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第二十章

  当他们动身上山时,人数将近四十。
林翠珊与其母飞卫姜云卿,领了八名男女在前面开路。一群江湖超等高手携带行囊的方式,大感困惑惊讶,心中疑云大起。
两个人抬一只长木箱,木箱中盛了行囊。
携带木箱盛装行李已经不像江湖豪杰了,上山用人抬简直自找麻烦,一头高一头低,登石级时,抬下面的人真不好受。
木箱都是粗制滥造的,粗木板草草钉妥而已。
救人如救火,上山的速度快得惊人。
听涛小院前的山坡地,愈来愈热闹了。
九华山各寺院,有不少有超凡武功的高僧。
伏魔尊者与九华双僧,仅是化城寺与只园寺的高僧代表性人物,也是禅功火候最高深,喜欢出头管事的名僧。
九位九华山的高僧,一个个穿了法服,披了袈裟,盛装排列在院门外,宝相庄严,不停念佛号,显明地有意阻止在外立帐的两批人入侵,阻止他们行凶,佛诞期间不容许伤生害命。
当然他们心中明白,阻止不了这场血腥暴行发生,能阻止暴客从院门入侵,但其他各处皆可进入,凭他们九人之力,阻止不了这场大劫。
终于,三位高僧率领着三眼功曹一群人,浩浩荡荡出现在山坡上,救兵终于在期盼中光临。
院门大开,大乾坤手率领大总管霸剑天王安海与八猛兽在外列队相迎,兴高采烈迎接贵宾。
两大巨豪总算在九华第一次会面,往昔他们之间只有低阶层的人作礼貌性的往来。
论声威,大乾坤手自然要高些,匪盗与黑道手段不同,匪盗用性命做本钱,打杀烧抢是无所忌惮的,黑道朋友怎能像匪盗一样无所不为?所以他们以英雄好汉自命。
论声望和实力,尚义小筑不作第二人想,旗下的三教九流弟兄成千上万,匪盗们望尘莫及。
伏魔尊者极为得意,独自趋前接受九个大和尚列队欢迎。
“我佛慈悲,老衲幸不辱命,把林施主请来了。”伏魔尊者得意洋洋说,“诸位法兄但请放心,有林施主出面,这场劫难定可消弭于无形,九华不会历血光之灾。”
“大师辛苦了。”大乾坤手率领爪牙涌出,欣然先向伏魔尊者道劳,再越众向驻足二十步外的三眼功曹迎去。
三眼功曹显然无意进入听涛小院,远在二十步外驻足,不停向大开的院门内察看,虎目中神光炯炯。他只能看到短短的一段花径,里面不见有人影活动。
“呵呵!林老哥大驾光临,兄弟万分荣幸,有缘识荆,足慰平生。”大乾坤手豪迈地抢先行礼,声如洪钟,“没料到真能将老哥请到排难解纷,临危援手,盛情深感,容后图报。
请诸位至院内安顿,让兄弟尽地主之谊,也让弟兄们瞻仰老哥的风采。”
“好说好说,曾兄这番客气话,林某深感汗颜。彼此神交已久,曾兄遣法慈大师促请,林某冲江湖道义,怎敢怠慢?来得匆忙,幸好尚未发生事故,希望能为九华佛门清静地尽一分心力,不至发生惊世骇俗的不幸事故。曾兄,扬名向曾兄讨公道的,是这些人吗?是些什么人?”
两处立帐的人,皆在远处列阵冷眼旁观,既不派人骚扰,也不进入可能引起误会冲突的距离。
“那些穿黑的,还不知来历。”大乾坤手指指点点,“那些花花绿绿的男女,则是天垣宫的星宿。兄弟与天垣宫既无往来,亦无过节,迄今为止,他们还不曾派人表明态度,陈兵相逼,却是可见的事实。天垣宫与林老哥是同道,有林老哥出面,相信他们肯冷静地商谈;只要他们所提合理,兄弟决不止他们失望。兄弟已打听出他们准备在大法会的当天,所有香客皆在各寺院参拜时,正式向兄弟问罪叫阵,情势不算危急,请先至院内安顿……”
“且慢。”三眼功曹打断对方促请入院的话,“林某应法慈三位大师的促请,专为调解而来的,调解不成,再言其他。假使林某接受曾兄的款待,岂不明白表示非为调解,而是助拳而来吗?那就误会更深,首先失去调解的立场了,他们既然在院外立帐,林某何必例外?
朱仁兄弟。”
“属下在,听候大爷吩咐。”朱仁正经八百,欠身抱拳恭敬地回答。
“找地方立帐。”
“属下遵命。”
“林老哥。”大乾坤手脸色一变,“使不得。这些人居心叵测,举动诡谲,莫测高深,随时都可能有所举动,为保安全,务必……”
“呵呵!林某相信还有自保的能力。曾兄,如果林某实力不足,不会自讨没趣前来调解。江湖道义固然重要,但一个三流小混混,站出来充调人那是笑话,自取其辱,自不量力,必定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林兄……”
“林某做事,希望先在理字上站得住脚。曾兄款待的盛情,林某心领了。”三眼功曹理直气壮断然拒绝,手一挥,示意朱仁立即行动,“曾兄有事,请派人知会一声。在与各方接触调解尚未有着落之前,恕林某无法至小院拜望,恕罪恕罪。”
大乾坤手的人面面相觑,三个大和尚与九高僧也极感失望,人人皆感到意外和失措。
三眼功曹告罪毕,立即指挥弟兄们在天垣宫立帐的侧方有条不紊地建了八座布帐,成圆形排列,像一座八门金锁阵。
只有一半人动手立帐,另一半人每三人为一组,在外围布阵严加戒备,提防意外的袭击。
大乾坤手不得不告辞返院,伏魔尊者十二位高僧也识趣地返回各寺院,不便在这里逗留。
气氛相当紧张凝重,但各有顾忌,都不想抢先挑衅。
在外面立帐的确不安全,谁也没料到三眼功曹愿冒此风险。
事不宜迟,迟则生变;这种玩命的事,血腥的发生几乎都是爆发性的,谁都不肯冷静考虑后果,如果人人都能冷静,哪会有事故发生?所以事情一发生,都希望一鼓作气尽速解决,以免那股暴戾之气消失就没有后劲啦!
女首领大小姐耐性不够,首先发动挑衅。
三眼功曹有四十余名男女,她多几个人,实力表面上相差无几,但骨子里却差了一段距离。
三眼功曹的人,都是武功超尘拔俗的老江湖,个人技击与搏斗的经验都是经过千锤百炼而获致的,与大小姐这一群经过严格训练,欠缺经验的人比较,明显地有相当大的差距,所以人数上的优势并不足恃。
她带了六个男女,神气地踏入三眼功曹立帐的草坪。
不等她们接近至三十步内,林翠珊已带了六男女抢出,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原来你是三眼功曹的人,难怪本姑娘们所派的人查不出你的底细。”大小姐口气托大,但心中暗骂,三眼功曹这些人反应之快,委实出乎意料之外,显然早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严密防守准备,可以迅速地应付任何突发的意外变故。
“现在你知道了,尚未为晚。”林翠珊凶霸霸地说,“拼剑拼暗器,一概奉陪。你的五寸双锋针虽然很厉害,本姑娘也不弱。”
“咦!你怎知道本姑娘的暗器是五寸双锋针?”大小姐颇感惊讶,“本姑娘出道没几天,在来九华之前,本姑娘不曾与江湖高手搏斗过,你……”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林翠珊得意洋洋地说,当然不便将消息来自张文季的事说出,“我为了表示公平,把暗器也告诉你,我也使用双锋针,比你的短一寸,正好棋逢敌手。”
其实,她是有意示威。暗器愈细小愈难使用,重量太轻就不易用劲,体积小也不易全力施展。
但在真正的名家高手使用,愈小速度愈快,对手不易看到形影,所以愈小愈凶险。
通常,细小的暗器造成的创伤有限,甚至被击中也不会影响行动,因此必须射击要害。
这是说,射击要害必须有独到的功夫和经验。
大小姐心中一懔,情绪被影响了。
“好,你我将有一场你死我活的搏斗。”大小姐冷峻的面庞,布满了浓浓的杀气,“现在,我要见三眼功曹,这位江湖大豪。”
“哈哈哈哈……”三眼功曹出帐大笑,领了四位弟兄大踏步接近,“姑娘要见我,我深感荣幸。老朽就是林柏森,匪号叫三眼功曹见笑方家。请问姑娘贵姓芳名。”
“不要管本姑娘是谁……”
“姑娘差矣!如果姑娘不示知姓名,老朽无法知道姑娘的根底,也就无从知悉姑娘与大乾坤手的过节,是如何结怨的,如何作合情合理的调解?”
“本姑娘与大乾坤手的过节,牵涉到上一代的恩怨,牵缠两代,无可化解,只许有一种结局。”大小姐口气坚决强硬,“不需任何人调解,也无可调解。你三眼功曹不是真的神,管不了世间的恩恩怨怨,所以,你必须撒手走你的阳关道。”
“姑娘,俗语说冤家宜解不宜结。”
“你少废话。”
“姑娘何不平心静气……”
“本姑娘志切亲仇,你要我平心静气,岂有此理。”大小姐一而再无礼,一点也没把一个江湖大豪放在眼下,大有唯我独尊,天下人皆在我脚下的霸气。
“姑娘不把双方结怨的原委说出,只一口咬定志切亲仇,似非公允。”三眼功曹不介意对方的霸气和狂妄,仍然心平气和劝解,“天下事固然有许多结难解,但经过第三者公平的仲裁……”
“我不想和你作无谓的辩论,你是局外人,事不关己不劳心,你最好撒手不管赶快离开,不然……”
“姑娘……”
“给你片刻工夫收拾离开,不然后果自负。”大小姐咄咄迫人,手一挥,领了六男女昂然退走。
已经表明态度,后果不问可知。
“好可怕的女人。”三眼功曹摇头苦笑,“咱们脱不了身,你无法劝使一个凶狠冷厉,存心一意孤行,自以为可以翻天覆地的年轻女人放弃成见。”
“大爷,咱们得准备应变。”第一将赵天显得心神不宁,“下一次来,必定是狂风暴雨似的突袭。这小姑娘的杀气好浓,到底是何来路?”
“不久自有分晓。”三眼功曹沉声说,“这片刻工夫靠不住,她会很快地发动猛烈的突袭,她的眼神已经明白表现出心意了,咱们赶快准备应变。”
八座布帐寂然,人都藏在帐内,只派了两个人警戒,似乎并无防变的准备。
狂风暴雨的袭击,比预计来得更快。
七队黑衣男女,突然像狂涛似的涌出帐幕,每一队是一座天罡剑阵,七队形成一座大天罡。
双方的帐幕相距不足百步,中间需经过天垣宫设帐的地段,不可能眨眼即至。
三眼功曹的八座帐幕中,每座帐飞快地出来一组五行阵,四个人的左手有一具简陋的四尺长、三尺宽的木盾,由一个人从空隙中发射霸道的梅花神弩或者单发的袖箭。
大天罡阵排山倒海似的涌到,一冲即至。
木盾构成的八组五行阵,也在对方涌到的前一刹那,出其不意冲出列阵相候,接触太快出乎意外,已无法中止袭击了。
完全出乎黑衣男女意外,谁也不敢冒死向前冲,向木盾冲不会有好处,八组阵简直就成了一座攻不破的城。
五寸双锋针似飞蝗,射在木盾上有如暴雨打残花,在一声撤退的信号下,黑衣男女在两三丈外各发射了两至三枚五寸双锋针,立即掉头急急撤走。
来如风雨,去如退潮。
“这……这是什么玩意?”涌出观战的天垣宫大宫主,被这种强盗式的雷霆攻击吓坏了,也因三眼功曹有万全准备而大惊失色。
“大姐,我们必须避免与这些神秘的人冲突。”二宫主毛骨悚然地说,“这些人骠悍勇猛,每个人都会连环发射暗器,狂冲而上有如满天花雨,没有人可以抵挡得了他们潮水似的猝然攻击。”
“是的,这些人十分可怕。”大宫主脸上仍然惊容犹在,“好险,先前与那鬼女人打交道,实在侥幸,如果她那时……”
“咱们只有十具弩。”二宫主显得忧心忡忡,“如果双方冲突起来,死伤之惨将空前绝后,但最后的胜家一定是她们。”
“所以,咱们必须避免与她们冲突,两败俱伤智者不为,咱们付不起这沉重的代价。”
天垣宫的人已经一个个心中发虚,他们既惹不起这些神秘凶猛强悍的男女,也应付不了三眼功曹的人,处境十分恶劣,胆怯的神色写在脸上。
大乾坤手十分够道义,派手下第一号臂膀霸剑天王,带了八名高手前来慰问压惊,坚邀三眼功曹入院安顿,在外面无险可守,决难应付不断的骚扰攻击。
三眼功曹拒绝的心念更为坚决,他不想坐等对方一波接一波的毫无理性攻击,要求大乾坤手必须在天黑之前倾全力出手联合主动兴师问罪,对方既然卑劣地猝然袭击,他有权以牙还牙,两手联手,必定能一举击溃这些毫无理性的神秘凶神恶煞。
霸剑天王无法劝使三眼功曹改变主意,只好失望地返回听涛小院,答应将联手出击的建议面陈主人,有何决定再派人知会一声,希望三眼功曹接到信息之后,能至听涛小院洽商联手的细节。
三眼功曹横定了心,一口拒绝到小院洽商,反而劝大乾坤手出来商议,不放弃第三者的道义立场。
暴风雨必定有间歇期,会有一段平静的时辰。
双方都做积极的准备,将会发动决定性的一击,所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山坡的南首,是茂密的无尽松林,有些松树生长在石缝,生命之强韧令人大叹造物主的神奇。
张文季出现在石隙的一株古松下,取出一管自制的尺长芦笛,六孔,草叶做发音簧。
一阵平和优美的旋律,充塞在山林旷野中。芦笛的音调不登大雅之堂,但在他口中吹出,比唢呐柔和,完全听不出是只配供顽童玩的芦笛,反而有点像箫,簧片发声本来不可能有悦耳的优美声音。
乐音吸引了院内院外的人,但相距远在百步外,没有人走近与他打交道。不论敌友皆不敢离开原地走动,避免碰上劲敌拦截,很可能枉送性命。
荀姑娘像轻灵的猫从右侧接近。
姑娘学聪明了,不再蹑在他身后。
一曲奏罢,余音袅袅,她才大胆地走近。吹奏期间,姑娘一直凝神倾听,不敢走近扰乱张文季的情绪。
“你吹的是碧海扬波,大师玉笛居士庞君仪所撰的乐曲《碧海青天夜夜心》中的一折,家先师也会用笛吹奏这一曲。张爷,你用这种玩具能吹出如此动听的音律,我算是开了眼界;如果不是目击,打死我也不相信你是用芦笛吹奏的。”姑娘笑吟吟在他身侧丈外,凤目中焕发着光彩,胆子还不够大,不敢走近。
“哦!想不到妖道五雷散人也善音律。”他笑笑,“据说善音律的人不会变坏,你师父却坏得头顶生蛆,脚底流脓。”
“对不起,我……我不要听有关家先师的是非……”
“那……今后在江湖行走,你最好避免提及师门,以免听到更难堪的批评。你三个师侄就十分聪明,十余年来,就没有人知道她们出身于五雷散人门下。”
“我……”
“好了好了,听不听由你。你也会?”
“会一点。”
“过来坐,我不会咬你。其实,你如果不存心计算我,就不必怕我。”他似笑非笑,话说得风趣,但向姑娘们说这种话,会把姑娘们羞跑。
荀姑娘畏畏缩缩走近,脸红到脖子上了。
“你……你是知道的,我这一辈子,即使天翻地覆,也不会计算你。”姑娘坐在他身旁,回避他的目光,双手不安地抚弄着连鞘长剑,语音柔柔的。
“但愿如此。”他呼出一口长气,“你会吹?”
“小……小时候,我也自己做芦笛。”
“试试看忘了没有?”他将芦笛递过,“小时候会,多半不会忘的。”
“可别笑我哦!”荀姑娘嫣然微笑,“芦荻质软,吹起来像鸭子叫。”
“用练的先天真气吹,就可以完全改变簧片振动的缺点;中气不足,才会像鸭子叫。”
姑娘试吹了几个单音,连自己也感到满意。
“我会吹《碧海青天夜夜心》,但你吹得太美妙,我可不敢献丑。”姑娘对他不再感到畏缩,神情逐渐趋于自然,“我吹一阙小有技巧的《昆仑神曲》,希望你不至于掩耳而走,不忍卒听?”
“我还不至于狂妄,小女孩。”
姑娘白了他一眼,似乎对小女孩的称呼不满。
芦笛声悠然飞扬,雄浑的旋律在天宇下传向四方,令人矍然振奋,意念飞向遥远的巍巍皑皑高峰,平空生出振衣千仞冈的豪情。
姑娘们吹这种浑雄的乐曲,真需有极大的勇气。
一曲告终,四野似乎突然沉寂,唯一的松涛声更紧,浑然成为乐曲的和声余韵。
“好,你是天才。”他脱口称赞。
“我这一辈子,第一次奏出这么好的乐曲,得谢谢你的鼓励。”姑娘由衷地说,用衣袖拭笛羞笑递给他。
“以后不要用粗劣的管乐器吹奏这种乐曲,那会伤元气的。”他接过笛一折两断,表示要姑娘以后不要使用这种粗制滥造的玩具式乐器,“曲很雄浑壮阔,是谁留下的曲子?”
“那是家……家先师自谱的。”姑娘轻轻叹息,“家先师一心向往昆仑,一直以不曾足履昆仑为憾,他老人家谱这乐曲献给昆仑之神,并非献给西王母,所以称为《昆仑神曲》。”
“你师父很有才华,可是……”
“可是什么?”
“他毕竟是邪魔外道。”
“张爷,请……请不要指摘家先师。”姑娘伤心地说,“他老人家毕……毕竟已经飞升,不在人间了……”
“我不是指摘他的为人,我也不是个好东西。”他伸手轻拍姑娘的香肩,“我是指他的《昆仑神曲》。”
“你是说……”
“他很有才华,这支曲雄浑磅礴足以传世,但他不该取名为神曲献给昆仑之神,大可取名为《昆仑礼赞》什么的。不论任何事,首须正名,名不正言不顺,实非正道。”
“我……我不懂你的意思,张爷。”
“山川星辰,天地神明,我们卑微的人应该歌颂的,所以,歌颂的乐章,必须用五声正音,这是代表敬意,也是规矩。五声是宫商角徵羽,不能乱用的,乱用就不成敬意,会触怒神明。你师父的《昆仑神曲》,用上了变徵和变宫,七声俱全,我听了认为很好,因为我本来就是个天生叛逆的人。但在卫道者和行家心目中,这就是邪魔外道,会被打板子充军的,昆仑之神听了,一定会大发雷霆。”
不论中外古今,所谱的乐曲皆以七声为主体。古老的中国,正式的颂扬乐曲,却以五声为主,不能逾越。
七声是宫、商、角、变徵、徵羽、变宫,即1234567,4是变徵,7是变宫。任何颂扬性的乐曲,不能用变徵和变宫谱入,把这两个半音阶的音视同变声。
因此长此以往,不论是帝王宫廷乐师,或者地方伶工,所谱的乐曲以五音为主。
久而久之,耳濡目染,天下各地的俚曲小调,也以五声为主,很少例外,永远是同一的调调,缺乏活泼的变化,要不凄凄凉凉,就是靡靡之音,迄今仍被称为中国风格,七个音阶本来已经够少了,再减掉两个变不起来啦!保守固执,可敬又可恼。
绝大多数的地方曲调,变来变去始终是五声,排列组合变化有限,音乐的发展难有超凡的成就。
“我不懂乐理,只要你认为好就好。”姑娘如释重负宽心地说,“张爷,我不认为你是个天生叛逆……”
“我是的。”他跳起来整衣,“你看下面这些人,都是我的仇敌,我却像一个白痴,辛辛苦苦莫名其妙为他们奔忙,去他的!真是岂有此理。”
“等我……”
“我要看他们在搞什么鬼。”他一面说,一面向山下飞奔。
十方瘟神是成了精的老江湖,这种人的耐心是十分惊人的,比睡在网中心等候飞虫的蜘蛛更有耐性。为了侦查某件可疑的征候,他会潜伏在某处有耐心地冷眼旁观,不为任何意外所左右。
他一直就躲在坡上的草木中,居高临下观察听涛小院内外的动静。
那一场狂风暴雨式的袭击,他看得一清二楚,他看清黑衣男女一击即走的发射双锋针手法,可惜没看到身为主将的大小姐出手。
大小姐是发动袭击的第一组天罡阵,一看不对立即发出撤退的信号,六个男女随从都同时发出发射双锋针,她是唯一不曾发射的人。
“老天爷!这是不折不扣的匪盗式攻击。”老人心神不安地自言自语,“大乾坤手那群好汉就是这样向某些豪强如此进行袭击的,一举攻陷,有变则走。没错,正是勾魂使者刘彪的发针手法。这个凶魔失踪了五六年,原来躲在某处,调教出这么一批男女大小匪徒,用来席卷江湖,可怕极了,禁受得起他们狂野一击的大豪大霸,屈指可数,三眼功曹这混球,真是走了狗运,一个也没死,张小子那一套还真管用呢!”
他潜伏的地方,距张文季现身吹芦笛的位置不远,刚看到下面三方面的人有所举动,接着听涛小院门开处,大乾坤手三十余位高手出来了,便看到张文季向下面急奔,一看便知张文季要淌这一窝子浑水。
“小子,去不得。”他奔出急叫,“你将成为众矢之的。”
张文季不听他的,身形反而加快。
“你不要跟去。”他斜截住荀姑娘,“你反而会让他分心。”
“他一个人……”荀姑娘焦急地要冲过去。
“他一个人来去自如。小女孩,你知道他并不真的讨厌你吗?我看得出来,他和你有话好谈,那就表示他心里已经把你当做朋友,一个有共享爱好的朋友。如果他和你只谈打打杀杀的事,只是利害攸关的朋友而已。何况,他自己的人也袖手旁观。”
“他还有自己人?”
“你不信?”十方瘟神用手往通向登山大道的小径一指,“路下方树林那几个看热闹的人,其中就有他的人在内。我曾经亲眼看到他上山下山,向路旁的人打手势暗号,可知他早有主意,他的人配合不上他。”
“钟伯伯,我能配合得上他。”荀姑娘对十方瘟神极有好感,乖巧地不叫前辈称伯伯,透着亲切,“真的,当然没有他高明。”
“我有点相信。这样吧!何不在旁见机行事?你我在旁替他提防意外,比和他奔东逐西有利多多。”
“好的。钟伯伯,再不走就赶不上了。”
“别急别急,呵呵!好戏还没上场呢!”
四方面几乎同时发动,好戏上场。
首先是大小姐五十余人列阵,作势要向听涛小院袭击。
其次是天垣宫的三十余名男女,三人为一组,中间一人用布掩住匣弩,出帐列阵显然也有意进袭。
尚义小筑的四十余人,迅速地组合成八门金锁阵。
听涛小院的院门开处,三十余名男女涌出,他们是声威远播的大豪大霸,哪能再三受辱,躲在屋子里任由对方攻入行凶?
通向登山大道的小径附近,有不少闻风赶来看热闹的人,这些都是来朝山进香的江湖豪客,普通香客哪敢接近凶杀现场?
十二名僧侣,在伏魔尊得的率领下再次光临,晚来了一步,正沿小径向听涛小院急赶。
惨烈的大屠杀即将展开,恶斗一触即发,此时此地,没有人再提出一比一公平决斗的要求。大小姐不久前发动的猛烈攻击,已表明这将是决定性的统合杀搏,不会叫阵单挑。这不是个人逞英雄讲道理的场合,而是快速猛烈的无情搏杀,杀光为止的屠场。
大乾坤手人数少,没有防暗器匣弩的准备,不等所有的人涌出,便率领四金刚、八猛兽,向尚义小筑的八门金锁阵飞奔。
“林老哥,联手!”大乾坤手舌绽春雷大叫。
“不许过来,退回去!”执事大爷朱仁大喝,声如乍雷,“你们必须先与对方论是非,退!”
大乾坤手不但不退,脚下反而加快。
“情势危急,不联手将同归于尽……”大乾坤手一面叫,一面飞跃而进。
一声怒吼,三具梅花弩筒同时发射,十五枝小弩箭贯入大乾手前面三丈左右的地面。
四枚沉重光亮的寸半径铁胆,在半空互相撞击,响声惊心动魄,似有火花溅散。
两个石灰包在地面爆散,白灰怒涌。
“再进一步,有死无生。”朱仁的吼声震耳欲聋。
大乾坤手大吃一惊,倏然止步急急后退,四金刚、八猛兽脸色大变,谁敢往白灰弥漫的进路上闯?
只差五丈距离,便可接近八门金锁阵了。
“三眼功曹,你干什么?”大乾坤手退了三丈,厉声大叫。
“我在保护我自己,保护我三眼功曹的声望。”三眼功曹的嗓门更大,“你这位主人还没与仇敌打交道,我这仲裁调解的功曹是非未明前,岂能自毁立场?你看,他们列阵而不像刚才向在下进袭那么急躁,可知他们在等你给他们一个交代。去吧!我等你。”
“你……”
“尚义小筑的阵法,不让外人进入,以免自乱阵脚,诸位千万不可接近,不然后果自负。”
果然不错,大小姐并没发动袭击。
按地势方位,大乾坤手一群人,一离开院门向左前方飞奔,想和三眼功曹会合,如果大小姐发动攻击,半途便可截住大乾坤手的后路,一击之下,至少可以把后面的一半人毙在针雨下。
而大小姐居然不曾发动,似乎有意眼睁睁让他们与三眼功曹会合。
而横在中间的天垣宫众星宿,也按兵不动,不加拦截。
石灰包比迷香或奇毒更为厉害霸道,这玩意没有解药,仓猝间用布掩住面孔也支持不了多久,而且可以大量使用不虞匮之,迷香奇毒根本无法在空旷的广阔处所使用,风一吹就成了废物。
三眼功曹布阵的地方在上风,石灰被风一刮,大乾坤手一群人怎敢不退?人群大乱。
“机会来了。”大宫主银牙一咬,断然下令,“正是活捉大乾坤手的良机,上!”
十具匣弩最先冲出,三十余名男女冲向大乾坤手群豪的尾部,乘乱抄后路,机会太好了。
可是,一头闯入鬼门关。
大小姐的天罡大阵突然向前一涌,拦腰截断了天垣宫的男女,双锋针像是暴雨打残花。
十个持匣弩的人,还来不及回顾应敌,根本没想到大小姐的人不但没将大乾坤手当目标,反而下毒手向他们为同一目标拼搏的天垣宫大开杀戒,针雨光临,有八个持弩的人是背部被双锋针击中的。
这种三弩是小型的匣弩,一发只有三支弩箭。
另两人总算抓到了发射的机会,六支弩箭击毙了四个黑衣男女,自己也被双锋针击毙。
摧枯拉朽,出其不意把天垣宫的人杀得七零八落,一冲错便死了二十余名男女,大小姐仅死了五个人,只有一个人是被剑杀死的。
大乱中,张文季出现在三眼功曹的左方三丈左右。
三眼功曹刚要下令攻击,对方已经发动,没有理由好讲了,情势不由人。
一声长啸,八门金锁阵向前推进,木盾形成一个圆形城堡,徐徐向前移动。
“三眼功曹你这笨头,你就不能再等一等?”张文季大喝,“等他们找你,你连这点小智慧都没有,你凭什么能叱咤风云,在江湖称雄?”
一语惊醒梦中人,阵势立即停顿——
第二十章 功败垂成
大小姐的天罡大阵竟然也停止行动,死了的五个人立即由后备的人补上了星位,仍然是一座完整的、由七个小天罡构成的大天罡阵。
大乾坤手三十余人,已退至侧方等候。
三方形成犄角,僵持住了。
三眼功曹终于恍然大悟,大踏步出阵,脸色因愤怒而泛紫,快要爆炸了。
四散逃走的天垣宫男女,只逃掉了七个人。
三宫主的尸体横陈在短草丛中,胸前后背共中了十四枚五寸双锋针。
“你们怎么了?”三眼功曹虎目彪圆,喝声像打雷,“大乾坤手,我等你下令进攻,你攻左我攻右,我三眼功曹用性命巴结你这位一代好汉。下令吧!阁下。”
朱仁也大踏步出阵,先仰天长笑。
“大乾坤手,你是主人。”朱仁笑完说,“你总不会要主持公道替你助拳的客人打头阵吧?天垣宫的人死得真是冤哉枉也。”
大天罡阵丝纹不动,大乾坤手的人也丝纹不动。
院墙又高又长,成半弧形利用山坡修筑,从院门向左右绕伸,正面的长度不下两百步。
听涛小院之所以称小,意指里面的雅致房舍小,但占地甚广,院内花木扶疏,是大户人家度暑的绮丽大花园。
院门左侧不远处的墙头,突然跃上三个人,其中之一赫然是离魂逸客孔百禄,天垣宫大宫主的丈夫,五妖七魔的第三妖,他才是天垣宫事实上的司令人。
“大乾坤手,你这狗王八给我牢牢地记住。”离魂逸客咬牙切齿厉叫,”你埋伏在里面的天柱峰三魔,与中州双残一群准备接应的人,皆被在下的离魂大阵摆平,不要寄望他们能帮助你对付三眼功曹了。在下是昨晚潜入的,你们出院在下获得口供。那群黑衣人是你暗中训练的走狗,那个穿紫衣的女首领,是你的女儿曾漱玉,几乎杀绝了我天垣宫的人,咱们江湖上见。”
三人跳下地,三两起落便消失在松林深处。
看热闹的群雄大哗,有人发出尖锐的咒骂。
三眼功曹虎目中似要喷出火来,几乎气炸了。
“伏魔尊者,你怎么说?”三眼功曹向刚赶到的十二名和尚一指,“你真够朋友,为什么?为什么?”
九华双神僧像是见了鬼,冷然狠盯着伏魔尊者,一步步向外退,双掌上提,预防对方出手攻击。
其他九名高僧,也纷纷后退。
伏魔尊者哼了一声,一跃三丈匆匆走了。
“老衲抱歉。”云水僧遥向三眼功曹稽首,默默地转身偕同无虚僧走了,脚下沉重,像是突然苍老了十年,发觉上当的人就是这副德性。
“大乾坤手曾施主。”一位高僧沉声叫,“今后请不要前来九华有渎佛门,九华山不欢迎你这种施主。”
大乾坤手举手一挥,人群像潮水般退入听涛小院。
大小姐曾漱玉也发出信号,四十余名黑衣男女带了五具尸体也进入听涛小院。
张文季不见了,谁也没留意他是何时离开的。
九华大法会如期举行,大乾坤手与三眼功曹两位大豪都不曾参加法会,三眼功曹当天便下山走了。
听涛小院戒备森严,大法会期间一直没人出入。
香客们潮水似的涌下山,法会当夜就有人动身了,登山小径形成长蛇阵,黑夜中香火闪耀,像一条巨大的火龙,通宵达旦,人潮不绝。
张文季手提背箩,跟在一群香客下山。
这一群约有两百名男女,大概是某一县信徒结伙而来的,而且寄宿在山下,法会后才一同下山的,因为他们都没有带有行囊,他是唯一携带背箩的人。
每个香客手中,右手是一盏写了法会名称的小灯笼,左手是一柱香,有些在灯笼还挂有符-或佛具,虔诚的程度极为感人。
人分为两部分,前一个一面走,一面齐声高念:“南无幽冥教主本尊赦罪地藏王菩萨。”后面所有的人,随同声齐念“南无阿弥陀佛”,声震山林,极为壮观。
下山的香客都是成群结队的,每队各不相关,因此分不清念的是什么,反正整条山道全是人,此起彼落成了混声大合唱。
登高下望,但见两条火龙分向南北蜿蜒伸展,灯笼与香火的光芒已难分辨,反正星星点点无法计数,念佛声山林应鸣。
向北下山的火龙特粗特大,而且不曾间断,从这条下山的香客众多,来自天下各地。
向南下山的火龙几乎小两倍,而且不时间断,道路窄小,只可供两三个人并行。这些香客来自徽州、浙江一带,交通工具完全靠两条腿,夜间行走这条路十分危险,失足丧生的人每年都有一二十个。
如果不结队就更糟糕,野兽出没,连猿猴也会伤人。
猿猴在这里抢劫香客不是奇闻,三两个人行走,如果不带刀枪棍棒,物品被抢光,撕破衣裤,咬伤抓伤,平常得很,甚至会死在猿猴的牙爪下。单身妇女白天绝对不敢在这条路上行走,那几乎可以保证必定遭殃的。
张文季走的就是后山这条路,他准备走一趟黄山。
一帮一会的人不来,他猎龙的打算落空,愈想愈不甘心,要到黄山碰运气。
金龙罗龙文在黄山聚会群雄,与大海贼汪直的代表大会黄山,黑龙帮帮主郭宁三,很可能与会。这条龙是他的主要目标,沉了他张家七艘船的元凶祸首,他决不放过这条龙。
这是到黄山的唯一小道,想到黄山的人都必须走这条路,他有追踪的目标。
巳牌左右,到了山下的陵阳镇,已看不到连续不断的人龙,大多数香客还在后面歇息。
这四十余里山道真不好走,每一队人体质都不一样,他这一队体格是最好的,一进镇便分散歇息,准备午膳。
陵阳镇是山南的大镇,距石逮县城仅二十里左右,但仍是青阳县地,也就是古陵阳县。
城池的遗迹已不可寻,目前是三四百户的大镇,街市的规模仍在。
山区的市镇,在初一、十五土产成集,以供山民交易。平时旅客稀少,只有一些香客往来,七月香期香客最多,陌生人在这里没有流连的必要,镇民把所有的过往旅人,皆认为是香客,不会留意香客在镇上的活动。
但有心人例外,留意一切微妙的征候。
深山大泽,必隐龙蛇;每一座城镇,都有可以主宰一方的龙蛇。
这些地方龙蛇,对地盘上的权势保持非常在意,凡是影响权势的事物,都会毫不迟疑加以排斥或清除,所以江湖朋友的口头禅说:
强龙不斗地头蛇,因为这些地头蛇占了天时地利人和,会不择一切手段,以保护自己的权势利益。
张文季并没引起有心人的注意,他打扮得像极为普通的香客,人才也因留意掩饰而不显得出色,身上没带有刀剑,任何人见了他,也肯定地认为他是无害的普通人。
而在镇中陵阳客栈落脚的几个人,却是有心人注意的目标。
张文季不住本镇第一流的客栈,却在镇民的一家小食店暂时落脚,给了店伙一百文钱,吃了一碗面食,暂寄了背箩,言明午后动身前往县城,不在镇上投宿,寄了背箩便到街上浏览一番。
香客渐来渐多,脚程慢的陆续下山。陵阳镇是宿站,有半数香客在这里过夜,半数则赶到二十里外的县城投宿,因此,镇上几条大小街可看到一群群香客走动。
他踱入陵阳老店右邻的三峰酒肆,这是陵阳客栈附设的食店,可供应旅客丰盛的酒菜,在本镇颇有名气,客栈那些经济情况稍佳的旅客,都在这里进食。
镇南十里左右那座陵阳山有三座峰头,俗称陵阳三峰,峰南数里便是石埭县城,所以这家酒肆取名为三峰。
佛诞期已过,今天是八月初一,酒肆开始供应鸡鸭鱼肉,因此店堂酒肉香四溢。
他在靠窗一桌,与三位食客共桌进食,十余副座头客满,与人共桌各吃各的。
三位食客都是他的弟兄,为首的是鬼手柯永福。
“如何?”他一面慢慢喝酒,一面用只有他们才能听清的嗓音问。
“这三个家伙似乎存心引人注意,而且已引起有心人的注意。”鬼手柯永福说:“他们是昨天近午时分落店的,故意佩剑走动招摇。”
“谁注意他们了,大乾坤手?”
“大乾坤手是否仍在听涛小院逗留,谁也不知道。他这次输得很惨,输掉了一世英名,今后再也休想抬头挺胸充人样,只能偷偷摸摸称英雄了,现在不知躲在何处舔伤口,不会派人来追杀这三位仁兄,虽则他恨这三位仁兄刺骨,阴谋被揭发当然不肯罢休。”
“注意他们的人是何来路。”
“兄弟,我不希望你介入。”鬼手柯永福郑重地说,“没有必要树强敌,不值得,兄弟。”
“好像很严重?”
“牵涉到潜龙精舍,当然严重。”
“哦!我几乎忘了这里有一座潜龙精舍。”他毫不惊讶,神色泰然,“这位垮台十余年的昊天一教前教主,世人早已将他淡忘,没有人再介意他的死活,他没有注意江湖人士活动的必要,为何要注意那三位仁兄?当然我没有介入的必要。”
“必要时就介入?”
“我希望在这三位仁兄身上,找出他们牵涉一龙一鹰的线索,他们不走北反走南,这里正是前往黄山的必经要道,一龙一鹰正在黄山聚会,这次九华风波,一龙一鹰竟然毫无动静,委实令人起疑。其实,图谋大乾坤手最亟,也理直气壮图谋的人,应该是严家的一帮一会。结果,毫不相关的天垣宫却不自量力出面,几乎全军覆没,天垣宫精英尽失,从此很可能从江湖除名。而最先出面袭击侠义道群雄的天柱峰三魔、却是大乾坤手收买的人。这一切疑团,我希望能看到结果,假使昊天教主影响了我侦查的行动,我当然有干预的可能。”
“可是,昊天教主法术通玄……”
“我不怕他,我也不弱。”
“好吧!千万小心。”
“我会小心的,如无绝对必要,我不会介入,冷眼旁观才有利可图。”
“哦!老瘟神和那小妖女麻烦得很,兄弟,要不要警告他们?”
“呵呵!千万不可。”他笑说,“他们正在千方百计掘我的根底,你们如果出面警告,他们正中下怀,求之不得呢!你们也对付不了瘟神与妖女,离开他们远一点,我不想让他如意。老瘟神自命万事通,查不出我的根底,他笑不出来了,让他们跟来,跟烦了就会知难而退啦!”
饱飧毕,他独自走了。
离魂仙客三个人住在陵阳客栈的三间上房,落店的当天,便在镇外游荡了半天,穿了绸质的长衫,佩了剑,进进出出,迹近招摇。
佩了剑在四处走动,必然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今天一早,三人又失了踪,未牌初,又重新返回客栈,活动相当神秘,令人莫测高深。
上房外面是一座小院子,一个青衣人沿走廊穿越,劈面碰上了返店的三个人,像是不期而遇。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青衣人突然止步,拦住去路冷冷地问。
“有机会的话,想见见昊天一教玄昊教主。”离魂仙客也冷冷地说。
“诸位为何不到潜龙精舍投帖?昨今两天,诸位已三度过门而不入,岂不可怪?”
“在下曾经进入听涛小院,但仅能摸索至第一重五行阵,便不得其门而入,不得不潜伏以待。”离魂仙客说,“潜龙精舍的奇门生克机关埋伏,比听涛小院强十倍并非过甚其词。
所以,咱们不得不过门而不入,承认不敢与奇门生克机关埋伏玩命,只好寄望昊天一教有人前来赐教了。阁下是潜龙精舍的人吗?”
“大仙要在下传话。”青衣人冷笑,“限令诸位日落前离开本镇,不然将下九幽地狱;鬼门关虽已关闭,想进去仍然非常容易的。”
“也请阁下转告那位大仙。”
“转告什么?”
“潜龙精舍的楼房几乎全是木制的,仲秋八月秋风凉,桂子飘香,但花木已逐渐凋零,放上一把野火,一烧燎十里是平常的事,附近一二十座山头,烧起来是十分壮观的,很可能波及陵阳镇。玄昊大仙也许法力无边,也许能驱使天龙行雨,保护潜龙精舍度过火劫,他当然不在乎有人放火。如果他不来客栈释疑解惑,天垣宫的残余浩劫余生者,什么绝事都可能做得出来,包括放火烧村焚城屠门绝户。”
“你恫吓大仙吗?”
“可能的,老兄。”离魂仙客直咬牙,“天垣宫在九华山北建秘密山门,潜龙精舍建仙坛于九华山南,彼此虽无往来,但也忝在近邻,相互尊重,从无利害冲突。帮助外人陷害近邻,我要知道原因。天垣宫虽则死伤殆尽,残余仍可行破釜沉舟一击。没得到满意的令人信服原因,咱们是不会悄然离镇的。”
这一招相当狠毒,派十几个小爪牙,慢山遍野放火,即使出动上千高手也阻止不了。
“潜龙精舍不畏恫吓。”青衣人口气仍然强硬,“一句话:日落之前诸位必须离镇。话在下已经传到,听不听悉从尊便。”
“在下已经给你确切的回答了。”
“好,告辞。”
“好,不送。”
院子对面的另一间客房,住客拉开房门.轻咳了一声,吸引离魂仙客三人的注意。
“在下夏玉郎。”英俊魁伟的玉面郎君隔着院子打招呼,“化城老店袭击大乾坤手失败,有在下一份。诸位,怎么一回事?”
“潜龙精舍的玄昊教主替大乾坤手布置听涛小院的奇门生克大阵。”离魂仙客说。
“那又怎样?”玉面郎君笑笑,“请人布天罗地网防险,是正正当当的行为呀!”
“可是,玄昊教主十余年前散教之前,与严国贼父子江西严府的家祠大法师法主段回有密切的往来,两人的妖术道行相去不远。”
“哦!牵扯上严家?”
“是呀!”
“咦!图谋大乾坤手最积极的,该是江西严家的一帮一会。”玉面郎君脸色一变。
“对,对极了。”走廊口踱入笑吟吟的张文季,“众所周知,两年前,大乾坤手在安庆江面劫走了严家三艘运金船。”
玉面郎君脸色又红又青,凶狠地瞪了张文季一眼。
化城老店袭击失败,二女妖与四位朋友被擒失陷,玉面郎君退走之后,便不再与青城三女妖见面,以后所发生的变故一无所知,不知二仙姑是被张文季救走的。
玉面郎君之所以仇视张文季,完全是自尊心丧失后的本能反应。
张文季被擒受到折磨,毫不屈服而且逃走脱困,在一个自视甚高却又不甘心屈服的人来说,是极为难堪大伤自尊的事,因此把张文季看成仇敌。
“而天垣宫却收了金龙罗龙文派来联络的代表,二千两纹银花红作为活捉大乾坤手的代价,而且答应日后追回所失的金银珠宝四六均分。”
“我知道,黑龙帮派了一个轻功非常了得的眼线,负责和贵宫联络并监视,这个眼线已经不存在了。这是说,贵宫和严家搭上了线,出花红要你们活捉大乾坤手,而……”
“而与严家的法主段回有交情的玄昊教主,却替大乾坤手布下天罗地网擒人。”离魂仙客咬牙切齿,“法主段回是一帮一会的顶头上司之一,黑龙帮不可能不知道玄昊教主的事。”
“老天爷!二千两银子就勾销了你们天垣宫,真便宜。”玉面郎君苦笑,“贵宫图谋青城三仙姑,当时如果肯花二千两银子,用利诱而非威迫,三仙姑就很可能和你们合作,咱们也将一同倒霉。”
“大乾坤手更倒霉。”张文季说,“至少他再也抬不起头了,原来所谓计算他的全是假的,他的目的是除去三眼功曹取而代之,做匪盗毕竟没有做黑道大豪安全惬意。现在我们又知道他与严府勾结,他在安庆劫走严家三艘运金船的事,是欺世的骗局,那次劫掠让他的英雄声誉提升至三十三天。呸!这混蛋真该死。”
他不再逗留,九华之谋真相大白,他没有再跟踪离魂仙客的必要了,天垣宫是最惨的受害音。
刚踏出店门,便看到五个骠悍的佩剑大汉声势汹汹抢入店门,一看就知不是好路数。
“潜龙精舍的人。”他心中暗叫,“来得真快,那个大仙不曾等到日落,离魂仙客三个人有点不妙。”
他重新入店,心中不住盘算。
潜龙精舍在镇南不足两里,园林占地甚广,人来得快是意料中事,来的当然不止五个。
尽快铲除祸害根苗,这是豪霸们保护权势的金科玉律。既然对方拒绝日落离境的要求,当然可以名正言顺动手铲除了。
五大汉动作十分敏捷,快速地疾趋客房,毫不迟疑一脚踢破离魂仙客的房门,一涌而入。
五个人同时发射连珠镖,用镖开道排闼直入无此顾忌。潜龙精舍在陵阳镇,具有无上的权威,标准的鱼肉地方唯我独尊豪霸,在地方任所欲为,破门行凶小事一件,伤人杀人谁敢干预?
房中空空,离魂仙客不在房中等死。
五个人慌了手脚,扑了个空如何向主人交代?
“这房里的人呢?”五大汉退出房,向在院子里发抖的两名店伙厉声问。
“小……小的不……不知道。”一名店伙脸无人色,惊恐地回话,“小的刚……刚将茶水送……送进去,三……三位客官还……还在里面谈话呢!”
“该死的……”
“大爷饶命……”店伙狂叫,发抖太厉害跑不动,只好求饶。
大汉冲入院子,一耳光把一名店伙打倒,店伙满口流血,掉了几颗牙齿。
“你不说,我要把你打成一团烂肉。”大汉劈胸抓住另一名店伙的领口,语气凶狠,杀气腾腾。
对面房中踱出上面郎君,重重地哼了一声。
“好威风。”玉面郎君沉声嘲弄,“我实在不该为了追求自己的快乐,仗剑在江湖遨游流浪,应该在某一处地方做豪强,养了一大群打手任所欲为。在江湖追求女人追得好辛苦,如果我有一大群恶奴打手,就用不着自己去追了,自有打手恶奴费心,替我找上百个漂亮女人快活。”
他手中有一把连鞘剑,说的话也伤人,把这五位仁兄当做打手恶奴加以讽刺,挑衅的意图显而易见,五大汉当然受不了。
“混帐东西!”揪住店伙的大汉大骂,“你是那三个贼王八的党羽吗?”
玉面郎君迈步进入院子,虎目中杀机怒涌。
“你这狗都不吃的猪杂种!”他也粗野地回骂,“你和你娘混帐,你爹和你妹妹混帐,一家大小混帐……”
似乎在比赛看谁骂得最恶毒,生死等闲,骂个痛快再说,任何一个稍有自尊的人都受不了。
大汉怎受得了?一把推倒店伙,铮一声拔剑出鞘,愤怒如狂冲上就是一剑。
玉面郎君是江湖十大美男子之一,风流好色不知得罪了多少人,也就不知经过多少次恶斗,武功极为出色,是江湖大名鼎鼎的风云人物。
青城三女妖如果不是用迷香计算,三女妖联手也不一定能胜得了他。
大汉这愤怒一剑,可把他失败的怨气勾出来了,手动剑出鞘,身形一闪,剑光暴射。
大汉一剑走空,还来不及转念,右胁一震,锋尖入体三寸。
玉面郎君一撇剑,大汉被拨出丈外摔倒,创口扩张,痛得蜷缩成团,狂叫打滚。
“再来一个逞口舌之能的杂碎。”玉面郎君扬剑沉叱,“大爷要他一辈子记得今天所骂的混帐话。”
两大汉怒吼着挥剑冲出,左手各发射三枚连珠镖,从镖后快速猛扑而上,剑上隐发风雷,剑术和御剑的内力相当雄浑,已可知列一流高手。
一流高手对付不了玉面郎君,他是超拔的高手,剑闪电似的分张,身形下挫、闪动,六枚联珠金镖全部落空,传出两声震耳清鸣,两大汉的剑向外震起。
剑光再闪,又闪,快得令人耳眩,乘虚排空直入,宛若电耀霆击。
“呃……哎……”两大汉分向左右冲,像是被震偏的剑所带动,直冲出丈外,吃力地稳下马步,摇摇欲倒,一个右胯骨中剑,一个剑入左肋,鲜血立即染红了衣裤,伤势不轻。
“还有两个。”玉面郎君沉喝,“一起上!”
廊口彩影出现,款步出来一位彩衣裙、年华双十左右的年轻艳丽俏女郎,小蛮腰所系的长剑古色斑烂,隆胸细腰,眉目如画,款步时裙袂飘飘,香风四荡,水汪汪的媚目极为灵活,真有勾魂摄魄的魔力,整个人每一寸都具有令异性心动的女人味,流露在外的冶艳风情,令每一个男人神魂颠倒。
“你们退!”彩衣女郎的嗓音极为悦耳,甚至近乎唱歌,抑扬顿挫嗲嗲地充满魅力,“唷!你这位剑客,怎么和我这些粗俗的仆人计较呀?如果我所料不差,他们一定找错了人,你大人大量,不要计较好不好?我姓郭,小名彩凤。你呢?贵姓呀?”
玉面郎君两眼发直,毛病来啦!他的毛病是寡人好色,天下间大多数男人有这种寡人之疾,他的疾尤其严重,见不得漂亮的女人。
这位郭彩凤姑娘不但美如天仙,一言一动媚态横生,而且落落大方,喷火的身材令男人心跳。
“不是我计较,而是你这几个仆人骂得实在恶毒,而且狂妄地向我下毒手。”他的愤怒消失得好快,收剑入鞘,笑容满面,“我姓夏,夏玉郎……”
“唷!原来是大名鼎鼎的玉面郎君,果然像芝兰玉树,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郭彩凤甜甜嗲嗲的嗓音令人心醉,脸上的媚笑动人极了,“我这些健仆果然找错了人,我这里为他们陪礼。”
“郭姑娘,不敢当。”他的脸上也绽起令女人心荡的笑容,“他们的确找错了人。”
“那些人呢?”
“我也不知道,郭姑娘,真的。”他立即忘了刚才站在离魂仙客一边的事,“我在房中歇息,不知道房外所发生的事。姑娘是潜龙精舍的人?”
“精舍的主人是我爷爷。这附近的山民,都称家祖为大仙。昨天便听说有三个来历不明的人很可能居心叵测在这里生事……”
“他们是天垣宫的人,天垣宫是一群飞贼的组合。他们在九华山作案,失败得很惨,正在查上当的内情秘密,确是为令祖而来的。”
“原来是天垣宫的人,跳梁小丑何足道哉?夏兄,你不会也为家祖而来吧?”
“怎么会呢?我与令祖素不相识。”
“从九华来?”
“是的,本来要从山北回程,又怕遇上仇家,而且对一些事感到烦心,因此改走山南,到徽州转苏杭沿途游山玩水散散心。”
“好哇!往南有小天台,有齐云白岳,再远些有黄山,我是一个好向导呢!”
“我相信,更相信你是好游伴。”
“这里客居不便,特地专诚请你到舍下盘桓,可好?潜龙精舍在附近百里方圆,号称园林仙境第一家,务请赏光,你将是我的佳宾,这就动身好不好?”
“这……”
“说好嘛!夏兄?一见如故,你好意思不赏脸?我可不依。”郭彩凤像在撒骄,一颦一笑表情丰富。
郎有心,妾有意,一拍即合,郎才女貌互相吸引。
“那就打扰啦!先行谢过,而且忝为晚辈,理应趋府拜望令祖。”
“那就请吧!”
“这……”
“走啦走啦!稍后我再派人来替你拾掇行囊。”郭彩凤大方亲热地挽了他的臂弯,挽了便走。
廊口踱出一脸不屑的张文季,干咳了一声。
“又落水了,女人的魔力真大。”张文季怪腔怪调地说,“天杀的!我也该多找几个漂亮女人散散心。有些人就是好运道,得来全不费工夫。我为了找一个压寨夫人,追来追去追得好辛苦,结果还是追丢了。人家刚丢一个,身上余香仍在,另一个又到手啦!我真霉到家了。”
“你少给我话中带刺。”玉面郎君恼羞成怒,虎目彪圆,“给我滚远一点,小心我……”
“你又怎样?又想动剑?你行吗?”张文季存心生事,实在看不惯对方的嘴脸。
玉面郎君愤火中烧,却又不敢发作,手按上了剑靶,却又失去拔出的勇气。
“夏兄,不值得生气。”郭彩凤安抚身畔的俏郎君,上前向张文季逼近,媚笑如花,“这位兄台贵姓大名呀?怎么你的话我听不懂?似乎只听到醋意呢!”
“呵呵!你听不懂,他懂。”张文季指指玉面郎君,“男人争风,女人才吃醋。我是个大男人,说的话决不带醋味。”
“唷,算我用错了词好不好?”
“呵呵!美丽的姑娘,你真好,了不起。像你这种才貌双绝的姑娘,勇于认错就非常难得。我姓张,叫张三,不是剑客侠士,而是赤手空拳的强盗,所以我要追压寨夫人,抢女人是我的看家本领,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啦?”
“可是运气一直不好,桃花运不走,走的是刀兵运,被几个女人整得很惨,头青面肿,大吃苦头,命该如此,不能怨天尤人……唔……”
“你怎么啦?”郭彩凤一声轻笑,伸手大方地挽他。
他邪笑,直愣愣地任由纤手扣住了左曲池,人影一闪即现,像是平空幻出。
郭彩凤反应奇快,左手反抄。
“叭”一声脆响,左颊挨了一耳光,还弄不清是如何挨揍的,咽喉已被一只小手扣住了,尖尖的指甲扣入喉管两侧陷入的肌肉,滋味真不好受。
“放手!”擒她的人冷叱,“你真不要脸。”
她怎敢不放手,放了张文季的左手肘,想叫叫不出声音,更不敢挣扎。
“荀……荀姑娘……”玉面郎君骇然惊叫,“请……请不要下……下重手……”
“你还有脸见我?”荀明萱姑娘沉叱,“你更不要脸,哼!”
玉面郎君脸红耳赤,又要恼羞成怒了。
迄今为止,他一直不知道青城三仙姑的命运和下落,化城老店突袭失败,只知道二仙姑被大乾坤手擒走了,从此下落不明。
大乾坤手并没宣布,二仙姑五个人失踪的事,因为并不知是被何人救走的,仅秘密派人追捕拦截,不敢宣布以免被人耻笑。
“化城老店突袭失败,不是我的错。”玉面郎君沉声分辩,“你无权指责在下有负你师侄。”
荀明萱将郭彩凤推出丈外,急急扶住了直愣愣傻乎乎邪笑的张文季。
“张爷,你……你怎么了?”她不胜焦虑,嗓音大变,“你……你说话呀!你……”
“他中了本姑娘的空灵香,没有解药他将是个白痴废人。”郭彩凤跳起来伸手拔剑,“我要将你这贱女人碎身万段……”
荀明萱大吃一惊,也勃然大怒,左手虚空一抓一拂,她用上了通玄的绝学。
一声尖叫,远在丈外的郭彩凤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抓住,拖倒,前滑,瞬即滑至荀明萱脚下,尖叫着手脚拼命挣扎。
荀明萱一脚踏住背心,摘过郭彩凤手上的剑,点在对方的玉枕穴上。
“把解药交出来,换你的命。”她厉声说,“不交,我一定剁碎了你,一定。”
玉面郎君大骇,这才知道这位三女妖的师叔武功之可怕简直骇人听闻。这一抓像是变戏法,那根本就不是武功。
“我……我出来得匆……忙……”脚下的郭彩凤尖叫,“解药留……留在家中……”
“胡说!你的家在何处?”
“潜……龙精舍……我……回去拿……”
“我不信。”
“请……请相信我……要不,请随我到潜精舍去拿。你打死我,我也无法在这里变……
变出解药来。”郭彩风惊恐地说。
“起来,带我去。”荀明萱收回脚,紧挟住张文季,“你如果想玩诡计,我要把这里变做血肉屠场,用你们一百条一千条人命偿还,说一不二。”
郭彩凤狼狈地爬起,猛地一跃登上瓦面。
“你来,我等你送死。”郭彩凤在屋上厉叫,“你这小泼妇插翅也飞不出陵阳镇,我一定可以把你碎尸万段,我也说一不二。”
玉面郎君也跃登瓦面,五大汉早就出店疗伤去了。
“钟伯怕,钟伯伯……”荀姑娘绝望地大叫。
廊口踱出十万瘟神,好整以暇泰然地呵呵笑。
“快来帮我照顾他,我……我去追妖妇……”荀姑娘焦急他说。
“丫头,你独自闯荡江湖,实在太危险了,你一点经验都没有,看你今天处理这些事,错误百出,委实令人担心。你去追那妖妇,敢闯进潜龙精舍去吗?”
“钟伯伯……”
“你曾经进入听涛小院,潜龙精舍比听涛小院凶险百倍。”
“这………但是他……他他……”
“你真笨哦!这小子曾经带你闯听涛小院,知道玄昊教主的底细,面对潜龙精舍的人,他会上当吗?”
“哦!这……”
“揍他两耳光,错不了。”
张文季突然呵呵笑,她羞得浑身发烫,急急松开拥抱,脸红似火啐了他一声。
“老瘟神,你是阴魂不散啊?”张文季摇摇头,“有你这老人精在一旁鬼鬼祟祟干预,什么把戏也玩不成了。我怕你,走也。”
说完便走,声落人已上了瓦面。
“想摆脱我老瘟神?想得真妙,不挖出他的根底,我是不会放弃的。”十方瘟神一挫腰,扶摇直上。
荀明萱更快,身形一闪便在屋顶幻现。
青大白日,这些人在屋顶飞檐走壁,真是胆大妄为。
潜龙精舍在九华以南的州县大大的有名,主人称玄昊仙,平时穿宽大的道装,梳道髻。
由于九华山是佛门弟子的道场,佛教的名山。
他是天仙道弟子,佛道先天上就有利害冲突,所以有人认为佛道不相容,因此他在九华山的南麓山脚创精舍隐居,很少上九华露面。
事实上,一般民众在信仰上兼容并蓄,一部分人甚至分不清谁是神谁是佛,见神拜神,见佛拜佛,甚至信巫蛊拜妖拜鬼,拜各种不知所云的牛鬼蛇神。
因此,九华山附近虽然信佛的人占绝大多数,但信神的人仍然为数不少,所以有人称这位姓郭的精舍主人为大仙。
江湖道上年纪稍长的人隐约记得,二十余年前,曾经红极一时的昊天一教,拥有上千法力无边的弟子,教主就是这位俗家姓郭道号玄昊的人。
昊天一教的潜势力,曾经涵盖了京师、山东、河南、南京,以符-降神祈福祛灾等等秘技,大量骗财骗色,曾经暗中与最大的弥勒教通声气,和白莲教也暗中有所往来,逐渐化暗为明,势力因之而恶性膨胀。
结果,引起长驻京师,主持道教宗主龙虎山张天师、正一嗣教真人张彦顺的注意,派人严加管制。
张大师告老返回龙虎山,继任的致一真人邵元节说服了皇帝,派了一位巡抚与厂卫的特务,开始缉拿昊天一教的妖人,昊天一教重行化明为暗。
致一真人不久升了天,继任的是同门师兄弟神霄保国宣教高士陶典真(仲文)。
其实,他们是薪传师兄弟。
陶仲文受符法于太上真仙罗田万玉山,邵元节并没由万玉山真传,而由陶仲文转授的,但名义上邵元节仍是太上真仙万玉山的弟子,所以称薪传而非真传。
次年(嘉靖十九年),陶仲文正式真除主领天下道教,升任忠孝秉一真人,官职更加封为少保、礼部尚书、少传,后来在二十三年,又加封少师。一个道士竟然兼总三弧,位极人臣,连那些文治武功天下皆颂的文武大臣,没有任何一人获此殊荣。
陶真人更积极,饬令各府州县清除异端,以保护道教的正统,雷厉风行。
弥勒教遭了殃,白莲教也遭了殃,南天一教跟着倒霉,昊天一教更是风消云散。
郭教主很聪明,公开宣告解散昊天一教,因此官府中没有捉拿他的底案。
其实,他花了不少金银珍宝,搭上了严嵩父子家祠法师段回的线,才得以从死刑犯的黑名单中除名。
那时,妖教首脑如被缉获,虽则仍需经过三法司审判,但这只是形式而已,死罪难免。
次要执事人员,那就简单多了:就地正法,不需经过冗长的逐级审判。有些甚至不经审判,按名单缉获,验明正身便秘密斩决。
昊天一教已经风消云散十余年,年纪稍长的江湖朋友仍然留有印象。
玄昊大仙目前早已不提教主的辉煌过去岁月,但知道底细的人仍然称他为昊天一教教主。
在地方人士眼中,他是道术通玄的玄昊大仙,只知道他姓郭,郭什么就没有人敢问了,干脆称他为大仙。
老江湖都心知肚明,虎死不倒威;又道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玄昊大仙与江湖并没断绝来往,他那些徒子徒孙,仍在江湖诓骗愚夫愚妇无所不为,在下九流中有他们的局面。
所以,离魂仙客知道他与严家的法主段回有交情,严府的一帮一会根本不可能对付大乾坤手,大乾坤手在安庆江面劫了严家三艘运金船,根本就是莫须有掩人耳目的大骗局。
他替大乾坤手布置听涛小院的天罗地网,主要的目标是三眼功曹的尚义小筑群雄。
天垣宫栽得真冤,黑龙帮用两千两银子便勾销了实力稍次于尚义小筑的天垣宫,消除了实力可观的竞争者。
这二千两银子恐怕出处有问题,黑龙帮没有付出这笔银子的必要,天垣宫存在与否与他们无关。
威胁生存影响权益,都会引发激烈的反弹。
潜龙精舍立即戒备森严,紧急召集令发出了。
离魂仙客真的不够聪明,低估了玄昊大仙的实力,误以为隐居的人不可能有多少人手可用,精舍进出不易,在外决战将人引出,必可占上风成功有望,知己不知彼,愚蠢地断然关闭谈判之门。
当然,他也不真的笨,至少知道客店中非常危险。陵阳镇是玄昊大仙的地盘,爪牙们进出自如,五个大汉出其不意破门奇袭扑了个空,原因是他与两位同伴已先走一步悄悄跳窗走掉了。
镇西是一连串小山岭,林深草茂,佛诞期之前,这一代有不少香客露宿,目下人都走掉了,留下了满地垃圾,不再有人走动。
这是他们临时落脚的地方,以为可以避开玄昊大师的耳目。
绕过一座竹林,离魂仙客突然止步,目光警觉地四处张望,手本能地落在剑靶上。
“咦!孔兄,怎么啦?”并肩而行的中年人,扭头讶然问,“我记得从这里应该绕到右面,穿过那座林子便是你座下月乌与火猴的住处……”
“你是否嗅到血腥味?”离魂仙客又嗅动鼻翼两次,“确是淡淡的血腥味。”——

《九华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