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

李坚摇摇头:“她登台会看到我们的。”
几名记者蜂拥而至,异口同声:“李先生,请允许我们采访……”
李坚耸耸肩:“每天都有几拨记者采访,荣幸之至,我算不得个人物,而且我的过去都说完了,今天也还没有制造出可供新闻报道的事件来,奈何?”
记者说:“李先生,现在你已引起上海市民的兴趣,尤其你和白小姐的关系,更是大众喜闻乐道的。请问有没有新的发展啊?”
李坚耸耸肩:“昨晚我已经回答了同样的问题:散场后回家睡觉,今天早上我和张小姐出门时,白小姐还高卧未醒,自然现在没见过面。所以‘关系’也毫无进展。
我要提醒诸位,现在我身边的,是张小姐。你们当着张小姐问我和白小姐的关系,似乎有冒犯张小姐之嫌吧?”
记者们都很尴尬地忙向张影道歉,又见问不出什么,都告辞而去。
张影皱眉说:“记者真讨厌!你倒很有耐心和他们周旋。”
李坚说:“文人是不能得罪的,他们的笔杆子比军人的枪杆子厉害多了。是非曲直,都在他们笔下几个字,能把一个人捧上天,也能把一个人打入地狱,甚至能搞得别人家破人亡,逼得一些人对他们磕头作揖,请求他们‘笔下超生’!我不耐心周旋,明天他们就能写出文章来,把我骂成拆白党,说我多么无耻下流去巴结歌舞皇后!”
张影听得扑哧一笑。
渐渐上满了座。
白光上场了,全场热烈鼓掌。一些正在跳舞的人,为听她的歌,都罢舞去坐下欣赏。
白光看见了李坚,便送上一个飞吻,然后说道:“今天我的第一首歌,献给我最心爱的李坚先生。”又说了一句英语,“I love you!”再次送上一个飞吻。
全场一片喧哗。
白光轻启朱唇唱:
你是我的灵魂,你是我的生命,我们像鸳鸯般相亲,鸾凤般和鸣。
你是我的灵魂,你是我的生命,经过了分离,经过了分离,我们更坚定!
你就是小得像萤,你就是远得像星,我总能得到一点光明,只要有你的踪影。
一切都能够改变,变不了是我的心;一切都能够改变,变不了是我的情!
你是我的灵魂,你是我的生命!
白光唱罢,又送给李坚一个飞吻。
张影笑问李坚:“李先生,明天各大小报头版头条!请问,如此攻势,你还能坚持多久啊?”
李坚只耸耸肩。此时他的“感觉”很复杂,他知道这时有无数的眼睛投向了他,那目光是复杂的,有羡慕的,有妒忌的,有不以为然的……如张影所说,明天各大小报头版头条报道出去,街头巷尾都会议论纷纷的,褒贬不一。他不能不想到:在孤军营中受苦受难的弟兄们,看到了这样的报道,岂不要唾骂他太不是人了!
然而白光所表现出的“多情”,也使他十分感动,尽管他还不能接受她的如此多情,他也不能不认为“难能可贵”。
正在胡思乱想,一位穿着笔挺西服、打着蝴蝶结、油头粉面、唇上留着一撮“东洋胡子”的中年人走了过来。
他很绅士地向李坚致礼,并自报“家门”:“兄弟吴铁城,听黄金荣先生提起李先生大名,特冒昧前来拜识。”
李坚看看对方打扮,骤生厌恶感。但在这种交际场所,他不能不勉强应酬:“啊。”起身与对方握手时,被对方戴的大钻戒硌了一下,心中更不快了。“请坐吧。”
吴铁城自己拉开一张椅子坐下了:“兄弟与孙元良将军交厚……”
李坚忙打断了对方的话:“吴先生,当初孤军营坚守四行仓库,是奉孙元良师长的命令;也是他派参谋长张伯亭和副师长冯圣法从法租界打电话给谢团长,命令我们撤退的,结果他跑了,扔下我们,至今不闻不问!这样的师长太不称职了,不值得一提。更何况我已离开孤军营,八十八师的事与我无关!”
吴铁城愣了愣,勉强说道:“啊……孤军营的情况委座一直是很关心的……战况逆转,如今中央政府已退到西南,真所谓鞭长莫及……”
李坚伸出一个指头晃了晃:“吴先生,你大概也不代表中央政府,我又脱离了孤军营,都没有必要再谈过往之事。”
吴铁城颇感尴尬:“啊,好,好……兄弟亦不过是想以袍泽之情联系感情……兄弟也是黄埔军校……”
李坚再次打断对方的话:“吴先生,你有事不妨直截了当地说出来,不必再提过去的关系。那实在是不堪回首的。”
“好吧。”吴铁城皱了皱眉,“是这样的,据黄金荣先生说,你离开孤军营后,在上海举目无亲,生存都很成问题。虽有壮志,只身一人总是不好混的,据说你已投帖黄先生门下,黄先生就拜托兄弟多于照顾。兄弟被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指派为上海站站长,军衔是上校,领导特工组织对日搞情报工作。我的组织十分庞大,人员众多,工作卓有成效,很受委座嘉奖。
据黄先生说,老兄抱负非浅,离开孤军营是要为团长报仇;据报载老兄在华界已诛杀鬼子、汉奸多名!兄弟佩服!佩服!老兄作为,堪为我同志!所以兄弟特邀请老兄加入我组织,共图大事……”
李坚再次晃晃指头:“吴先生要干什么我不想知道。我想干什么也没有必要告诉吴先生。这是勉强不来的,或者有幸会在某种场合相遇,相互照应还是可以的。”
吴铁城又愣了愣:“李先生,兄弟的确是一番好意特来相邀,老兄孤身一人,力量总是有限的,而且老兄加入了组织,脱离孤军营就不会被军事法庭追究责任了……”
李坚勃然变色:“吴先生!你是否指责我是逃兵,所以将来有可能受军事法庭审判!
政府置孤军营于不顾,使孤军营处于敌人包围之中,连给养都不供应,是不管孤军营将士死活了,有什么资格审判我?
我李坚离开孤军营光明磊落。我离开孤军营后的行为,绝对对得起军人的良心。倒是那些挂羊头卖狗肉的家伙当心一点,全上海老百姓都看着呢,莫要在抗战胜利之后,被老百姓推上审判席!”
吴铁城脸都白了,但他还在勉强笑着:“啊好,好……今日骤然见面,李先生也无准备……这样吧,请李先生考虑考虑兄弟的诚意。看李先生有什么条件,尽管提出来,兄弟无不从命……啊,改日再领教吧……”
吴铁城起身向李坚伸手告别;李坚也起了起身,但没有伸出手。
吴铁城走后,张影问李坚:“为什么拒绝?”
李坚哼了一声说:“此人我见过的。
在淞沪抗战时,打到最后了,各部队纷纷退下来,我就看见此人站在路旁,举着手大喊大叫:‘弟兄们,不要退!不要退!要顶住!顶住!蒋委员长命令要抵抗到底呀!都回去!回去!’士兵们骂道:‘你们他妈的这帮吃闲饭的家伙,怎么不上前线去顶住啊?现在跑来瞎叫唤什么?再叫唤老子给你一枪!’他吓得赶紧溜了。
那时他挂中校衔,大概是政治部的人。军队里的人最恨这些搞政工的,都骂他们是‘吃闲饭的’、‘卖狗皮膏药的’。
他是搞特工的,这种人惯搞阴谋诡计,这样的人我怎么能与之为伍呢?”
张影听了,不禁暗暗赞许。
过了一会儿,李坚说:“你早点回去休息吧,每天要陪我逛街,晚上再睡不好,会累垮的。”
张影说:“你不也这样吗?”
《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