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

王大磊所说的布置,是把他带来的一口袋纸灰,均匀地铺在房间地板上。他干的很仔细,腰弯下去就没直起来过。我百无聊赖地站着,只觉得手里的镜子,不知道为什么越来越沉。还不见王大磊出来,我竟然都有点拿不动了。我咬着牙扛着,突然听见镜子上,发出噼啪一声轻响。好像是镜面爆裂了,同时一股滑腻腻的液体,便从镜子里流到了我手上。我哇地叫了一声,一看两只手,全都黑乎乎的像是沾了沥青。我嘴里叫着王大磊你快来看啊,听见他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来,大声说你喊个什么劲!我急着说我不喊不行了,你镜子里的东西流出来了!王大磊咚咚咚地朝我跑过来,看了镜子,又看了我两只手。我想赶紧把镜子还他,却被他推了一把,叫我继续捧着不要动。他蹲下去看着那些液体往下滴,最后才说:“这些都是镜子从你身体里导出来的阴气。你的阴气为什么会这么重?你最近去了什么地方,接触了什么人?”
我说我没去哪儿啊,从阴牢出来,我差点都瘫了。周家有个叫周琳的女孩,说是已经帮我把阴气除掉了。王大磊等到没东西再往外流了,才把镜子收回去,一脸疼惜地抚摸着镜面。我使劲甩了两下手,那沥青色的液体一甩就掉,甩干净之后,两只手上一点痕迹都没留下。王大磊问周琳是怎么给你拔除阴气的,是不是靠打针?我点了点头,听王大磊低低地骂了一句。他回头看了一眼门里,说还有一点没干完,干完了再跟我说这事。
我仍然在门口等他,过一会儿王大磊干完了出来,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他问我现在感觉怎么样?我纳闷地说没啥感觉啊,又来回走了两步,说好像步子不那么沉了。王大磊说了声行,背上他的包,把裂了的镜子也装上。我以为他马上就要去下一个点,却没想到他伸了伸腰,自怨自艾地说人老了,真是不中用了!稍微累一点都受不了,走走走,爷带你去吃点好东西补一补!
我跟上他,下楼、出小区,也没再打车,两个人沿着马路牙子,走了差不多有一公里。路边的宵夜摊都开张了,王大磊找了间吃牛肉火锅的排挡,问老板要三盘子牛鞭。老板大概是看我们俩都像是打光棍的料,挺为难地说,他店里一天就宰一头牛,哪来的那么多鞭?而且您吃这么多,补得过甚了也不好哇!王大磊说这你就别管了,你看看有多少就给我们上多少,其余全给上素菜。他这种吃法还真挺别致的,老板帮我们把卡式炉点上,就到后厨切菜去了。
我们俩坐着也没事干,便拿一双筷子,在那滚汤里拨拉。我问王大磊我身上的阴气是怎么回事,那个叫周琳的说给治了,难不成是骗我的?王大磊正蘸着芝麻酱往自个嘴里送,说她岂止是骗你,简直就是存心要害你!她给你打的那种针是一种人工合成的玩意,和我们平时用的符水性质有点像。那玩意根本去不了阴气,相反的,还会把阴气压制起来,封在人体内。如果你今天没找上我,又或者我没给你那面镜子,阴气混到你的气脉当中,不出几天,你就会变成一具任人摆布的活尸!
我头皮一阵发麻,没想到在不知不觉间,自己居然受到了这么大的威胁。周琳这么做肯定是因为周同,她是想通过摆布我,达到控制周同的目的。奇怪的是当时周琳给我拔除阴气的时候,齐方他也在场,难道他也没看出端倪来,要不然的话,他怎么可能不管我?王大磊拿筷子屁股捅了捅我,问我想什么呢?我搪塞说没什么,我那会儿在阴牢的时候,你们都干了些啥?王大磊哦了一声,说忘了告诉你了,周家的人把那个姓秦的抓走了。
我有点意外,说周家是怎么掺合进来的?我们当时不是在黄市长的地头上吗,还有不是有你们在吗,姓秦的怎么会被别人抓走?王大磊摊开手说他也不清楚,总之他和齐方是按原定计划行事的。他们俩把我送进阴牢之后,就在外边守着,不让姓秦的把阴牢封死。他们双方的实际冲突并没有多少,那姓秦的已经是个老头了,手段再怎么厉害,看他们俩年轻力壮的,也会有所忌惮。当时眼看着天就要亮了,我和我哥都还没从阴牢里出来。王大磊和齐方急得不行,已经觉得这事希望不大了。可就在这时候,周芸带了一伙人赶到现场。他们也没理王大磊和齐方,径直绑了秦济华、又扛了我和我哥就走了。王大磊和齐方追了一路,直到回到这座城市里。
这时候刚好菜上来了,王大磊叫我先别动,放了几片菜叶子下去收了收油。那牛鞭看着挺恶心的,王大磊把一盘子都倒下锅,指着对我说,你得把这些都吃了,才能把身上丢失的阳气补回来。我惊异地说怎么你不吃吗?刚不是你说年纪大了,要来补一补的吗?王大磊回答说他这阵都不能开荤,嘿嘿一笑,夹了一筷子生菜叶子,就着芝麻酱也吃得挺香。
排挡上灯光很暗,我艰难地吃着那一堆烫老了的牛鞭,越看王大磊,越觉得他的模样和平时不同。王大磊平日里绝对是个糙爷们,可是在这昏黄的灯光下,他的脸竟然像白纸一样泛着光。我忍不住伸手拍了他脸一巴掌,王大磊一怔,嚼着生菜叶子问我说,你这算非礼不?我说非礼你娘的腿,你这脸怎么跟纸扎的一样?我拍他那一下手感也很怪,好像碰到的不是人脸,而是一张书皮。王大磊摸着下巴说,可能最近忙过了头,身子骨弱了。他又撸起袖子在锅里捞,就连一点肉渣子,都不忘弄到我碗里头。我怔怔地看着他,脑子里想起齐方说过的话:有些东西他和人和鬼都不沾界,你永远不知道他能干出什么事来,也永远弄不清,他到底有多厉害。
想到这我不禁开口问王大磊,你是不是特别厉害?不如你训练训练我,要我哥还能回来的话,我想给他当帮手。王大磊关了卡式炉,托起茶杯喝了一口茶,说怎么你相信林逸还能回来?要是他回不来了,你以后打算怎么办?我撂了筷子骂了声艹,说现在不是你带着我,要去找我哥的什么魂器吗?不是你说不相信我哥会就此消失吗,怎么着,你刚说过的话自己就忘了?王大磊笑了一下,给自个的茶杯加满茶,又再托起来。茶上的热气从他嘴边升腾到鼻子上头,到他两眼处,被风一吹散了。王大磊说:“我是相信林逸他不会消失,我要找他,是因为这本来就是我分内的事。可是你不一样啊,林逸不想让你和他的事扯上关系。我都怀疑他制造出自己彻底消失了的假象,会不会就是为了要让你死心。对了我还得再问你一句,在阴牢里的时候,林逸是不是动手打你了?”我答说是,我哥中了鬼纹,控制不住自己。王大磊深吸了一口气,又点了点头,说那就没错了。林逸下了决心和你断绝关系,你别再掺合了,我不想让林逸恨我。
王大磊说完,静下来看着我,我记忆中,他从来没露出过这么真诚的表情。他让我感觉他是真的不想让我哥恨他,甚至他对我哥的那种追寻,都有点不一样的意思。我拿手托着下巴和他对视,看了一会儿,说你他娘的不会是看上我哥了吧?我说这话的时机挑的不对,王大磊刚喝了一口茶,结果噗嗤一声,全他妈喷我脸上了。我嘴里也溅进去一口,恶心地我直呸呸。王大磊喷完水,气管像拉风箱一样,不停地咳嗽。我挪开了一点坐下,就听王大磊说,你满脑子装的都是些什么东西?我顺着他的后背往下撸,等他咳得不那么厉害了,告诉他说:“我满脑子装的都是这件事!我知道你让我退出是为我好,但你有没有想过,我还有没有退出去的可能?你是真以为我是倒霉催的才会被卷进来?还是这事打一开始,就跟我脱不开干系?”

第五十二章 黄布
王大磊还在咳嗽,抬起一边眼睛看我,说你这话什么意思?之前有一些事我一直都没跟他说,那是因为对王大磊这个人,我还不算是完全信任。但是现在不同了,我哥不见了,齐方也走了,我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只能尽可能把我自己拴在王大磊这条线上。我整了整思路,从阎王宴之前说起。我第一次在周二叔发给我哥的彩信上,看见了我自个躺在棺材里的照片。接下去第二件,是我们共同闯进周二叔的小楼。在他楼里我再一次见到了那张照片,只是到现在我还没法确认,那照片是真的还是假的。周家二叔的小楼里,还藏着我残缺的八字。当时那栋楼的魇镇起尸,王大磊曾经说过,是因为我哥动了楼里的某样东西。假如令魇镇起尸的就是我的八字,那这件事,又该作何解释?
说到这王大磊的表情已经起了变化,我停下来,等着他发问或是做什么判断。他却一声都不吭,示意我接着往下说。我咽了口唾沫,说照片这是一条线。另外一条线,现在应该捏在周芸手里。她拿走了我哥的收养证明,我不知道那玩意有什么用,但听周琳说,周芸拿那张证明,当作是一张王牌。周芸之前还想要和我合作来着,那时候我哥还没走,周家也并不需要通过我,来控制那个周同。那她周芸图我什么,是不是她也知道,我的存在本身就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王大磊突然打断我,在他白纸一样的脸上,泛起一层兴奋的光。他问我说那张写着我八字的黄布还在不在?我摊开手说不知道,之前学校给我换了间宿舍,不知道那东西丢没丢。王大磊拿筷子敲我的头,说那张黄布至关重要,你他妈敢弄丢了试试!他说完噌的一下站起来,火急火燎地招呼老板过来买单。吃之前他就说过,这顿得我掏钱,才符合花钱消灾的惯例。我赶紧掏口袋,生怕在我结账的当口,他王大磊趁机就跑了。我口袋里就一张一百的,掏给那老板,加了一句话说别找了。老板攥着钱看了看我,说找什么找,你这根本就没给够!
我啊了一声,瞅着王大磊说,你这灾太贵了,消不起咋整啊?王大磊拿那种特别瞧不起人的眼神看我,又掏出一张一百的。我以为他这是要给我,刚伸手去接,就看他一甩手,把钱撂地上了。我脸上有点挂不住,对王大磊说,不带你这么糟践人的啊!王大磊又敲了我一下,叫我拿脚去踩那张钱,踩了三下,再捡起来。这样这钱就算是我的了,才能买断我身上的灾祸。我恍然大悟,往那钱上猛踩了几脚。我踩的时候排档老板就在一旁看着,等我再把钱给他,他竟然来了一句:“刚你说不用找的,谢谢了啊!”
这一顿撑死了就一百多一点,我一句不用找了,那老板等于白得了*十块。我开始还有点心疼,不过想想钱是王大磊的,也就释怀了。我问王大磊是不是去找黄布,他抬起手腕看了眼表,说这个时辰,要不先去把刚才那个点收一下。他说的是城里的那个点,城郊的离得太远,没有车根本去不了。我们俩顺着原路走回去,天已经晚了,小区里没有多少人。王大磊走到一个僻静的角落里掏他的包,拿出一只已经半风干了的死鸡。刚才应该就是这只死鸡,在他包里总是戳我后腰。他不等我问就先解释说,这只鸡是一道符,是用来阻挡恶鬼的。我吓了一跳,说怎么还会碰上恶鬼?王大磊说只是以防万一,暴露了位置的魂器,会引起周边鬼物的觊觎。拿这鸡挡一挡,林逸的魂儿已经很脆弱了,别到时候准备不周全再伤了他。他说完便开始爬楼,死鸡被他戳在一根伸缩式的晾衣杆上,高举在我们头顶。
爬上楼去,王大磊一口气都没歇,就拿钥匙开门。这次他没有阻止我进去,反而把那只笤帚交给我,叫我把房子里的灰赶出去。我一边埋头扫地,他一边举着死鸡,满屋转悠,时不时还拿鸡碰一下墙壁,嘴里发出咯咯咯的怪声。我扫完了以后叫他,问说这屋里有没有你要找的魂器?王大磊长叹了一口气,看那失望的模样,怕是没有收获。我也是这会儿才有机会问他,到底找魂器是为了什么?王大磊把死鸡放下来,反问我说,齐方是不是告诉过我,我哥的元神和肉身不符,魂魄会一片一片地碎开?我答说他是这么说过,难不成这魂器,就是用来装这些魂魄碎片的?王大磊点了几下头,表情深沉地说道:“林逸他元神不符已经这么多年,那魂魄碎裂的情况,也应该早就出现了。凭他的本事,不可能任由自己的魂魄飘散出去,满大街地乱突突。所以我怀疑,他也早就开始收集适合的魂器,用来收纳自个的散碎魂魄。你还记不记得明溪煤矿挖出来的那块骨头,那玩意,应该就是一件魂器!”
明溪的事过去有日子了,对于发现那块骨头的过程,我却还记忆犹新。尤其是我哥看见骨头时的表情,简直就好像天都塌了。可是想想又有点奇怪,王大磊那会儿告诉我说,我哥常年都在打探一个奇人的下落,那块骨头就是那个奇人的。怎么别人的骨头,也能成为我哥的魂器吗?想到这我思维断了一下,或者说是有一个灵感闪现地太快,让我都来不及反应。我哥是借周同的尸还的魂,之后才成为了我哥。那在他没有还魂之前他又是什么?那个埋在人葬堆里的家伙,会不会就是我哥的本体?这事乍一听挺虚玄的,但仔细想来,却又合情合理。我哥一直在打听的就是他自己的下落,所以他才会那么卖命!他也是因为亲眼看见自己尸骨不全,情绪才会瞬间崩溃!
王大磊没太在意我在想什么,继续做他的解释工作。他说魂儿这种东西是构成生命的基本元素,和*不一样,魂魄具有很强的整体性和延续性,即便是破了,碎片与碎片之间的联系,也还是存在的。林逸的魂魄如果被彻底抹杀了,那在他的魂器中,就应该找不出任何的魂魄残余。反之,如果我们能找着一星半点的碎片,那就可以肯定,林逸他并没有消失。我们甚至还可以利用魂体之间的共鸣,通过魂器,找出林逸他现在躲在哪儿。我嘿地一声笑了,王大磊莫名其妙,问我笑什么。我说你说的是“我们”,那是不是我还能接着参与?我是说的玩笑话,王大磊却顿时板死了一张脸。他说他会依据情况来衡量,如果接下来碰到的事,连他都不足以保我周全的话,他会立刻动用我哥账上的钱,铺一条路,把我踢到国外去!
城里的点收完,王大磊便说要和我回学校,去找那块黄布。过了十一点半宿舍就关门了,要进去只能爬窗户。我先叫王大磊蹲在墙角,踩着他的背,爬到能够着窗户的位置,把自己挂上去,然后再从上面,拉王大磊上来。进了宿舍楼还很热闹,白天睡够了的学生,晚上全都醒着。这一路碰见不少的熟人,看我带着个陌生人进来,都显得挺好奇的。我也不想解释什么,直上七楼,我之前住过的那间宿舍。宿舍门从外面锁着,看来学校还没把它安排给别人。我摸出钥匙打开门,晚上风很大,锁才一打开,整扇门便嚯地一下,张的老大。王大磊探头进去看了看,我摸到墙上的开关,给他把灯打开。
我之前还没觉得,这一次回来,才察觉到这间宿舍还真是风凉水冷的。住进来的四个人当中,宋璐死了,齐方退学了,我和霍宁辉搬走了,好像这房子天生就晦气,把我们几个都给感染了。王大磊问我黄布放哪儿了,我想了想,记得好像是在衣柜里。我过去翻了半天却没找着,又想会不会顺手搁书架上了。原本我书架上有不少书,但大部分都是从学校图书馆借的。我好一阵没回学校,霍宁辉已经帮我都还了。空出来的书架一眼就能看完,并没有那张黄布。我咬着下嘴唇心想,除了这些地方,我还能把东西放哪?总不会是在床上吧,那东西曾经被个没穿衣服的女鬼压过,我是绝壁不敢和它睡在一张床上的!
王大磊见我找不着,非但不失望,甚至还有点高兴。他让我把灯关掉退出房间,把上次没用完的灰,又再掏了出来。我说你这是要干嘛,难不成那块黄布,也是一件魂器?王大磊说现在还不好说,不过试一试,总归不会有什么损失。宿舍地方小,他随便撒几把灰,就铺满了一整片地,然后我们俩就站在门口,抽着烟磨时间。

第五十三章 治病
我和王大磊东拉西扯地聊一些东西,正说得起劲呢,突然霍宁辉打了个电话过来。他在电话里说周同病了,发烧,还浑身抽抽。问我今晚上还回不回去,用不用他送周同去医院?我不太清楚这里头的状况,问王大磊,周同病了是怎么一回事?王大磊咬着烟屁股说有可能是排斥反应,那具肉身已经适应了林逸,周同再进去,有点认不出来了。要是这种情况送医院也没用,写一道符化成水,给他灌进去就好了。我又问那你会不会写这种符,反正离得也不远,要不你跟我去,给他治了?王大磊一寻思,觉得反正没事干,也就答应了。我跟霍宁辉说好叫他守着周同别动,我这边马上就回去。
出去还和进来一样,我爬上窗户,伸手去拉王大磊。他在下边冲我摆了摆手,让我先出去,他自己可以往上爬。那窗户离地有两米多,一般人根本不可能单独爬出去。不过他既然都这么说了,那我也只能将信将疑的,照他说的去做。我跳到墙根底下,过了一会儿,就看见王大磊从窗户里冒了个头。他的姿势挺怪的,感觉他像是整个人都贴在墙上,在手脚并用地往上爬。他跳下来落在我身边,两个人沿着小路,到我哥那去。霍宁辉老早就在门口守着了,看见我回来,重重地舒了口气。他指责我说你哥状况都这么差了,你还跑出去干什么去?我问他人在哪呢?他指了指我哥的房间,说人八点多就上床躺着了。烧一直都不退,这不刚才,开始有点痉挛。
我领着王大磊进我哥那屋,周同捂着被子躺在床上,露出一张烧得通红的脸。床头柜上摆着酒精和棉球,看来霍宁辉已经想方处理过了。我蹲下问周同哪儿难受,周同戒备地看着王大磊,说哪儿都不难受。我说你不难受怎么会烧成这样,周同哼哼了一声,说可能是晚上没吃上肉,给气成这样的。这小怂嘴还挺厉害,我把位置让出来,叫王大磊给他看看。王大磊的手才刚伸出去,就看周同一骨碌爬起来,跳下床躲进了窗帘里。我叫他说你干嘛,他是来给你看病,不是来要你命的!周同整个人就在窗帘里鼓着,急着说他不是好人,他之前还打过我!他说的我有点纳闷,想了一下,才记起来,那次在周二叔的小楼里,我哥被个什么东西附了身,和王大磊起过冲突。原来那会儿就是这个周同,他因为不是普通的鬼物,所以才能踏进那栋小楼。我上去安抚周同说你不用怕,他不会伤害你的,我保证!
我一边保证,一边就想把周同弄出来,他犟的不行,说什么都不肯面对王大磊。霍宁辉听见动静不对,探头进来,问我们你们在干嘛?怎么你们一回来你哥就精神了,刚跟我在一块的时候,还蔫地不行。我板着脸,想把周同吼出来。还没发声呢,王大磊突然一个箭步上前,照着周同的小腿就是一个横扫。周同咚的一声倒在地上,手里还抓着窗帘,连同窗帘架整个被他给拽了下来。窗帘架不偏不倚,刚好砸我脑门上。我疼得眼泪都出来了,捂着头,就看王大磊把周同两手一拧,拖到了床上。完了以后他用手压着周同,两条腿一跨,竟然骑到了周同身上。我惊讶地忘了疼,吼吼说王大磊你要干嘛!王大磊看也不看我,拿枕巾把周同手一绑,腾出手来就开始掏裤裆。他的动作真太他妈流氓了,不怪我想到别地儿去。这时候霍宁辉也进来了,一眨眼,一脸的惊讶。他也不出手制止,反而像看戏一样戳在一边。
王大磊全方位压制住周同后,打裤裆里掏出他那一小瓶药油。我这才明白他要干嘛,看他掰开周同的嘴,往他嘴里滴了两滴。周同脸都吓白了,一个劲地想吐,王大磊怎么可能给他机会,刮了他一个大嘴巴子,逼着他把药吞了。吞了药以后王大磊还不放他,弓着脊背,凑近周同耳边说了一句什么。听见那话周同马上就安静了,委屈地像个小动物一样。王大磊从周同身上下来,估计刚才用力太猛,一只手撑着腰。我问他是不是没事了,他点了点头,又回头瞪了周同一眼。周同差点都要哭了,我看在眼里,觉得挺好笑的。王大磊可劲地欺负周同,估计也跟我哥有关系。我问王大磊你刚跟周同说什么了,他沉默着不吭气。我还以为他不愿意说,没想到刚出房间,他就把原话告诉我了。他跟周同说的是:要让我知道你是林逸装出来的,我保证,会打断你一条腿!
王大磊的这话,害我愣在那老半天,动都动不了一下。他也不管我,自己跑到厨房,倒了杯水喝。他今天喝水挺多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和他脸色不好有关。我好容易醒过神来,回头看霍宁辉正从我哥房里出来。他走近了跟我说,你哥睡下去了,又说你从哪找来的人,怎么治病跟家暴似得。我做了个“别提了”的手势,刚要抬腿往厨房走,王大磊已经喝饱了水,出来说要解个手。霍宁辉噗嗤一声笑出来,说这人可真逗,上下管子都是通的。我蹲下去拿手扶着脑袋,霍宁辉拍着我的背问我:“怎么了你,被你哥给传染了?”
我没法跟他说,只能扶着脑袋摇头,等王大磊出来。不一会儿,就听见厕所有冲水的声儿。王大磊人却没有出来,透过那扇玻璃门,能隐约看见他在洗脸。他出来的时候满脸都是水,冲我打了个招呼,就要往门外走。我跟着他追过去,被霍宁辉拦下来,说怎么这么晚了,你还要出去?我说另外还有事要处理,让霍宁辉今晚就留在这住。再出什么状况,像刚才那样马上给我打电话!霍宁辉站那嘀咕了一声,说这到底是你哥还是我哥,你他妈自己不管,全推给我了!
我急着去追王大磊,有几次左脚绊右脚,差点没摔着。王大磊站在电梯口等我,收着下巴,好像在思考什么事。我追过去,和他一块踏进电梯,下去的时候我问他,你刚才说那话是什么意思?王大磊哦了一声,听他的语气,并不像是在回答我的问题。我又问他说,你是不是看出什么来了,要不然你干嘛那么说周同?你就老实跟我交代算了,周同他是不是就是我哥?
王大磊盯着电梯下行灯看了一会儿,又咧了一下嘴,答说我刚才那是吓唬周同的。他说着往电梯护栏上靠了靠,接着又说,周同是林逸装出来的,这事并不是没有可能,但它的可能性和可行性,都不是特别的大。首先林逸要假装自个是周同,那等于是把自己,摆在一个周家日夜都能监视到的位置上。这样一来他还怎么去办他自个的事?光应付周家就够他忙的了!另外,据我所知,透过一个人的肉身分辨他里边的魂魄是个啥,至少有六七种法子,周家随便拿一种就能验出真伪来,林逸不可能连着都能瞒得过去。
等王大磊说完最后一句,电梯刚好到底。他拉了我一把往外走,到楼前空旷处,很突兀地叹了口气。我的情绪一直被他吊着,刚以为有希望了,从楼上下来,这希望又没了。听见他叹气,我也跟着叹了一口。王大磊拍了一下我,说不管林逸在哪,等咱们找着他的魂器了,要找他也就不难了。我想了想,觉得如今也就只有这一个办法。这时候我们已经快走到学校了,路灯没了,就山顶上那一轮月亮,还亮的吓人。山影子落在我们的影子上,风一吹过去,满山都是沙沙沙像密语一样的声音。
我想告诉王大磊,曾经在这条道上,我碰见过一只魃。还没来得及说,王大磊先开口道:“你们学校的地势,怎么这个样子?”我附和着说是啊,齐方不是说过吗,这儿坐纳南阴,气进的来出不去,很容易出问题。不过之前作祟的那只魃已经被齐方捉走了,这应该也稍微干净了一点吧?
王大磊不等我说完,突然就问,对了,你宿舍叫齐方那小子,后来哪去了?我答说他走了,好像去得还挺远的。说到这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我想起来,周芸也说是出门去了。这俩人出门的时间相隔不远,在此之前还互相有过接触。会不会他们去的是同一个地方,打的也是同样的主意?我把我的推断说给王大磊听,他揉着额头,说有这个可能。他这几天都忙着想办法找林逸了,对周家的动向,倒是关注的不多。我连带着把周家要开董事会处置周同的事也告诉他,王大磊说,到时候他也跟着一块去。周家在我身上藏了阴气,应该会借机会,试探能不能控制住我。

第五十四章 勾魂灯
到宿舍楼下,我一看表,已经快一点了。楼上不少宿舍已经熄了灯,王大磊抵着墙蹲下去,示意我踩着他的肩膀往上爬。我说要不然你先爬,我想看看你是怎么上去的。王大磊不肯,说你怎么就这么好奇呢?让你看了你也学不会,麻利点,待会上去还有不少事要干!他都这么说了,我只好踩着他先上去,然后再一次看王大磊,用一种极其诡异的姿势爬上窗台,钻进窗户里。上楼到宿舍门前,我掏钥匙开门,王大磊掏背包拿出他那只死鸡。然后我把门推开,他把串着死鸡的晾衣杆伸进门里。我还没有开灯,宿舍里却有一点一点的微光。
光是从墙角发出的,有点像是荧光,但好像重量很轻,随时都有可能飘起来。我不敢贸贸然进去,看王大磊的脸色行事。他举着死鸡在半空中画了个圈,突然问我说,怎么感觉不到有风,刚才走的时候,你是不是把阳台门关上了?我摇头说没有啊,不是你叫我啥都别碰吗?王大磊哎呀一声,说坏了坏了,肯定是你们这风水太差,把我的阵给破了!我说那怎么办,我现在还进不进去了?
王大磊把死鸡递给我,让我帮他拿一会儿。他一只手揣进包里,取出那面破了的镜子,调整了个角度,拿镜面把走廊里的光折射到宿舍里。那一团光在地上晃过去,能看见王大磊铺下的灰层上面,出现了一个拖曳过的痕迹。痕迹是从阳台门那儿开始的,光折射不了那么远,不清楚门是不是被关上了。我问王大磊为什么不直接用手电照?王大磊说,普通的光没用,看不见这里面的情形。可惜这镜子坏了,要是没坏,冲着里头一照,就能吓跑不少的脏东西。
我心里挺过意不去的,心想这么厉害的镜子,却被我给弄坏了。王大磊又把死鸡要了回去,举起来说,看样子这屋里应该没有什么恶鬼。估计是附近的孤魂野鬼闻见了灰味,好奇才凑过来的,你在这等会,我进去检查一下。他一边说一边就要抬脚进去,我一把拉住他问,那墙角上的荧光,也是孤魂野鬼带进来的?王大磊眼神一愣,看着我说:“你说什么荧光?”我指着墙角叫他看,王大磊转过头去,突然一下,整个人都僵住了。我感觉不对头,急着问他,怎么了,你不是说没有恶鬼吗?王大磊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已经抬起来的脚,慢腾腾地又落了下去。他说那不是恶鬼,但是这房子,我是进不去了。这样,我告诉你怎么操作,你进去,把东西找出来!
我点了点头,答应说行啊,你说吧,具体怎么个操作法?王大磊却又不说话了,紧皱着眉头,一副冥思苦想的样子。我等着他想,心说这事可能会关系到我的性命,王大磊考虑地周到一点也是没错。过了一会儿王大磊说,按理这屋里不会有什么要人命的东西,不过谨慎起见,还是在你身上拴条绳子吧。要真有东西抓你的话我可以拖住你,你要真被迷在里头了,我也能拉你出来。我反正只有听他安排的份,他怎么说,我就怎么做。绳子绑在我腰上,王大磊把他那死鸡也取下来,将两只鸡脚蜷起来,塞进鸡屁股里。他让我用手托着鸡,进了屋,先按顺时针方向绕一大圈。记住这圈要绕得尽可能圆,又要尽量避开墙角等锐利的地方。在绕的过程中,踩到有异样的点,便停下来,然后告诉王大磊那个点周围有什么,他会根据我说的情况,判断要找的东西在哪。
王大磊他说的一点都不复杂,还要反复问我说,都记清楚了吗?我说记清楚了,不就绕圈呗!对了,我进去以后,拿什么照明?王大磊摆手说用不着照明,你就只管走就行。等停下来的时候,再用手摸旁边的东西。你在这住了这么长时间,摸到的是什么,应该一下就能判断出来。我啊了一声,抬腿往那屋里走的时候,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正蹲在墙角里看着我。进门之后,顿时所有的光都没了。我开始还以为是我没适应光线变化,想回头看一眼门外。可等我回过头去,却发现身后压根就没有门的影子。所有我能看见的地方都是黑的,就那墙角里,还有一星飘忽的荧光。
要是第一次这样,我肯定得吓一跳。有之前的几次经验垫底,我也就有点见怪不怪了。我把身上的绳子攥在手里,感觉自个还没跟外界断了联系。在心里鼓起一口气,然后就开始照王大磊吩咐的,绕着圈走。在有光的情况下绕圈不难,可这没有光,要把圈绕好了,就没那么容易了。我先是一头撞在齐方那张床上,退回来一点,又一脚踹翻了旁边的一张凳子。凳子倒地声挺响,我听见王大磊在门口问我,里面什么情况?他的声音让我又放松了些,回答说没什么,是凳子倒了。我脚底下垫了一层灰,步子落下去的时候,就像是踩在雪地上。绕了有大半圈,我越来越靠近有荧光的那个角落。我不知道那荧光是什么,王大磊也没说。不过不管它是什么,待会过去的时候,我绕开一点走就是了!
越是这么想我越留心脚下,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阳台门那儿。刚才王大磊说没有风,难道真是我没留心,上次走的时候顺手把门给带上了?我下意识地往门上看,隐隐约约觉得,好像有个人影站那儿挡着门。我倒抽了一口冷气,第一反应是,别是我看错了!等我往那再看第二眼,刚才还堵着门的人影,居然好像离我更近了一步。我吓得都不敢再走了,刚停下脚步,就听王大磊在外面喊:“你怎么不走了,是不是发现什么了?”我舌头打颤,说我发现了个鬼,就在阳台门那站着,咋整呢现在?这说话间那人影又更近了,看它的轮廓,我竟然觉得它很像是宋璐。它一离开阳台门,马上就有晚风,从外边灌了进来那。风吹得我一层一层地冒冷汗,刚才王大磊也没说,遇见情况我能不能不绕圈了,先跑了再说!情急之下我想干脆抱着鸡跪下去,给那玩意磕几个响头,兴许它今儿个心情好,也就放过我了!我没想到那玩意先朝我走了两步,突然就转了个弯,朝那荧光漂浮的角落里靠了过去。
那一点荧光晃悠了一下,随着人影的靠近,慢慢便地升了起来。它上升的过程中居然还变得更亮了,亮的让我不自觉地想起一个词来——鬼火!没错,就是鬼火!那团荧光无论从质地大小色泽和出现的场所来看,都像是一团鬼火!只是它刚才停留在地面上,和飘在半空中完全是两种形态,所以我第一眼,才没能认出来。我正在心里嘀咕,王大磊怎么会被一团鬼火吓得不敢进来,那从阳台门进来的人影,突然就像我捧着鸡一样,把那团鬼火接过来,捧在了自个儿的胸前。它的动作看起来很小心,上半身都倾斜了,又好像那团鬼火本身很重。我在一旁纳闷地瞧着它,有一镇子,都忘了自己是进来干嘛来了。那人影抱着一团鬼火,没有循原路出去,反而朝着墙角走进去。紧接着它们就消失了,整间宿舍,就剩下一团乌漆墨黑,和一个捧着鸡的我。我心想那个人影也许真的是宋璐,被这屋里的灰味给引了出来。只是不知道那团鬼火是怎么一回事,它们突然消失,又是上哪儿去了?
这一段插曲过去了,我才接着绕我的圈。到大约我床边的位置,突然有什么东西,扎了一下我的脚。扎得还挺厉害的,我明明穿了鞋,却好像光脚踩在了一枚图钉上。我忍不住叫了一声,马上王大磊就问我,怎么了,那鬼咬你了?我说扎脚了,这算不算特殊情况?王大磊又问,你身边有什么东西没有?
《我的哥哥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