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节

齐方抹了把脸,感伤的长出了一口气。他说现在要去找他大姨说这个事,就他的估计,能套出话来的可能性不大。陈彬好长时间都没说话了,这时候说了一句:“那可不一定。当初你大姨是和人约好了绝不泄密,所以才会连自己的亲儿子都不放过。如今可是周家先打破保守秘密的约定,你们家总不能派人,把整个周家都灭了吧?在这样一种情况下,你大姨很可能,也就不像原来那么坚持了。”陈彬这话说的还挺有道理的,我附和着也点了点头。齐方对此不置可否,只是又问了我哥一遍:确定要去找他大姨?我哥点头确定,齐方说,那行,我带你们去。可是你们得做好心理准备,也许还没见到我大姨,你们就先死在路上了。我以为齐方说这话纯粹是吓唬我们,没想到后来发生的事,却真被他给说中了……
十二点之后派出所也是要熄灯的,羁押室只留了摄像头旁的一盏小灯。不过现在有没有光对我来说都没多大关系,任何活的东西看在我眼里,通通都是一团红光。唯独我哥显得特别的冷清,被一团白光裹着,看一眼都觉得冷。我靠过去问他要不要歇会儿,他发了一会儿呆,说他睡不着。陈彬回去睡觉去了,交代我们明天一早,他会办手续放我们出去。出去以后的事他就不管了,他又跟我哥要了个联系方式,说等王大磊救出来,通知我们去交钱领人。
闲话少叙,第二天出了派出所,天气差得一塌糊涂。我还从来没见过下这么大的雨,那水,几乎是一桶一桶往人脑袋上浇。我们仨淋了个落汤鸡,回家洗澡换身衣服,准备准备又打算出门。三个人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伤,其中我哥伤的最重,和周芸搏斗的时候,竟然被打成了内出血。他自己也不吭气,在医院检查出来,连医生都说小哥你可真皮实!你看是不是在我们医院住两天,挂吊瓶把药打进去,伤会好的快一点。我哥从来都不爱在医院住,开了药就想着要走。齐方腿上也缝了几针,就我还算轻的,身上只用了几条绷带和几块创可贴,不吃腥辣几天功夫就能养好。
处理完伤,我们又去看了看周同。他在我哥另外一处房子里,一进门,就看到满地的黄纸乱飞。我还以为会看见小萝卜头模样的周同跑出来,没想到走遍了整个屋子,连个鬼影都没看见。齐方指着角落里一个小方盒子告诉我,说周同就在那里面,只是短时间内,都不能出来见人。五阴之毒对鬼来说是非常严重的伤害,他也只能设法把毒压住。剩下的,就只能熬时间,等着那毒慢慢地淡下去。齐方问我哥给周同认了哪一门干亲,我哥还没回答,我就已经把在酒店门前拜泰山石的事,一五一十都说给齐方听了。齐方听完以后觉得,那块泰山石应该是一位地仙。它要救周同,比我们要救他还要管用得多。

第九十三章 鬼市
跟周同告过别,我们便打算启程去找齐方他大姨。这一路可说的事实在太多了,首先是在出发前一天,我哥收到了一封信。那信不是寄来的,而是在我们出门之后,被人送进房,端端正正地摆在了地板正中央。信封是牛皮纸,非常厚,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封口有一块火漆,印着个五角星的形状。我说什么人还用这么讲究的方式送信,我哥拿着信封反复看了看,拆信的时候,居然躲房里不让我和齐方参与。那一整个下午我哥都没踏出过房门,我叫他吃饭,他也不理我。后来我急得实在是想破门而入了,我哥才一脸疲惫地走出来,两眼直勾勾的,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他始终没告诉我们那信里面的内容,我和齐方猜测,肯定不是什么好消息。说不定跟我哥当年上当受骗有关,从时间上来看,我哥被人骗上北京之后不久就死了。至于我哥的死因和探险队之间的关系,我和齐方暂时还没想到什么可能的解释。我哥也咬死了不说,我怕他再把自己关起来不吃饭,也就干脆不问了。
出发的时候我们带的东西都很简单,因为齐方说,带多了也没用。他还提醒我们要学会看他的眼色行事,他让我们逃的时候,甭管三七二十一,只管逃就对了!我说你他妈能不能不要成天散播这些消极思想?那可是回你自己的家,就算是别人要算计你,你妈总该护着你吧!齐方说那可不一定,说完,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齐方他家在西南,据他说,是在金岭山区里头。我查地图没查到有这么个地方,齐方说是小地方,地图上没有显示也很正常。我们先开车,走了不到一天。然后坐渡轮,又走了半天。下了船果然有往金岭方向去的路标,齐方却让我们沿路标指示相反的方向走。他的意思是咱们最好绕一点路,顺便沿途也可以打听打听,最近他家里的情况怎么样。
我和我哥没有理由反对,照齐方的指示,往东开了一百多公里。到达一个叫吉化的地方之后,齐方突然说先不走了,就在这过一夜再说。我问他这儿离他家还远吗?齐方指了个方向,说再开两小时就到了。我说既然都到你家门口了,那还住个毛啊,赶紧的去,打听完事走人不成吗?齐方摇了摇头,故意端着架子,说:“这你就不懂了吧,吉化这个地方,晚上有好东西可看!”他又去问我哥:“老七不知道这地方我理解,你呢,你不会也没听说过吧?”我哥抓着方向盘在小城的大街小巷里晃悠,说他听说过,这里的鬼市很出名。
齐方拍着巴掌说对就是鬼市!问我,是不是特别想见识见识?我白了他一眼说拉倒吧你!我现在压根就连个鬼字都不想听,更别说是上鬼市去见鬼去!正说着,突然一大簇黑色的东西从天而降,落在了车前窗上。我哥急踩刹车,强大的惯性,差点把我和齐方给甩出去。那一簇黑色的东西顺着车头往前滚,最后,消失在了我们一干人等的视线当中。我颤抖着问我哥:“滚过去的那是个什么东西,我怎么看着,那像是个人脑袋?”我哥也吃惊不小,靠在驾驶座上缓了一缓,才说你们在车上等着,我下车去看看。他看完了回到车上,告诉我和齐方,车底下没看见有东西。刚才那个可能是附近谁家养的猫,冲到路面上被我们给看见了。我奇怪地说不能吧,是猫的话,它怎么能没有腿呢?我越在心里琢磨越觉得,刚才我没有看花眼。打我们车前滚过去的,那真真切切就是一人脑袋!
经过这件事,我哥也同意,留下来住一晚上。看看他们这儿著名的鬼市,也权作是旅途中的修整。我们在城里找了间旅馆,外面看着门面挺大。进去以后再一看,整个旅馆,竟然是一回字形的建筑。建筑正中央是一片巨大的天井,围绕着天井,分布着一间一间的小房间。楼高一共是三层,但只有一二层开了张,三楼还没装修。从下面看上去,三楼全是没有门窗的毛坯房。我随口说你们这旅馆是试营业吗,怎么三楼还没装就让客人住进来?前台办入住的小姑娘抿着嘴偷笑,我觉得奇怪,也不知道她在乐个什么劲。
齐方点了名要住209房,办入住的小姑娘查了查登记簿。说是那房按理应该退了,可是客人到这会儿都还没出来呢,现在也空不出来给你们。您看要不换一间,207怎么样?那房不靠街,夜里比较安静。齐方还挺坚持,非要住209不可。他说既然没退那我们就等着,你也打个电话上去,催催他是时候退房了。齐方的要求其实挺不近人情的,不知道为什么,小姑娘却显得很是理解。她接连打了两三通电话上去,终于,把209房的住客给炸了出来。那是一理平头的大个子,看着挺凶恶的。态度却出奇地客气,结算了房钱,还一个劲跟我们道歉。说他昨晚上睡得晚了,今天没留意,这不就给睡过头了。实在是不好意思,耽误了您几位的行程。
齐方随便敷衍了他两句,打发那人走了。趁着服务员进房搞卫生,我们仨就在附近,吃了顿晚饭。等到正式住下,已经是晚上九点多。齐方去洗澡我哥去睡觉,我没什么事可干,便到门口走廊上抽烟。说是走廊,其实跟阳台差不多。围栏外边便是那片四方的天井,我探出脑袋看了看,天井里全是荒芜的杂草。天井西面角落里有一扇小门,挂着把大锁,锁上生满了锈斑。看样子那门至少半年没开过,得亏见不到阳光,不然这天井里非长成一片林子不可。我怕烟头上的火星掉下去引燃了荒草,便退了回来,靠在门上继续抽烟。这时候我的视线往上一瞄,突然看见三楼回廊上,有个人影晃了过去。
这是在旅馆里,人来人往的并不出奇。奇怪的是三楼还没装修也没营业,那人脖子上挂着条大毛巾,上那儿去干嘛去了?我好奇地迈出一步追着那人影看,没想到他竟停下脚步调转身子,也趴在围栏上看我。我们两个四目相对的一瞬间,我便听见脑袋里有根弦,啪嗒一声断成了两截。那个人影不是别人,正是已经死了的秦叔叔。他冲着我微微一笑,咧开的嘴角,突然裂开一道大口子。随即他的整个下巴便从脑袋上掉了下来,脸只剩下半张,上嘴皮子还在微微翕动着。我吓得甩了烟头便往回跑,急起来,连那房间门是向外拉的还是往里推的都给忘了。结果我堵在门前半天也没能进去,耳朵里只听见一阵脚步声,顺着楼梯,从三楼缓慢地踱步下来。
正在我又急又怕的时候,面前的房门突然大开。我哥一只手搭在门把手上,另一只手抓着条毛巾,问我出什么事了,怎么大喊大叫的就是不进来?我看见我哥简直就像是见了救星,一闪身进了门,叫我哥赶紧关门。我哥踏出门去看了一圈,转身回来又问我:“你看见什么了?”我语无伦次的说了好几遍秦叔叔,又指着头顶喊:“秦叔叔他也住在这!我刚看见他就在三楼,他还冲我笑了,笑得下巴都掉地上了!”我哥想了想,走上前摸了我两个耳背。摸完以后他安慰我说:“没事,你看见的那是幻觉。”我急得说怎么可能是幻觉呢?那就是他,我看的真真的!齐方隔着洗手间的门在里面嚷嚷,叫我不要一惊一乍的。听我哥的没有错,我看见的就是幻觉,是我自己在吓唬我自己!
我哥刚才大概是准备要去洗澡,顺手便把他抓着的毛巾给了我。他让我先擦把脸冷静一下,然后再仔细想想,我刚看到的秦叔叔,身上是不是没有光?我想了想还真是,那个秦叔叔看起来,跟我以前见到的一样。我哥说无论是活人还是死物都带着能量,你看不见有光,就证明那是个没有能量的虚体。估计是秦叔叔的事给我留下的印象太深了,所以我才会出现这样的幻觉。齐方洗好了澡出来,也点着头跟我说:“别疑神疑鬼的,穷奇肉你都吃了,那姓秦的还能拿你怎么着?”我仍旧不太能相信刚才的那是幻觉,不过听我哥和齐方都这么说了,心里那重膈应也总算是淡了些……
洗完了澡又睡了一会儿,凌晨三点整,齐方把我们叫起来,说是准备上鬼市遛弯去。我们把所有的现金都带上了,就因为齐方说,那儿有很多别处买不到的宝贝。我原以为鬼市会在一个偏僻阴暗、既冷清又吓人的地儿,没想到,它竟然就开在城边上。还紧挨着一条高速路入口,交通不是一般的方便。这时已经是凌晨了,路上却仍有不少的车,仔细一看,竟都是往鬼市的方向开。我们到那地方之后,连个正经的停车位都找不到。最后只能在路边找了个草甸子,把车开进去放好。然后便由齐方带路,一行人穿过一道桥底隧道,进入一片人影幢幢的洼地。

第九十四章 地生胎
我们眼前这片洼地便是鬼市的所在了,看起来人虽多,但里头却一点都不热闹。刚进去的时候,四周甚至连半点人声都听不见。所有的人都在各走各路,路边一个摊位接着一个摊位,也不见有人叫卖。进去以后,便换成了我哥在前,我和齐方在后面跟随。我仔细去看路边摊位上卖的东西,有玩具有书,还有一些样子挺怪,我叫不上名字的。看着跟普通集市差不多,但就是总给人一种阴沉沉的感觉。我看我哥也在四下里打量着这儿,偶尔会停下来,拣起摊位上一两件东西看一看。看了大半个钟头,我们还什么都没买。就在我们路过一个笔摊的时候,我哥猛不丁地站住了脚。他这次停的很突然,好像是在不经意间,发现了什么似得。
那笔摊旁边坐着个驼背的老太太,听见有动静,抬起脸来问了一句:“几位买点什么?”我哥蹲下去和那老太太平肩,问说您这儿卖的是什么?老太太嘿嘿一笑,露出满嘴的烂牙。她回答说:“小伙子你是个明白人,我这卖的什么,你还不清楚吗?要买?要买就挑一支笔写一个字。让我老太婆看看你运气怎么样,你要买的东西,老太婆我这有还是没有。”老太太边说边摊开一张泛黄的纸,等我哥挑好了笔,便把那纸往前一推,让我哥在纸上面写字。我哥提笔的时候有一些犹豫,落笔写了个末路的末字。老太太凝眉一看,笑着摇了摇头,说你要的这件东西,老太婆我这可卖不出手。她顿了一顿,又喃喃道:“不是你的命,你取来作甚……”
老太太后面那句话我没听太懂,看着我哥向她道了声谢,然后拿了一沓钱给她。那沓钱少说也有上万块,我咋舌道,怎么在这测个字也这么贵?我哥回头对我说,那老太太可不是测字的。她那摊位上卖的其实是出路,只是可惜,她也没有出路可以卖给我……说完这一句,我们面前的路突然一分为二。朝左的那一条黑漆漆的,只能隐约看见,路的尽头站着个小人儿。我哥打头向着左边走过去,来到那小人的跟前。原来小人身后还坐着一个大人,摇一把大扇子赶着虫子,嘴里低低地哼着曲儿。
一看我们走到近前,那摆摊的大人便扯开了嗓子吆喝道:“几位看点什么?”他那摊位跟别人的都不一样,什么东西都没有摆放。我心说你这什么都没有叫我们看什么,视线下意识地挪到了那个小人身上。仔细看来我才发现,那小人不是活人,而是个和两岁小孩等身大小的人偶。人偶的材质很特别,半透明,似玉非玉。脸上的五官都看不清楚,身上像玩儿似的,披了一条枕巾。齐方率先一个箭步上去,瞅着那人偶开口道:“你这儿的玩意,倒是挺别致的!”摆摊那人边摇扇子边回答说:“那可不,这一件可是千年的地生胎。除了我这儿,全中国任何地方您都见不着!”他咽了口唾沫,试探着问:“几位是只打算看看呢,还是有兴趣出个价?”
齐方摆手说他就看看,扭头又问我哥,你想把这个买回去摆着玩?我哥沉默了一阵子,问摆摊那人,这个人形的地生胎,他是从什么地方得到的?齐方的话明显是扫了那人的兴,只见他不冷不热地回答我哥,说这是从新疆挖来的。刚挖出来的时候还只是个婴儿大小,是他搁家里好吃好喝地供养了它十几年,才长成这么个两岁小孩的模样。摆摊那人说完,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那意思是说不买就别看了,赶紧走吧您几位。齐方见不得他那德行,拉着我这就准备走,却突然听我哥说,这个地生胎多少钱你肯卖?
摆摊的一听我哥这是在问价,精神马上为之一振。说话的调调都变了,谄媚道:“像这种千年难得一见的宝贝,您随便给个八万块钱,就能给您带回去!”我哥说我们身上没那么多现金,摆摊的急忙说没关系,您给我留个地址。等天亮了您取了钱,我再把货给您送过去也成。我哥半点不犹豫就说好,把我们住的地方,跟对方说了一遍。那摆摊的一听,笑得眼都眯起来了,说赶巧了几位,正好我也住在那儿。几位老板是开车来的不?要是开车来的,待会我就跟你们一起回去呗!他这人倒是会占便宜,做了我们八万块钱的买卖,还要连回去的路费也省下来。我们之后便也没再接着转,直接拉上那摆摊的一块,往回城的路上走。
对于地生胎这个词,我之前还从来没有听过。在车上听摆摊那人解释,所谓的地生胎,其实跟太岁性质差不多。只不过地生胎是长成了人形的太岁,最是集纳了天地之间的灵气。摆摊那人说完,不禁感慨地抚摸着他怀里那一尊小人。他说这个地生胎是他爸在新疆种棉花的时候无意间挖到的,当时还以为是谁家刚下葬的孩子。抱起来一检查才发现,这孩子脸上没有长五官,整个身子摸起来软乎乎的,就像是一朵大蘑菇。他爸谁也没敢告诉,抱着它回了家,查了好多书才闹明白,这有可能是一个地生胎。你说怎么处置这么个东西呢,吃了?他爸没那个胆子。卖了?也不知道上哪去找出得起价钱的买家。于是这地生胎便在他们家里搁了好多年,几乎都快搁成传家宝了。这不直到最近他爸才开窍,命令他想个办法,把已经长大了不少的地生胎脱手卖出去。
齐方听到这,一语戳穿那人,道:“你说这地生胎在你家供养了十来年,原来,一直是当存货积压着啊!你这东西可就不值八万了,顶多给你个六万五!”摆摊那人见自己一时话多说漏了嘴,懊恼地自扇嘴巴子,求着齐方说:“小爷爷,您给凑个吉利数,六万八成不成?”齐方跟他拿捏了半天,双方最后以六万六成交。我们回到旅馆时才五点钟,银行一家都没开门,也没处去取钱去。我哥便和那摆摊的商量好,等九点半再拿钱交易。然后我们各自回屋,我问我哥,为什么非要买那个叫地生胎的东西?那小人怎么看怎么瘆人,你不会是想买回去,当蘑菇片爆炒了吃吧?
我哥喝了一口水,低着头说,鬼市上卖的这个东西,之前他也在新疆碰见过。说起来,那压根就不是什么地生胎。齐方插嘴问道:“你的意思是,那个家伙卖的是件西贝货?那你还许他六万六,你是钱多了烧的吗?”我哥摇了摇头回答说:“那东西的成因,和太岁不太一样。太岁是地气之灵者凝聚而成的,而鬼市上卖的那一件,却是由于地脉生了病,地气不通,长出来的类似于毒瘤一类的东西。要埋在地底下不管它,几百几千年,它也不会有任何的变化。但是一旦挖了出来,它就会照着身边事物的模样,长出一定的形状来。据说这玩意很容易成魔,留在不明真相的人手里,总归是不太安全。”
我点了点头,听出来我哥花这六万六,也是在替别人着想。齐方蹬掉了鞋子盘腿坐在床上,说反正也睡不着,不如听林逸你讲讲,你在新疆那会儿的事。我撺掇着也说对对对,哥你要是不提起来,我都不知道你还去过新疆呢!你去那干啥去了,待了多长时间?我哥靠墙站着,说你们想听?他旋即皱着眉头想了想,这才说,他是在刚离开我们家的那几年去的新疆。在那前后待了快三年,主要是种树,农忙的时候也去捡过棉花。我哥后来做生意的本钱,有一部分就是他在新疆挣的。他说他待的地方在沙漠的边缘,是一个不大出名的绿洲小城。
说起事来,我们家和新疆,还真算是有点渊源。想当初我爸还是个半大小子的时候,也曾经短暂地支过一段时间的边。后来他和我妈结婚,便想办法调回了老家工作。我哥离开家那一年,一开始的打算,是要到南方去打工挣钱。当时正好他有个高中同学家是新疆的,家里经营着一座果园子。通过这个高中同学,我哥便被阴差阳错的,介绍到了新疆给他同学家看果园子。果园子里没有太多的活,我哥同学他爸,有空的时候也会找一些别的来钱的门道。比如说植树造林,新疆的土地因为沙化严重,植树造林便成了迫在眉睫的事。他们那儿的植树任务都是照人头分配下去的,凡是在机关工作的人,每年都需要种十几甚至二十几棵的树。这些机关里的人哪会种树,领了上头的任务,往往都是雇人去种。我哥同学他爸便承包了好几个单位的种树任务,按每棵树二十块钱算,一年下来也不少挣。
第九十五章 魔鬼种子
我哥去那儿的第一年,我哥同学他爸,分给我哥五百棵树。叫他沿着公路两旁,种成五米宽的护路防沙带。我哥带着树苗就去了,整个三四月份,他大部分时间都在沙漠里待着。后来这一批树成活率非常高,甚至成了整个地区防沙护路的典型。我哥种树名声在外,到了第二年,几乎全县的机关单位,都来找他种树。我哥于是辞掉了在果园的工作,开始一心一意种他的树。也正是在第二年的四月份,我哥在他种树的地方,挖到了一个类似于地生胎的东西。他挖到的那个和鬼市卖的不同,不是人形,而是个大蟾蜍的模样。那蟾蜍端是活灵活现,身上还结了一层像糖衣一样的蟾蜕。我哥开始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就把它带回他住的窝棚,随手用了个盆拿水养着。
过了大概有半个月,一个维族老人上门来卖羊。无意之间,被他看见了我哥盆里的大蟾蜍。当时那老人就吓哭了,在地上连滚带爬,嘴里拼命地喊胡大!胡大!我哥被这一幕弄得莫名其妙,稳住那老人,问他是不是认识盆里面的东西?老人此时已经是面如土色,跟我哥说,那个东西是从沙依坦克尔西逃出来的。是会把水变成毒药,把土地变成沙漠的魔鬼!沙依坦克尔西大概就是魔鬼城的意思,在传说当中,是被真神彻底抛弃了的邪恶之地。
我哥对新疆的神话传说谈不上熟悉,看老人这般反应,便把他请到了林子里,详细地打听起那东西的来历。老人先是不肯说,只让我哥快快地走,离开这个地方!耐不住我哥软磨硬泡,才说那个东西,有人说是魔鬼的种子。在新疆不少地方都挖出过这种东西,少则一个两个,多的时候,据说一次出现过成百上千个。这种东西影响很坏,会让女人和牲畜不生育,还会令河水改道,不再流经庄稼地。人们因此被饿死,城镇也随之消失……
听老人的描述,我哥开始觉得他挖到的这个东西,应该是属于旱魃一类的玩意。只是在新疆土地荒漠属于常态,我哥也没办法判断,老人说的这些,到底是自然的气候变化,还是真的是由这种地底下的怪物引出的异变。他们一人喝了一碗酸奶,又听老人接着说道:“楼兰你知不知道,高昌你知不知道?这些地方统统的没有了,就是因为他们的地下,布满了魔鬼的种子!魔风吹过来,所有一切,全都变成了沙子!”我哥没想到,这东西的来历,还能跟古代文明的消失挂上钩。再一细想,才渐渐弄明白,这所谓的魔鬼种子,应该是地脉衰败、地气不通时,从地下长出的类似于瘤子一样的东西。当年的楼兰高昌、姑师交河等等的古城,都是因为受到了地脉衰败的影响,才逐渐消亡于沙漠之中的。又因为同时期当地出土过这种奇怪的东西,便有了传说认为,是这种东西引起了古城的消亡。
我问我哥,那后来呢,你是怎么处置那个东西的?我哥说他听了卖羊老人的话,把那个东西送到了附近的清真寺。至于寺里的阿訇是怎么处置的,并没有人向他透露过。我哥说到这停了下来,像是感到累,也走到床边坐下。齐方摸着下巴说,事情不会就这么结束了吧?那卖羊老头不是让你离开那个地方吗,你留下没走,难道没再出点什么事?我用手肘去捅齐方,说你他妈会不会说话啊,哪有你这样盼着我哥出事的!齐方撇着嘴,还说要不出事,那就不是你们哥俩了。
我哥接着齐方的话说,出事是在一年以后。也就是他在新疆待的第三年,开春时节,他们那接连刮了好几场黑风。黑风就是黑色的沙尘暴,破坏性非常强。要是在开阔的野地里遇上,人和牲口,都有可能被沙子活埋掉!那时候我哥种的防沙林已经初见规模,宽度接近十米。可是树苗都还没长起来,平均高度,也就只有五六米。这样的林带被黑风一刮,半数以上的树苗都被风沙给打折了……
黑风虽然可怕,但按理来说,我哥的窝棚应该扛得住风才对。可就在某个起风的夜里,窝棚的整个顶梁,竟突然垮塌下来。当时我哥正睡在窝棚里,整个人顷刻间便被活埋了一半。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想从废墟中爬出来,奈何风沙太大了,才几分钟的功夫,盖在我哥身上的黄沙,就又厚了好几公分。就在我哥命悬一线的时候,他突然看见在他面前不远处,一条巨大的黑影正趴在那条垮塌的横梁上。那黑影比周遭的黑风还要黑,我哥被沙子迷了眼睛,根本就看不清楚那是个什么东西。他只能下意识地判断,是那条黑影压垮了房梁。而它现在趴在这不走,则是为了要亲眼看着我哥被活埋。
我哥的大半个身子连同右手全都被废墟压着,动弹不得,能反抗的,就只剩一只左手。他还不知道那黑影是什么来历,一时间,也不敢轻举妄动激怒它。双方僵持了有一刻钟,风沙越来越大,已经几乎埋到了我哥脖子上。我哥呛得咳嗽起来,突然看见那黑影,迎着风沙挪动了半步。我哥没看清它是怎么挪动的,只觉得一瞬间,那黑影便离自己更近了。它的轮廓也稍微能看清楚了,是一个和小牛犊子体型相仿的巨型蟾蜍。蟾蜍背上鼓着一个一个拳头大小的毒囊,两个眼睛溜圆,大嘴微张,垂挂着半条毡子似得舌头。
我哥内心无比惊讶,但还是强作镇定,在心里琢磨这个东西是从哪儿来的。那魔鬼种子他已经交给清真寺了,难不成这就是它,从寺庙里逃了出来,特意回到这儿来报复我哥?可这才短短一年不到的时间,这只蟾蜍的体型,也变化的有点忒大了!我哥一咬牙止住咳嗽,吃了一嘴的沙子,和着唾沫一起咽进肚子里。那巨型蟾蜍一听没声音了,也停了下来,还像刚开始那样,动也不动地匍匐于原地。我哥突然就明白过来,这东西虽然长了一双大眼睛,但其实眼神并不好使。它大概只能听见声音,可周围风沙呼啸,声音这么大,它又为什么全无反应,而只对我哥的咳嗽感兴趣?
我哥转念一想,咳嗽的时候,他嘴里吐出了大量的生气。会不会那蟾蜍只对人的生气感兴趣,因此,才有了刚才那种反应。我哥试着喘了两下,果然见那蟾蜍迎着风,又上前了半步。它巨大的身子挡在下风处,光是一张嘴,就比我哥的腰还要粗。眼下这既然是个逐人生气的怪物,那我哥倒是知道该如何对付。他面前不远处趴着一面搪瓷脸盆,盆底被压得变了形,凹下去一块。那凹下去的地方,刚好是个人脑袋的形状。我哥憋着气把脸盆拖过来,像戴安全帽一样,扣在了自己头上。他又找了一截木刺抓在手里,随即,张开嘴大口的呼气。他这一举动,引得那巨型蟾蜍一跃而上,大嘴张开一条缝,甩出一条巨大的舌头,旋风般卷向我哥露在外面的头和肩!
我哥等的就是这个,单手护住颈椎。蟾蜍的大舌头裹住了我哥的脑袋,接着一用力,竟把我哥从废墟沙堆里整个拔了出来!它想就此把我哥吞下去,奈何我哥个头太长,巨型蟾蜍用尽了全力,也只把他吞进去一半。我哥的两条腿和一个屁股都还没吃到嘴里,这些全是有肉的地方,那蟾蜍根本就舍不得松口。它蠕动着嘴唇试着要把我哥咽进去,就在此时,我哥顺势便将手中的木刺,刺进了蟾蜍的喉咙里。他这招也真是够损的了,蟾蜍喉咙受创,下意识地便把他吐了出来。我哥抹了一把脸上的蟾蜍唾沫,撒开两条腿,拼命地往防风林里跑去。
防风林里密植树木,对巨型蟾蜍可以起到牵制作用。可是我哥跑得快蟾蜍追得也快,它那两条后腿用力一蹬,一下就能跳出好几丈远。我哥还没跑到林子边缘,就被蟾蜍给追上了。他无奈只能俯身趴在地上,拿一把沙子糊在口鼻,掩住活人的那一股生气。狂风怒沙之中,蟾蜍已经追到离我哥只有几步远的地方。突然它追逐的那一股生气没了,便在原地绕着我哥来回地蹦跶。看着它蹦跶了几圈,我哥才意识到不对劲。这家伙体型庞大,落地时的分量却出奇的轻。再看它那身上,虽然长着吓人的毒囊,但整个身体却呈现出半透明状。看起来,就像是吹胀了的气球一样。我哥想到这,不由得开始怀疑,这蟾蜍短期内体型变化这么大,会不会和它原来的那一层蟾蜕有关?那蟾蜕吸收了某种物质,膨胀起好几倍。这才有了它现在这种看上去体积很大,质量却很轻的状况。我哥卯足了劲憋气,也就只能撑一两分钟。他不可能为了躲那大蟾蜍把自己活活憋死,想来想去,还是决定要打对抗。窝棚里有一把猎枪,是我哥平时防野兽用的。枪就在床头上,离他刚才被埋住的地方不远。

第九十六章 恶臭
我哥眯着眼睛在风沙中辨认了个方向,陡然拔地而起,向已经倒塌的窝棚飞奔而去。巨型蟾蜍应声追在后边,他们俩一前一后,几乎是同时到达了窝棚的废墟旁。我哥匆匆忙忙刨了两下土,便又采取刚才的措施,憋着气不让那蟾蜍发现。蟾蜍此时已接近暴怒,头脑也不像刚才那么清楚了。突然失去了目标,它竟像疯了一样冲进了风沙之中。我哥猜它肯定待会还会回来,不敢耽搁,赶紧继续刨土。他先挖出了枕头后又挖出了被子,连放在床头没看完的那本书都挖出来了,可就是没挖到猎枪。蟾蜍冲出去又冲了回来,嘴角淌着血,差一点把我哥撞翻在地。我哥堪堪避过去,手在地上乱抓,突然,抓到了那杆冰凉的猎枪!我哥习惯在枪里留一颗子弹,这时候只管拉枪栓上膛,然后扣动扳机,冲面前的黑影就是一枪。
这一枪打得不是特别准,不过因为距离近,偏也没偏到哪去。风沙之中只听巨型蟾蜍厉声嘶吼,整个身子,瞬间缩成了脸盆大小。我哥想起自己头上还扣着个脸盆,于是便顺手摘下来,扣住了那只蟾蜍。周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酸腐味,风大,一会儿也就吹散了。我看我哥咽了口口水,马上颠颠儿地去给他倒水。倒完水回来我问他,再后来呢,那蟾蜍你怎么弄的,炒来吃了吗?齐方在背后推我的后脑勺,说你小子是不是饿晕了,什么你都想到吃!
我哥说他用符咒暂时镇住了那东西,不敢再送到清真寺去,只能带着它,去了一趟四川。在四川我哥有个认识的道士,那东西最后是由他处置的。这事总算是有惊无险地落了幕,我哥也没想到,时隔多年,还会再看见那个东西。鬼市上卖的那个所谓的地生胎也有一层像糖衣一样的外壳,另外,要仔细闻的话,也能闻到它身上有股酸腐味。这都和当年的情形一样,再加上地生胎出自新疆,我哥由此判断,这两者应该是同一种东西。我说那你买下它又怎么处置呢,总不能再去一趟四川,再把它交给那个道士吧?我哥没回答我,慢慢地喝了口水,好像在想什么事。
六七点钟的时候我又睡了一觉,醒来天已经亮了,银行也应该上班了。我爬起来打算去叫我哥,定睛一看,房里哪还有别人。我哥和齐方又不知道哪儿去了,不会是看我没醒,撇下我自个去银行去了。我跳下床发现房门竟然没关,门外回廊上,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我便听见齐方在喊:“卧槽这他妈什么味啊!”我心说他们这是没走还是刚回来,也往门外走,想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齐方他人就在门口,拿手捂着鼻子,看向最角落里的那个房间。我哥则已经到了那间房门口,也捂着鼻子,反手在门上敲了几下。没人应门,我抽了抽鼻子,并没有闻见什么异味。我奇怪地扭头问齐方,你闻见什么味了,我怎么闻不到?
齐方没听见我从房间里出来,被我吓了一跳。他捂着鼻子声音也变了,说臭啊!这楼里有一股恶臭!他看我好像不为所动,咦了一声,放开手闻了一下。闻完他那脸马上就绿了,干呕了好几下,指着我说:“老七你鼻子没毛病吧,这么臭你都能忍?”被他这么一说,我好像也闻到了一股臭味。像是没冲干净的茅房,还夹着点狐臭的感觉。不过味道并没有齐方说的那么夸张,为了和他保持一致,我也只好捂住了鼻子。我问齐方我哥那是在干嘛呢?齐方回答说,这都快十点了,卖地生胎那家伙还没来交货。他说他住的204房,你哥过去看看他是不是睡过头了。
《我的哥哥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