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老瘸子欣慰的笑了笑,然后对我说道:“既然我这么好,那你叫我一声爷爷怎么样。”
  说起来,从小到大,我一直称呼他为老瘸子,尽管他在我的心里就是我爷爷,但是这个词儿却从来没有顺出嘴儿,可能是因为我天生脾气‘隔路’(满语发音,指怪异)吧,本来他让我叫也没啥,可是当时我就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于是便往地上呸了一口,嬉皮笑脸的对他说:“不害臊,我又不姓邵,我才不叫呢。”
  想想我活到那个岁数,也只有在他那里才能如此的放松,想说就说想笑就笑吧,而老瘸子见我不叫也没生气,反而用好像有些恳求的语气对我笑着说:“小白眼儿狼,你叫一声能怎么地,就当时听我说这么多年故事的赏钱呗。”
  我听他这么说,顿时脸有些红了,情急之下便站起了身对他说:“好啦好啦,明天再叫,天都黑了,再不回去我奶该担心了。”
  老瘸子见我还是不叫,便苦笑了一下,然后对我笑道:“好吧好吧,快滚吧,早点睡觉,啊对了,你还记得我教你那跳神儿的口诀时咱俩的约定吧。”
  “当然记得啦。”我也嘿嘿一笑,然后对他说:“放心吧,我走了。”
  老瘸子当年叫我跳大神的词儿,也就是那本名为《帮兵诀》的词儿时,曾经对我说过,无论什么时候,如果有陌生人问你,你千万不要跟他说你听过这个东西,如果可能的话,等你老了的时候,再找个你看着顺眼的好小孩儿教给他。
  可我当时想,靠,我才多大啊,还等我老了,而且那帮兵口诀绕口不说,简直是又臭又长,还分什么‘九腔十八调’,我学它完全就是因为想听故事,要不然我才不学呢,于是便欣然答应,也不知道为啥那天老瘸子忽然这么问我。
  他见我答应了,便顺了口气,然后又对我笑着说:“你真不叫我一声爷爷?”
  我立马转头小跑儿,在出院儿的时候回头对他笑着说:“不叫,等明天的吧,我走啦,你也早点睡,明天我接茬儿来听故事啊。”
  老瘸子对着我笑了笑,然后说道:“慢点儿跑啊,臭小子。”
  多年以后想起那一幕,我还记忆犹新,我已经不知道当时我是怎么想的了,我其实真的很想叫他爷爷,只是不好意思开口,现在回忆起来,我多么希望那个‘明天’的时候,我会十分自然的推开他那破草房的们,然后十分自然的笑着说:“死爷爷,接着给我讲故事吧。”
  可是当时的我,又怎么能想到,明天的爷爷,却真的死了呢。
第九章 上吊
  第二天,当我按照惯例一脚蹬开那扇破门的时候,老瘸子正吊在那已经被熏得漆黑的房梁下面,一根破麻绳勒着他的脖子,使他在漏风的草房里面轻轻的摇荡,就像一个破秋千,或者烂咸鱼。
  他的双脚悬空,地上有一摊还没有干涸的尿迹。
  他垂着头,空洞的目光和我对视着。
  他再也没有了言语,嘴巴张着,看上去好像还在笑,就像从小到大我早已熟悉的那个笑容,但看上去却那样的无力。
  他死了。
  没人知道他为什么要自杀,没有人知道这个平时总是一副乐模样且热心肠的老瘸子为什么要选择这样一种方式来结束自己的性命。
  那是我头一次经历生离死别,那种感觉很难形容,最开始的时候,我好像还不相信他就这么死了,还以为这是他跟我开的一个玩笑,竟然还不怎么伤心,虽然眼睛里面也含着眼泪,但直到村里的大人们自发的把老瘸子装进棺材里面准备下葬的时候,我才忽然觉得心里面被什么东西狠敲了一下似的,这才意识到,老瘸子真的走了,再也不会睁开眼睛,再也不会开口给我讲故事了,再也不会让我叫他爷爷了。
  一时间,眼泪夺眶而出,且再也没有止住。
  我趴在他那口破棺材上面,控制不住自己号啕大哭,鼻涕堵住了鼻腔,只能用嘴喘气,我一边哭,一边喊,爷爷,爷爷。
  但是他却再也听不到了。
  老瘸子几十年前逃荒到兴隆岗,没有任何的亲人,他的葬礼简单的就像是泼脏水一样,村里面得到了消息,由村委会凑钱,很快的买了一副薄棺和寿衣,由年长者为老瘸子擦干净了身子装进了棺材封死后,也没停尸守灵,也没敲锣打鼓,只是由几个小伙儿合力把他抬出了村子,在后山兴隆岗坟区的一处僻静之地,挖了个坑掩埋了。
  整个过程没用一天的时间,我跟在送葬的队伍后面,一边走一边抹眼泪,脑子里满是这个老家伙给我讲故事叫我拉胡琴儿的片段,他昨天还活生生的,今天就这么没了,这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人要死呢。
  老瘸子虽然孤苦伶仃无儿无女,但是在这个村庄里的人缘很好,之前说了,谁家有个婚丧嫁娶他都能帮得上忙,所以来给他送葬的人很多。
  直到那一天,我才知道,原来他的名字叫做邵永兴。
  烧完了纸后,村里人都回去了,只有我一个人在他的坟前跪着,望着眼前这座隆起的新坟茔,昨天还活蹦乱跳的老瘸子现在躺在了这里,我越想越伤心,直感觉到了一阵阵孤独袭来,心中的酸楚也就又化成了眼泪,啪嗒啪嗒的挤出眼眶。
  他是我的爷爷,我却没有叫过一声,等到后悔的时候,当真晚了。
  我在他的坟前待了一个下午,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不想回去,想在这儿再多陪陪他,就像之前那些日子一样,听他讲故事,可是,他却再也开不了口了。
  慢慢的,太阳西沉。
  就在我还在感伤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沙沙的声音,我下意识的回头,只见到一辆黑色的桑塔纳开上了山,正向这儿驶来。
  我认得这辆车,这正是昨天停在老瘸子家的那一辆,听老瘸子说他们是想让老瘸子给他们操办白活儿(葬礼)的,可谁又能想到,第二天死的,会是老瘸子呢?
  那车开到了近前,停住了,从车上下来的三个人正是昨天那三个,只见那个慈眉善目的老者下了车后,看了看了老瘸子的坟墓,简陋石板做的墓碑上邵永兴之墓五个黑字十分的醒目。
  那老者面无表情,他想了一会儿后,便慢步走了过来,来到了我身边望着我,然后他轻声的问我:“孩子,你跟他挺好?”
  这老者的声音十分的低沉好听,我点了点头,然后哭泣的说:“他总给我讲故事听。”
  那老者点了点头,然后又问我:“那他死前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么?”
  我抹了抹眼泪,想起这老瘸子在昨天曾经想让我叫他一声爷爷,但是我由于害羞,外加上我并不擅长跟陌生人说话,所以只是摇了摇头。
  他见我屁大点儿个小孩儿,而且弱不禁风衣着老土,便也没在意,只见他朝后面招了招手,身后的两人会意,于是一人上前递给了那老者一盒‘中华’。
  那老者从烟盒里面掏出了四根,点着了以后自己抽一根,另外三根插在了坟墓前,只见他抽了一口烟,然后轻声说道:“邵永兴啊邵永兴,你说你这又是何苦呢?你到底为了什么?”
  “你认识他么?”我见着老者好像认识老瘸子似的,便问他。
  那老者叹了口气,然后摇了摇头,说道:“只是个以前的朋友。”
  说完后,他便没有停留,转身上了轿车,轿车开下了山去。
  那一夜,很晚我才回家,整个人失魂落魄的,我奶奶见我这么伤心,她也明白是为什么,虽然他对那老瘸子有些成见,但是毕竟一把年岁了,而且人家已经死了,人死为大,她又怎么会再去在意什么呢?
  其实她早就知道我跟那老瘸子有来往,不过她一直都没说什么,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见我伤心,也没对我说什么,只是做了些我喜欢吃的菜,可我却一口都没吃进去。
  那一夜,好像很冷,我躺在炕上,整晚都在想老瘸子的事情,这件事来的太突然,但是其中的缘由,并不是当时的我所能理解的。
  想着想着,我便睡着了,做了很多稀奇古怪的梦,半夜惊醒,觉得肚子很饿,毕竟一整天没有吃过东西,于是便想到厨房找些剩菜来吃,东北原始的平房构造,进门就能看见大锅,也就是外地(指厨房),这也是最初满族人房屋的构造。
  那时好像是后半夜两三点钟吧,我现在有点记不清了,反正挺晚的,由于怕吵醒了奶奶,所以没有开灯,悄悄的推开了方面走到了外地,摸索到了锅边,傍晚做的饭,现在应该已经凉透了。
  可是当我的手掀开锅盖的时候,忽然感觉到一股热气扑面而来,把我吓了一跳,我下意识的一转身,正好面对着我家外地的窗户,恍惚中,我好像看见了窗户旁边闪过了一个黑影,刷的一下就不见了。
《跳大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