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

  “嗯。”小男孩郑重其事地点点头,童稚的声音略带几分老成,“谁被它咬了,谁就会变成和它一样。你快要变了。”
  她回头看看车子里的骆嘉,一脸茫然。
  第四话
  17
  趁着骆嘉去停车,文馨第一次认真地审视起武康大楼。
  此时她正处在武康大楼背面,上面一块小牌子写着:原名诺曼底大楼,东美特公寓。属上海早期公寓,克利样行邬达克设计,钢筋混凝土结构。1924年竣工,法国文艺复兴风格。
  一个导游模样的人正在给游客讲解这栋楼的历史:“‘文化大革命’期间啊,红卫兵将这座楼称为‘反革命堡垒’。人们给这座大楼起了一个不祥的昵称——‘跳台’。当时有几十位知识分子和‘国家敌人’因不堪批斗和折磨,选择爬上楼顶并一跃而下。听说深更半夜的时候,楼里还可以经常听见慌乱的脚步声呢……”
  众人唏嘘,文馨也听得有些心悸。
  导游又接着说:“1968年,电影女明星上官云珠就住在七层楼的拐角公寓中,报纸上说她是‘反动分子’,而她的电影则被指责为‘毒草’。1968年11月22日,她做出了一个与同时代许多人一样的选择——从窗口跳了下去。她住过的公寓至今仍空无一人,但是她的老邻居却说,每年秋天,在她公寓门前的走廊中都会闻到依兰花和橙花的味道。这是上官云珠最喜欢的味道,也是老上海特有的味道……”
  文馨越听越毛骨悚然,以至于骆嘉突然出现在背后时,身体禁不住抖了下。
  骆嘉带着她一走进武康大楼,两个电梯映入眼帘,电梯间镶嵌着半个钟面的指示牌,电梯停在几楼,指针就指向数字几,复古而优雅。
  “骆先生回来了,走楼梯吧,电梯在维修呢。”
  声音来自左边的收发室,里边一个豁牙子老太太朝这边看过来。
  骆嘉不信邪地按了按电梯,没反应,抱怨说:“最近的电梯总是修个没完。”
  “骆先生,上次侬帮我修的电视,我用的老开心了。”老太太皮笑肉不笑的,脸皮就像一张老叶子。虽然是对骆嘉说话,却目不转睛地看着文馨。文馨见骆嘉也不搭理她,估计她脑子不太正常。
  走到收发室旁边的楼道,文馨这才发现老太太有一只眼睛是白内障。直到楼道拐弯了,文馨总感觉那个老太太还在看她。
  整个楼梯成螺旋状,装潢大气,踩在上面“咔哒咔哒”地响。二人到了四楼,骆嘉一进房间便开始收拾,沙发上堆积的脏衣服,茶几上放着泡面桶……他一边收拾一边说:“太乱了,我这两天医院公司两头跑,都没来得及收拾……”
  陌生的环境乱归乱,但风格简约,家具精致而周全,连窗帘也是英伦风。这和她之前居住的宿舍公寓完全不一样。她想帮着骆嘉收拾,却有些无所适从。
  客厅里的餐桌上摆着红酒,花瓶里插着枯萎的玫瑰花。这摆设就像当初她从窗子里看到的一样,好像骆嘉这三个月以来一直在等着她回来过情人节。但这已经无法让她感动,相反,她有些战栗。
  她警觉地回头看了看窗户,正对面是一扇被暗红色的窗帘蒙蔽着的小窗。
  404。
  就是那,她在那个房间受尽安妮的折磨,做梦都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站在骆嘉的房间里。从对面走到这里,整整用了三个月。
  在那间房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呢?那天柜子砸下来之后安妮去了哪里呢?想到这,她的眼睛泛起一层薄薄的迷雾……突然,脚底蹿出一只毛茸茸的东西。
  文馨低头一看,是一只白色的小狗,应该是博美,看上去种色很纯,但瘦得可怜。它摇着尾巴一直蹭着文馨的脚。
  “这个就是你以前经常跟我提起的乐乐吧?”
  “是啊,它还真不怕生,你看它好像认识你一样。”
  文馨充满爱心地蹲下来,小心翼翼地逗着狗,而狗则用鼻子不停地嗅着文馨。
  “小可怜,有人虐待你了是不是?”文馨用手轻轻地挠着乐乐下巴处的毛,乐乐开始舔文馨的手,一点都不怕生。
  “没有虐待,”他说,“不过我的确很不好,只忙着找你了,好长一段时间都没顾上它。”
  文馨摸着摸着乐乐,发现乐乐身上的茸毛湿了一大片,全黏在一起。她下意识地朝周围看了看,没有看见水源。
  文馨刚想抬手给乐乐梳理,突然,她发现自己的手上全是水,她把拇指、食指、无名指捏在一起搓了搓,水并不见干。她有些慌了,从桌子上抽出一张纸巾擦手。因为擦得太用力,纸巾被揉成了碎末。但……根本没水。
  真的是创伤后遗症导致的幻觉吗?她脑海中浮现出自己泡在浴缸里的画面。
  文馨说:“以前安妮经常来你这儿吧?”
  正在收拾东西的骆嘉听之一愣,他缓缓转过头来:“呃……是,偶尔回国她会来住个几天,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他走上前来,拥住她,文馨能感受到他的心跳得厉害,他说,“我保证,这间房子以后就只有我们住……”
  我们住?文馨盯着卧室方向,有些忐忑。两个人同居一室……
  骆嘉大概看出了她的顾虑,他自觉地松开了文馨,过了一会儿抱着一床被褥走了出来,笑着说:“你睡卧室,我睡书房。”
  文馨跟在骆嘉后面走进书房,发现书房里连张床都没有,她不好意思地问:“你,不是要打地铺吧?”
  “呵呵,看我给你变魔术。”骆嘉走过去,使出吃奶的劲拉着一只看似折叠的沙发。上面的一大摞印刷品随着骆嘉的动作弹了起来,“哗啦”散落一地。
  文馨捡起来一看,竟发现是一大摞印着自己头像的寻人启事。
  看着上面骆嘉关于自己的细致描述,一股巨大的暖流撬开了她心底的那块石头,翻了上来。
  18
  “喏,这不就是床了?”骆嘉把床拉好,一转头,发现文馨不见了。
  “文馨?文馨……”他叫了几声,房间里也没人应。去哪了?他的心一下子提了上来,即可冲出门去。
  整个楼层都快找遍了,都没有。最后等他气喘吁吁地爬到楼顶天台,看见文馨斜倚着栏杆的背影时才松了口气。
  他刚要上前责备她,发现一张寻人启事捂在她的脸上,一滩水在寻人启事上渐渐地晕开,溢脏了上面的铅字。
  她哭了?
  骆嘉将寻人启示轻轻地拉开,文馨脸上果然挂着眼泪。
  她哭泣的样子让他的心都碎了。他怜惜地擦着她的泪珠,文馨一个垫脚吻上了他的嘴巴。这是他记忆中她第一次主动吻他。和以前任何一次都不一样,他能感觉到她脸上的肌肉更加有力,甚至带着一种说不清楚的攻击性。攻击着他把她弄丢了三个月?攻击他在三个月里都没有找到她?
  那个噩梦他曾做过很多次,梦中他闭着眼睛和文馨接吻,然而吻着吻着却闻到一股铁锈味,他睁开眼睛,竟发现鲜血顺着文馨的脸颊流到脖子里。他甚至习惯了那个噩梦,一度以为文馨已经不在了,尽管此刻文馨完整地站在他面前。
  “这三个月我都快要吓死了。”骆嘉带着轻微的喘息,看着文馨,眼神里还充满后怕,好像是想让文馨原谅他。
《女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