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这时李天明在张自成身边叹了口气打断了我的思路,“黑鬼,有烟吗?”
  墨七递给我们一人一支,自己也点上。“省着点抽,不知道要呆多久,烟瘾上了顶烦。”墨七一边说一边用力吸了一口。
  李天明阴阴地一乐。“黑鬼,没想到你还是小老烟枪啊。”说完他一阵猛咳,又叹了口气,“你们知道从古至今,进入迷魂阵的人最后都怎么死的么?”
  “绝望。”墨七吐出一大口烟雾,眼睛眯了起来,“其实,人生在世就两个状态,忙着活,或者忙着死。”
  “黑鬼,我们现在跟无头苍蝇一样寻找出口,难道不是在忙着死吗?”李天明又是苦笑了一声。
  墨七的脸在烟雾中看不清楚,他又猛吸了一口,竟然哑着嗓子讲起自己的故事来。
  “我爸以前当过小偷。其实他胆子特小,在团伙里只负责放风。十年前一次作案,有人偷出一大包扔给他,说里面可能要炸,让他处理掉。我爸刚要处理,有人过来要把包抢回去,我爸说里面有危险,奋不顾身抢了回来,警察刚好看到这一幕。因为别人都跑了,那人不甘心,就报复性地一口咬定包是我爸抢的。他就这样被判了五年,家里花光了所有的钱,最后上诉无效。我爸刚进去的时候被里面一黑社会的暴打一通,本来是小事儿,他却产生了恐惧,不敢待在那,可是又不能不待在那。一天的时间,对我们来说稍纵即逝。,但是我爸却把一天分成了24乘以3600份,每熬过一秒,他就在心里想着剩下时间怎么过。那是个无比巨大的数字,每算一次,他的绝望就加深一些,直到难以负荷。
  “我最后一次去探监,他突然老泪纵横,对我说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儿就是没好好学文化,没找到好工作,连我上个大学都供不起。我知道他就是为了这才去偷的,但是那时候我叛逆,恨他坐了牢还不服判决结果,一个劲要我妈找人上诉,把我们家仅有的钱都给花了。我说他活该,干什么不好,非要去偷去抢啊。我爸说他没抢,我又接着说他没抢也不是好人。我站在那里一直骂一直骂,拍着桌子大喊说要不是你偷,我们也不至于沦落到今天这个田地,我妈没人照顾,还被人欺负。我爸被骂到一句话不说,把头埋在胳膊里,趴在桌上放声大哭。我也没理他,愤愤地离开,第二天接到电话,他在监狱里自杀了。”
  我再次傻呆呆看着墨七墨七,没想到他曾经那么叛逆,不近人情地骂过自己的爸爸,更没想到这件事居然成了他爸自杀的诱因。
  “你们知道么,我现在一闭眼,总能想起临走时他看我的眼神,没有怨恨,满满的都是父亲特有的关爱。他自杀前给我留了一封信,很简短。他说这辈子他做了很多不对的事,唯一不后悔的,就是养了我这个儿子。他相信我一定可以做一个堂堂正正的好人,即使为生活所迫,也决不放弃理想和信仰。只是十年了,我一直都没有原谅自己。我一直很想回到那天,对他说一句,我知道他为了我能上大学才去偷的,我知道他是个好人,还有,我这辈子最高兴的事,就是做了他儿子……”
  墨七说到这儿突然把脸埋在腿中,想想要是换了我,这份愧对亲人又无法弥补的绝望,足以让我在悔恨中早早垮掉了。
  “黑鬼,你也不要太难过。忙着生或者忙着死,都是一样的过程,只是结果不一样而已。”李天明也感慨了一下,竟然拍了拍墨七的肩膀。“秦墨和楚墨虽然同为墨家,但其实有很多不同。秦墨更在意的是技术、资金、组织、目标,而楚墨不一样。虽然我觉得楚墨迂腐守旧,但是楚墨人的精神力量的确无比强大。如果换成是我,也未必能像你这么冷静,挺得住这种无比愧疚的折磨。”
  “不过,如果我们一直走下去,走到弹尽粮绝,筋疲力尽,看着这几个体力不如你的小孩儿先于你活活饿死,你难道还会这样冷静吗?”
  “什么意思?”墨七吸了吸鼻子,觉得这话里有话,眼神犀利地看向李天明。
  李天明的眼神也变了,黑黝黝的刀疤脸上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堆起一脸假笑。“没什么意思,不要多想。”说完,他又一阵猛咳,眼光狡诈地撇向我和在一旁熟睡的徐星儿。他的这几句话,也突然让我心生不安。我看着周围排列整齐内含机关的石壁,摸着张自成发烫的脑袋,想到也许我们就会死在这里,也有些着急了。
  “七哥,会不会是石头的机关不停地重新排列,虽然我们看着周围的环境没变,实际上已经潜移默化地变化了呢?”
  “奇门遁甲确实可以依靠环境带来的障眼法来蒙蔽人,但是你们刚才也听到了,石头移动的声音是非常巨大的。这里是古人设置的机关,还不能做到让机构移动起来没有任何声响。我们楚墨的眼力和耳力都经过训练,有细微的动静都能分辨得出来。所以,我觉得不像是奇门遁甲重新排列导致的这种困境。”
  想起爷爷告诉过我,当你觉得思路走进死胡同里的时候,记得跳出来换个完全不同的角度重想。
  “如果我们是诸葛亮,要守护这里的秘密,城外布置了八卦阵法,那么为什么要在八卦图中又布置一个迷魂阵做阵中阵呢?”
  “如果是我,可能会加强一层核心区域的保护,双保险。”墨七低头琢磨着说,“难道这里是更重要的地方吗?”
  “不是,我说的意思是墨家机关城是一个耗费人力物力的巨大工程,如果你是墨家的人,骨子里都讲求节俭,你会在这山的内部挖一个巨大区域的圆形石通道做迷魂阵吗?”
  “肯定不会,一个小圆和一个大圆,对进入的人来说,没有任何区别,他们早晚会知道这是一个无限循环的死胡同,没有必要幼稚地做一个大圆来实现这事。而且,做一个圆也太简单了。”李天明对我的假设很感兴趣,过来插话。
  “那么,我们来分析一下。第一,我们在石通道中走了半个多钟头,速度也不慢,这个圆已经够大了。第二,这里是人工开凿的,本来没有洞穴可以依托,要想弄出这么大一个圆来,肯定是个浩大的工程。从用途来看,这不符合墨家节俭的思想主张。第三,我们中途没有遇到任何的奇门遁甲机关或者障眼法使我们错误地认识这个石通道。这就产生矛盾了。除非……”
  “除非什么?”李天明急不可待地问。
  “如果事情本身不符合逻辑,我们需要来看一下事情的前提是不是错的。比如,刚才七哥的爸爸最后是不是发现那个包里根本没有可以炸的东西?”
  七哥好像明白了我的意思,点了点头。
  “但你爸怕炸到来抢包的人,才将包抢回去的。他的这个前提,在所有人眼中都是个假前提,因为没有可以炸的东西,所有人都认为他说谎。眼前的真相就是他抢了人家的包,这是赤裸裸的抢劫。这个前提,只是因为他脑子里有一句同伙告诉他的话——包可能会炸,处理一下,对不对?我们现在这样想,只因为我们的脑子里也有一个假前提。”
  “你的意思是,这里虽然外面看着像墨家迷魂阵,里面其实根本就不是!”墨七恍然大悟地看着我。
  “跟诸葛亮用的空城计一样,如果我们被外面的假象迷惑,我们进来就会想着这里是迷魂阵,走半个小时就已经觉得有蹊跷,刚才我们都想到了死亡和绝望。但是如果前提是错误的呢?或许这里根本不是迷魂阵,只是通向某个地方的石通道呢?让你以为这里是迷魂阵,就是为了用足够长的时间来拖垮我们内心深处的意志呢?”
  “那你刚才又说,不可能做一个这么大的圆形石通道出来,墨家又不是没事儿干的。”李天明没理解,但显然对我的想法很感兴趣。
  “跳出来想啊!从构建机关城的人的思路来想,从建筑学的思路上来想。构建这里的是非常聪明的墨家人,如果这只是一个通道,而它又不是一个专为迷魂阵设置的通道,它的作用是什么呢?”
  “我知道了!”李天明带着醍醐灌顶的表情给了我一拳,“太他妈神了,小罗,你可真是个宝贝啊!墨藏墨藏,不愧是墨家的宝藏啊。”
  “什么意思?”这次轮到墨七不明白了,晕乎地看着我。
  “通道,有两个用途:第一,用于平面之间的移动;第二,用于垂直距离的移动。刚才我们一直在想平面的移动,没有想到,这个石通道很可能是像楼梯一样垂直移动。它可能是转着圈上升或者下降,当坡度比较缓和,圆度比较大的时候,再配合一些障眼法,我们是看不出来地。在这样的结构下,周围的石壁就不可能重复,所以墨七一直都没有遇到墨七刻下的记号。”
  “所以,这是通往上面者下面的某个地方?”
  “对,外面看也许是迷魂阵,但实际这就是个通道,真正的通道。我想这里面的石块、器械全部都是在修建的时候,通过这通道运往更下面或者运回上面的某个地方。也就是说,我们很可能到达了一个运输修建物资的通道,这同样符合墨家节俭的思想。所以,这个最让人绝望的地方,也许正巧是我们可以从墨家机关城里面出去的希望,你们看。”
  我拿过墨七的灯向脚下的地面照过去,墨七也发现了异常,用手在地上仔细一摸,赞同地点了点头。
  “的确,这里肯定曾经拖拽过重物,而且次数相当惊人。”
  “我们能活着出去了!”李天明的眼睛烁烁放光。
  “能不能活着出去还不好说,但莫伏说得很有道理,凭我的经验判断,这里既是通道又有机关,石通道狭窄,如果机关被启动,我们都会被石头活活夹死在这儿。还有,石通道如果通往外面,就是运出石块的地方还好,如果通往其它地方,那么就不大可能是什么好地方了。”
  “如果这个石通道通往上面,可能也不会像我想的那么简单。我心里一直都有个疑问,七哥你说,我们在外面遭遇鸟阵的时候,这石阵是配合鸟阵随八阵的连续性自己打开的,还是有人从里面把它打开的?如果是从里面打开的,是谁在这石阵里?这石阵的开关究竟在哪呢?”
  墨七摇了摇头。“当时那情况,留在外面的话,无论如何也搞不定那些鸟儿,我们必死无疑。石阵突然打开,哪怕是龙潭虎穴,只是死得晚点儿,我们也得选择进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石阵反而暂时救了我们。我对八阵和墨家机关城的了解,仅限于非常少的理论。因为我们楚墨都没有进来过这里,所以对很多事情的了解,几乎是跟你们一样的。”
  “有意思,从里面打开开关的人,一定是先进来这里的人,我们中间,也许就有一个。”李天明看了一眼张自成身边的徐星儿,看来他也怀疑这不是真的徐星儿。
  “未必是她。虽然奇门遁甲迷魂阵的生门只有一个,但这里只是很像迷魂阵,也有可能她从另一个石通道进入这里,挪移之间到达了距离我们几个不远的位置。她身上的伤口结结实实是蝙蝠咬的,而且耿天赐和老师都不在,那个老潘也一直找不到人,能打开机关的人,不一定只有她。”
  墨七对这个徐星儿的看法,与我们都不同。难道他认为这是真的?我看着那女人起伏的胸脯,心想对男人来说,最不靠谱的就是直觉,难道我对这胸和手的判断也会不准吗?
  想着想着,我已经感觉脑子再也转不动了,眼睛慢慢睁不开,连墨七最后的一句话也没听到,就搂着张自成发烫的脑袋,进入梦乡。
  梦里,我看见了爷爷,他对我说了很多听不懂的话,又比划了很多奇形怪状的手势。我大声喊:“你要表达的是什么意思啊爷爷,难道你说的是墨语吗?”他却笑吟吟地看着我,脸上是无比欣慰的胜利表情……
16.链食法
  不知睡了多久,只感到无比酣畅香甜。我起来的时候,他们已全部醒了。看着张自成很有精神的模样,我脸上也有了笑容。徐星儿胸口上的伤也好了很多,墨七的药真是神奇。
  “小罗同志,”张自成亲切地过来拍拍我的肩,“昨晚你们做这么热烈的讨论,也不叫我。如果我在,肯定能得出更惊人的结论出来!”
《墨藏:墨者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