,手机时刻等待赌友的邀约,同样的机型已经用得比刘水妈妈旧多了。”
  “你怎么知道马晓红赌博?”
  “你看她脸色蜡黄,深陷黑眼圈的双眼里布满血丝,显然经常熬夜,熬夜干什么呢?她这个年纪去打游戏吗?去泡吧吗?头发有一阵子没染了,曾做过美甲的指甲表面斑驳脱落,自己的长期饭票高老板又不在常熟,无心装扮呐。再看看她的袖口,有粘到不少绿色绒毛,桌球台呢吗?呵呵,虽然丁俊晖带动了一股民间斯诺克热潮,但我不认为马晓红这把年纪了还有兴趣熬夜苦练冲击大师赛冠军。马晓红在麻将桌上叱咤风云倒是很符合她的心性,只可惜近来经济窘迫运气不佳啊。”
  “你连她赌运不佳都知道?”
  “女儿都死了,这运气能好到哪里去。”
  贝都维忽然冒出来个大胆的设想,“今天挖出这么爆炸性的新闻,你觉得高山父母如此激烈地反对儿子们与马能能谈恋爱,会不会,会不会因为他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妹?”
  “你狗血言情剧看多了是吧?这么老套的情节也亏你想得出。”李锐谦撇撇嘴,朝贝都维投以鄙视的目光,“刘水妈妈不是说了嘛,马晓红早年就未婚先孕有了马能能,而高山爸爸是在十五年前去的常熟。我关注了马能能的微博,她登记注册的年龄是22岁,三个孩子年龄一对就知道马能能不是高家的孩子了。”
  贝都维一想也对,马能能怎么看也不像是十三四岁的未成年人,“这么说来,四眼汪说的因为马能能出身不好等因素反对婚姻只是表面现象。事实上,这马氏母女俩简直是刘水妈妈不共戴天的仇敌,先是马晓红抢走了她的老公,接下来马能能又要抢走她的宝贝儿子,刘水妈妈有强烈的动机希望马能能去死。”
  “你说的是情感因素,在情感因素的背后还有至关重要的经济因素。你也听见马晓红说的了,她认为自己十五年的青春付出需要物质补偿,她想为女儿或者她自己争取一份高家的财产。恐怕这才是刘水妈妈最无法忍受的一点,有可能也是高山爸爸无法忍受的一点。他既然关了常熟厂回上海,就意味着决定割断常熟的一切,回到上海妻儿的身边安享晚年。”李锐谦分析。
  贝都维假设道,“高山爸爸的离开令马晓红失去了经济来源,于是马晓红派女儿马能能来上海接近高山刘水。刘水妈妈察觉了马氏母女的企图后,为了捍卫自己的家庭与财产安全决定除掉马能能。于是当看见马能能在花园里落单后,身为园艺爱好者的刘水妈妈利用平日用惯的伸缩折叠梯,悄悄避开众人视线下到草坪上亲手扼死了马能能,并伪装成上吊自杀的样子。”
  “非常不错的想法。可你之前提到过梯子是放在北面车库里的,当晚刘水妈妈是否有机会把梯子从车库搬出去并摆放在花园里呢?”李锐谦问。
  “这个嘛……”贝都维考虑起这个问题来。
  忽然嗖地一声,一辆红色比亚迪以极快的速度超越了贝都维的车。
  “嗯?”李锐谦皱皱眉。
  “怎么了?是我开得太慢了吗?要不然我也拉拉速度,让你见识一下咱小白鸽的实力。”贝都维开始提速。
  “我们离开的时候,后院外车道上停着一辆红色比亚迪苏B23324。”李锐谦眯眼在扬起的尘土中追寻红色比亚迪的车影,“刚刚,马晓红是不是在前面那辆车上?”
  “哦?我倒没注意,我们追上去看看车里有没有马晓红。”
  贝都维话音刚落,只听前面“嘭”地一声巨响,火光浓烟从前一个路口冒出。两人对望一眼,李锐谦的表情也吃惊不小。贝都维赶紧加大油门追上去,握着方向盘的手心开始出汗。
  路口的红灯已转变为绿灯,可为时已晚。红色比亚迪一头扎进了一辆集装箱卡车的中段,严重变形的车头正熊熊燃烧着,车尾的车牌上赫然显示的是“苏B23324”。集卡司机没有受伤,下了车徒劳地试图灭火。
  李锐谦赶紧下了车,叫集卡司机打电话报警并离得远一点,以防油箱爆炸。从红色比亚迪燃烧的情况来看,车内的人无论有几条命都不够用了。
  “我马上打电话通知刘水家马晓红出了车祸。”贝都维掏出手机。
  “好,不,等一等。”李锐谦有了另外的主意,“快,我们上车开回去,当面告诉他们马晓红出了车祸。别说她死了,看看他们的反应。”
  当贝都维在别墅客厅里把话说完,刘水全家的反应比他预想的要平静得多。刘水妈妈叹了口气,起身上二楼厨房准备饭菜去了,高山刘水麻木地看着电视,高山爸爸是唯一表现出些许关心的人,他踌躇了一小会儿问贝都维,“人死了吗?”
  贝都维推说不知道。高山爸爸背着双手在屋里焦躁地踱了两圈,住了脚步抬头对厨房方向说,“我去看一看哦。”
  刘水妈妈不吭声,回答他的只有锅碗瓢盆的碰撞声。高山爸爸对贝都维说,“麻烦你带路。”随即快步走向客厅通往车库的小门,发动了一部大奔开出来。
  贝都维转身不见了李锐谦,正纳闷,走出后门见到李锐谦双手插兜已经等在他车旁了。
  “你去哪儿了?”贝都维问,李锐谦不答。
  再次回到车祸事故现场,警车已经到场正在向集卡司机录口供,红色比亚迪已经烧得只剩焦黑的车架子了。两辆车并排停了下来,李贝二人转过头去看大奔车内的高山爸爸。见到比亚迪面目全非的高山爸爸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他打开车门伸出一只脚,犹豫了一下,随即又缩了回去,砰地重重关上车门,倒车掉头径直开回家去了,再也没有回头看一眼。
  贝都维相当不喜欢高山爸爸如释重负的那个表情,显然马晓红的死使他胸中一块大石落了地,庆幸之情溢于言表。贝都维觉得自己先前猜错了,刘水妈妈不见得是最希望马氏母女死掉的人,高山爸爸才是迫切急需摆脱掉马氏母女的那个人。虽然马晓红素质不高,但她死了女儿已经很可怜,现在自己又不幸遭遇车祸身亡,高山爸爸连上前认尸都不干,竟如此冷漠无情。马能能之死疑点尚未查清,她唯一的亲人马晓红死后,不会再有人打算彻底追查此事。马能能的未婚夫高山一旦知晓此事涉及到自己父母,多数也不会继续追究。靠他和李锐谦两个外人多管闲事也查不出什么,事实的真相终将被掩埋,没有人关心那对平凡母女的死活,也许再过些日子连贝都维也会忘了这件事的。
  “我们也走吧。”李锐谦轻轻拍了拍贝都维不知不觉中绷紧了的胳膊。
  
  ☆、第七幕 剧社来了新成员
  晚上九点多,贝都维坐在自己的书桌前写着专业课《新闻写作与报道》的每周作业,他谨遵教义抓牢新闻六要素写得还算得心应手,五个W和一个H,Who人物,When时间,Where地点,What经过,Why原因andHow结果,把六要素概括起来串成一句话就是:某人某时在某地因为某个原因做了某事导致了某种结果。只可惜贝都维把六要素一交代完后就没什么可写的了,翻看作业本前几页每周短短的篇幅很是惭愧,绞尽脑汁再添了一段新闻评论上去后合上了作业本。
  贝都维停笔凝思,抽出一张白纸来列出马能能之死的六要素。谁?时间?地点?原因?事件?结果?在这六个问号后面分别写上:马能能;生日派对时;花园里的秋千上;因恋情遭反对;自杀;高山刘水悲痛,高山刘水的父母解脱,马晓红来沪遭遇车祸。随后又提笔在此版本的边上写下另一种可能性:高山刘水的父母;马能能离开客厅后;从卧室利用梯子到花园;为捍卫家庭财产完整;扼死马能能;马晓红来沪遭遇车祸,高山刘水的父母无后顾之忧。可是这里有个梯子的问题,车库里的梯子是几时被谁挪到南院的,使用完的梯子又被收放在了哪里呢?
  忽然,2511寝室门悄声无息地打开了,贝都维猛抬头,见到李锐谦像个鬼一样立在门口。他的眼窝和脸颊深深地凹陷了下去,荧光灯映在他惨白的脸上泛着僵尸般的银灰,僵硬的手脚关节颤抖着。
  “李锐谦!你这是怎么了?”贝都维吃惊地站起身。
  李锐谦忽然咧嘴一笑,手脚关节像加了润滑油一样瞬间恢复了自如,关上门走进寝室。贝都维走进仔细看才发觉,“你化了妆?为什么化成这个鬼样子啊?”
  门外传来两人的脚步声和说话声,李锐谦朝他霎霎眼,突然眼一闭,倒地一歪躺着不动了。
  “李锐谦,你怎么了?”贝都维吓得赶紧蹲下身来,随即听见转动钥匙开门的声音,原来是周正明和丁涛打水回来了。
  周丁二人说着闲话提着四只热水瓶,一进门见了这场景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面带死相的李锐谦横倒在寝室地板正中,一旁焦急的贝都维在惊叫“你怎么了?”这是个什么情况?
  周正明慌乱地想扶自己鼻子上滑下来的眼镜,差点没戳到自己的眼球,“这家伙怎么了?是不是又跑出去乱说话被人揍了啊?”
  丁涛手肘撞撞周正明,“你傻了吧?这哪里是挨打了,分明是死了!”
  “啊啊啊啊啊!”两人扔了暖瓶抱作一团乱叫。
  “There'sawholeintheworldlikeagreatblackpit,andtheverminoftheworldinhabitit,anditsmoralsaren'tworthwhatapigcanspit,anditgoesbythenameofLondon......”李锐谦忽然精神抖擞地从地上一骨碌爬起,用夸张的舞台剧方式转着圈子,清唱着理发师陶德的歌曲。别说,他脸上的妆容还真衬这个角色。李锐谦欢乐地唱唱跳跳,转了两圈,顺手牵了贝都维的洗面奶,高高举着转出门外水房去洗脸了。
  追梦人话剧社最新成员,刚刚通过试戏而加入的男演员李锐谦,不忘利用职务之便给贝都维搞了张公演当天第一排的座位票,并邀请他来观看公演前的彩排。根据李锐谦提供的地址,贝都维驱车来到了沪上一家成立于民国时期的老戏院,一栋三层楼高的哥德式建筑。由于戏院地处寸土寸金的闹市车满为患,贝都维只得把车停进戏院隔壁办公楼的停车场,和门口保安谈了谈不要*,最后25元/小时成交停了进去。戏院的门面不大,因为是老房子格局显得有点儿局促。门口的广告牌上刊登着近期话剧、电影的资讯,窄小的旋转楼梯墙上悬挂着许多旧时演艺名人的照片。昏黄的灯光陈旧的设施,让入席观众恍然时光交替的错觉。
  还未步入二楼剧场就能听见从里面传来的音乐旋律,贝都维从面对舞台右侧的双号门举步进入。丁香和王恩泽手捧台词本在舞台中央深情对唱,高山站在舞台前首排观众席正中一手握剧本,一手在半空中轻打着节拍。丁香二人的身后,是一片绿树花园的背景板。舞台最左侧摆放着一架钢琴,一名戴眼镜的男子正叮咚弹奏着,在钢琴的旁边站着一个手握琴弓的短发女孩在演奏小提琴,看来这次的音乐话剧是带现场伴奏的。二楼控制室的大玻璃窗后四眼汪在调试着音效声响和灯光的开关,他身后的小男人阴沉着脸。
  “是的,刘水也来了。四眼汪拉他来的,说是戏剧是很好的解压方式,要他向哥哥多学习,放下过去寻找人生新目标。”李锐谦从一扇边门后忽然出现,拉贝都维登上舞台台阶,“你来得正好,过来帮忙搬布景。”
  侧台位于舞台左侧大约有半个舞台大小,堆放了各种各样的物件。有薄木板做的室内背景、户外风景树木,还有各种假门、桌椅、沙发、床铺,小道具如花瓶座钟杯盘等不计其数,同时几部戏所需要的道具布景都收在这里。李锐谦贝都维和杜霄威合力抬一架白色的秋千搬放至舞台中央,这架道具秋千为了稳定性,左右加装了两个三角形的支架,因此有点分量。丁香和王恩泽停了演唱,给他们腾出地方,钢琴男翻着谱子和小提琴女孩低声交流。
  “秋千要往后,再往后。”高山在台下指挥道,“要放在第二道幕布的后面,不影响前景室内场景的演出。”
《花园里的秋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