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

  客厅里的父亲缓缓拿起这张协议书,镇定地把他放在公文包里,然后掏出挂在裤带上的钥匙链,缓缓地取下与这个房子有关的一切钥匙,一一放在桌上,然后拎起地上早已经打包好了的衣物,打开了大门。
  在关上门的最后一刻,他又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下这个房子,不知道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态,关上了它。
  5
  “也就是说,袁帅他爸爸和你母亲好上了,就和他妈离了婚,那后来呢?”
  “后来,听说我妈又把他给踹了,不知道上哪儿野去了。反正那个女人一直以来都那样,风评很差,我爸死了以后更是无所顾忌了。邻居那会儿都私下里传,说其实她自己都不知道我真正的父亲是谁。”
  “那你妈就再也不管你了?”
  “她之前也没怎么管过我,我小时候她每天晚上都去舞厅玩,怕我瞎闹,还经常把我锁在大衣柜里,后来我很长时间都不敢关灯睡觉,这几年才好点。”
  说完,闫敬昱似笑不笑地看着李少君,却发现李少君并没有表现出特别惊讶的样子,想了想毕竟是多年的记者,什么混账事没见过,估计也见怪不怪了。
  “所以袁帅是恨你母亲的。”
  “与其说是恨她,不如说是恨我,毕竟比起一个连轮廓印象都没有的女人,一个活生生的每天出现在周围的人更适合拿来复仇吧。”
  “那……你们之间后来发生了什么?”
  闫敬昱想了一下,摇了摇头,他觉得那些事并没有什么跟李少君吐露的意义,他说:“后来我就去孤儿院了。”
  李少君点了点头,她心里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袁帅一直迟迟不肯下决心结婚,或许父母的离异对他的打击很大。在他眼里,婚姻这件事大概并不值得向往,反而有些失败的烙印。她同时也发现,自己并没有那么了解袁帅。
第八章
  1
  《肇事·孤儿》特别节目第一期如期播出,在网上引起了不大不小的反响,主要集中在对王小龙处境的担忧和对其父母不负责任行为的讨论上,并不算多热烈。想来,毕竟偌大的北京,偌大的中国,哪天不出点幺蛾子事,大家也都见怪不怪了。不过有另一件事倒是有点让人哭笑不得,就是王小龙同款儿童安全座椅销量飙升,上某宝一搜安全座椅,热销排名里十个有八个借了这个新闻的报道文字,剩下两个直接上了截图。国内口口声声喊了好几年的普及安全座椅,最后还得靠血的教训来达成。不过还有些吃饱了撑的的人表示,光孩子没事也不灵,跟这出似的,父母都没了,光留一孩子,还不够窝心的呢,不知道是悲还是喜,因此买家频频询问有没有可以装在驾驶座上的安全座椅。
  李少君浏览着网上关于这次专题节目的议论,一边看一边直嘬牙花子,流露出一副不满意的表情,老主任经过她身边,拍了拍她的背。
  李少君一回头,看到这个即将退休的老人家,想站起身来说话,又被主任按回座位了。
  “主任,找我有事?”
  “我能有什么事,路过而已。”
  李少君点了点头,然后发现主任也在注意她电脑屏幕上的内容。
  “这期节目做得不错,听说从前期采访到后期制作,整个过程都是你亲自跟的。要我说啊,你也该从一线上撤下来了,还跟着起什么哄啊。”
  李少君笑了笑说:“多跑跑腿当减肥了。”
  主任也笑了笑,把一旁的转轮椅拉了过来,坐在李少君身边,稍微凑近了点儿说道:“你啊,不用跟我藏着掖着,我知道,等我退休以后咱们部门会有一系列的人事变更,你在台里时间也不短了,能力也是有目共睹。趁这个机会当上咱们部门副主任我觉得还是没问题的,而且组织上也希望领导班子里能多点女性同志,以免让人家说咱们搞歧视嘛。”
  李少君觉得主任说这话本来就有点“搞歧视”的意思,也不做回答,默默点了点头。
  “你这次想做一个有点轰动性的系列专题,从台里角度讲,这个选题还是挺有意义的。不过要是我个人说,在现在这个裉节儿上,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对你可能更好。”
  李少君看着主任的眼睛,她觉得这种看似关切的眼神实则透露出来的不过是对女性的轻视。说台里希望领导层有个把女性确实不假,但是那说白了也只是追求个花瓶效应,或者说叫作“强制优势”,她并不想成为台里出于某种所谓政治正确的考虑因素而坐上副主任位置,然后让下属当着面“嗯”“啊”“是”,在背后指着她的屁股说“你看那个女人”。
  李少君点了点头说:“主任你放心吧,我有把握。”
  主任走后,李少君接到一个电话,是王健打来的,说给她带来了一本新发行的《超级娱乐》,让她品鉴品鉴。
  2
  小龙被二姨二姨夫带回了老家,一来他已经出院了,原本父母租的房子也正好快到期,没有什么续租的必要。二来他们也要回来给小龙的父母办丧事,不管人是怎么没的,最后一路还是必须得好好送一程,也不能真的喊两条狗给拉走,不然以后乡里乡亲的说起来,脸上也挂不住。
  按法律讲,小龙和姥姥姥爷都是父母遗产的第一继承人,二姨属于第二继承人序列的,说白了其实就是没她什么事。姥姥姥爷也是小龙的法定抚养人,这些二姨夫之前是问清了王律师的。
  他想了半天,这里头怎么算,都没他们什么事,此时此刻小龙在他眼里倒像一个累赘,让他每天都有点喘不上气。不过二姨夫不傻,他合计了一下,二姨很疼小龙,如果他不跟着疼,那就是和媳妇对着干,这叫不忠;姥姥姥爷对小龙有抚养义务,但是又老了,心有余而力不足,他们作为儿女若是不帮忙,这叫不孝;小龙还是个孩子,若是他对个孩子都这么狠心,这叫不仁;小龙再怎么说现在跟他们也算是一家人,若是不管不顾,这叫不义。这家伙一个不留神就容易把自己落到“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地步,二姨夫这步子是万万迈不开的。
  二姨已经联系过了大姐,得到的消息是孩子要上大学了,还有他们最近跟风炒股,结果直接赶上大跌,已经赔得够呛了,实在拿不出钱来。
  “什么叫拿不出钱来,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不让他们出钱,难不成咱们要卖房卖地?”
  听着二姨的抱怨,姥姥姥爷也说不出话来,毕竟都是自己亲闺女。想来想去,二老拿出了最后一招,叫作转移话题。
  “小龙的身体怎么样了,有没有后遗症啊?”
  “大夫说基本都是外伤,但是一个月后要去复查呢。我们想着到那会可能官司也该打起来了,回来歇些日子还得上北京去。”
  姥姥捅了捅姥爷,这大概是某种事先约定好的暗号,于是姥爷点了点头,走回里屋,过了一会儿拿出一个布裹着的东西,走到几个人跟前坐好,一点一点把它打开了,里面露出了两个存折。
  “老二,我俩眼睛不太好使,你给看看这俩存折里头还有多少钱。”
  二姨和二姨夫面面相觑,这两个存折他们有所耳闻,据说是老两口存的老本。俩人从来没说过这事,但是家里三个孩子都知道。也不知道是怎么传出来的,按常理推论,肯定是大姐先知道的,但是大姐死不承认,说是听她们说的,这事就成了悬案。这两张存折也成为了家里的一种图腾,类似于民间传说一般的存在。
  二姨小心地接过存折,打开翻看,二老虽然说眼睛不好使了,但是也跟着看,还指指点点意思是得往后翻,好像除了他俩没人见过存折似的。
  二姨夫也很好奇,不过他自我定位很清晰,这种涉及家族传说的大事,还是少掺和为妙,因此跨出门槛,坐在屋外的小椅子上望着天抽烟。
  过了一小会儿,二姨走出来,坐在二姨夫身边,然后从二姨夫手中把烟拿了过来,自己抽上了。二姨夫吓了一跳,瞪了二姨两眼,自己又掏出来一根点上。
  “咋了,钱不够?”
  “差那么多,卖房卖地都不够,本来也没指望他们钱够。”
  “那你这么苦闷干什么?”
  “我就是发现,这俩老油条啊,也是真能攒。”
  说完话,夫妇二人共同抽着烟望着天,天色并不好,大概快下雨了。
  3
《肇事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