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

  汤姆的余光感觉到,一间粗看根本没有什么动静的急诊室里,有什么在动。一名医生朝他们走来,随后停了下来,面对着贝基。“鲁滨逊督察,你现在可以去找邓肯上尉聊聊了。她想回家,但我们让她留下来与你谈谈,我们也安排了她母亲晚上在这里过夜。我们把邓肯夫人留下是因为她血压升得很高,我们担心她对回家心怀恐惧,这可能会对她造成生命危险。我获准向你解释。邓肯上尉就在尽头的那间病房里,她是一个意志坚强的女人,这一点毋庸置疑。”医生笑了笑,看上去充满敬畏,“换成是我,绝不想当那个对她这么做的男人。”
  贝基和汤姆起身朝医生指给他们看的那间病房走去,然后把帘子撩到一边,走了进去。
  “苏菲,这位是侦缉总督察道格拉斯,他从一开始就介入了奥莉维亚·布鲁克斯的案子中。”
  苏菲在床上微微坐直身体,因为扯到身体的某个部位痛得脸部抽搐起来。
  “你还好吗?”汤姆问道。
  “好得不得了。你们想知道些什么?”
  “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从罗伯特·布鲁克斯去你家开始讲起。”汤姆猜贝基已经知道其中一些事情,但从头开始听会更好一些。
  “他来的时候我不在。那个王八蛋是从前门进来的,当时门上只有一把耶鲁电子锁,我敢打赌他一定是用信用卡或别的什么东西开门进去的。他走上楼,拿着一把瑞士军刀威胁我妈妈,把她吓了个半死,但他的目标是我。”
  苏菲很平静,但她把嘴唇抿成了一条小缝,从她下巴的样子汤姆可以看出她正咬紧牙关。她双拳紧抓着床上的蓝色华夫格毯子,汤姆几乎可以听到她内心的愤怒在咝咝作响。
  “听着,”她说话时双唇几乎没有张开,“我感觉糟透了,我们能不能尽快了结?拜托了。”
  “没问题。苏菲,”汤姆说道,“现在你只要回答几个问题,然后我们就离开。我们明天会再联系你,可以吗?”
  苏菲点了点头,略微将身子往后靠到枕头上。
  “最重要的是你要告诉我们奥莉维亚·布鲁克斯和孩子们在哪里。”
  “哦,该死的。我就知道你会问我这个问题。我不知道。我真的完全不知道他们在哪里。我都担心死他们了。”
  汤姆看着她担忧的眼神,知道她说的是实话。“罗伯特袭击了你后就消失了。我们知道他在最后一次跟奥莉维亚通话的时间上撒了谎,你觉得他会不会伤害她或是孩子们?”
  苏菲低头看着自己的那条腿,双手抓住大腿根。“你们都看到他能做出什么来了,我都不知道你们为什么会问我这个问题。”她把头微微转向汤姆,“也许有一个人比我更清楚她在哪里。如果你们能找到丹,就可以问问看他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她建议道,“我曾试图联系他,但他一直没有接听手机。”
  “丹?”汤姆问道,其实很清楚她说的是谁。
  “丹纳什·贾罕德,多年前离开丽芙的那个人。嗯,他回来了,还想让她重新回到自己身边。但丽芙非常害怕要是让罗伯特发现了,会做出什么事来。”
  汤姆看了看贝基。尽管苏菲看起来很不舒服,他们还是不能将这件事拖到明天。他回想起罗伯特听到贾罕德的名字时脸上那自鸣得意甚至是愉悦的表情。他知道这件事,汤姆心想。如果他知道,那对奥莉维亚意味着什么呢?
  手机嗡嗡的响声粗暴地打断了他的思绪。他看了一眼屏幕,接起了电话。“不好意思,苏菲,这个电话可能很重要。”他走出了病房,“喂,琼博。你是有新的消息要告诉我吗?”
  琼博低沉的声音在电话那头隆隆响起。“确实有,而且是你意想不到的,我的朋友。还记得现场的血迹吗?嗯,因为是帮你做事,我就找人行了些方便。我知道紧急任务通常都要在四十八小时内搞定,也知道你很担心奥莉维亚·布鲁克斯和孩子们,所以我们就对那些血迹进行了分析,结果出乎意料。”
  汤姆等着听下文。
  “从血迹的高度看,我们可以肯定这是一个成年人的,当然我们会对这一点进行验证。我知道大家都认为这是奥莉维亚·布鲁克斯的血,但我们都错了,这是一个男人的血迹,身份尚未确定。”
  汤姆感觉自己的脊柱像是被冰凉的手指从上向下划过似的,这种感觉他已经体验过很多次,但还是没法适应。
  第三部 奥莉维亚
  32
  星期一
  有人认为自由是每个人的权利,但我要为争取自己的自由而战,而且是一场漫长艰难的战斗。
  这场战斗始于罗伯特带走了我的孩子们。那天,他把我带到一个黑暗得我都想象不到的地方。我以为我已经经历了人生中最糟糕的事情,走过了每一个黑暗的绝望地狱,但这一切都敌不过失去孩子们给我带来的恐惧,而这正是罗伯特想要的结果。那是一个警告,让我尝一尝不乖乖接受他的控制将会是什么滋味。从那一天开始,我就知道我们再也不能安稳地躺在床上睡觉了,罗伯特可能会带来的那些威胁像乌云一般笼罩着我。
  我唯一的选择就是离开他,但怎么才能做到呢?我已经没有钱了,也没有得到钱的途径。我不能留下任何蛛丝马迹,一旦他发现了我的想法,后果将不堪设想。
  丹离开后的这几年并非都那么糟糕,但和他在一起的那一段短暂的时间里,我觉得自己的灵魂仿佛充满活力,就像是体内有气泡在往上冒,我变得活力四射。跟罗伯特在一起的时候从来不会有气泡,我却也甘愿接受沉静。丹离开之后,我父母又发生了那些事,平静和镇定似乎成了我正需要的东西,但随着岁月的流逝,我开始意识到这些并不够。但这是在我完全明白过来之前——在我明白自己失去丹的原因之前。
  我觉得体内仿佛潜伏着一种死寂感,它不断蚕食我内心的平静,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黑暗的空间,将一个本应储存情感的地方变成了真空。这种死寂感不断增强,穿透我灵魂的每一个角落,伸出黑暗的触须,抑制了我所有的自然反应。
  罗伯特带走孩子们的时候,发生了两件事。我意识到我必须驱走这种死寂,让自己得到重生。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了孩子们。我还要想办法用我那迟钝的大脑为自己陷入的可怕生活寻找一条出路。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想出的每一个办法都漏洞百出。
  我不能一走了之,我知道如果我这么做罗伯特会做出什么事来。而且他那么聪明,成功地让我的心智健康变得令人怀疑,在我们那个不断缩小的微小世界里,所有人都觉得没有罗伯特的帮助,我无法独立生活。在外界的人看来,他是在照顾我,对我有求必应。
  可我想要的是自由。
  既然贴在厨房墙壁上的日程表是用来帮助我的,那我为什么必须要写下跟其他人接触时的每一个举动呢?罗伯特说过,如果他出其不意地回到家里却发现我不在时,他需要知道我人在哪里。
  可为什么?
  我觉得自己身处牢笼,受人控制,被人监视。我知道他在监视我,他无法忍受我走出他的视线,只要想到我有朋友——即便只是学校里另一个孩子的母亲——都会让罗伯特表现出内心里最阴暗的一面,他要摧毁我的行动就会提升一个等级。
  但我担心的不是我自己,而是孩子们。罗伯特迷恋的重心只有一个,那就是我。对他而言,孩子们只是他的军械库里的另一个武器罢了。
  从罗伯特带走孩子们的那一天起,我花了六个月试图找到逃走的办法,但我既没有钱也没有能力把我们几个人全部带到一个安全的地方,直到我再次找到苏菲。从那一刻起,我又开始有了期盼。
  我一方面在罗伯特面前保持之前一贯的形象,同时内心又充满了活力,做到这一点很不容易,但我做到了,我只能祈祷他永远找不到我们。没有人知道我们在哪里,连苏菲都不知道。苏菲尤其不能知道,她是我唯一的联系人。她知道的信息很多,但我不能告诉她我们在哪里,因为我了解罗伯特这个人。
  我开始担心起苏菲。昨晚她本来要打电话给我,我却没有得到任何消息,这不像她。她从一开始就棒极了,如果没有她,我根本无法度过过去的那十八个月。而且她给了我一件珍贵的礼物。那天是我嫁给罗伯特后第一次去看她,她把丹纳什又带回了我身边。
  “丹是爱你的,丽芙。”她说道,“不论发生了什么,我从未怀疑过这一点。萨米尔对自己做过的事情感觉非常愧疚。但他觉得他做的事情对他的弟弟而言是最好的。这些事都过去很久了,不管怎样,你现在有丈夫和三个孩子可以牵挂,把关于他们的一切都说给我听听。”
  但我没法说给她听。那天我做不到。在听到关于丹的话之后我没法说。最重要的是,这让我意识到自己是多么想念苏菲,多么喜欢有其他女性的陪伴,但我莫名其妙地与现实世界失去了联系,把自己孤立了起来。我答应苏菲会再来看她,她提出要拜访我们家,来看看孩子们,但我不能让这件事发生。罗伯特不会喜欢的。他从来没见过苏菲,但他会仅仅因为我爱她这个事实而讨厌她。
  我等了几个星期,找到了一个机会,相当确定罗伯特不会在那个时间段检查我的行踪。他当时一直都在抱怨要做的一个展示演说,我知道那个演说什么时候进行。这大概给了我一个小时二十分钟的自由时间——这在我的人生中是非常稀有的——在那少得可怜的几十分钟里,我觉得自己又恢复了呼吸。
  我选了一些照片给苏菲看,然后驾车飞快地往她家开去。我计算好了往返时间,我们能在一起待四十分钟,这对我而言真是天大的福分。我没法提前告知她我要去——那样她的号码就会留在通话记录里,而罗伯特也会收到我的手机账单。所以我只能祈祷她在家,而她的确在。
  贾兹两个月大之后,苏菲就再也没有见过她,我知道她看到照片的时候会很惊讶我的女儿长成了一个如此美丽的七岁姑娘。如今贾兹已经快九岁了,随着时间的流逝,她变得越来越漂亮。当然,苏菲从未见过我的两个儿子,他们俩都有一头闪亮的金发,足以让他们的姐姐那一头黑色的如丝秀发黯然失色——作为一家人,我们确实十分出众。这就是为什么现在比利的头发被染成暗褐色,而弗雷迪的头发被剪得很短,看起来像是光头的原因。
  苏菲想知道关于我们的一切事情:我和罗伯特是在哪里相识的,我们住在什么地方。我记得当时自己扮演了一位幸福妻子的角色,跟她说起我们拥有的一切,以及我们之间是多么的亲密。但我觉得她并没有被我糊弄。她一定知道哪里不对劲,因为我不太对劲。我已经不是原来的我,这一点她看得出来。我已经不是丽芙了。
  当她的眼神变得越来越敏锐时,我从包里摸出那些照片。
  “上帝啊,她可真漂亮。”苏菲看到贾丝明的照片,尖叫起来,“她看起来很有异域风情,但基于她的遗传基因,这并不奇怪,对不对?我通常不这么说男人,但丹纳什长得确实很帅,不是吗?”我没有回话,只顾重新整理那些照片,先是比利的,然后是弗雷迪的。她花了必要的两分钟时间称赞了他们,但很显然,她更加感兴趣的是我在丹之后跟什么样的男人在一起。
《笼中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