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衙役脸上笑出一朵花来,赶紧见个礼欢喜道:“我替兄弟们先谢过大公子了。”
一会儿功夫,那个瘦小的衙役回来了,后面跟着一个秀丽朴实的妙龄女子,那女子看了林昱一眼,便羞涩地垂下眼眸,腮上立马浮起两片红晕,低喃道:“民女潘丽晴,见过大人。”
林昱抬手示意免去女子将要福身的礼,淡然道:“我不是什么大人,我只想问你几件事情,劳烦姑娘如实回答。”
“请问姑娘,昨夜可有什么可疑的外人来寻你。”
潘丽晴的脸刷一下变得煞白,交叠的双手抓紧了衣裙,狭促道:“回公子的话,陈员外家的女儿这个月底出嫁,聘了我们几个擅长绣工的姑娘做嫁衣锦被。这几日我在陈员外家做绣活,一连几天都住在他家的下人房里,未曾离开过宅院半步,断然不会与什么不三不四的人有干系。公子可是从外边听了什么流言蜚语,民女虽然出身乡野,但也是正经人家的女儿,事关名节,公子可不要妄言妄听啊。”
林昱闻言微怔,随即拱手弯腰向潘丽晴行了个大礼:“姑娘多虑了,在下所问之事事关衙门的一桩案子,烦请姑娘仔细回想一下,昨夜是否遇到什么不寻常的人或事。在下情急之中冒昧问询,唐突之处还请姑娘见谅。”
潘丽晴面上轻松不少,用手指点了几下额头,恍然道:“要说不寻常的事情倒是有一桩,昨夜掌灯之后突然有人送来一封书信,说我阿娘突发病重,让我赶紧回家去。”
林昱不由一问:“即便令堂病重,杏潘村与扬州城距离甚远,当时已值夜半,姑娘如何回得家去,何处有车马舟船可乘?”
“回公子,那信上说,捎信之人是我们隔壁村的江氏夫妇,做些贩菜果蔬之类的营生,兼运鲜鱼。昨夜他们夫妇二人连夜往城中运送一车活鱼江货,我爹爹就顺便让他们捎信,等到子时他们往返之时,再转道带我一同回去。”
林昱微微颔首:“后来姑娘可曾遇到他们夫妇二人?”
潘丽晴摇头回答:“不曾,我因心中挂念阿娘,亥时便收拾了包袱到巷口等待,夜里露重风寒,所携衣物较为单薄,将近子时我又返回陈宅借了件厚衣。陈员外的这批活儿时间匆促,晚上还有姐妹挑灯赶工,因此我可以从后院敲门进去,给我开门的是我临村的小姐妹崔小樱,她可以为民女作证。后来听到外面一片喧哗躁动,听守夜的人说,好像是有姑娘在巷子里遇到了采花贼。为了安全起见,小樱劝我别再去巷口,直到今儿个一大早,我正要出门回家之时,被几个衙差叫过去问话,接着便来到这里。”
林昱眼中显出一抹喜悦之色,但很快表情又恢复一片静澹,对潘丽晴说:“多谢姑娘如实相告,如果在下猜得不错的话,令堂身体定然无恙,姑娘回去便可知晓。”
潘丽晴脸上一片讶然,看向眼前仪表非凡的男子周身上下显现的温润通达,又娇羞地低下臻首,稍后便被衙差引了离去。
女子走后,林昱侧首对衙役道:“此女子昨夜所宿陈宅,是否就在这条巷子旁边。”
那衙役脸上的红晕一路烧到耳际,僵僵地扯了一抹讪笑道:“大公子明察秋毫,这陈宅就在这巷口左拐挂红灯笼处。”
第23章 审案(上)
衙差碍着若兰是林府的人,录了口供后就差人送她回去了。只是昨夜大动干戈闹了一场,大街小巷皆传得沸沸扬扬,说是城中又出现了劫财劫色的采花贼,百姓人心惶惶,大白天多半闭门阖户,有姑娘的人家更是紧张难安。如此干系城中治安的大事,必然惊动官府全力调查。
林昱从陈家巷匆匆回至挽宁苑,两脚刚踏入院中,若兰就蹬蹬跑过来急急道:“姐夫,我听林成说,他昨夜错把陈家巷听成了程家巷,所以才没有露面,那我昨夜碰到的那人莫非就是……”
若兰抬头对上姐夫沉静的目光,忽又压低声音道:“那人莫非就是真凶?”
林昱抿唇点了下头。
“哎呀,我居然让他给跑了。”若兰抬手一拍脑门,做出一个万分后悔的表情。
林昱微笑道:“无妨,我想应该很快便可将凶手抓捕归案。我且问你一事,昨夜你与那人打斗中,有没有发现他的腿脚与寻常人有什么不同。”
陈家巷多是民居,其地遍有小浜,种菱,后填浜修路,建屋搭舍,造福后人。在凶手潜逃的方向,恰有一小截尚未休整的泥路,上面留下了凶手的几个脚印。按照脚印的大小和凹陷程度推断,凶手必是男子无疑,况那脚印一深一浅,林昱猜测那人要么是肩负重物,要么凶手原本就有脚疾或腿伤。凶手选择在深夜袭击杀人,即便对方是手无寸铁的柔弱女子,携带重物对于凶手来说只是负累,那只有一个可能。
“昨夜太黑,我没有看到凶手的样子。”若兰突然抚掌一拍,瞪大眼睛道:“我记得更夫出现在巷口之时,借着灯笼的些许亮光,我仿佛看见凶手逃走时的身影一晃一晃的,好像是跳跃着离开的。姐夫,你是说,凶手有可能是……”
林昱又向她投来一个赞许的目光,若兰似受到了鼓励一般,难以置信道:“他是一个跛子!”
林昱出了挽宁苑,向等在外头的捕头丁武道:“全力搜查杏潘村以及方圆十里之内有脚疾或腿伤的青壮年男子。还有…..”
一身便服的丁武截下了他的话头:“还有,到城门口和渡头,询问这两日来往扬州至杏潘村方向的所有车辆船只,有无符合上述条件的人。”语罢,二人默契般相视一笑。
林府后院偏僻一隅,木芙蓉粉白的花朵点缀在枝端叶腋间。
树下立着一个眉眼俊俏身着青兰短褐的男子,旁边的女子两手紧张地绞着手帕,低着头不敢直视男子锐利的目光。
“半夏,你可知你犯下了多大的过错,若兰小姐幸好无事,若是有事,你让我有何脸面面对老爷和大少爷?”
半夏低垂眼眸,轻噎道:“林成哥,是我一时失误,将少夫人让我告知你的地址传达错了。你也知道,我家贫寒,打小没读过书,识不得几个字,而且受吴语乡音连累,咬字含混不清,这才将陈家巷误说成程家巷的。”
半夏见他无半分动容,忙攥住他的手腕,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落下,轻轻哽咽道:“我爹娘年迈,还要供年幼的弟弟要去学堂念书,全家都指望我在林府的月钱度日,我求求你,林成哥,千万不要把这件事情告诉少爷少夫人,若是我被赶出林府,别的人家肯定不会再雇我,我们一家就没有活路了。”
林成见她梨花带雨粉泪滚滚的模样,满面尽是哀求之色,顿时心软了下来,安慰她道:“此事我会一人承担下来,你以后在少夫人身边需尽心竭力,当以此为戒。”
半夏重重地点了点头,诚挚地望着他。
林成走远之后,半夏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痕,唇角上扬轻哼了一声。
次日,提刑司衙。
坐在明镜高悬匾额下的提点刑狱公事陈进良正了正衣冠,轻喝一声:“堂下所跪何人?”
“民女俞沁,拜见大人。”
陈进良“啪”一声拍了一下惊堂木,怒喝道:“大胆嫌犯俞沁,公堂之上,为何不自称犯人?”
沁娘端正身姿回道:“禀大人,民女虽然做的是烟花巷的营生,但从未行过杀人劫掠的不义之事,自认无罪。”
“荒唐,卷宗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是你亲口承认自己杀死三人,并画押签字,杀人现场亦有一干衙役作为人证,现在你又直言自己无罪,岂不把公堂当作儿戏,你如此藐视公堂,是何居心。”陈进良面色徒然一肃,握着惊堂木的手指骨节泛白,本想着今日走走过场,将此案了结之后,即日便启程上京到殿前参那林知府一本,没想到节骨眼上这妓院老鸨又咬定不认想翻案了,不禁恼火得牙痒痒。
沁娘再一跪拜:“大人,可容民女一辩。”
陈进良铁青着脸,冷冷道:“讲。”
“民女受人胁迫实不得已,方承认自己是少女被杀案的凶手,吾之丫鬟小桃正是撞见真凶逼迫于我,才不幸惨遭不测,恳请大人明察秋毫,捉拿真凶。”
沁娘本是抱着必死之心进了大牢,昨日狱卒放完饭食,沁娘掰开一个馒头,里面有一张字条,上面是若宁的字迹:“他处柳暗已花明,守得清心待重逢。”言下之意,若宁他们已经找到救她出去的办法,如何守得清心,便是替自己翻供。
陈进良感觉自己的脑壳嗡嗡地响,“如此荒谬的说辞,可有什么证据证明你是清白的。”
沁娘不答反问:“敢问大人可有物证,审案定罪讲究的是人证物证俱在。”
“这个……”陈进良用大拇指骚了一下下巴,略作思量,本案确无物证,往常就算杀人的大案,凶器不见也是常事,遂整理衣襟重回严肃道:“大胆,汝大可将那丫鬟杀死后,将凶器藏起,此等拙劣小计,还需如何调查。”
“大人,小桃被杀之后凶手就跳窗逃走,而后一众仆役客官就来到民女的房外,民女断然没有偷藏凶器的时间。”
两人争执不下,立在一旁的捕头丁武这时出列,向陈进良揖了一礼:“小人丁武,乃扬州府衙捕头,小人认为此案疑点颇多,近日来也搜集了诸多证据,可以证明俞沁无罪。”
《莲心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