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节

孩子的话听着特别叫人心疼,孩子妈在一旁,又忍不住哭开了。我哥说我不会让他把你带走的,你别害怕,你说的话我会去告诉那个黑爷爷。等保姆把孩子抱回去,孩子他妈才哽咽着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真的是中邪吗,乐乐那么小的孩子,怎么会中邪呢?我哥告诉她说,你家花园里被人摆了个局,引外边的煞气入室。孩子还小没什么抵抗力,这才会被恶鬼给缠上。你找人把花园的窗户堵上,再在屋里烧一盆火。煞气进不来,慢慢的孩子病就好了。
我一听这方法还挺简单,不劳民也不伤财。原以为那孩子妈会一口答应,没想到她却支吾说,这事她得问问孩子他爸。我看天也不早了,就催她说,要问你赶紧问。不然待会天黑了,那黑爷爷又来找你儿子玩来了。孩子妈吓得急忙跑去打了个电话,回来以后脸色发黑,说她老公不愿意堵窗户。他说这个局就是为了旺他的生意,哪有什么煞气不煞气的。说着孩子他爸又再打来电话,竟然点名要我哥接。我哥接了听了几句,一声不吭把电话挂了。我问他怎么了,如今这是什么情况?我哥说对方说了,花多少钱都可以,只要能不堵窗户,还能救他儿子的命。他还说我要不行就趁早走,他晚上会回来陪他儿子,看看哪有恶鬼敢动他。
我嚯了一声,说这人好大的口气。那咱就走吧,别干这吃力不讨好的事。孩子他妈却死活不肯,哭哭嗒嗒的说,她老公就嘴上话硬,孩子出事第二天他就搬到别的房子住去了,生怕被鬼缠上的人是他。我真想说这样的人你也能嫁,话到嘴边,硬是吞了下去。我哥显得挺左右为难的,最后叹口气说,今晚我留下,出什么事,我会帮你拦着点。你把孩子带进屋,最好,给他吃点安眠药什么的。让他好好睡一觉,到时候看能不能躲得过去这一劫。孩子他妈听完千恩万谢,给我们安排了一顿好吃好喝。天一黑她就带孩子躲了起来,留下我哥和我还在一楼客厅里。
我哥说这事最大的问题就出在花园窗户上,不能堵,那就只能看看能不能封了。他回去拿了一大卷黄布,像挂帘子一样挂在花园窗户上。黄布上泼上鸡血,又烧了一挂白茅。满屋子烟气氤氲,直到快十一点都没散。钟响过十一点,楼上突然传出一声大喊。然后便看乐乐一路小跑冲了下来,直入花园,又一脚踩进水池子里。我想去把他抱出来,看我哥做了个手势,说看看再说。乐乐踩了一脚水满地乱跑,他妈哭着在后面追,弄得到处都是一片鸡飞狗跳。跑着跑着乐乐突然去掀黄布,我哥叫了声糟了,一下跳起来去追。结果却还是慢了半步,只见那乐乐跳出窗户,骑上等在窗外的一个黑乎乎的东西,风驰电掣般冲上了后山。
那黑乎乎的东西依稀能看出个人形,四肢着地,飞快地穿林过野。顷刻间,便已经爬上了山坡高处。孩子他妈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大叫了一声,拼了命要去追那黑影。奈何她已经折腾了半个晚上,又惊又累,再被这么一吓,胸膛里一口气没提住,还没爬上窗户就给晕了过去。我哥把孩子他妈放倒在地板上,领了我跳出窗户,直追那黑影而去。只见那黑影翻过山坡又折向西,拐了个大弯,闯入一片已经开发地非常完好的公墓里。
进了公墓黑影便不见了,借着月光,能看见一排一排的大理石墓碑。墓碑的数量多的不计其数,碑前的柏木,没有风也在那一个劲地晃。我只觉得喉咙发干,咽了口口水问我哥,这可怎么办?那东西跑到哪去了,不会是背着孩子,钻进哪座墓碑底下去了吧?我哥说不会,表情凝重地看了一眼天,说咱们俩分头去找。午夜以前,一定得把那孩子抢回来!
我一听我哥说分头去找,心里马上便泛起一股寒意。可这是为了那个孩子,关键时刻,可不是认怂的时候。我咬了咬牙答应了一声,提腿便往最近的一排墓碑寻上去。这时候我哥又叫住我叮嘱了几句,说是找着了以后,千万别跟那东西硬抢。那样容易伤着孩子,只需要拖住了它,别让它把孩子背走了就成。我问那要怎么个拖法,我哥想了想,说最简单的,你也骑到它背上去。它背不动你一个成年人,走不了,就会留在原地。你喊我等我过去,接下来的事我会处理。
说完我哥也不待我细问,匆忙朝另一个方向走了。他走以后四周便只剩下一片死寂,那些不住摇晃的柏木也突然都不动了,好像正阴森森地站那儿等着我过去。我强忍着恐惧,迈开步子一座坟一座坟的找。现在这些公墓里葬的都是骨灰,坟堆普遍都不大,只是一个一个约一米见方的水泥台子。有的碑前放着鲜花,被月光照得颜色冷暗。有的祭品还没收走,我看到只鸡,被不知道什么东西啃掉了半个。
也不知道是我自己吓自己还是怎么着,不管走出去多远,我都能感觉到身后好像有人跟着。这种情境下我又不敢回头去看,只能在心里默默念叨着:各位大爷大婶哥哥姐姐,我路过贵宝地是为了救一个小孩,求求你们给行个方便!千万别跟着我看热闹,也别没事拍我后背吓唬我!就这么念叨了一路,我终于把向阳坡的墓碑都查了一遍。途中没看见有小孩的踪迹,所幸,也没碰上其他的什么怪事。绕过阳坡到了山背,眼前又是一大片的墓区。
我一看表,这时候已经快十一点五十了。我心里一阵着急,想起我哥说的,午夜之前一定要找到孩子!为了加快速度我干脆跑起来,路两边墓碑上的遗照,走马观花似得在我眼前掠过。突然一刹我被张遗照给吸引住了,停下脚步退回去,又再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照片上的老人皮肤黝黑,两个眼珠子好像天生瞳孔就小。刚匆忙带过的时候,我还以为他是在翻白眼。这老人看着挺像是背走乐乐的那个东西,我绕到墓碑后边,把他住的地方也都找了一遍。可无论碑前碑后都没什么异常,难不成是我多心了?
我这就要接着往下找,蓦地一抬头,险些被眼前的景象吓得背过气去。只见离我不远的另一块墓碑后面,正趴着一个干瘦的黑老头。脸长得跟我刚才看见的遗照一模一样,不过他那俩眼睛里已经一点黑色都没有了,整个就是一片白,正死死地盯着我。他背上骑着个小孩,两只小手紧紧地抓着他的头发。我大叫了一声乐乐,小孩没有反应,看样子已经失去意识了。
黑老头一听我的声音就想跑,被我一个飞扑上去,压在了身下。他起身挣扎,力气奇大,一把就把我给甩了出去。我撞在旁边一座墓碑上,听见不知道谁,在我耳边嗷了一声。那声音像针扎进我耳膜里,刺得我一个激灵,从地上爬起来又去扑那黑老头。这次我没跟他正面冲突,照我哥说的,绕到他背后骑到了他背上。他背上还有个乐乐,正好被我一把揽进了怀里。
黑老头被我压得一哆嗦,双手双脚都弯了,匍匐在地上艰难地移动着。我看他嘴一张一合地却发不出声音,再一看,那嘴里竟然没有舌头。既然把他给制住了,那接下来就该看我哥的了。我扯着嗓子喊哥我在这,找到人了,你快来啊!声音在墓区里一层一层地荡出去,激起各种匪夷所思的回声。我竟然听见有人喊今天月亮真不错啊!还有的在喊烧台电视给我看看球赛吧!
不消一刻我哥就出现了,跑得满头大汗,气都有点喘不上来。他过来先一把按住乐乐的额头,叫我把他嘴撬开,别让他咬自己舌头。我把乐乐那小嘴扒开一点,将虎口放进去让他咬着。我哥接着抱住那黑老头的脖子,把他整颗脑袋都搁在自己膝盖上,念念有词地说着什么。黑老头喉咙里发出几声轻响,四肢溃然落地,身子连带着衣服慢慢化成了一股黑气。那股黑气升起来绕着我们转了几圈,倏忽一下,全钻进了贴着他遗照的那座坟堆里。我哥这才长叹一声,拍了拍我,说好了,没事了。他站起来换他抱着乐乐,和我一前一后,拖着步子顺原路返回。
回去的路上我说我哥,这地方可真行,公墓和小区就隔一山头。人死了送过来埋,那都不用隔夜的。我哥把他衣服脱下来包着那孩子,说这个地方的风水很好,既是阴宅之选,又可以供活人居住。原本可以互不干扰的,只是有人不安好心,特地做了这个局出来害人。我们回去把乐乐还给他妈,他爸竟然还没回来,只打了通电话,说出事了他会报警,叫警察来处理。孩子他妈对我们千恩万谢,对她老公,恨得那叫一个咬牙切齿,说这日子没法过了,早知道他是这样的人,当初还不如嫁条狗……她又问我哥得给他多少钱,还要不要再登门谢礼?我哥说你送的东西我这辈子都吃不完,钱你别给了,这事过了之后,无论如何要把那扇窗户堵上。还有从今往后花园里不能见水,真要觉得地方空着,可以给乐乐养条狗。
我们走之前乐乐醒了,照他妈教的,喊说大师爷爷再见,徒弟哥哥再见!我感叹说这真是个好孩子,又调侃我哥说,你这辈子还长着呢,那些燕窝鱼翅根本不经吃,我看最多两年也就吃完了。我哥抓着方向盘笑了笑,跟我说他口袋里有烟。我掏烟的时候听他好像说了一句:“我这辈子,也许剩下还不到两年了……”我怀疑自己听错了,问他你说什么?我哥摇了摇头专心开他的车,后来,就一句话都没再说过。
番外二·无尸命案
??? 我上大学的头半年里,几乎就没怎么上过课,一直追着我哥查找真相,也不知怎的,就混到了放寒假。那会儿我和我哥都是一身的伤,怕我妈担心,所以放假之后没有马上回家。等伤养好了都快过年了,我妈打了好几个电话来催,我这才踏上返乡之路。回家之前那一段时间,我死活缠着我哥让他也一块回去。我哥看样子挺犯难的,也不知道究竟在发愁什么。耐不住我软磨硬泡,最后我哥还是跟我一起回了家。这是他十几年来第一次回家,我妈拉开门看见我哥和我并肩站着,当时就哭了出来。我哥也眼圈泛红,说了声妈我回来了。我妈哽咽着说回来就好,快先进来,我去把你爸那屋收拾出来给你住。
我们现在住的房子,是在我爸去世了以后才搬进来的。一共三个间,其中一间摆着我爸生前睡过的床。我爸其他的遗物也都放在里边,我妈常说,这个间是给你爸留的。她好像还觉得我爸时不时就会回来住几天,把房间的角角落落,全都打扫的干净利索。我妈说要把我爸那屋收拾出来,其实也就是给床上换一套新的被褥。我哥在一旁帮她的忙,我在厨房里,择一筐空心菜。我们一家久别重逢,那天晚饭吃了很长时间。饭桌上几乎没有人说话。我妈会给我哥和我夹菜,我哥的碗一空,她马上就给他盛上一碗饭。我从来没见过我哥吃那么多,前后加起来,一共是三大碗米饭。最后他还喝了两碗汤。直到我妈也觉得有点多了,这才不再给他碗里添东西。
吃完了饭我去洗碗,我妈和我哥从饭桌旁,挪到客厅里继续安静地对坐着。我真奇怪他们怎么都不说话?是不是彼此都有太多的事要跟对方说,一时间反而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了?他们两个默然无语,我夹在中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临睡觉之前我妈又哭了一场。这回倒不是对着我哥,而是对着墙壁上挂着的我爸遗像。她说你看林逸回来了,这么多年,也不知道他在外边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我哥上去安慰我妈,开始说起他这些年经历过的一些事。这才把话匣子打开,他和我妈之间的那层隔阂,慢慢也就消失了。他们大概聊到一两点钟,看时候实在是不早了,才分别回屋去睡觉。
到了第二天一早,大舅到我们家来。门铃响过之后,是我哥去开的门。大舅在门口还愣了一会儿,像是已经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我哥这号人。我蹲在沙发上看着电视,抽空喊了声舅,说这个是我哥啊。大舅还是没能回过味儿来,又想了老半天,才说你是那谁……林逸对吧?我哥把大舅让进门,去给他倒了杯热水。大舅跟我哥已经生分了,无话可说,便拉着我闲聊了一通。他问我在大学里过的怎么样,有没有被女同学喜欢上?我都没敢说我因为旷课差点就被学校开除了,哼哼哈哈地应付说,大学里的女孩没有看上你老外甥的。
聊完我这一边,大舅才把注意力转移到我哥身上。他没话找话,说林逸好长时间没回来了吧?现在怎么样,成家了没有?我妈正好从厨房出来,听他们聊到这一茬,忙不迭地说快了快了。林逸的对象都来家看过了,那家闺女特别的好,而且家里特别有钱!大舅不甚在意地哦了一声,让我妈中午添个菜,他在我们家吃顿午饭。等我妈出门去买菜去,大舅突然脸色一变,低声问我哥,这些年在外头都干了些啥?我舅是干公安的,瞧他像审犯人一样问我哥,我还以为他在公安系统内部,听说过我哥干了啥坏事。我哥说头几年都在外头给人打工,最近两年,开了家小公司。他回答地特别老实,大舅又哦了一声,愈发神秘地问道,干没干过那方面的事?我都被他给问急了,凑过去说,你指的哪方面?
大舅明显是憋着什么话呢,可就是不直说。绕了好几个圈子,才说他们派出所里最近出了件怪事,想让我哥帮忙去看看。他显然是还记得在我爸葬礼上发生过的事,认为我哥跟祖奶奶学过几手,懂得一些阴阳方面的法术。我哥问具体是什么事,发生的经过又是怎样?大舅掏了烟出来,给我哥和我一人发了一支,说是他们派出所分管的河段,有个渔民来投案自首,说自己杀了人。听这案情我就没兴趣了,一点也不曲折迷离。大舅的烟倒是好烟,抽一口还想第二口。我在一边吐着烟圈,听我哥问大舅,是不是尸体出了什么问题?大舅苦笑着说要有尸体就好了,问题是,根本就没有尸体!那个渔民口口声声说他杀了人,可我们到案发现场一看,丝毫没有凶案的痕迹。而且上下流域也都打捞过了,连根死人指头都没看见。
没有尸体的杀人案!这我还是第一次听见。大舅把渔民投案的过程详细说了一遍,那大概是在半个月前,正好轮到他值班。那个投案的渔民他也认识,平时在河上打点小鱼小虾过日子,老实的不行。要这样一个人都会杀人,那这个社会真是没救了!渔民投案是在大半夜,大舅正在打瞌睡的时候。突然从外面冲进来一个人,浑身上下湿漉漉的,嘴里喊着杀人啦,杀人啦!当时我舅还以为是别人要杀他,问了半天才弄明白,是有人被他给杀了。
根据那个渔民的描述,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那一天他刚吃过晚饭,像往常一样,准备开船去收网。他到了码头一看,发现有个人站在他船上,正在那捣鼓发动机,看样子是想偷船上的汽油。他下意识地冲上去喝止那人,没想到那人被他一吓,竟然一头栽进了河里。就在这时发动机启动了,螺旋桨飞快地转动,正好就把那个落水的人,给绞了进去。渔民当时就给吓懵了,拼命想把发动机关掉,可等螺旋桨停下来,那绞进去的人却不知怎地就不见了。他还想着是不是沉下水里去了,跳进去捞了一遍,却什么也没捞着。渔民左思右想,摊上这样的事,怎么着都不可能瞒过去,于是他跑去派出所报了警,又带着我大舅等一干警察,到渔船那儿去打捞尸体。
这事怪就怪在,那一带的水文环境很稳定,没风没浪也没有暗涌。可那具被螺旋桨打碎的尸体,却怎么都找不着。甚至连尸体上的一块布条,警察们都没看见。后来他们干脆开始怀疑案件的真实性,有人提出来,那个渔民估计是报的假案。但又有谁吃饱了没事报案举报自个杀人,这案子要坐实了,对他有什么好处?我大舅和他的那些个同事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联系了市局法医处,派出人员给渔民做了精神鉴定。鉴定结果他是正常人,再加上没有尸体不能立案,派出所当天就把他放了回去。
我听的兴起,催我大舅说,再后来呢?大舅啧了一声,说后来那个渔民又来了两三次。每次都说他杀了人了,而且一次比一次肯定。你们是没看见他来报案时候的模样,两眼通红面色发黑,就跟见了鬼似得。派出所的警员开始还对他好言相劝,说他是压力太大,因而出现了幻觉。事实证明他没有杀人,让他回去好好休息,别再想这事。结果那渔民非但不听,还在派出所门前跪下了。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你们要不把我关起来,死的那个人就要来找我索命了!
我哥这时候已经听出蹊跷来了,问说:那你们把他关起来没有?大舅挠了挠后脑勺,说原本没打算关的,可是那家伙砸了我们一辆警车,最后只能以危害治安的名头拘留他。一进了拘留室,那渔民就老实了。也不哭也不闹,一日三餐饭量还大。转眼拘留期满,大舅带了一名辅警,来放那渔民出去。他却死活都不肯走,又是一把鼻涕一把泪,还神秘兮兮地说,他家里和船上都有鬼。大舅问他是什么样的鬼,渔民回答说没看的太清楚,就是一团黑乎乎的影子,每天夜里趴在他床头上,发出来的声音就跟渔船发动机似得。大舅当时就笑了出来,说那一定是只发动机鬼。不过笑归笑,这事来的很不寻常,他还是认为这里面有鬼怪作祟的成分。
如此这般说了一通,大舅接着便邀请我哥,到派出所去见见那个渔民。完了给他家和他那条船驱驱邪,断了他的后顾之忧,也让大家都能过个好年。我哥想都没想就答应了,我妈正好回来,大包小包提的全是好吃的。那天中午吃完了饭,我、我哥跟着我大舅,便来到了大舅工作的那间派出所。渔民还在派出所里赖着,我哥问了他一些问题,包括他当天在船上看见的那个人穿的是什么样的衣服。渔民说的都很仔细,如果真是扯瞎话,编排不出这么多的细节。
我哥问完话,从派出所出来,又问了我大舅渔民泊船的码头的位置。之后便和我一道,到码头去检视那条出事的渔船。那是一条铁皮船,船身有很多撞击过的凹痕。我哥趴在螺旋桨附近看了半天,突然一下把脑袋扎进水里,衣服都没脱便潜了下去。这时候已经快过年了,水面虽然没结冰,但是也冷得刺骨。我站在船上咋呼,说哥你干嘛,你不怕冷吗你这是!我哥潜了一会儿,冒出个头来,冻得牙关打颤。我把他拉上来,看他手里攥着一把海藻。
我还纳闷说这河里怎还长出海藻来了,再定睛一看,才看清那是一把缠绕在一起的头发。我哥颤抖着告诉我说,事情清楚了,这条船确实弄死过人。他说完站起来,连跑带跳地上了岸。我知道他是冷得不行了,赶紧带他回家,换身衣服洗个热水澡。我哥抓上来的那把头发用张旧报纸包着,第二天送到了水上派出所。我大舅几乎不敢相信,问我哥你是怎么找着这把头发的?既然螺旋桨里缠着头发,那怎么船底下就是找不到尸体呢?
我哥说头发不是在螺旋桨里找到的,而是他从船底一块翘起来的铁皮中抠出来的。那具尸体,自然也不在那条船底下。他头一天下水冻感冒了,一说话鼻涕就往外流。我看着我哥擤了把鼻涕,这才告诉我和大舅,那条船应该撞死过人。但是那渔民却并不知道这件事,所以这回在他船上摆弄发动机的那个,根本就是只鬼。撞死人的事应该发生在去年的九月或者是十月,因为我哥问过那个渔民,当时站在船上的人,穿的是一件长衬衫和一条工装裤。这种打扮搁在现在那不得冻死,只有在九十月份天气才开始变凉的时候,人们会这么穿。
我和大舅面面相觑,光是听我哥这么说,根本就闹不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哥只好把他的推论整个梳理了一遍,再从头说给我们听。他说渔民上派出所报案的那一天,说是有个人掉进了螺旋桨里。之后螺旋桨启动,要是真有人在里面,那肯定是必死无疑。可是事后经过打捞,在渔船附近却并没有发现被绞碎的尸体。这一现象如此反常,只有一种解释,那便是掉进螺旋桨里的那个,压根它就不是人!它既然不是人,能找上这条船,就证明它的死一定和渔船有关。我哥问了渔民几个问题,透过渔民对衣着的描述,判断出渔船上的那只鬼,死亡时间应该是在去年的九十月份。那个渔民习惯了晚上出船,我哥也看过了,他的整条船上就只装了一盏灯。而且船身上有很多撞击过的痕迹,可以想象得到,在黑灯瞎火的河面上,渔船时常会撞上河里的垃圾或者是动物。
于是就在某一天晚上,那条渔船无意之间,撞上了一个落入水中的人。那个人当时并没有被卷进发动机里,否则渔船死火,渔民马上就会发现自己撞了人。那人的头发被船底的铁皮挂住了,随后便被渔船一直拖行着。尸体受到船身的挤压,因此没有能够浮出水面。经过一段时间以后,尸体渐渐腐烂分解,终于脱离了船体沉入河底。但被撞死那人的冤魂,却一直都在船上守候着。半个多月以前,我哥查过日子,那一天正值月破。冤鬼趁机爬上了渔船,被渔民看见了,慌乱之中误以为自己杀了人。冤鬼又跟着那个渔民回了家,这才有了他之后几次报案、非要赖在派出所不走的事。
大舅听完恍然大悟,却又犯了难说,那这案子该怎么结?过失杀人也得有尸体吧,拿着这么一把头发,所里还是交不了差。我哥说可以试试,让那冤鬼领路,带着我们去捞它的尸体。当天夜里,我哥便要了那个渔民一套衣服,穿在自个身上,到渔船上去等着那冤鬼。他没让我跟着,说是人多了会把那鬼给吓跑。所以后来发生的事我统统都不清楚,只知道隔天下午,大舅开着派出所的快艇,在下游河段某一处浅滩,打捞上来一具成年男子的尸体。尸体已经都成白骨了,经过dna比对,和九月份报上来的一名失踪人口对上了号。据那人的妻子描述,她家男人和朋友出去喝酒,之后就再没回来。估计是喝醉了失足掉进河里,又阴差阳错地被经过的渔船给撞死了。

第一百零三章 奇门遁甲
闸门打开的那一条缝,并不足以容人通过。齐心过去想把门推开,试了试,说门太重,她推不动。我说那我来吧,上去把齐心替下来。那门确实挺沉的,我好不容易推动了,竟发现门轴处卡了个人。那人整个身子都被半开的闸门给挤住了,肋骨完全塌陷进了胸腔里。我叫了一声哎呀,急急地说门后有人,被门给夹住了。快来个人看看,看还有救没有!齐心拿了手电上来,光束照在那人身上。只见她左手没有小臂,左边脑袋凹进去一大块。皮肤已经变成青紫色,看样子已经死去多时了。
齐心说是个死人啊,从张开的门缝里进去,围着那死尸看了看。她自言自语说这人看着怎么这么面熟,可惜就剩半张脸了,不大好辨认。她一边说,一边用手去扶那具死尸变了形的头盖骨。想把死人的脸再拼出一点来,好认一眼她到底是谁。我在齐心身后叫道,你他妈恶不恶心啊,也不怕那死人不高兴,待会儿跳起来咬你一口!齐心轻蔑地说这有什么可怕的,没想到就在她说这话的时候,那具死尸的右眼,竟猛地一下睁开了。她眼珠子里已经看不见瞳仁了,用一种极尽哀怨的神情瞪着齐心。我大叫道小心!只见齐心下意识地反手一个肘击,硬生生地把那具死尸剩下的半个脑袋,也给砸了个稀烂。溅出来的尸水沾了齐心一胳膊,她露出个嫌恶的表情,把那条胳膊在那死尸的衣服上猛地乱蹭。
我在一旁幸灾乐祸道:“我说什么来着?你看要不是我叫你小心,你这会说不定已经被那死人给咬死了!”齐心翻了个白眼,说别说的好像你救了我似得。那只是一般的死尸,即便是只修成了精的旱魃,我齐心一样能对付!她拍了拍巴掌,撇下我和我哥,一马当先走了。我看着手电光渐渐走远,这才想起唯一的光源在她手上,赶忙背上我哥去追。
继续深入下去,地道里的情况变得越来越复杂。岔路口突然多了起来,光凭我哥的记忆,也没法完全还原出整条路线。我们半蒙半撞走了一路,也不知道在这地下,究竟走了多远。我背着我哥没法走快,齐心胆子大,经常是她自己先跑出去一段路看一看,再回来告诉我们这条路能不能走下去。齐心又一次跑出去之后,我哥让我把他放下来歇一会儿。我身上早已经是大汗淋漓,再加上之前被尸蛊咬的那些伤,又疼又累几乎说不出话来。周围没有光,我也看不出我哥的脸色怎么样。
歇了一阵子之后,我听见我哥跟我说,你觉得齐心的行为,有什么古怪的地方?我回答说:“要论古怪,那可真多了去了。首先,她好像根本就不害怕这么个地方。那她当初为什么非要跟着我们,还装出那么可怜的样子?即便是光凭她自个的力量,也一定能够从这走出去才是。其次,那张图那么重要,她怎么说弄丢就弄丢了?我总感觉那图应该还在她包里,只是不想拿出来给我们看罢了。这第三嘛……”我咽了口口水顿了顿,说齐心她为什么要提这地道里可能有怪物?我想不明白她这是在提醒我们还是在吓唬我们。她的目的,我真是一点都摸不透。我哥应了一声,说齐心的目的不外乎有两个,一是害我们二是帮我们,你觉得她会是哪一种?
我听我哥又在问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说哥打什么时候起你啥事都要征求我的意见了?我可记得从前,你的事十有八九都瞒着我。黑暗中我哥轻轻地喘气,气不稳,有时候还断断续续的。他说经历了这么多的事,他感觉我已经可以拿主意了。他叫了我一声林柒,把一只手的重量压在我肩膀上。又说如果有一天他彻底死了,往后的路,我就只能自己走下去。听到这我嗓门眼一噎,叫我哥别说这些晦气话。你不都说经历了这么多我可以拿主意了吗,那往后我管你,我保护你的安全!我哥笑了笑,声音很软,说了声好。这一路你多注意点齐心,要发现她有不对劲,及时告诉我。
刚好说完这一句,齐心就回来了。她打着手电在我眼前晃,说怎么都在这歇着呢,继续走哇!我说我哥不舒服,停下来休息一会儿,我又问她前面的路怎么样,还有多少个岔路口等着我们?齐心不太确定地说,前边没有岔路口了,就一条大直路,可有一点不同的是,那路上有不少散落的人骨头。有一些磷火都出来了,看着怪瘆人的。我哥刚才把眼睛闭上了,这会儿又睁开,问齐心说:“你之前说过这条路是运尸用的尸道,那是什么意思?”
齐心哦了一声,回答道刚进来的时候,她便感觉这地下尸气很重。除了尸气之外,她还在地砖的缝隙里,发现了少量的朱砂和糯米。朱砂和糯米都是驱赶死尸时会用到的,所以齐心觉得,肯定有人在利用这条地道运尸。齐家习惯把死尸走的路称为是尸道,这样的路,平时活人都是不走的。齐心停下来想了想,接着说尸道一般都不会太长。死尸被驱赶到一个特定的地方之后,便要经由术法,炼制成行尸、游尸或者是僵尸。她还从来没见过像这里这么长的尸道,而且还弯弯曲曲的,到处都是岔路口。走这条道的人也不怕把死尸赶丢了,阴气在地底下行滞不通,也很容易就会引起尸变。齐心最后说,这条地道既然是通向大屋的,那也就是说,死尸最后也被赶进了大屋里。可这十几年,大屋里除了个白疯子,就没有别人了啊。大姨也是前两年才搬进去的,难不成是那白疯子,在这地底下驱赶着死尸。他只是个外姓的家奴,哪来的赶尸的本事?
听完了齐心的话,好像对我们当下的处境也没什么帮助。歇也歇够了,我便背着我哥动身向前走,往齐心看见的那条大直路进发。走过最后一个岔路口,脚下的路陡然变宽。眼前出现一条约有三米多宽的石梁,飞架在一个深不见底的大坑上方。石梁一眼看不到头,似乎连通着一个极为广大的空间。我一阵阵的哗然,说这地道修的也太壮观了吧!这得花多少人力才能修成这样?他们齐家到底是牛逼,还是闲的蛋疼?齐心说我你怎么说话呢,照她看,面前这个应该是一处天然的大山洞。地道修到这之后,为了能继续连通下去,这才架设了这座石梁。说起来这里所花的人工,比挖刚才那些地道还要少得多。
我哥也赞同齐心的说法,说这条石梁和周围那些看不见的那些空间,全都处在大山的山腹之中。这座山应该就是我们来的时候看见过的、整座小城全都依附在上面的那一座。他说完皱了皱眉头,说这样的一个地方,他记得很清楚,设计图纸里面并没有画到。齐心懵了一下,说你的意思是,我们走的不是图上的正确道路?不可能啊,之前每一条岔路我都去探过,确实只有一条路走得通。我们顺着这条路下来,最后,便来到了这么个地方。你要说图上没有画这个地方,那会不会这个地方也是后来才加建的?或者是这地方它有点太大了,图里面画不下,所以才没有?
我哥摇头,没再往下说。从他的神情来看,他也觉得这里面蹊跷大了,甚至他都不知道该如何应付。我在一旁提议说,既然这地方图上没有,那我看,最好别往下走。为了保险起见,咱还是另寻他路的好。齐心说她每条岔路都去看过,那也难保哪一条路上,也被设置了一开始那种大闸门。咱们再仔细找找,一定能找到别的出路。齐心和我哥都没吭气,我自己做主,一转身就打算走。可转身一看,我立马就傻了眼了。我们来的那条路竟然莫名其妙地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也是一条宽约三米的石梁。我们三个人,等于是站在了两条石梁的衔接处。前后都望不到头,也不知道是怎么来的这!
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突然听见齐心大叫了一声。她指着不知道什么地方叫我们看,说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她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惊着了,一边叫一边退,猛不丁一脚踩在了我脚背上。我疼得倒抽了一口气,顺着她指的方向看,才发现我们左右两边,还有另外几条一模一样的石梁。数下来统共是八条,一条不多一条不少。以我们所站之处为起点,向八个方向辐射发散出去。我哥趴在我背上,咬着字说道:“奇门遁甲”。我吃惊地连说话声都带着哆嗦,问我哥这是什么意思?我哥沉吟说我们被人引入了一个阵里,这个阵仅有一个生门,如果走的不对,可能要出大事……

《我的哥哥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