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女的?”他起先反应迟缓,之后“蹭”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在哪?”
  骆嘉小跑着奔向小会议室,透过玻璃门,看到一个浑身污泥的女人正背对着自己站着。
  他渐渐怔住了……直到她回过头来,与他四目相对。
  只一眼,他触电似地抖了下,心差点跳出来。
  这三个月里,每天都在他梦里哭泣的那个人……是她吗?
  情人节那天,明明说好他去理发店接她的,可是他的车子开到楼下,左等右等也不见人,电话也不接。本以为是文馨情人节的恶作剧,但又觉文馨不像搞恶作剧的人。他在楼下等急了,只好上楼,理发店的人竟说她早就下班了!他赶回家去,打她的电话不下几十个,都没人接……临近午夜时,竟然关机了。
  黑社会,传销组织,贩卖团,交通事故……能想的他全都想过了,每隔三五天都打电话到警察局询问,去电视台做寻人类节目,在交通FM105.7频道做广播,登报纸,贴传单……
  然而,此时站在他面前的女人全身湿淋淋的,头发乱成一团,像是一只流浪回来的狼狈至极的狮子狗。
  是她,肯定是她。
  他冲上前把她用力一抱,文馨在他怀里嚎啕大哭。
  他摸着她的胳膊,她冰冷的皮肤、潮湿的头发……任由她在怀里哭着。直到注意到越来越多双眼睛都在看着他们,他才尴尬地拉开文馨,问:“这三个月,你到底去哪儿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文馨汲着鼻子说:“是……安妮。”
  “安妮?”他脸色一变。
  “安妮她……绑架了我。”
  8
  安妮的确很长时间没有打他的电话了。
  三个月以前,她几乎天天打他电话,不接就发信息,一发几十条,每条短信都写得很长。本来想无情地把她拖进黑名单,但是又怕她真的做出自杀的事来。
  最后一次接她电话时,她说她已经吞了安眠药。他从很重要的会议上离席,可是赶到后才发现她正放着音乐,披着浴袍做意大利面,而且还心情颇好地问他饿不饿,问他愿不愿意吃完饭陪她去看电影,根本什么事都没有。他真是崩溃,简直摸不透她要干什么……。
  可是,今天他却打不通安妮的电话了。
  骆嘉带文馨回到自己居住的武康大楼,但却不是回自己家,而是根据文馨的描述,直奔自己家对面的房子。楼道凉飕飕的,文馨对外围的环境全无记忆。直到跟着骆嘉绕啊绕地上了四楼,在一间房间前停住了脚。
  门牌号写着“404”。
  “应该是这儿。”骆嘉说,他敲门门不应,只好叫中介过来把门打开,不料——安妮已经搬走了。
  一直踌躇在门口不敢进去的文馨走进去,果然发现房间里空空荡荡的,只有一面柜子靠在墙上,一张茶几和一张沙发摆在房子的中间,墙壁上的照片也不见了。四处都是灰尘,没有轮椅,没有DV,什么都没有。
  骆嘉拉开了房间的窗帘,文馨也跟着走到窗口前,小雨浇灌着天井下的花园,而正对面的确是她记忆中的窗户。就是这里,错不了。
  “绑架的时候安妮有没有跟你说什么?”骆嘉的脸僵硬得像一块铁皮。
  “文馨,你一个发廊妹凭什么,就凭你长了一张漂亮的脸吗?Bitch!”
  想起那些脏话,文馨不发一语,只使劲拉着骆嘉披在她身上的西装外套。
  手机在骆嘉的口袋里响了起来,骆嘉十万火急地接了电话:“宝荣啊,怎么说……”
  宝荣是文馨当年上大学时的同班同学,和安妮也是朋友。但是看骆嘉的表情,文馨的心悬了起来……似乎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她可能再也找不到安妮了。
  文馨慢慢地朝着柜子走过去,柜子上原来是有穿衣镜的,但此刻却没了。她伸手触摸着那个空框,柜子砸下来的那一刻玻璃碎裂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柜子砸下来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好,知道了……”一旁的骆嘉挂了电话,走到她面前说,“怪了……几乎问过了安妮所有的同学和朋友,都说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见过安妮了。”
  “那她家里人呢?”中介突然插话进来。
  对,安妮会不会早就回家去了?
  骆嘉说:“我给安妮的父亲打个电话。”
  9
  安妮的父亲是私立普恩医院的副院长。
  骆嘉打完电话后便带着她马不停蹄地往普恩医院赶。
  骆嘉虽然为文馨开了车带暖气,但她还是觉得冷。骆嘉一直闷着,想必刚才给安妮的父亲打电话时吃了堵。
  “如果我是骆嘉,我也一定会很难办吧。”文馨如是想。
  普恩医院和文馨想象中的医院大不相同,一进门便惊见瀑布一样的花丛从小楼上坠下来。院内几乎看不到城区医院里的那种高层建筑,全是整洁的二三层小楼。风格诡异,装饰完美。完美得有些不真实,让文馨想起学理发时,在书上看到的中世纪玛丽皇后发套上喷洒的粉状物——过分的粉饰会禁不住让人想伸手去掸一掸。
  他们半天也没见到一个人影,也不知病人和医生都去哪了。空气中有种说不清楚的味道,似乎是药水混合着死人味,而四下更是静哑得可怕……
  若说有声音,全来自墙壁上的电视。
  墙壁上隔个十米左右就镶嵌着液晶电视屏,里面正播放着关于日本福岛第一核电站发生放射性物质泄漏的新闻。原来3月11日日本发生了9.0级强震啊!这些她竟全然不知……自己算是死里逃生吗?
  走到副院长办公室门前时,骆嘉理了理自己的衣领,然后把她肩膀上的西装也扶正了,轻声说:“别怕。”文馨强迫自己笑了下,这是她“重生”以来的第一次微笑,真难看,好像怎么笑都不太自然。
  门没关,但骆嘉还是毕恭毕敬地在门上敲了几下,敲到第四下的时候,里面传来一个含糊的声音:“进。”
  文馨跟在骆嘉宽大的臂膀后面走进去,整间办公室充斥着一股鱼腥味。座椅是空的,往左一探,才看见一个头发花白的中年男人,他背对着他们,个头不高,正踮着脚扯着皮管子给鱼缸抽水。骆嘉颤颤地叫了声“伯父”。中年男人回过头看了他们一眼,他金框眼镜后的双眼深不见底,像是住着某种神秘物种的遂洞。
  看到他的一瞬间,文馨全身僵硬。他的身上好像正散发着一种看不见的信号,冲击着他。文馨总觉得这个人在哪里见到过。
  他没说话,转身拿着网兜从鱼缸里捞出一只鱼来,那鱼看起来很奇怪,似蛇,但无鳞,呈扁平状,头耷拉着,全身由黄绿蓝三种颜色组成。
  文馨看得身体有些发抖。
  “是鳗鱼。”骆嘉在她耳边小声说。
《女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