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

  “够辛普森还的!”
  “那叫倾家荡产!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这也是他应得的下场!要我说,没让他偿命就算便宜他了。您说呢?”何人的声音有些激动。
  杨先生没有说话,脸色却很难看。
  何人看到了,赶紧扭转话题说:“杨先生,美国的证明标准是双轨制。那中国的法律是怎么规定的?刑事案件和民事案件的证明标准有区别吗?”
  “从法律规定上看,中国的刑事案件和民事案件的证明标准没有区别,都是证据确实充分。但是在司法实践中,人们一般都认为刑事案件的证明标准还是应该高于民事案件的证明标准,因为刑事诉讼必须遵循无罪推定的原则。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杨先生的声音很平静,脸色也恢复了常态。
  “我们中国有无罪推定原则吗?”
  “多年以来,我们一直对无罪推定原则持批判态度。按照官方的说法,无罪推定是资本主义国家的东西,我们中国既不搞有罪推定,也不搞无罪推定。我们的原则是实事求是。这是不懂法律的人讲的话。在刑事诉讼中,你不搞无罪推定,就是搞有罪推定。在中国的司法实践中,有罪推定就是很多办案人员的思维习惯。无罪推定是刑事诉讼的一项重要原则,关系到基本人权保障的问题。1996年修订的《刑事诉讼法》在这个问题上前进了半步。第12条规定:‘未经人民法院依法判决,对任何人都不得确定有罪。’这话有无罪推定的含义,但主要还是强调了法院的定罪权,不是严格意义上的无罪推定原则的表述。不过,刑诉法第162条也规定了证据不足应该作出无罪判决的规定,这体现了‘疑罪从无’的精神。但是据我所知,在中国的司法实践中,‘疑罪从无’是很难做到的,能做到‘疑罪从轻’就不错了。”
  “但是,无罪推定好像容易放纵罪犯,就像辛普森那样。对吧?”
  “你说得有一定道理。刑事司法在面对证据不足的案件时,确实是两难的选择。判有罪,可能是错判无辜。判无罪,可能是错放罪犯。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无罪推定的价值目标是要更好地保护犯罪嫌疑人和被告人的权利,是要把错判有罪的可能性限制到最低水平。但是在中国,一些司法人员受‘宁可错判也不要错放’的传统观念的影响,在遇到疑案时不能坚决贯彻无罪推定的精神,不是‘疑罪从无’,而是‘疑罪从有’。这就会造成冤假错案,让无辜者蒙受不白之冤。这才是非常可怕的事情啊!”
  “但是,为什么会出现证据不足的情况呢?案件事实应该总能查个水落石出啊!”
  “你那是理想的说法,也反映了我们的思维习惯。我们都习惯于非此即彼、非真即假、非对即错、非黑即白的思维方式。一件证据,要么就是真的,要么就是假的。一个结论,要么就是对的,要么就是错的,不能有第三种可能性。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但是现实生活是非常复杂的,人对具体事物的认识又是有局限性的。你说,这个房子要么就是你的,要么就是我的。但为什么不能是他的呢?你又说,这只猫要么就是白的,要么就是黑的。但它为什么不能是灰的呢?证据也可能是灰色的,或者说,具有一定的模糊性。我记得你那天问过感冒胶囊上的手印显现问题。从技术上来讲,我们现在可以把它显现出来,但是这并不等于说就可以拿它进行人身同一认定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为什么呢?”
  “一方面,这个显现出来的手印可能不太清楚,纹线特征模糊,不具备进行同一认定的条件。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另一方面,虽然纹线比较清楚,但是纹线特征的数量很少。我告诉你,指纹同一认定对吻合的纹线特征数量是有一定要求的。吻合的特征太少,结论就可能是灰色的。这就是说,这个指纹的鉴定结论是或然性的——它可能是被告人留下的,也可能不是被告人留下的。如果仅根据这样的手印就认定被告人是在感冒胶囊上留下手印的人,那就很容易造成错案啊!”杨先生的目光突然变得呆滞了。过了许久,他才说,“我累了,咱们的课就上到这里吧。这是最后一课,你该走了。”
  “杨先生,非常感谢您给我授课。”何人站起身来,神态诚恳地问,“我明天能来看看您吗?我还有一样东西想请您看看呢。”
  杨先生愣了一下才说:“那你就明天上午来吧。”
  “谢谢杨先生!”何人毕恭毕敬地向杨先生鞠了一个躬,然后走了出去。他真希望这不是杨先生讲的最后一课。
  第21章 交织的恋情
  1998年5月8日上午,郑建军和王卫红又来到五云仙宾馆,对与孙飞虎案有关的五名老同学进行走访询问。他们首先来到钱鸣松的房间。经过对五人的综合分析,他们认为钱鸣松应该是第一个询问对象。
  钱鸣松把两名警察让到屋里的沙发上,自己坐在床边,微笑道:“我猜你们就会先来找我的。”
  “为什么?”郑建军饶有兴趣地看着女诗人。
  “因为我有这种灵感!”钱鸣松神态认真地说,“昨天晚上听了你们的话之后,我一夜没睡,一直在思考。不瞒你们说,我从小就喜欢看侦探小说。爱伦·坡的作品、柯南·道尔的作品、阿加莎·克里斯蒂的作品,我都看过。真过瘾!我有一种预感,我们现在经历的事情就是一个很好的侦探小说题材。你们也一定同意我的看法吧?可惜我不是个侦探小说作家,白白浪费了这么好的素材。”
  “钱老师,我看过你写的诗,很有意境,我非常喜欢。但是我没想到你对侦探小说还这么有研究!那我们就又多了一项共同的爱好。”郑建军一本正经地说。
  “还有什么来着?”钱鸣松眯着眼睛。
  “喜欢‘猜’嘛。”郑建军面带微笑。
  “啊,我还真给忘了。”钱鸣松也笑了。
  郑建军很自然地转回正题。“你已经猜到我们会先来找你了。那么,我猜你肯定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我们。我猜得对吗?”
  “行,咱俩打了个平手。”钱鸣松说完,神秘兮兮地回头看了看屋门和墙壁,小声问,“这里说话不太方便吧?”
  “没关系,我们试过了,这些房间的隔音效果很好。你就放心说吧。”
  钱鸣松想了想,还是压低了声音说:“根据我的分析,杀害孙飞虎的人很可能就是他的妻子李艳梅。你们觉得很意外吧?但我这样说是有根据的。李艳梅在上大学的时候对孙飞虎没有什么好感。后来听说他们俩结婚了,我们这些老同学都感觉很惊讶。到这里的第一天晚上,我们一块儿喝酒,然后我们三个女的坐在屋里瞎聊。我还问李艳梅,你怎么嫁给孙飞虎啦。她对我和吴凤竹说,其实她也挺后悔的。她说如果这辈子走错了路,那就是和孙飞虎结婚。她还说有时候真想分手算了,可是都这么大岁数了,难啊。我告诉你们,她这绝对是酒后吐真言。你们信不信?那么,这说明什么呢?这说明她具备杀害孙飞虎的动机。我这话有道理吧?另外,孙飞虎吃的那些药都是她给的,孙飞虎生病之后都是她照顾的,她要想投毒,还不是易如反掌?所以我说,她既有杀人动机,又有作案条件,投毒杀人者非她莫属!怎么样?二位侦探,我的推理还挺专业吧?”
  郑建军一直认真地听着钱鸣松的话,这时忙说:“确实够专业水平。但是我有点不明白。你说李艳梅后悔嫁给了孙飞虎。她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要说孙飞虎也算得上一表人才,又身为局长,配得上她呀。”
  “年轻人,你还不懂女人,也不懂爱情。我告诉你,女人的爱情是不能用世俗的价值观去判断和衡量的。那是一种以浪漫的感情为核心的标准。你知道什么是‘情’吗?古今中外,唯有一个‘情’字了得!为了它,一个女人可以含辛茹苦,可以忍辱负重,可以赴汤蹈火,可以万死不辞!”钱鸣松的声音里带着诗人的激情。
  “你说李艳梅不爱孙飞虎,那她为什么嫁给孙飞虎呢?”王卫红在一旁问。
  钱鸣松看了一眼王卫红,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随口背了一首唐诗:“过水穿楼触处明,藏人带树远含清;初生欲缺虚惆怅,未必圆时即有情。”
  王卫红没有听明白这首诗的含义,有些茫然。
  郑建军便接下去问:“钱老师,你的意思是说李艳梅另有所爱。我这次猜得对不对?”
  钱鸣松笑而不答。
  “看来我今天运气不错,一猜就对。那么,你肯定知道她爱的人是谁了,对不对?”
  “这个嘛,我怎么会知道呢?”钱鸣松反问,但很快又补充了一句,“如果你们真想知道,可以直接去问她嘛。”
  “对对,我们一会儿就去问她。可怎么问呢?”郑建军仿佛在自言自语。
  “你这人不是心里怎么想,嘴上就怎么说嘛。”钱鸣松似乎话里有话。
  “对对,直截了当,开门见山。好主意。”郑建军拿出一个小本,很认真地在上面写着什么。
  “钱老师,您提供的情况很重要。”王卫红又接过话头,“不过,我还有一个简单的问题。”
  “什么问题?你问吧。”
  “在孙飞虎得病以后,你到他的房间里去过吗?”
  “当然去过,还不止一次呢。他得病了,我就住在隔壁,怎么能不去看他呢?”
  “是你一个人去的,还是和别人一起去的?”
  钱鸣松想了想说:“既有和别人一起去的,也有我一个人去的。怎么,你们怀疑我?”
  “不不,这纯粹是例行公事,请钱老师不要介意。”郑建军连忙解释,然后站起身来,态度诚恳地说,“谢谢钱老师,我们该走了。”
  “别着急。”钱鸣松拦住郑建军,“还有一件事。我今天早上在门口捡到一张纸,上面画着一只黑蝙蝠。”钱鸣松拿出那张纸,递给郑建军,又说,“他们每个人也都捡到一张这样的纸。我觉得这里边肯定有文章。”
《无罪谋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