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节

  这一年半真让人心惊胆战。我无时无刻不感到害怕。我从没想过自己会演戏,但为了孩子们,我要学会。每一天都要面对罗伯特,跟他一起吃饭,喝同一瓶酒,一直都要表现得好像这个男人是我的救世主一样可真是糟透了,但那些夜晚……我不知道他抱着我、抚摸我还希望得到我的回应时,我是怎么坚持下来的。感谢上帝,做爱的时候我坚持说喜欢关掉灯——自从发现卧室里藏了一个摄像头之后我就坚持这一点。我跟罗伯特解释我觉得这样更有情调。想到他会回放我们的动作,也许还会对我的表情进行分析,我就感到很恶心。我确信一点,如果他能回放,他一定会研究我脸上的表情,并发现少了点什么。
  实际上,我总是忍不住哭泣。眼泪会不停地从眼里掉下来,要是让罗伯特感觉到我脸上的泪水,我就要假装这是愉悦的泪水。触摸他裸露的身体让我觉得反感,觉得他的皮肤是一张蛇皮,我无法将这个想法从脑海里抹去。
  但我要让罗伯特相信我,让他以为他对孩子们做的小试验已经给了我一个教训,因为我敢肯定,只要让他窥见一点点我的真实想法,他就会第二次把孩子们从我身边带走,而这一次我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37
  罗伯特唯一能做的就是相信自己的直觉。他已经做了调查,根据看到的资料,奥莉维亚选择的岛屿是一个和平安宁、犯罪率低的世界,那无疑是个非常适合她的地方。
  他必须承认,她的这次逃离绝不是一时冲动的决定,一定经过了一段时间的计划。苏菲从去年十月开始就假装成奥莉维亚住在那家家庭旅馆里,而奥莉维亚一定是通过什么途径找到了资金来源,没有钱她不可能做到这些。也许他根本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了解她。他从来不觉得她是一个狡猾的人,但显然他低估了她。
  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她对罗伯特的真面目一无所知,她只是看到了他想让她看到的那一小部分,也许现在该让她看看他的其余面目了。
  她是他的妻子,是他生活的全部。没有她,他活着就没有意义。他也曾经明白地告诉过她,如果她胆敢动离开他的念头会是什么后果,但她还是这么做了。她违抗了他,对他不忠,欺骗了他。她必须受到惩罚。
  他能感觉到血液上涌,他正在M6大道上驱车前往M40,双手紧紧抓着方向盘。一个开着宝马老爷车的白痴将车急转向开到了他前面,他狂按喇叭来发泄攻击情绪,摇下窗户对那个司机粗暴地做着手势。他想要一脚踩下去,一举超过那个自以为是的混蛋,但是他不能这么做。现在他最不希望发生的事就是因为超速而被警察拦下来。
  他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先开车去普尔,再搭乘渡轮前往根西岛。如果他可以直接乘坐飞机以最快的速度从曼彻斯特赶往奥莉维亚身边就好了,但坐飞机要贵得多,而且他很肯定警察已经让机场密切关注他的行踪了。在对苏菲做了那些事之后,他知道警察一定在搜寻他的下落。
  当他重温把刀子插进苏菲大腿的愉悦感时,胃部的肌肉突然痉挛起来。他本来非常想因为她的所作所为而杀了那个贱人,但他的目标是奥莉维亚,如果他成了全面追缉的对象,那就会威胁到他的计划。现在警察也会搜寻他,但不至于像追捕谋杀犯那样紧迫。至少他这么希望。
  搭乘渡轮对罗伯特来说似乎风险小一点。他相信自己的护照只会被用来核对船票上的名字而不会被拿去扫描。他已经查过了,海峡群岛是英国领土的一部分,他只需要一个有照片的证件,因此他可能在不引起任何警觉的情况下就赶到奥莉维亚身边。
  每当想起奥莉维亚的所作所为,他就咬牙切齿,觉得这一切很不公平。当她的父母被发现身亡的时候,他是那个照顾她的人,从那以后,他每一天都在照顾她。她怎么能把这一切都甩回到他脸上?
  当然,他从一开始就要确保苏菲必须离开奥莉维亚的生活,她是个危险人物。他知道奥莉维亚的父母过世时她曾经来过信,因为他看见了英国军队的邮票。他销毁了那封信,以及后来又寄来的所有信件。奥莉维亚因为没有收到朋友的音信而伤心欲绝,那几个月里,她每周都给苏菲写信。但在她沉浸于悲痛的那些日子里,一开始她几乎没有出过家门,都是让罗伯特帮她去寄信。他因回忆起她对自己的信任而面露微笑,重温起她因为没有收到朋友的回音而抽泣时他抱住她的那种愉悦感,她说她生命中唯一值得信任的人就是他。他想要的就是那样的状态。
  奥莉维亚和苏菲是怎么恢复友谊的?他怎么就忽略了这一点?苏菲是个刁蛮的贱人,他上大学的时候就非常讨厌她。她以为自己是谁?她看到过他在观察奥莉维亚,但没有法律禁止人们看漂亮女孩,不是吗?她是怎么称呼他来着?恐怖男。就是这个称呼。她给他制造了大麻烦,只要她在旁边,他就只能躲得远远的,但一直在等待时机,等待奥莉维亚需要他,准备好迎接他的时机。
  有那么一个晚上,在大学的剧场里发生了一件事,让罗伯特下定决心要让苏菲为她的干预付出代价。当她们在为一个无聊的慈善哑剧做准备的时候罗伯特想偷拍一张奥莉维亚的照片,被苏菲抓了个正着。她冲到他面前,抓起他的衬衫前襟,把他的脸拉近。“滚开,恐怖男。在我把相机塞到你那小屁眼里之前带着它离开这里。离我的朋友远点。”
  奥莉维亚冲着苏菲大喊:“发生什么事了,苏?你要做好准备了,亲爱的,几分钟后你就要上场了!”
  罗伯特当时差点儿要杀了她。他几乎可以想象到苏菲的脖子被自己掐在手中,看着她的脸上出现斑驳的红块,让她窒息而亡。但还不是时候。那样奥莉维亚就会去丹那里寻求安慰,这是他无法忍受的。所以他什么也没有做。苏菲又一次抓起他,愤怒地凑近他的脸,低声给他最后的警告,然后走回房间,把门口的软布帘拉了起来。他听见她说:“是那个变态,就是那个恐怖男。跟我来,丽芙。真的,你要看一看这个人是谁。”
  奥莉维亚笑了起来。“好吧。下一次你再看到他,就指出来给我看。到时候我们一次性解决。”
  “我真不敢相信你居然没有注意到他。听着,丽芙,你真的要小心一点,那个人有点不对劲。”苏菲回应道。
  贱人。
  从那以后,他就只好与奥莉维亚保持一定的距离。但他还是可以偷窥她,有一个晚上甚至跟踪她回家,但后来那个神奇少年丹纳什在不恰当的时候从一棵树后面走了出来,罗伯特为了防止被发现,只好悄悄溜进了一扇开着的大门后。
  他为自己伤害了苏菲而开心。她活该,因为她对他做了那些事。现在他把苏菲从脑海里抹去。他要集中精力想奥莉维亚的问题,那唯一值得他关注的人。
  在前往普尔的一路上,罗伯特都在想计划。渡轮一抵达根西岛,他就要想好怎么去奥尔德尼岛。尽管搭船让旅途增加了三个小时的时间,但这看起来是最安全的选择。然后他就会找到她了,奥莉维亚将会大吃一惊。想到这点,他露出了微笑。她很聪明,但她低估了他。
  一定有人知道她藏在哪里。把孩子们从学校带走是个高明的把戏,但他会从人最多的地方——城镇中心着手,如果那里有的话。或者他还可以去酒吧里头问一问,一定会有人知道。
  你躲不掉我,奥莉维亚。
  找到她之后呢?
  他在两年前就清楚地告诉过她,如果她离开他会是什么后果。现在他要向她证明,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认真的。
  38
  苏菲和我秘密制订了我的逃跑计划。我看穿了罗伯特谋划的要把我紧紧绑在他身边的每一个阴谋,也知道了他用来密切监视我一举一动的所有方法。我不能忽视他的全面计划中的任何一个部分,我不能冒险。有时候我必须让他觉得我看起来傻乎乎的,我知道他想做什么,但不得不听之任之,否则他就会变本加厉。
  他的第一个把戏是从学校下手,这个招数非常成功,所以他一次又一次地用。他答应我要去接孩子们,最后却没有去,就把孩子们丢在学校里,让他们觉得妈妈把他们给忘了。他把家里的固定电话转接到他的手机上,所以学校打电话来告知孩子们在等着被接回去时,他就可以拦截那个电话,故意不接。学校会认为我已经出了门,把孩子们给忘了,或者认为我可能没办法接听电话,于是他们就不得不打电话给罗伯特,告诉他我没有去接孩子。
  发生过一次之后,我就知道了他的所作所为,但我有什么选择?如果我不顾一切地去了学校,他就会知道我明白了他玩的把戏,转而想出更可怕的招数来。孩子们是安全的,我很肯定他最后会去接他们,扮演起一个关心孩子的父亲和努力应对精神有点不正常的妻子的丈夫角色。
  我非常清楚他会怎么玩,他会急匆匆跑到学校去跟老师道歉,故意表现得十分担忧,结结巴巴地说话,故意让别人认为我把自己的孩子们都给忘了,或者我有什么问题:酗酒、吸毒或是有点精神不正常。
  他告诉娜汀·斯托克斯——学校的校长——他以后每天都会给我打电话,确认我记得去接孩子们,他会尽力确保这种事不再发生。他试图让我觉得我是出了问题的那个人,如果不是苏菲,我可能已经觉得他是对的。他会让我产生一阵子虚假的安全感,故意跟我说我做得很好,让我变得混乱,开始怀疑自己的精神是否正常,然后他会故技重施。
  我知道他跟其他几个孩子的母亲交代过,让她们留心一下,以防我来接孩子的时候迷了路,或者我没有把三个孩子都接走,而是只接走了两个。他让我陷入艰难的处境。要不是他做出了错误的选择,我可能都不会知道这件事。他选的女人中有一个天生恶毒——所有女人都能辨别出这种人,但少有男人能做到。他所交代过的其他几位母亲即便有点怀疑,也都会用同情心来对我,而那个恶毒的女人等不及要冷嘲热讽,并用微微隐藏在甜言蜜语之中的古怪话语来摧毁我,虽然她会对我微笑,眼中却难以掩饰地透露出对别人显而易见的衰败表现出的愉悦光芒。
  但我还是要配合他,即便是在他提出要我使用厨房墙壁上那张可怕的日程表时,我还赞同地说这是一个好主意。哪怕一个傻瓜都看得出来那张日程表不是为了提醒我该做什么,而是用来控制我的,这样如果罗伯特不打招呼就回到家里——有时候他喜欢通过这种方式来给我“惊喜”——他就可以确切地知道我身在何处。当他在电话上按下1471查看最后打进电话来的人是谁的时候,他要确定我保留了每一个通话记录。否则,他就会产生怀疑。
  还有那些摄像头。他把它们藏得很隐蔽,但还不够好。我一直都极度厌恶家务活,但还是做了,毕竟这是我分内的工作,而且我还做得很好。如果说我必须得生活在牢笼之中,那从方方面面来说这都是一个镀金的笼子。我的生活相对比较奢华,但没有自由,所以一旦我觉得自己要哭出来的时候,就会四肢跪地擦拭厨房的地板。如果静静坐着什么也不做,说真的,如果房间够干净,我就几乎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了——我就会笼罩在一种沮丧和绝望的情绪之中,所以我就会立刻开始认真地擦拭那些家具。我对这座房子的每一个角落、每一条缝隙都非常熟悉,也就是说这四面墙之内对我而言没有任何秘密,甚至包括那间他锁起来的心爱的书房。但我再一次装傻扮痴,让他继续玩他的游戏,而我一直都在苏菲的帮助下策划逃跑。
  离开那个房子比我想象的要简单。走廊和楼梯平台上都没有摄像头,还有——感谢上帝——孩子们的浴室里也没有。我们的套间里没有浴室,所以我养成了一个习惯,每隔几天就要洗一次很长时间的澡。我会走进卧室,假装要拿浴袍,把头发绾成一个包,从梳妆台选几样化妆品,就这样在摄像头里消失一个半小时。然后我会穿着浴袍重新出现,躺在床上看书,度过轻松惬意的完美一天。
  但我不知道怎么成功地进行最后的逃脱,我自己名下一分钱也没有。我不能从家庭开销里拿钱,因为罗伯特知道每一分钱花在哪里。我要去赚点钱,而且要快速地赚到。
  苏菲和我不太认真地想了很多点子,唯一坚决不做的就是卖淫。但多年以来我已经以不同的方式这么做了——跟一个给我提供住所却不爱的男人上床。说真的,这有什么分别吗?
  苏菲提出借给我钱——我的逃跑基金——但我要怎样偿还她?而且,她借的钱肯定也不够用。我需要足够多的钱来支撑我们熬到安全的时候。我不知道这段时间会有多长。
  最后我们想出了一个有一线希望成功的计划。这个计划很危险,还极有可能不成功,但我总得做出尝试。我从苏菲那里借了五千英镑,全部用来投资做网商。我以前学过经济学,真是谢天谢地。我真的能通过这种方式赚到钱吗?我买了能买到的最小的手提电脑,把它藏在客房的毛毯箱子里,藏在我们为客人准备的所有寝具的最下面。这些寝具都还没有拆包,不太可能会被拿出来用,我知道罗伯特不会找到它们。苏菲早已用她惊人的广泛交际网络帮我建立了一个假的身份信息和一个银行账户,因为所有的交易都是在网上进行,操作起来非常简单。
  但一开始却不顺利。我的决策都是基于短期信息,没有真正做过前瞻考虑和计划,我意识到需要从整体上来考虑经济形势。通过运用学到的知识,加上自身的努力,我的决策开始成熟起来。一开始投进去的四千英镑顷刻间就化为乌有,但最终我还是找到了窍门。我开始平衡风险,情况渐渐有了起色,但钱差不多都用光了。害怕的心理又让我变得过于谨慎。我开始赚钱了,速度却太慢,于是苏菲又借了一万英镑给我。如果失败了,我可能永远也还不上这笔钱。我要赚到足够的钱用于逃跑,也要找到自信心,相信自己将来能继续赚钱,因为必须要让罗伯特永远都找不到我们。
  如今我做到了。我自由了,感觉一直以来将我们的身体和思想紧紧束缚的夹具仿佛松开了。我晚上终于可以睡上安稳觉了,渐渐地不再每两三个小时就醒过来去查看孩子们是不是还在原来的地方,还是安全的,还在我的身边。现在已经过去两周了,我们很好地隐藏了行踪。孩子们都很好,他们很好地适应了海岛上的生活。现在我在家里教他们学习,但我希望不久以后他们就能和其他孩子一起去上学——等到他们习惯了新名字以后。
  一开始当我让他们从书上、电视上选出他们最喜欢的角色的名字作为自己的名字时,他们觉得很好玩。这些本是我们度假时用的名字,但他们坚持用了下来。现在比利成了本,弗雷迪成了乔治——这可能是最艰难的选择,但他才四岁,我觉得我们无须过分担心。贾兹成了金妮,她很想选择赫敏,但我让她从《哈利·波特》里另选一个名字,因为赫敏这个名字太容易被人记住了。金妮是罗恩·韦斯莱的妹妹,在贾兹眼里一定也是一个很酷的人物。我现在是林恩。我本来想选一个更有异国情调的名字,但林恩这个名字很简单,就像丽芙一样,用起来很自在。
  也出现过几次孩子们在家里使用假名的危险情况,但罗伯特从来都对他们不太上心,他可能把这种情况看作是孩子们正常的犯糊涂。还有一次奥尔德尼岛的刺猬出现在电视节目里,贾丝明脸上的恐惧表情明显露了马脚,真是可怜的孩子。但我觉得罗伯特应该没有注意到。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不论我选择哪里作为我们的新家,我们都要在最后逃过去之前提前过去旅游一下。不论我们怎么改变外貌,如果一个女人独自带着三个孩子突然出现在那里,一定非常惹人注目,所以我们提前来旅行了两次,尽可能让别人看到我们。到最后警察不得不通报我们失踪的消息时,他们将找不到我们的照片,这里也没有人会觉得我们是新来的。
  孩子们并没有问很多问题。比利——不,我应该叫他本——问我为什么要把我在新家里的卧室装修得跟曼彻斯特家里的卧室一模一样时,我不能告诉他实话,但也不想跟他们说谎,于是说这是为了让这栋房子更有家的感觉。现在这个阶段已经过去了,但上个礼拜的七个晚上,我都要躺在床上,假装是在曼彻斯特的家里,跟罗伯特视频通话。我等不及要把这房间撕得粉碎,把每一个紫红色的垫子都换掉,这是我噩梦中经常出现的颜色。明天我就去弄一个大箱子,把每一件标志性的家具全都塞进去,让它们离开我的视线。
  我甚至得把一个房间装扮得看起来足够平淡无奇,变成一间典型的家庭旅馆,里面必不可少地放着一对带图案的靠垫——颜色既不能太男性化,也不能太女性化,是一种很漂亮的淡蓝色——按照某一个特定的角度靠着枕头放着,床的后三分之一处放着匹配的床旗,上面高高地堆放着折叠得整整齐齐的干净毛巾。我知道跟罗伯特视频的时候,他会要求看看房间四周,透过窗户看外面的景色,幸亏我能给他看看一长溜沙滩。这里没有东西会让他觉得我是在安格尔西岛之外的其他地方,甚至连一辆雪糕车都没有,只有一段长长的明亮的白色沙滩。他要确保每一件东西都是它应有的样子,我选择了一个很好的伪装地点。罗伯特从来没去过凯迈斯海湾(位于安格尔西岛北部。),他看不出差别。
  孩子们不敢相信会这么幸运地每天都生活在离沙滩这么近的地方,而不是仅仅在假期才可以这样,这一点让他们把其他所有事情都抛之脑后。他们可以享受三到四个月这样的时光,直到冬日让一切都黯然失色,也许到时候我就可以把他们送去学校了,但目前我还不知道。只要有罗伯特在地球上存在,我就不敢确定我们是安全的,因为他明确地表示过,他没有准备好过没有我的生活。
《笼中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