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老闷儿顿时心惊肉跳,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慌慌忙忙地摸索着,想找出一件防身的器物来,却不小心将桌上的铝饭盒打落到地上,发出哐啷一声脆响。
脚步声响了起来,那人直奔而来,狂叫着:“孟培根,孟培根……”
老闷儿慌乱地扫视了整个屋子,然后抄起了一把凳子,站在屋子中央等待着。
脚步声近了,门被撞开了。
一个年轻人站在门口,阳光从他背后射来,老闷儿看不清他的脸。
“孟培根,真的是你,你害得我们好惨啊!”
“你……你……你是谁?”
年轻人凄楚地笑着,笑声中带着哭腔,他脚步踉跄地走进屋来,问道:“你不认识我了吗?”
“你……是你?”老闷儿惊骇地说道,“怎么会是你?……不,不是,你不是他……你比他年轻。”
“十三年了,你过得好快活啊。”
“不,你认错人了,我不是孟培根。”老闷儿声音颤抖地说道,“你走,你走,离我远点儿。”他举了举手中的凳子,说道,“再不走,我就要不客气了。”
年轻人心中的怒火升腾起来,向前逼近一步,说道:“你还想害我们到什么时候?”
老闷儿大吼一声:“我跟你拼了。”
说罢,他抡起凳子向对方砸去。
死人比活人值钱
毒辣的阳光将漫天的黄土煤灰烧化了烤散了,然后像万千柄锋利的刀刃从天而降,折磨着地上哀痛的人们。家属们渐渐没了力气,从哭声震天变成低低的哀泣,最后只能默默饮泣。就在这时候,一辆小轿车悠然地停了下来,车上走下一个精神抖擞的小个子。人们一看到他便立即安静下来,只听他大声叫道:“各位大爷、大娘、叔叔、婶婶们,我是赵董派来的,我叫荀安,我来晚了,让大家受委屈了。”
“领导啊,我儿子到底在哪儿啊?”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奶奶扑向前来,扑通一声跪倒在荀安面前。
荀安也不着慌,他是经历过大场面的人了,见到老人跪下,不慌不忙地走向前来,将老奶奶搀起来,说道:“咱们到办公室说话。”然后又对着人群高声叫道:“乡亲们,这次事故损失惨重啊,我们公司上上下下都是十分痛心啊,我们赵董连续十几个晚上都睡不着觉啊。你们心痛,他比你们更心痛,每个工人都是他的命根子啊。我们赵董叫什么?叫本仁,他的立身之本就是仁慈仁爱。可是现在,人死不能复生,赵董只能多给一些抚恤金,希望这点钱能减少大家的痛苦。”
有人问了:“多少钱啊?”
荀安朗声道:“这个嘛,还没定下来。”
人群中爆发出一片嘘声,间杂着几声哭号。
荀安伸出手,向下压了压,说道:“乡亲们,听我说,赵董已经说了,这次赔偿将在政策允许的范围内就高不就低,不论是临时工、合同工,还是农民工,善后赔偿都将一视同仁,保证同命同价。我们一定会根据国家的法律和地方相关法规政策进行,目前正在认真研究赔偿金额。”
“少废话了,给个痛快话儿,到底多少钱?”
“现在还没定下来,但是肯定不会比王家岭矿难的赔偿标准低。”
在场众人没有不知道王家岭矿难的,2010年3月28日,王家岭煤矿一处回风顺槽发生渗水事故,一百五十三人被困井下,最后一百一十五人获救。不过,他们并不知道王家岭矿难的赔偿标准究竟是多少。
一个中年妇女拖着哭腔说道:“我想见我家大林最后一眼啊。”
此话一出,触动了很多人的心事,众人纷纷叫嚷:“是啊,不见到尸体,我们决不接受赔偿。”
“乡亲们啊,我理解你们的痛苦,人心都是肉长的,谁的亲人遇难了会不心痛呢?可是,他们被救上来后面目全非啊,你们还是别看了吧,这样起码以后想起亲人的时候,还是以前那种健健康康的样子,那多好啊!赵董说了,如果不见尸体直接签字和解的,在正常赔偿之外,再追加三万元的奖励。”
人群安静了片刻,开始交头接耳,荀安面带悲戚,说道:“众位乡亲,如果你们同意的话,就请跟我进来,咱们签字画押绝不反悔。”
荀安打开了办公区的大铁门,走进办公室,在桌前坐下,从包里掏出上百份协议书铺展在桌面上,然后笑眯眯地看着门外。大家犹豫了一会儿,最后终于有人向他走来,带动了其他人跟着一起走了进来。荀安收敛起笑意,又踱到门外,高声说道:“不是家属的职工,请先回宿舍,不要扰乱秩序。保安,你们维持一下。”
于是,围观的工人们带着莫可名状的心情离开了办公室,恋恋不舍地看着那些鱼贯而入的家属们。他们的心情很复杂,有大难不死的暗喜,也有求财不遇的落寞。终于有人说了句:“死人比活人值钱啊!”
一人突然说道:“对了,你们看到老闷儿了吗?”
“看到了呀,不是在宿舍吗?刚才喊他出来他还不肯呢。”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们没在电视上看到他?”
“老闷儿上电视了?闷闷的还能上电视?”
“新闻里说,他是获救的矿工。”
“不会吧?那天他没下井啊,我记得那天他生病了。”
“我也觉得奇怪呢,会不会搞错了?”
“兴许是双胞胎兄弟呢。”
“问问他去。”
七八个人簇拥着走进了老闷儿的宿舍,然后他们就愣在当地了。
他们看到了一具尸体。
烂仔明蹲在土堆上,掏出一支香烟,抬起头眯着眼,看看毒辣辣的太阳,然后又低下头点燃了烟,咂吧一口,说道:“大炮哥呀,点子不会住下了吧?”
方大炮也等得不耐烦了,尤其是口渴难耐,吐出来的唾沫都是粘的,他恨恨地说道:“再等会儿。”
烂仔明无望地看着横天煤矿的方向,使劲地抽着烟,似乎觉得烟抽得越快,时间也会过得越快。“哎,来了来了。”他突然叫道。
方大炮打眼一看,果然有个人影朝他们走来,他立即警惕地看看四周。此处本就荒凉,加之矿难刚刚发生,又是骄阳似火的中午,方圆百里之内绝无他人。他低声吆喝道:“烂仔明,赶快躲起来。”
吴焕明一矮身,躲到土堆后面,方建堂一个箭步跳到他身边。两人一齐看着男人渐渐走近,他步履匆匆似乎急着办一件天大的事,而让方吴二人大惑不解的是,他身上竟沾满了血迹。脸上的血迹被擦过了,但是却没擦干净,额头上也有一处血渍,衣服上的一大片污渍明显也是血,现在蒙了一层煤灰,颜色里透着诡异。
烂仔明看得出神,却被方大炮捅了捅胳膊,这才想起来他是来打劫的,于是跳将出去,大喝一声:“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
方大炮将他一把推开,不耐烦地说道:“哪儿他妈有树?”又朝点子吼道,“把钱拿出来。”
点子无动于衷,愣愣地看了看二人。方大炮抽出砍刀,在点子面前晃了晃,像大炮般吼道:“识相点!”
《国家赔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