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又死了一条……”戴院长自言自语,“生出来就没停止过游泳,真是天生爱折腾……”说完,把死鱼丢进垃圾桶,然后又用乳胶管把玻璃缸底部的粪便、残饵连同混浊的水吸干净,徐徐地补进新水。
  他不紧不慢,十分投入,像是忘记了有人来找他,弄得文馨和骆嘉都很尴尬。
  文馨趁机打量着办公室,书架绕了三面墙,摆满了医学书籍和档案,还有些古玩和盆栽什么的。松木书桌上有一台苹果电脑,电脑旁是一张全家福,男人和一个妇女并排坐着,男人怀里有个大点的女孩儿,妇女怀里则抱着一个婴儿。这照片文馨见过,是安妮给她看的。安妮就是那个婴儿,男人是年轻时代的戴院长。
  “文馨,这就是安妮的父亲戴伯伯。”骆嘉拽了拽文馨。
  文馨回过头来,才发现戴院长在看她,她刚要叫人,戴院长立刻说——“用不着叫我伯父,骆老师。坐。”
  和预想中的一样,安妮的父亲并不怎么“友善”。文馨望了骆嘉一眼,骆嘉脸色窘红,有些无地自容。
  戴院长拆开一包湿巾,取出一张,一边在手里拧巴着一边仍盯着文馨看。
  骆嘉拉着文馨坐了下来:“我们过来,其实就是想见见安妮。”
  “见安妮……”他笑得凄然,坐到办公椅上,“我也很想见她啊……”文馨注意到他说“我”字的时候发成“eng”,口音中掺杂着一种上海郊县的味道。而且他皮肤黝黑,肿眼泡。安妮和他长得一点也不像。
  “您的意思是……”骆嘉的问话提醒了她。
  “安妮早在三个月以前就离家出走了。”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翻了翻短信说:“这是二月十五号凌晨给我发的短信。”
  戴院长把手机往桌子上一掷,双手揉着脸。骆嘉从桌子上拿起手机,脸色刷白。文馨也凑过去看,只见上面写着:“爸,你就当没我这个女儿,不能尽孝了。”
  “报过案,什么方法都试了,打她手机不接,问她同学也没有消息。”他松开手,双眼被他揉得通红,揉出白稀的眼屎。
  “安妮也失踪了对吗?和我同一天失踪的?”文馨终于开口。
  “对,”戴院长问,“我也正想问你,你这三个月在哪?”
  “我……我完全想不起来。”文馨声音很低,垂着头。
  “你失忆了?”戴院长屏住呼吸,眼睛瞪得圆大。
  文馨不再说话,陷入长久的沉默。
  戴院长突然站了起来:“如果……安妮真的绑架了你,我先替她向你赔礼道歉,对不起。”他语气严肃,对着文馨来了个深深九十度一鞠躬!这一举动让文馨吓了一跳,赶紧站了起来。骆嘉也跟着站了起来。
  戴院长说:“如果你不介意,我想免费帮你做一个心理诊断。”
  心理诊断?
  骆嘉似乎也有些意外,他想了一小会儿之后,用商量的口吻对文馨说:“戴院长是全市最好的精神科医生,在学术界也是有一定声望的,这对我们来说或许是好事……”
  文馨还是有些犹豫,骆嘉又安慰她说:“让戴院长帮忙看看吧,这样我也比较放心……”
  戴院长说:“你也别误会,你之前的失踪和我女儿有关,现在你回来了,安妮依然下落不明,我只是希望能从你这里找到有关我女儿的线索。我想这对我们双方都有利。你觉得呢?”
  “嗯。”文馨怯声说。
  10
  心理治疗室里,窗帘垂着,房间昏暗得像一只封闭的大核桃。文馨有一种恨不得找把锤子砸开这“核桃”的感觉。
  “戴伯伯,可以开始了吗?”她让自己尽力地集中注意力。
  戴院长翻了翻手里的本子,意味深长地看着文馨:“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其实……记得,”文馨说,“大学的时候您来看安妮,我见过您一次。”
  “哦……”戴院长笑笑,然后摊开笔记本:“好吧,那我们开始吧。能告诉我你的姓名吗?”
  “关文馨。”
  “出生日期?”
  “1984年11月27日。”
  “你父亲的名字?”
  “我没见过他。”文馨说,见戴院长有些吃惊,她嗫嚅道:“他是法国人……”
  “那,他是什么时候离开你们的?”
  “我出生前。”
  “这么说你对你爸爸毫无印象了?”他说,似是见文馨没反应,又提示说,“没送过你什么礼物吗?譬如,你过生日的时候……”
  “我对他……了解不多……”文馨攥着衣角,眼睛只盯着一个方向,“我从来没见过他。”
  “这样……”戴院长的语气中透着一丝惋惜。
  文馨点头,她记忆中根本就没有这么个人。
  戴院长继续问:“那你母亲呢?”
  “去世了。”
  “去世?”戴院长愕然,又问,“得了什么病?”
  文馨又低头不说话了。
  “我们只是在进行测试而已,你最好把你记得的多说一些,最好不要保留。”
  “她……”文馨的眼神在自己的膝盖处游离着,她难为情地说,“自杀。”最后两个字她说得很轻。
  “什么时候自杀的?”
  “大概……我四岁那年。”虽说是大概,但其实她记得无比清楚。
《女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