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

陈进良闻言哦了一声,按捺住胸中翻涌的怒意,上下打量了丁武一通,“你就是号称江南第一神捕的丁武?传言说你破案神速,善断旁人不能断之奇案。此案有何疑点,你且详尽道来,若是凭空臆想无中生有,有意帮他人脱罪,本公事将你和嫌犯一并论处。”
丁武向堂上又是一揖,沉着道:“大人谬赞,此乃街头巷尾谈笑的虚名,当不得真。人命关天,崇疑而审,明察知之,另真凶伏法,平他人冤屈,是丁武身为捕头的职责所在。”
外头日光正好,堂上整洁明亮静默非常,丁武的声音愈发显得浑厚清亮:“首先,小人要说一下嫌犯俞沁的丫鬟小桃被杀一案,据小人所查,俞沁对待下人一向和善,与小桃素无冤仇,故此没有杀人的动机。另外,案发当天,衙役赶到现场时,俞沁坐在茶案后面,小桃浑身是血躺在案几对面,房内除了小桃被害时泼洒的茶点和托盘,以及大开的窗户之外,无一丝凌乱。据仵作所述,凶手于正面用剑划断小桃喉咙,一招毙命......”
“等等,你说的这些我这几日听得耳朵都起茧了,能不能捡重点说。”陈进良冷不防插了一句。
“大人稍安勿躁,小人尽量言简意赅。凶手于正面用剑划断小桃喉咙,能够一招毙命所用力道必然不轻。从距离推算,从小桃颈间喷出的血必然溅到俞沁身上,但是奇怪的事,俞沁的身上和前面的茶案并无血迹,只在两侧的地上有残存的血迹。如此便可推断出,凶手当时立在俞沁与小桃之间,挡住了俞沁和茶案,从小桃身上鲜血喷在了凶手身上,这才符合凶案现场的情况。”
陈进良凝神思量了一会儿,问道:“丁捕头,若是堂下犯妇有意隐藏凶器销毁证据,又该如何判定?”
丁武回道:“禀大人,案发之时声响颇大,即刻便引来了许多仆从和去撷芳楼寻乐的客人围在门外,幸无一人进去,又恰逢衙门里的捕快在撷芳楼外巡视,闻声便第一时间冲了进去,之后又将整个撷芳楼封闭,因此案发现场得以保存完好。”
陈进良又摇头道:“你说了这么多,都只是你自己的推断而已,人证呢,物证呢?”
丁武弯腰又一礼:“大人英明,审案定罪确实需要人证物证俱在,方可另凶手以及涉案之人心服口服。仵作验尸发现,丫鬟小桃脖颈上的伤口很深,但有些异样,并不齐整,而且从伤口内发现了一小截铁片,这种铁片材质罕见,聚集在东市的打铁铺子所出兵刃器械皆要记录在册,因此查来倒也不难。昨日小人在崔家铁铺得到消息,崔老爹说一个多月前,有个身量精瘦的男子到他铺子里定制一把上好的玄铁剑,打制的时候,因旁边有小儿嘻戏胡闹,崔老爹一个不留心力道偏失,剑身留下一个小豁口,因那玄铁材质价值不菲,寻之不易,重新打制一把已不可能,之后便用同材质的铁料补上,后来那男子取了剑便走了,没有发现有何异样。如此不难推断,便是这男子进入俞沁房中,用剑杀死小桃,那铁片正是凶手行凶之时留下的重要证据。”
说罢,丁武便将证据铁片和崔老爹画过押的证词一并呈于堂上。
陈进良觉得丁武言之凿凿有理有据,但是身为堂堂提点刑狱公事就这样轻易改判,又觉威严尽失,拉不下脸来,他侧目睨了一眼坐在旁侧的主簿,瞥见他也捋須点头,似是赞同。于是心下一横,清咳一声道:“丁捕头言之有理,杀死丫鬟的凶手另有其人,并非嫌犯俞沁。即便如此,另外两名女子被杀案她如何能逃得了干系?这案宗上也有仵作验尸的记录,两名女子生前皆是处子之身,绝非一般奸/淫之辈采花大盗犯案之行径,不正与嫌犯所述逼良未遂的动机相符合?”
丁武闻之却微笑道:“大人英明果断,俞沁并非杀死小桃的真凶,那她就更不可能是杀害另外两名女子的凶手了。”
“哦?”陈进良狐疑问道:“为何?”
“回禀大人,昨夜子时过后,陈家巷发生了一起少女遇袭案,所幸那女子平日习得些拳脚,险躲过凶手的袭击,后被闻声赶来的更夫陈小二相救,这才得以逃出虎口。试问若俞沁是杀害那两名女子的凶手,那么她昨夜是如何从铜墙铁壁般的大牢中逃脱,再赶去陈家巷行凶呢?”
陈进良被他的话噎住,一时也找不到话头反驳,侧目对上侍卫笃定的目光,那意思是昨夜牢中无事。
丁武又躬身一礼:“大人,昨夜陈家巷遇袭女子与那更夫陈小二皆在堂外,大人可随时传唤问话。”
陈进良一甩袖袍,道:“传。”
未几,便有一男一女进入堂上跪下。
“民女江若兰,拜见大人。”
“小的更夫陈小二,叩见大人。”
第24章 审案(下)
“江若兰,本公事问你,昨夜你为何只身一人前往陈家巷,后来又如何遇贼人偷袭的,你且一一详尽道来,若有半句虚言,本公事定认你一个妄言之罪。”
若兰伏地一拜,直身道:“回大人的话,昨天民女收到一封信,信上说我邻村的小姐妹翠儿有急事找我,约我子时在陈家巷碰面,并一再嘱托我莫要告诉旁人。”反正想不出别的借口,就用凶手诱骗女子的方法随便捏造个故事出来应付便是。
“后来民女便在子时如约来到陈家巷,子时过去之后,我隐约听到背后有人走来,但是感觉却不是女子步伐,因此民女便留心闪避,侥幸躲过贼人的棍棒,躲闪之中,我拼命喊叫求救,多亏了我身旁的更夫大叔及时赶到,民女才有性命来此公堂。”边说着若兰边抬起衣袖擦擦眼角,以及额头上冒出的虚汗,心里默念道,玉皇大帝,王母娘娘,信女江若兰并非有意做伪证,信女所为,也是为了救人,若神佛有灵,就请原谅我吧。
跪在旁侧的陈小二也搭腔道:“启禀大人,小人昨夜打更时听到有女子喊救命,就急忙过去看个究竟,刚进巷口就看见一个人影匆匆逃走,而后发现这位姑娘跌坐在地上啼哭,小人还捡到凶犯遗失在现场的棍棒,这位姑娘所言句句属实,小人愿意为姑娘作证。”
陈进良蹙眉嗯了一声,眼神凌厉逼人,陈小二在他阴沉目光的注视下赶紧低下了头,不敢再多言语。
丁武道:“大人,小人已从凶犯在陈家巷留下的脚印以及江姑娘提供的线索,推断出凶犯的样貌特征,小人亦派出大批衙役全力搜捕,不出三日便可将凶犯缉拿归案。”
陈思片刻之后,陈进良扬声道:“此案证据不足,先将嫌犯俞沁押下,择日再审。”随后目光落在丁武身上,又赞扬道:“丁捕头如离朱之明,察秋毫之末,为本案立下了不少功劳,着实辛苦。待本案结束,本公事必将丁捕头所为整拟文书上报朝廷,核察功勋,好好犒赏于你。”
丁武谦恭一礼:“此案全靠知府林大人洞若观火,运筹帷幄,小人只是奉命行事,不敢居功。”
陈进良只觉太阳穴在突突地跳个不停,一股滞涩之气郁于胸中,难以舒展。林正清啊林正清,看来这回想拉你下台,想必是不能够了。
府衙门外,阳光一片灿烂,白花花的日头照得人睁不开眼。
丁武边擦额角的汗珠,大步流星走向候在不远处树荫下的林昱。
丁武双手抱臂,神情散漫道:“我说,昱哥,每次办案都是你找的线索你捉的凶手,除了你老丈人那一次,全让我在人前出风头,白白担了个江南第一神捕的名头。”
林昱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侧目淡笑道:“你有你的长处。”
这话听来很是受用,丁武立刻抬起耷拉的脑袋,板正身子,恢复了平日里英挺神武的姿态,“前去城门口和渡头调查的兄弟们回消息说,没有查到任何可疑人士。杏潘村那边倒是抓了十几个跛脚的或近日腿脚受过伤病的,已在逐个问话。”
林昱颔首:“干的不错,明日我与你一起到杏潘村一趟。”
丁武一揖作别离去,一个洪亮的声音由远及近:“行贤而去自贤之心,林兄乃君子也。”
林昱微微一笑,朝他拱手一礼:“太后冥诞刚过,慕容兄就这么火急火燎地赶回来,想必是来向我兴师问罪的。”
慕容泽连忙摆手:“岂敢岂敢,凡人之福祸,本就莫测,我怎能责怪姐夫您呢。不过姐夫倒是说对了,我本无需复来此地,只因心中甚是牵挂那小丫头。”说着双手紧握成拳,忿忿道:“我定要亲手抓住那个偷袭若兰的贼人,将他碎尸万段。”
林昱啪嗒一下打开扇子遮在头顶,抬眸望了望蔚蓝的天空,打趣道:“先别一口一个姐夫叫得这么亲热,若兰中不中意你还不一定呢,刚刚丁武悄悄与我说了,他也对若兰有意,想让我从中撮合一二。”
慕容泽闻言眼中骤然一亮,英眉紧蹙,低吼道:“什么,他区区一个衙门捕头,怎能与我英俊非凡身份尊贵的皇子相比!我这就回林府去见若兰,日后定让你知晓什么叫做郎有情妾有意,什么叫做近水楼台先得月,你这个姐夫我还真叫定了。”
慕容泽回至林府,却四处寻不得若兰,后从一个小厮口中得知她与林家二少爷同去夫子处念书了,只好作罢。
晚饭过后,若兰提剑到后院空地习武,走到近处看见慕容泽抄手倚在游廊的柱子上,若兰心中大喜,脱口而出:“师……阿泽。”
“乖徒儿,只顾玩耍还没把我忘了。”慕容泽看向她唇角勾起一抹笑,拍了拍柱子旁边可供休憩小坐的空位,沉缓道:“过来。”
若兰微一愣怔,努了努嘴,仍然欣喜着小跑上前坐下,瞳目紧盯着他欢喜道:“若兰怎么会把师父忘记呢。”说完似又想起什么来,问道:“师父你是一个人回来的吗,高兴呢?”
慕容泽也在旁侧坐下,理了理衣袍,眸色幽深道:“他睡着了。”
若兰闻言低声哦了一下,随即眼中精光一闪:“师父,不如我耍上一段,您看我剑法有无精进。”
“今日不习剑。”四周低低的虫鸣声掠过锦绣花翠,他抬眸望向缀着寥寥几颗星子的天空,残月如钩,满目却是是莹莹的亮,幽幽的蓝。
“看星星。”他嗓音温柔平顺。
若兰一脸不解地侧首,却对上他深邃沉湛的双眸。他脸部轮廓在黑暗中极为明晰,五官英俊动人,颀长挺拔的身姿愈发显得气宇轩昂,冷峻醇厚的男子气息扑面而来,让她不由得将刚到嘴边的话给吞了下去。
《莲心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