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

许宣忙答道:“哦,我随舅父往钱塘去。”
小青突然问道:“看你方才步伐,似乎受了伤?”
许宣苦笑,道:“姑娘好眼力,不错。我在建康时,本来是在公门任职,只是出了差迟,挨了大老爷的板子,如今尚未痊愈。我也正是因为出了过错,丢了公门差使,这才想迁去钱塘投靠舅父,建康我已是没法待了,实在惭愧。”
白素见他坦诚,更增三分和悦之色,欢喜道:“奴家也是往钱塘去的,与先生真是有缘份。”
这时许宣已切了脉,又望闻一番,沉吟道:“姑娘似因外伤,震动了内腑,这样的伤势,应该以药物内服,再多加静养才好。只可惜在下不曾带有伤药,只能开个方子,等到了下个码头,再去药店买齐药物煎服。如今么……我有针灸之术,亦可稍缓伤势,却不知姑娘你……”
不等小青说话,白素已连连点头,甜丝丝地道:“那就有劳先生了。”
许宣一笑,道:“份内之事,不必方谢。”这针灸的针,他确是随身携带的,当下探手入怀,取出一个卷起的小布带,展开来,里边一排密密匝匝的极细的银针,约有四五十枚,灯光下熠熠放光。
许宣把灯移过来,摘下灯罩,取针从烛火上一掠而过,左手往白素肩头轻轻一按,找准了穴位,不等她有所反应,右手银针已然入穴,手法端地娴熟,白素甚至连入针一刹那时的痛感都没有。
小青一旁看了,美眸中异光一闪,心中暗道:“此人果然是个好郎中,只这一手针炙术手法就是极好的,许多年老的郎中也没这般娴熟。
这话倒是不假,旁人练针灸,都是用纸垫、软木来练,许宣可是自从练针灸就是用真正人体来试手。他若解剖人体还需挑个适当时间,免得被人发现,针灸之术他随时可练,早不知拿多少人体试练过了。
杨瀚在外边逡巡一番,也没个理由接近,想着不能打草惊蛇,便先扶着栏杆,缓缓下了阶梯。杨瀚刚回到下层甲板,陶景然便兴冲冲地找过来,一见他便拉住他手臂道:“哈哈,瀚哥儿叫我好找。我已烹制了几道小菜,来来来,你我且去小酌几杯。”
杨瀚目光瞬间深沉了那么一刹那,旋即便微笑道:“好,陶兄的手艺,在下倒要尝尝。”
杨瀚随着陶景然走去,却是进了陶景然的卧房,那几道小菜都已做好端了进来,正摆在小桌上。杨瀚一眼扫去,只见各道小菜虽然都是寻常的食材,可颜色搭配赏心悦目,一嗅便有香气扑鼻,叫人一见便食指大动,果然是个美食大行家的手艺。
陶景然请杨瀚坐了,递过一双筷子,杨瀚忙抢过一个小酒坛子,四下一看,道:“酒碗呢?”
陶景然道:“我这酒可是极好的‘洞庭春色’,用碗喝岂不是牛嚼牡丹,大煞风景么,我有这个。”
陶景然向他得意地挤了挤眼睛,转身从旁边取了一口杯匣,打开来里边一共八只其薄如纸、其色如玉的细瓷杯来,取出两只,小心翼翼放在桌上,看那杯上,于灯光下隐隐然透出“饕餮”模样的纹路,十分的精致。
杨瀚把酒满上,二人谦让一番,先碰一杯,挟了口菜尝尝,杨瀚便向陶景然挑起大指赞道:“陶兄亏得不曾去做厨子,不然便没有其他厨子活路了。”
陶景然一听这话,登时眉飞色舞:“哈哈,实不相瞒,陶某小时候经过大灾荒的,哎,那时节,赤土千里啊,大街上的人走着走着,忽然就倒下了,你道为何?不是饿了一天两天,而是一连几个月,每天都只是胡乱塞些东西裹腹,临到死时都不知道,那一口气儿忽然就断了,惨呐!
陶某侥幸活了下来,那饥饿的味道,倒现也不曾忘记。从那时起,陶某便只好饮食,只有吃东西时,才让我感到人生在世有莫大的幸福。再后来,手里丰裕了,我更是非精致美食不吃,如此才不枉来此世上走一遭啊。请请请,再尝尝这道菜……”
杨瀚虽然极是从容,可不经意间,倒是只捡陶景然吃过的菜挟,可一共也只有六道荤素菜肴,陶景然不一会儿就都吃过了,杨瀚自然也就无所顾忌,这菜肴确实美味,便大快朵颐起来。
当然,言谈之间,杨瀚少不得旁敲侧击一番,不过观其神色,似乎裘有才之死,他竟还未曾得到消息。而且这厮倒真是个好吃的,一碰到吃的,就没有其他任何事都扯开他的注意力了。
陶景然这嘴巴一直不停,不断地向杨瀚讲这几道菜他是如何烹制所以美味,又引申开去,纵论天下美食风味,不管杨瀚讲什么,他都能硬生生地扯回到食物上去。到最后杨瀚只能闭上嘴巴,听他滔滔不绝地大讲美食经了。
上层白素卧舱内,许宣走了几根针后,气息渐渐喘匀,心情也平静下来,心中便想:“她们与我等常人究竟是否相同?她们究竟是有异术的凡人,还是神仙妖怪,我或可试探一下。”
心中这样想着,许宣便又拈起一根银针,目光微微一闪,他手拈银针轻盈一闪,一针扎在白素的膻中穴上。旋即便双眼一抬,定在白素芳菲妩媚的俏颜上,看她反应。
第028章 拨雨撩云
第028章 拨雨撩云
许宣一针扎下去,便抬眼向白素望去。白素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也正凝睇着他,见他望过来,白素依旧大大方方的把目光迎上去,不曾有丝毫的羞涩回避,许宣不禁看呆了。
许宣呆了片刻,白素不禁抿唇儿一笑,柔声说道:“不瞒许先生,奴家也略通医理。这膻中气海之穴,与这肺腑的内伤应该并没什么关系呀,先生针炙此处,是什么医理啊?”
许宣心头一跳,慌忙解释道:“啊~,恕罪,恕罪,在下一时慌乱,这……是我不慎扎错了穴道,惭愧,惭愧!”许宣一边说,一边急忙拔出银针,转而向下一移,扎在了白素的中庭穴上。
白素嫣然一笑,只当他是因为靠得自己太近,有些心慌意乱,所以才扎错了针,心中不免小生几分得意。
旁边小青看得一脸没好气的,却把气撒在了许宣身上,道:“你这位医者父母心最好专心一些,扎错了穴道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许宣一脸愧色,连连道歉。白素嗔道:“小青,人家许郎中好心援手,你怎可如此说话。”说完又对许宣歉然一笑,道:“我妹妹性情率直,说话不知轻重,先生莫要见怪。”
许宣强笑着连说不妨事,心中却是啧啧称奇。膻中穴不比寻常穴道,此处若是中了针,痛楚感会较其他穴道尤其强烈些。
他方才还用暗劲悄悄地捻了捻,有些人的体质弱些,还会因此产生作呕感,为何这白素姑娘却一脸淡定,全无反应?难道她们果真不是人类,而是什么精怪化身?若是那样的话,适用于人体经络的穴道,自然于她们而言也就不适用了。
许宣胡思乱想着,却不敢再试了,毕竟人家已经说了,她也是通医理的。许宣认真施针完毕,便收针告辞。白素马上坐起身道:“先生妙手,奴家现在感觉已经舒适多了呢,不知先生下次用针是什么时间呀?”
许宣一怔,他这次来只是为了一探究竟寻找的托辞,下次……还有下次么?许宣只好硬着头皮答道:“呃……那明日在下再来探望,看看情况再说,若是病况未再恶化,这由表及内的施针之术,便停了也不妨的。”
白素微微有些失望,她倒不是喜欢被扎针,只是想找借口与这年轻后生接触罢了,偏生这人老实,不过唯因如此,白素更觉欢喜,便微笑点头道:“既如此,有劳先生了。”
“姐姐坐着吧,我替你送送先生。”小青看不惯白素的花痴样儿,一把摁在她的肩头上,阻止了她站起来,自己则迎向许宣,正切断了两人的视线。
高高的桅杆上,一个带着微笑少女面具的身影正静悄悄地站在上面,船体轻轻起伏,她却站在上边,稳稳的与夜色宛如一体,一身青色的衣裳,更是与夜色相隐,混然一色。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看着小青送那许姓郎中出舱门,目光又微微一转,看向陶景然的舱门,舱门儿开着,灯光正将杨瀚和陶景然推杯问盏的身影投在甲板上。鬼面人不禁伸出一只苍老的手,缓缓摸上了自己的白瓷少女面具。
小青目送许宣走下楼梯后,忽然若有所觉,猛一转身,目光霍然投向那高高的桅杆,凭着她敏锐的目光,夜色下的一切也是如同白昼,可那桅杆上却是寂落无人,只有两只水鸟正敛翅落下。
小青摇了摇头,只当自己是多疑了,转身便回了船舱,一进舱门,就见白素手托香腮,侧躺在榻上,脸上带着甜蜜的笑容,小青不禁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对白素再熟悉不过的她马上就知道,这位浪漫多情的文艺女青年,又开始浮想连翩了。
小青忍不住走过去,没好气地在她额头弹了一指,嗔道:“一看见俊俏男子就发花痴,难道忘了曾经被男人伤得有多重?这世间男儿最是无情无义,你呀,一次次被男人害,偏生乐此不疲。”
白素清醒过来,白了她一眼道:“情伤是伤,寂寞就不是伤么?寂寞伤更深啊!寂寞的伤,唯有爱情才能治愈。再说这世间男子也不都是薄情寡幸之人嘛,我只是不够幸运,还没遇上而已。小青啊……”
白素坐起身来,语重心长地道:“你也不要总是如此抗拒男人,上天给了你永远的青春与美貌,为何偏要辜负了它呢。你该多多谈情说爱,享受人生才是。”
“你……”小青气结,在她额头又狠狠点了一指,赌气一屁股坐回自己榻上,气咻咻地道:“闭上你的嘴吧,那些臭男人啊,我就没一个看得上眼的。至于你嘛……”
小青上下打量白素几眼,不屑地一撇嘴角,损她道:“我要能摆脱你这个白痴,我马上就去佛前上香!还磨镜,磨个毛啊,跟你熟的,就跟自己的左手右手似的,本姑娘没感觉。”
白素也不生气,大概早习惯了小青对她的吐槽,她涎着脸儿凑到小青身边,拖起她的手,摇着身子撒娇:“人家刚施了针,精神恢复了些,你快陪我出去放放风儿嘛,走啦!”
小青一脸的嫌弃,却还是无奈地站了起来,在这世上,大概也只有相依为命五百年的白素,才能叫她如此迁就了。
许宣回到自己房中,于灯下摊开银针,犹自念念叨叨:“不应该啊,那是膻中穴,怎么可能没有一点反应。难道她真的是什么精怪?”
《南宋异闻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