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我头顶上的东西,是个长着人脸的巨型大蛇。我只看到了那张人脸和后面肥硕的蛇尾巴,满脑袋都想着《聊斋志异》。再想到刚才我身后的寒气,一时间吓得失魂落魄。
  “是……,是角蝰!”张自成对我小声说,手里的枪已抖个不停。
  他的这句科普,终于把我从神鬼故事中拉了回来。我从小就喜欢研究动物,知道角蝰。
  这东西大部分存在于北非和中东地区,属于响尾蛇科。头部长着独特的角,有一对可以活动的中空毒牙,除了发动攻击外,平时这对毒牙都收放在它上颌处。角蝰的毒牙特别大,装满了毒液,毒性也很厉害,能在数秒间杀死猎物。角蝰的长相经常被北非当地人描述为“恶魔”,所以当我看见的第一眼,也以为见鬼了。
  不过,我头顶的这个角蝰实在也太巨大了,而且它还能悄无声息地盘踞大树干上,行动如此敏捷,真是不可思议。此刻的它正张着大嘴对着我的脑袋左右晃动比划着,好像要一口把我的头吞进去,却不知道怎么吃了我好。
  它的嘴里流出我手上那种血红冰凉的粘液,一股寒气从头顶上方传来,原来刚才一直在我脖子后面吹气儿的,不是鬼而是它!也许是因为刚才它盘踞树上,所以我什么都没看见。我坐在地上瞪着头顶上这只正琢磨着怎么把我给吞了的角蝰,咽了口唾沫,对张自成哆哆嗦嗦地说:“成哥!开……开枪,打死它!”
  “好!”张自成举起手里的枪,突然犹豫道:“不行,要打得准才行吧,不然狗急跳墙,蛇打急了还不要你命啊!打哪里能一枪致命啊?我当公安也没训练过这个啊!”
  遇到蛇,打两个地方能最快保命。第一个地方优选,就是蛇的七寸,七寸是蛇的要害,是它的心脏所在,七寸的地方受到重击,蛇必死无疑。第二个地方是三寸,因为三寸是蛇脊椎骨上最脆弱的地方,最容易打断。蛇的脊椎骨被打断后,沟通神经中枢和其他部分的通道就被破坏了,也会一击致命。
  我看着这大蛇个头儿如此巨大,估计七寸还掩藏在大树干上,就哆嗦着喊:“打它三寸吧!”
  “好!”张自成再次瞄准,幸好那大蛇好像是慢性子,仍然在对着我的脑袋比量个没完。“三寸在哪儿?我量着来吧!不成,就连着快速多打几枪,希望我速度够快啊!”张自成刚要扣动扳机的时候,突然他的手腕处传来“吧嗒”一声脆响,他“哎呀”了一声,手里的枪掉到了地上。“有人打我手腕!”张自成疼得捂着手要低头捡枪,又是“啪嗒”一声,一个小石头飞过来,打在了他的脑袋上。
  “妈的谁啊?”张自成捂着流血的脑袋有些绝望,与此同时,他的手电也被打灭了,我们周围顿时一片漆。作为一个有枪的小公安,张自成给我带来的安全感荡然无存。但是这个跟我一样的年轻人,此刻却表现出了公安应有的勇气和责任,他在黑暗中大喊。“谁在那儿?不要乱动,我是警察。”几句话说得我差点吐血,不过想想此刻他枪也看不到了,喊两嗓子也许还能吓唬吓唬人。话音未落,“啪嗒”又是什么东西向着他飞去,这次他“扑通”跪了下来。看来这次小石不偏不倚正好打中了他的膝盖。能寻着声音打这么准的飞镖,就连我这个九岁练武的也做不到。我心里暗叫不好,真不该不听老爸的话,大半夜跑这里来。所幸那大蛇还在犹豫,我连忙准备奔向张自成那儿帮忙。跑动的时候突然膝盖也是一阵剧痛,脚一滑跪在半路。
  “把东西扔出来,放你们走。”黑暗中大角蝰的方向,有个男人用粗哑的嗓子开腔了。“大蛇刚就吃了点儿耗子,还没吃饱,我一个吩咐,能让你两去给耗子做伴儿。”
  我心想难怪那大蛇犹豫不决,难道是在等命令才发起进攻吗?这人会用石头闻声断位,还能使唤这么奇怪的杀人的玩意儿,大晚上不睡觉躲在这里,现在还要抢走我们的证据,八成身上还背着刺穿我爷爷的那把剑,很可能他就是杀人凶手!
  我的怒火腾地冒了起来,黑暗中一边摸索着张自成那把手枪,一边转移他的注意力。“你要什么东西,他是公安,我们也没什么钱,我兜里大概有100……”
  “我要那小公安摸出来的东西,再说废话,下次直接把牙打掉。”说完,“扑”地一声,一颗小石头打在我摸索枪的手上。
  “兄弟,我知道你是干什么的,不要这么凶,万事莫贵于义嘛。”张自成突然在我身边变了语气,把我吓了一跳,心想这小子难道觉得对面这位是墨家的么?怎么说出墨子他老人家的墨学精髓来?墨家不是从民国那位钜子开始就消失了么?
  “我没时间!”黑暗中突然有一束光亮起,光线下我们看到了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矮个儿,长相有点凶狠,脸色黝黑,右眼上方有一条十厘米长的刀疤。他阴沉着脸,身上穿着件看起来不合时宜的大衣,表情有点像老电影《教父》里深藏不漏的黑社会老大,气场无比霸气强大。
  这矮个儿站在角蝰的正下方,虽然下面换了人,那大角蝰仍然张着嘴,准备咬人的模样。蛇其实是比较低等的动物,它没有外耳、中耳,也没有鼓膜,所以无法接受由空气传导的声波听觉,训蛇要靠它的触觉和嗅觉。
  难不成他是用扔小石头的方式给蛇指令的么?我看着他手里还不经意鼓捣着几块小石,又抬头看了眼嘴里还流着耗子血的角蝰,心里奇怪它呼出的气体、流出的液体为什么那么冰凉?这从我脑子里那点儿动物学知识的角度解释不通了。
  矮个儿看见我的脸竟然也是一愣,瞬间的表情有点复杂,惊喜、犹豫,、担心,他眼里流露出很多奇怪的心绪。
  张自成揉揉腿,竟然径直向矮个儿伸出手去。“你一定是那特殊职业的,其实我听说过。但是闻名不如见面啊,怎么说呢,我们今天真是太幸运了,居然看到活的了!”
  矮个儿不耐烦了,又重复了一句:“东西拿出来!”
  我趁着灯光忽地就捡起了地上的枪。
  “小罗,别胡闹!”张自成连忙抢过枪,不好意思地对着矮个儿笑了笑。“他涉世未深,不懂,您多原谅。”说着,他居然还给矮个儿鞠了一躬。这一下可把我气坏,上去就推了他一下。
  “你脑子进水了?他八成是杀我爷爷的凶手,把他抓回去问就知道了,你在这变什么态?”
  张自成既没有气恼,也没有搭理我,眼睛仍然一眨不眨看着矮个儿崇拜地说:“您不用再掩饰了,就凭这条世间罕见的大蛇,您就没办法掩饰了。普天之下,谁养得了这种凶猛剧毒的动物,还能养这么巨大。古往今来,只有墨者会奇养!”
  “什么奇养?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又要鬼扯?”我生气地瞪着张自成,心里暗骂自己怎么能信了这么神经质的小公安。
  “莫伏,奇养是一种墨家绝学,属于墨家四术中仙药术的一个分支。奇养的内容包括动物和植物,植物的奇养叫练仙,动物的奇养叫修奇。植物的基本分为两类,一类是普通作用的,就是治病救人的,在两千年前叫做仙草。另一类用途是比较诡异的,比如用来做武器、杀人杀畜、下毒、掩护、布阵、盘选、料珠。动物就更厉害了,墨家奇养的动物基本上都非常奇怪,野性十足又很有特点,有的动物甚至是墨者自己研究出来的杂交种类。从科学的角度来说,这有点类似从零开始自己研发的转基因物种。他们从动物生下来就开始养和训练,一是为了这些动物的纯粹特性,二是为了充分了解动物的习惯和习性。奇养的动物,只有墨者能够驾驭,它们通常都是墨者身边最好的朋友和最厉害的武器。听说有一种墨者随身带着毒蜘蛛,遭遇猛虎的时候扔出一个进入猛虎的耳朵,其毒素就可使虎立刻失去杀人之力。两千年来,墨家以奇养代代传承,有很多墨者和动物的神奇故事。万万没想到今天我看到一对儿活的!”
  张自成说完,我也颇为惊讶,角蝰这个如此诡异的巨大谜题都被他解答了。不知这家伙究竟是哪里得来这么多墨家的知识,难不成又是刚才从手抄本上看来的?同样令人惊讶的是我眼前的这个矮个儿,他看了张自成一会儿伸出手,还是那句话。
  “快把东西给我。”
  张自成竟跟着了道一样,从怀里掏出了一张泛黄的老照片,上面还带着土,放到矮个儿手里。“前辈,不好意思,也不知道您尊姓大名,只能这么叫了。刚才那大角蝰玩弄我俩的时候,您肯定也没闲着,不如把找出来的另外两样东西也拿出来。罗莫伏在这儿,他是罗老的亲孙子,我们一起琢磨一下,罗老临死之前究竟要告诉我们什么信息,您觉得怎样?”
  我心里暗骂这兔崽子,还不能判断这矮个儿好人坏人呢,就凭他能扔个石头,会养个奇怪的动物,就认定他是墨者了?即使他是墨者,怎么就确定墨者都是好人了?如果他是杀人凶手,功夫又那么高,如今我的身份又暴露了出来,我们还能活么?我正对着他咬牙切齿,只见那矮个儿突然席地而坐,从怀里掏出来另外两样东西摆在地上。
  “你们可以叫我墨七,数字七的那个七。”
  “好嘞,七哥!”张自成也欣喜万分地跟着坐了下来。
5.爷爷留下的密码
  就这样,一个小公安,一个身份神秘的嫌疑人,一个受害人的孙子,我们这奇异的组合大半夜围坐在爷爷的受害现场,一起看爷爷埋在三个地方的三件不同的东西。
  第一件是张自成找到的那张泛黄的老照片,后面写着拍摄时间于1988年4月15日,照片是黑白的,包括爷爷在内,一共五个人,四男一女。男的年纪相仿,都身着中山装。最左边的那个皱着眉头,满腹心事地看着镜头,挨着他的另外三个人脸上都挂着灿烂的笑容。女的穿着白衬衫,蓝色短裙,长发披肩,双眸夺人,漂亮得好似出水芙蓉。
  照片的背景是个四合院的大门,两侧挂有一副对联,在照片上仍然依稀可见。
  上联是:苍茫四顾,俯商丘剩山残水,唤醒沧桑世界
  下联是:凭吊千秋,问鞑靼骚人词客,担当日夜乾坤
  横批是:墨尽天藏
  大门口还摆着两个门石,看起来相当古旧,也已经很残破。
  我端详半天,摇了摇头。从来没在爷爷家见过这张照片,也不认识上面的另外四个人,更不认识照片上的地方。感觉这对联也是有点怪怪的,仿佛暗藏玄机。
  “因为有一个人的表情没摆好,罗老暗示这个人有问题么?”张自成说完,又摇了摇头。虽然墨七自始至终一句话没说,但我们看他眼睛发亮的样儿就知道,他肯定不是跟我们一样一无所获的。
  第二件是个老式怀表。这东西我认识,年纪比我都大,从我懂事就看着爷爷带在身边形影不离。这个指针式怀表,样式老旧,链子早就磨得不成样子,质量却特别好。我拿起怀表,发现时间停在9点10分20秒。我心里疑惑,印象中爷爷从来没让这表停过。
  第三件是一张小纸条,上面是爷爷的笔迹。看得出来他好像特别着急,所以字写得很潦草。纸条上只有短短几行,还没写完。
  “找小妞儿妈,425-817-6923-7190885。这震撼世”
  我很失望,也很恼火,爷爷用最后的时间没有写下杀他折磨他的凶手的名字,却写了这么些个古怪的数字。
  不过这次我的线索应该是最多的,因为我知道小妞。小妞是我小时候的玩伴,大名徐星儿。她妈也是个地理学家,算是爷爷的半个学生,小时候她常带小妞来爷爷家玩儿。小妞是我生平喜欢上的第一个女孩,她的外号是我给起的,我也是偶尔叫叫,可能只有我和她还有爷爷、她妈妈知道这个外号。她小时候长得极可爱,大眼溜圆,眼毛很长,忽闪的时候能迷死人,人也特别聪明机灵。我七岁到十岁那四年里的每一个周末几乎都在盼望着她来爷爷家玩儿。后来听说她跟着妈妈一起出国了,之后就再没有消息了。
  “这是密码?为什么是这‘这震撼世’,应该是这‘将震撼世界’的意思啊,少写了一个将字,是因为匆忙,还是……”张自成歪着脑袋问我。
《墨藏:墨者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