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节

  “我知道,抱歉我没去参加你的婚礼。”
  “你少来了。”
  “好啦,还是恭喜你。”
  “找我什么事?”
  “我有个问题想问你。”我说。
  “嗯。”
  “有关伊丽莎白的车祸。”
  我听见一声细微的回音,之后就完全静悄悄的。
  “你还记得车祸的事吗?伊丽莎白遇害前发生的那次车祸。”
  瑞贝卡·萨耶,我太太最好的朋友此刻沉默不语。
  我清清喉咙,问:“当时是谁开车?”
  “嗯。”她对着旁边说,“好,等一下。”接着又对我说:“贝克,我这里有点事,我待会儿打电话给你,好吗?”
  “瑞贝卡?”
  电话挂断。
  老实说,悲剧对灵魂有益。
  事实上,面对死亡,让我成为更好的人。若真相总有水落石出的时候,即便线索无迹可寻,但真相还是在那里,不可否认。这并不是说牺牲生命也值得,或者这是场公平的交易等。但无论如何,我知道自己比以前进步了,更加知道轻重缓急,也更加能体会别人的痛苦。
  现在回头想想觉得可笑,我曾经很在意自己参加哪个俱乐部、开什么车、墙上挂着什么文凭,或者其他种种身份地位的象征。我想做医生,因为想获得别人的赞赏,想让周围的人刮目相看,想出人头地。
  正如我刚刚所说的,这很可笑。
  有人可能会说,我之所以变好,只是成熟懂事了,这也没错。但真正的原因是我现在独自生活。以前我和伊丽莎白是一对儿,她如此美好,我可以放任自己不长进,好像她的美好是宇宙的平衡机制,可以让我们两个同时保持在比较高的水准上。
  然而,死亡是个伟大的老师,只是太过严厉了。
  我也希望我能告诉你,在经历惨剧之后,我领悟了一些前所未知的可以改变生命的绝对真理,值得我传授给别人,可是我没有。还是那些耳熟能详的老话说得好啊,人才是最重要的,生命可贵,其他都是身外之物,过好每一天的生活……诸如此类,我可以说出很多直到你叫饶。你也许会听,但估计是一只耳朵听着另外一只耳朵就出去了。只有当悲剧发生时,这些道理才会给你当头棒喝、醍醐灌顶。之后,你或许并不会因此变得更加快乐,但一定会变得更好。
  更加讽刺的是,我经常在心里希望伊丽莎白看到我现在的样子。但只是想想罢了,我不相信死者有灵会庇佑我们的说法,那只是自我催眠的幻想而已。我相信人死不能复生,死了就是死了,但我还是禁不住会这么想:现在的我也许可以配得上伊丽莎白了。
  有着虔诚信仰的人士也许会觉得,这就是她重返人间的原因吧。
  瑞贝卡·萨耶是顶尖的自由摄影师,她的作品在一般杂志上随处可见。虽然有点奇怪,她的特长是拍摄男人,例如一些登上杂志封面的运动员等。GQ就经常请她拍摄封面照片。她老是开玩笑说,她对男人的身体很有研究,因为“一辈子都在认真做功课”。
  我在三十二号西街找到了她的工作室,离宾夕法尼亚车站不远。这幢房子背面很邋遢,一半是仓库,一楼因为饲养中央公园的马匹和存放马车而臭气弥漫。我没有坐送货电梯,而是直接走楼梯上去的。
  瑞贝卡匆匆穿过走廊,后面跟着个瘦骨嶙峋,一身黑衣,手臂毛茸茸,满脸胡子拉碴的助理。助理两手提着铝制手提箱。瑞贝卡还是那样,一头乱蓬蓬的卷发,桀骜不驯的发丝弯来绕去,自由伸展,一双绿色眼睛间隔比常人要大。八年过去了,她似乎没什么改变,也可能是我没看出来。
  她看见我,停下不动,“贝克,我现在很忙,不方便。”
  “那可真不巧。”我说。
  “我得赶去拍照,可以稍后再说吗?”
  “不行。”
  她停下脚步,对表情不太痛快的黑衣助理吩咐了几句,然后对我说:“好吧,跟我来。”
  我们走进她的工作室。工作室天花板很高,水泥墙被漆成白色,摆放着很多打灯伞,黑色的荧幕,遍地可见弯曲缠绕的各种线头。瑞贝卡摸着一卷底片,好像很忙的样子。
  “你得告诉我车祸的事。”我说。
  “我无法理解,贝克。”她打开一个罐子,放下,然后合上盖子又再打开。“我们有多久……八年了吧?几乎没有讲过半句话。可是今天,你突然跑来问我车祸的事情。”
  我双手交叉,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这是为什么?过去这么长时间了,你今天怎么突然想知道这个?”
  “告诉我你所知道的。”
  瑞贝卡的眼神在回避我。杂乱的头发遮住了半张脸,但她拨也不拨。
  “我想念她,”她说,“也想念你。”
  我没有回应她。
  “我打过电话给你。”她说。
  “我知道。”
  “我想跟你联络,我想陪在你身边。”
  “我很抱歉。”我说,发自内心的抱歉。瑞贝卡是伊丽莎白最好的朋友,我们结婚前,她们两人在华盛顿广场公园附近合租一个公寓。我应该回她的电话,或者邀请她到家里坐坐,无论如何应该做些回应,但我没有。
  人在悲伤的时候总是格外自私。
  “伊丽莎白告诉我说,你们发生了小车祸。”我接着说,“她说是她的错,她没注意路面,是这样吗?”
  “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用吗?”
  “有用。”
  “还有什么用呢?”
  “你在害怕什么?”
《死者请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