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艾琳慢慢地点了点头。“对,为了安全着想。不过我怎么也没想到你在防卫森严的监狱搭建起核磁扫描设备。”
  阿普卡微笑了一下,“没有搭建设备。但是有几家公司提供移动式核磁扫描设备出租。出租设备挺不错。就像是在十八轮胎拖车里面搭建一个医生办公室。你只需要预订一台。司机就会开到监狱,经过安检扫描,开过大门,然后把拖车固定在监狱院子里,然后把车头开走,拖车可以在那里停留几个月几年都行。”
  “一定很贵。”
  “没有想象中那么贵。”他说道,“我的实验室获得的研究经费不少——负担这笔费用没有问题。”他顿了一下,“顺便说一下,我在中等安全级别监狱进行研究,不是最高级别安全防护。”
  艾琳的眼睛眯了起来,“我不太明白。你的论文里面写的你研究的都是强奸惯犯、杀人犯还有虐待犯。这些人难道不是在安全级别最高的监狱?”
  “你对精神变态知道多少?”教授问艾琳。
  她顿了一下似乎是在努力回想,她本想她应该跟博士知道得一样多,“一点点,”她撒了谎。
  “如果你了解一点,我相信你应该知道精神变态者不是精神病患者。很不幸这两个词很相近,不过这在一般公众中引起了非常多的混淆。人们用一个“精神病”来统称这两种情况,不过公众一般用‘精神病’这个词表示疯子。对于精神病患者来说,他们确实是疯子。他们杀人是因为他们心里的小绿人叫他们那样去做。而精神变态则是正常的,他们完全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做,他们只是不在乎,他们没有一点良心。”
  艾琳点了点头。
  “他们是现实中最具有操控性的人类。最狡猾的说谎者,他们感觉不到害怕、内疚、懊悔或怀疑。如果你们将赤裸裸的谎言当众揭穿,他们一点也不会感到尴尬——或是感到受挫。他们只是开启机关,用更大的谎言来掩饰。”他顿了一下,“他们从来不会认为应当为他们的所作所为承担责任或者自责。约翰·韦恩·格斯虐待并杀害了三十三个年轻人,有些还只是男孩,埋在他的地下室,但是用他自己的话说他是受害者而不是行凶者。”
  艾琳极力让自己的表情保持充满兴趣的样子,尽管她熟悉这些信息就像熟悉自己的名字一样。“非常有趣,”她说道。
  阿普卡点点头。“回到你的问题,”他说道,“囚犯被安置在什么样的监狱并不是完全根据他们所犯的罪而决定的,还要考虑到他们在狱中的表现。我所接触的这些犯人都是从安全级别最森严的监狱开始的,我向你保证。”
  艾琳点了点头。如果他一句话就回答了她的问题,她可能立马就能掌握大致的情况。但是她现在知道她必须耐心地等待阿普卡把点串成线。
  “精神变态不是疯狂的,他们可能是这个星球上最有魅力、最具合作性的生物,他们能得到他们所想要得到的东西。所以他们精于操控别人。他们努力把自己塑造成为模范囚犯。以便被转移到中级安全级别的监狱。他们参加心理辅导、去上课,假装成重生的基督徒,做任何可以操控这个体系的事儿。不是所有的暴力罪犯都是精神变态。那些被留在最高安全级别监狱里面的犯人因为其他很多原因使用暴力,但是他们没有精神变态者的操控的天赋。”
  “我明白了,”艾琳微笑着说,“你这样解释,中等安全级别就能说得通了。”
  “但是不要误解我的话,如果你从来没有去过监狱里面参观过,中等级别对于你来说都像是最高级别。中等级别并不是什么都没有。依然是高高的围墙、层层的铁丝网、警卫和进入监狱需要通过的各种各样的门。”
  “让精神变态参加您的研究困难吗?”
  他摇了摇头。“一点也不困难。我们付给他们一小时一美元,即使我们不给钱,他们也乐于参加。不然他们能做些什么呢?”
  艾琳扬起了眉毛,“一小时一美元?”
  阿普卡微笑道,“我们实际上争论过价钱是不是太高了。我们付给学生是每小时二十五美元参加研究。但是对于这些平时在监狱做一天工才有二三美元的囚犯来说这简直是一笔巨款。他们可以在监狱餐厅或者是其他地方花,除此之外,我是想不出来还有什么地方可以花。价格高了是不符合职业道德的,因为价格太高,在他们签署受试者同意书时就好像是强制性的。”
  “不过无聊并不是他们愿意帮忙的唯一原因。参与进来给了他们另外一次进行操控的机会,进一步了解系统的机会。所以他们非常乐于接受集体治疗以及其他监狱提供的康复疗程。相信我,他们并不想变好。他们对自己挺满意的,从来不质疑自己的行为,他们认为自己的行为是合理的有益的。集体心理治疗只会让他们更糟糕,因为他们能够把这种治疗作为学习的经历。他们并不会从自己的错误中学到什么。”
  他们学会怎么样更好地运用心理学来操控或蒙蔽其他人。就像是他们还不是太善于这方面一样。研究证明那些参加过这类心理辅导比起那些没有参加过此类辅导的犯人在释放后更容易重新犯罪。
  艾琳知道她应该表现得对此研究结果很吃惊的样子,因为怎么会有监狱的康复计划会对精神变态者有如此的反作用呢,但是她太想回到主题。“好吧,”她说道,“那么你们进入监狱,穿过各种厚重的大门和检查点,然后又怎么样了?你进入到拖车,然后警卫根据安排将每个研究对象带来?”
  阿普卡点点头,“没错。”
  “我试着想象这个画面,那么他们的手有被铐在身后吗?或者就铐在前面?戴脚铐了吗?”
  阿普卡摇了摇头,被逗乐了,“没有,对他们没有任何手铐或者脚铐。”
  艾琳消化了几秒,看上去好像不太相信阿普卡。“那么有多少警卫跟你一起进入拖车呢?”
  “没有,”阿普卡说道。
  “没有?”艾琳怀疑地重复了一次。
  阿普卡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想的是汉尼拔在监狱牢房里,脸上戴着那些可怕的面具。那样的精神变态者会一接近你就杀掉你。不过现实生活中不会这样。”他停顿了一下,“至少现在还没有发生,”他添了一句,“吉人天相。”
  “但是这些人犯下了野蛮残酷的罪行。”
  “我必须得承认确实花了时间去适应。我第一次在一个有限的空间里和一个因为虐待和谋杀而入狱的人独处时……我有点紧张。”
  “有一点?”
  “好吧,我其实压力非常大。不过挺过来了。以前也有研究者和这些囚犯独处,还没有意外出现过。如果伤害研究员,对于这些囚犯来说失去的要远大于能够从中受益的。他们能够赚点钱——至少可以改善下监狱生活——他们还有消遣的活动。如果出了任何岔子,他们就会重返最高安全级别监狱,而且别想再出来了,漫长的单独拘禁时光。”
  “但是,我觉得还是至少应该有一名警卫。”
  “我也这么想。相信我。特别是最初的时候。但是我不能。工作必须在学术保密情况下进行。所以没有警卫、没有视频监控、没有录音。只有我和暴力精神变态者。这是最好的方法。你不知道有多少人知道我不能泄露任何他们所说的,向我炫耀他们曾经犯的罪。强奸、谋杀、抢劫……不能对别人说,只能匿名,这充实了我的研究成果。如果警卫在场,他们一个字都不会说的。”
  “我必须承认这是我所没有想到过的。”
  “他们非常喜欢我必须保密这点事实。这是一开始就向他们详细解释清楚了的。除非他们告诉我现在某人正处于危险之中、或者涉及越狱或者他们计划好要进行的暴力行为——其他的都必须保持沉默。”
  艾琳试着想象与这些囚犯坐在监狱中的一个拖车里,她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他们对人的操纵性已经达到了难以置信的境界,”阿普卡继续说道。“你以为你准备好了,然而并不是如此。即使是毕生都在研究精神变态者的学者也难逃于此。”阿普卡坐回了椅子,“早一点的时候,我没有看一个囚犯的档案,就先跟他见面了。他完全让我相信了他是被诬告的——是事件的受害人。他花了一个小时叙述事情发生的详细细节。他爱上了一个据称自己已经二十岁的女孩。但是其实她只有十七岁。被她爸爸发现后,她爸爸无理取闹,誓言要让他获刑法定强奸罪的最长刑期。那位父亲有些关系,所以硬是让这位可怜的人锒铛入狱。”
  阿普卡停了一下继续回忆,“除非你就在现场,不然很难跟你解释他口才多么好,多么具有说服力。在会面结束的时候,我已经几乎要冲进典狱长的办公室,为他争取自由,做他的辩护律师。然后我查看了他的档案。”他摇了摇头,面色凝重。“那个人强奸虐待了三个还不到十四岁的女孩。档案里面有照片。”他微微颤抖,“他用剃刀割她们,女孩子们的脸就像是错放在了锯木机的一头。她们能活下来简直是奇迹。”
  艾琳的眼睛中闪过愤怒的火焰,但是只是短短一秒,即使近距离观察,阿普卡都不会来得及有所察觉。
  教授从书桌上一摞资料里快速翻出来一张单页,“我感觉自己就是世界上最蠢的傻瓜,居然相信了他,不过后来我跟业内人士交换过很多类似的故事,我们都被骗过。所以在跟这类精神变态者打交道时,你一刻也不能放松警惕。”他把手上拿着的那页纸递给了艾琳,“这里写的就是我所读到的。在我教授的研究生课程上我也使用。精神分析850。”
  艾琳低头看着这页纸,开始朗读。
  好人很难怀疑:他们不能想象其他人做着他们自己不能做的事儿。那么所以呢,正常人通常认为“精神变态者”外表和心理一样畸形,但是事实却远不是如此……这些恶魔在现实生活中通常看起来以及他们的行为都与常人无异,就像是你的亲兄弟姐妹一样;他们比好人看起来更像好人——就像是假花看上去比真花更逼真好看一样,假花更加接近人们对美的完美追求,而不是自然而然产生的有一定缺陷的真花。
  艾琳读完后,又抬头注视着阿普卡。
  “知道是谁写的吗?”他问道,“出自是哪篇小说?”
  艾琳立刻就认了出来,是威廉·马尔希的《低级种子》。她面向着阿普卡,摇了摇头,“不知道。”
  “是威廉·马尔希写的,《低级种子》的作者。小说改编成了电影和百老汇舞台剧。你应该找个时间读读。”
  艾琳暗想道,不用了,谢谢。“好的,我会的。”她说道。
《变态疗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