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视死如归

  紫衣人自称姓莫,恶狠狠地说完,立下门户。
  玉琦剑尖垂下左足尖,他横定了心,不顾一切后果,他要在今天继承乃祖的英风豪气,重振龙门杨氏的家声。他斜身踏进两步,叱道:“你自命英雄?呸!脱掉你的头罩。”
  紫衣人本想伸手去拉头罩,却又忍住了,说道:“胜得了太爷手中剑,再让你见识。”
  玉琦大喝道:“进招!”
  “请!你是后生晚辈。”
  玉琦不再和他客气,脸色突然平静下来,神情庄严肃穆,虎目神光炯炯。
  他沉声叱道:“接招!”身形疾进。
  紫衣人长剑突发锐啸,剑气咝咝,猛地一招“织女投梭”攻出,抢攻三剑,因为他发现玉琦的持剑式特异,垂在足下,上盘空门大开,这不啻是自杀的剑法嘛!所以抢攻上盘,一招三剑电闪而出,三道银影飞射。
  玉琦冷哼一声,长剑向上倏发,由下面攻到对方的腹下和手肘,人亦挫身切入。
  紫衣人大骇,他没想到对方一动,人影即失,寒芒已在下面疾射而至,快!快得不容他分辨真假,沉肘垂剑,急退三步。
  玉琦大喝道:“下去!”身形从对方左侧射到,一剑点出。
  紫衣人连人影也未看清,明明看见玉琦在右,怎么喝声反而在左?他空有一身本事,却无法和鬼魅似的玉琦硬拼,剑到心凉,剑尖已由胁下直贯心房。
  “哎……”他狂叫一声,松手扔剑。
  玉琦长剑一推一挑,紫衣人尸身向崖下飞坠,“噗”一声掼在嶙峋怪石上,正应了一句话:“粉身碎骨”。
  尸身飞堕之时,四面八方的人全发出惊叫声,两招之下收拾一名紫衣高手,怎不令他们吃惊?
  远处另一名紫影,飞跃而来。
  笑阎罗在对崖厉叫:“退回去!”
  可是紫衣人似乎鬼迷了心,并未退回,反而来势更急,半途已撤下一把弧形长剑。
  飞虹小姑娘迎面截出,娇叱道:“退回去!别横生枝节前来打岔。”
  紫衣人双足疾点,电射而至,向姑娘疾冲,身剑合一来势奇猛。
  飞虹黛眉一轩,身动剑动,神奇的剑术,加上她的无极太虚神功,一发风云变色,人影剑光飞腾。
  两人接触奇快,令人目眩神移,谁也没看清他们是如何交手的,但见血花飞溅,尸身仆倒。
  飞虹飞退而回,“唰”一声宝剑入鞘,仍然屹立在她该站的地方。
  对崖笑阎罗的凄厉语音又起:“小伙子,你果然身手不凡。”
  “老猪狗,你过来和太爷一决。”
  “你已没有机会了,小伙子。”
  “老猪狗,你为何要与杨某作对?说!”
  笑阎罗指着支架上的人道:“目前还用不着告诉你,咱们言归正传,瞧那儿。”
  元真和兆祥,被绑在十字架上,四肢动弹不得,随风微晃,令人望之心惊。元真功力比兆祥深厚得多,他仍能说话,这时突然大叫道:“琦哥,别管我们,杀他们个血流满谷。”
  笑阎罗继续往下说道:“下面是虎爪山天险虎口穴,人跌下去恐怕活的机会万不得一,如果跌不死,地火精英也会将人烤熟。哈哈!本阎罗要你解开北崖扣环,向前一纵,上面的两人便会滑下。而你,却被吊上上面支架,由那儿下来,这期间,就看你的勇气和能耐,能否抓紧扣环而不坠,或者不被掼在下面的巨齿般怪石上,你便可从死中逃生。”
  玉琦和众人看得倒抽一口凉气,巨索长有五十丈以上,与下面穴底高度相等,如果抓着扣环向前一纵,向下沉落之际,恰好与穴中的耸起怪石相撞。除非能在升起十丈以上落下,方不会撞在石上。
  而升起之际,也恰好掼在南崖的-壁上,这一撞,重力加速度,力道何止千斤?铜筋铁骨也得被撞碎哩。
  对崖的笑阎罗又说话了:“你生与死的机会,是一与九之比,其实求生的机会确也不少,由你自己去想。不过我得警告你,只准握住扣环,不许触动导引上面人滑下的巨索,不然你将后悔无及,三人全得送命,言之在先,不谓不谕。”
  玉琦冷笑道:“你事实上是要定了杨某一命了。要是太爷不睬你,又待如何?”
  “那太简单啦!三岁黄口小儿,也会给你最简明而无可置疑的答复。”
  “你这老猪狗卑鄙无耻已极。”
  “呸!老夫已给你最大的恩典了,还敢出口伤人?其实要取你的性命,势如反掌之易,你飞也飞不出虎爪山。但为了珍惜令祖生前声誉,让你在九死一生中冒此一险,你还不甘心?老夫不和你废话,干脆放他们下穴算了。”
  他高举右手,“桀桀”狂笑。
  南崖木架的紫衣人同时高举右手,赤膊大汉则大喝一声,鬼头刀也举起了,作势欲砍支索。
  北崖的紫衣人和赤膊大汉,也同时行动。
  玉琦骇然一震,大叫道:“且慢!”
  空中的元真焦急地大叫道:“琦哥,别理我们,放手干,杀尽他们。”
  笑阎罗刺耳的嗓音又响:“为武林义气,你该一试;为你杨门家风,更该一试。老夫今天可以说是成全你,要是你不死,即将扬名天下。你如果死了,两位好友得全,身后英名,亦足以震古铄今,让你三思片刻。”
  菁华一跃上崖,尖叫道:“老猪狗,本姑娘愿意一试。”
  笑阎罗厉叫道:“呸!你不是正主儿,没有你说话的余地。”
  玉琦正色轻声道:“华妹,请下去,他们要致我于死,已无他途可走。”
  “琦哥,你不能涉险。不能,不……”她泪下如雨,尖声叫号,一把紧扣住他的手臂,五指似要扣入骨中。
  玉琦扶住她,沉声道:“我必须一试,生死在所不计。人生一世,如驹过隙;为了情义,为了我杨家门风,我只有如此做了。华妹,记住:我死之后,请替我通知夺魂旗詹老前辈和天涯跛乞老前辈,不必指望我了。世间恩怨牵缠,杀人或被人杀,皆是最残忍之事,能避免还是免了的好。”
  姑娘叫道:“琦哥,你犯不着。即使你能幸生,也难免一场凶狠搏杀,生死仍是个谜。
  不!你不能涉此无谓之险。”
  对岸笑阎罗狂笑道:“为免你们疑心老夫弄鬼,可着一人检查两面的设置,不管你们生死如何,老夫绝不再进行拦截。你们检查完竣,杨玉琦一解下扣环,两面的监场人和刀斧手立即后撤,免得说老夫言而无信,另隐毒谋。”
  玉琦不睬他,探手入怀取出项下那串如意珠链和绿珠,塞入姑娘手中,神情安祥地说道:“华妹,我有一事重托,希望你能替我办到,就是日后如遇见家祖母,请将这两件饰物交给她老人家。如果无缘相遇,就把这些东西丢入海中去吧。”
  姑娘接过饰物,哭倒在他怀中。
  飞虹、逸电在下面也热泪盈眶,但仍得强打精神,搀扶看摇摇欲倒的茜茵姑娘。
  姜志中三人,怒目睁圆,钢牙挫得格支格支直响。他们也知道,不但无法阻止玉琦,更无法避免尔后的一场生死狠拼,他们确是束手无策了。
  对崖的厉笑声划空而来,笑阎罗又说道:“哪一位愿意上前检查?可以走了。”
  玉琦放开菁华,向志中道:“姜叔叔可否请劳驾一趟?”
  姜志中惨然点头,这像是一把利刃刺入他的心内一般,不啻是请他去察看玉琦的坟墓。
  玉琦突然省悟,急忙摇首道:“小侄错了,我忘了尔后之事,不必检查了,当人救出时,如何突围,方是当务之急。姜叔叔是打算从原路闯出呢,抑或另觅他途?”
  志中苦笑道:“由原路闯出,也许恨天翁和毒无常可以给我们一臂之助。唉!我惭愧死了,这事本该由我担当的……”
  玉琦哈哈朗笑道:“笑阎罗其志在我,该说小侄带累了你们。”
  他注视了众人一眼,朗声说道:“诸位请多珍重,我该走了。”说完,向北崖闪电似掠去。
  到了崖下,他蓦地大喝:“走开!”
  八名赤膊大汉和两个紫衣人,木然地离开。玉琦跃上木柱旁,略一打量,向对崖喝道:
  “老猪狗,这面崖该我们控制,不然人在上面滑下,无人接应岂不撞死?”
  笑阎罗大笑道:“本来就是你们的。小伙子,你真敢一试?”
  “太爷岂会畏缩?”
  “九死一生,你可曾想到了?”
  “太爷只想到有一天取你颈上人头。”
  “那是尔后的事,但愿你有那么一天。”
  “这一天不久定可光临,你可拭颈以待。老猪狗,你如果在支架上弄鬼,自会有天下武林侠义道找你理论。”
  “哈哈!笑阎罗岂是那种小人……”
  语声未落,西面脊顶突然升起一阵洪亮高亢的狂笑。
  “哈哈哈……呵呵呵……”
  四面八方的人,全发出一声惊呼,虎皮交椅上十个紫袍人,全都倏然站起了。
  笑声绵绵不绝,像一阵阵汹涌的狂涛,滔天而至,愈来愈洪亮猛烈,只震得气流也像在波动,令人耳膜欲裂心血下沉。尤其是那些白衣贼人,有些竟然掩耳狂叫,倒地不起。
  姜志中大喝一声,率众人直射玉琦立身之处。
  玉琦正想乘乱放开扣环,让上面的元真、兆祥滑下,可惜晚了半步,对崖的紫衣人已抢碍先机,银芒闪烁的长剑,已扬起作势砍下支架巨索,他只好缩手。
  笑阎罗这次不笑了,突然发出一阵巨雷般的怒吼,绵绵不绝,制压那令人窒息的笑声。
  姜志中突然说道:“这家伙用的是佛门狮子吼,他不是笑阎罗。”
  不久笑吼之声俱止,西面山脊之上,露出一个高大的黑衣人影,黑色的大袖袍袂迎风飘飘,腰下悬着一把似剑非剑的阎王令,与先前笑阎罗脱掉紫袍前一般打扮,那披肩银发极为触目。
  玉琦说道:“出了两个笑阎罗啦!山脊上那人恐怕才是真的。”
  姜志中点头道:“对崖上那家伙是冒充的,他会佛门狮子吼,定然是个和尚。”
  菁华也说道:“恐怕是百毒如来那秃驴。”
  茜茵坚决地说道:“定然是他。”
  山脊上的笑阎罗,突用乍雷也似的嗓音大喝道:“哪一路的孤魂野鬼,敢假借本阎罗的名号,在这儿兴风作浪?”
  崖上的笑阎罗也朗声大喝道:“哈哈!你是啥玩意?也敢冒充本阎罗前来讨野火,真是活得不耐烦啦!”他倏然脱掉紫袍,拉掉头罩,现出了同样装扮。
  “哈哈哈……呵呵呵……”山脊上的笑阎罗又狂笑起来,但这次没用上夺魄魔音,笑完道:“这次本阎罗颇不寂寞了,有了伴儿啦!哈……”
  笑声刚起,他身后出现了人影。一个身穿黑袍,头戴黑面罩,手执银芒四射的宝剑,身材高大的人飞扑而上。
  相距百丈,下面的人看不清是谁,但仍可听到两人的对话和两人交手情景。
  笑阎罗猛地旋身,阎王令已在瞬息间出鞘猛挥。
  “铮”一声龙吟,兵刃相交,吸住了。笑阎罗沉声说道:“杂毛,你苦苦相缠,原来这儿有人弄鬼,借本阎罗的老巢为非作歹。这幕后主使之人,定然是你。”
  黑衣人用变了调的嗓子笑道:“不错,你这阎王之谷,早年尸堆成山,多死几个又待何妨?”
  笑阎罗嘿了一声,将对方的剑压偏一寸,说道:“你不该命人假借本阎罗的名号,该死!”
  黑衣人也猛一用劲,将剑推回原位,冷笑道:“谁不知你早年血案如山,双手血腥积之成池?反正你也快进坟墓去朝见真阎王,又有何不可?”
  笑阎罗嘿嘿笑,阴森森地说道:“狗杂毛,本阎罗一再珍惜你一世英名,故而未下杀手,而今你太不知耻,怪我不得。”
  “你没有什么了不起,浪得虚名,有啥玩意抖出来瞧瞧,看你奈何得了贫道么?”
  “哼!你以为你的罡气可以横行霸道么?”
  “正是此意。”
  “你准备了。”
  “贫道等着。”
  笑阎罗哈哈一声长笑,左掌一登,右手阎王令一振,立时雷声乍响。
  黑衣人也同时大吼一声,出掌振剑。
  在殷殷雷声中,山脊上雪花激荡,如被狂风所卷,将两人的身影掩没了。
  姜志中心中一懔,喃喃地说道:“中原武学,确该刮目相看,这两人的功力,如无岛主的无极大虚神功克制,恐怕任谁也禁受不起他们的全力一击。今日要想全身而退,实为困难。”
  这时,对崖的人神情紧张地向山脊上凝望,四面贼人的目光,也全往那儿集中。
  三条灰影以神奇的速度,利用树影山石掩身,迅捷地接近木架。可是在木架五丈以内,不但甚为开阔,而且警卫森严,灰影无法接近。有两个紫衣人的长剑,正举在支索之上,随时皆可劈断巨索,谁敢冒然抢近?
  假笑阎罗突然转身,发出巨吼:“小伙子,你可准备好了?”
  玉琦仰天狂笑,大喝道:“老猪狗,太爷准备好了。”
  “好!踏上柱边,听命行事。”
  玉琦不敢不听,纵至柱边。
  菁华、茜茵失声尖叫,掩面而泣。
  姜志中目眦欲裂,但仍平静地说道:“小姐,大难将至,定下心神,全力应付危难。”
  对崖假笑阎罗又喝:“丢剑!”
  玉琦举剑向天,狂笑道:“杨某人顶天立地,岂能听命于人弃剑?”
  “听与不听,悉从尊便,事实上你无法以一手持环,扣住那上拉的千斤潜力。”
  玉琦果然一怔,略一相度,朗声说道:“杨某举剑起誓:如果太爷幸而不死,必仗剑江湖,追汝狗命。你敢答应与杨某日后公平一决么?”
  “那是日后之事,本阎罗答应了。”
  玉琦一声狂笑,脱手将剑飞掷,“嗤”一声响,剑没入丈外石岩两尺。
  他伸手去拉扣环,悬空的巨索一震,双环到手。
  四周的人,心全提到了口腔,鸦鹊无声,呼吸也像要静止了。
  山脊上的一双绝顶高手,也突然停止拼搏,分两面向这儿注视。
  “叫他们撤!”玉琦大喝。他双手拉紧扣环,已踏到悬崖边沿,他这时想后退也绝不可能了。
  假笑阎罗大喝道:“撤!”
  木架上的紫衣人和赤膊大汉,极为整齐地起步后退,在相距三十丈外的一座巨崖上,一个个叉手排列,眼瞪得像灯笼,注视着对崖的玉琦。
  假笑阎罗又说道:“虎口向你张开了,小伙子,你怕么?”
  玉琦豪迈地朗声大笑答道:“哈哈!生死两茫茫,活一百年与活一天有何不同?太爷有何惧哉!”
  “论理你不该冒险一试,为何你竟然敢试?”
  “你这老猪狗不是已经说了么?为武林道义,为龙门杨氏家风,太爷为何不敢?”
  人在面对死亡之际,勇气是逐渐消失的,这是人性的弱点,自古的英雄豪杰,能够在饱受折磨之余,仍能从容就义,所以流芳千古。事实上绝大多数的人,对突然来临的死亡并不畏怯,稍一稽延,求生之念油然而生,怕死之念和对生命留恋的欲望,就会令他恐惧万端,苟且偷生并不足怪了。
  假笑阎罗没安好心,他在拖延,在考验玉琦,他对小伙子视死如归,大义凛然的神情大为嫉恨,所以想要玉琦在临死之前,暴露出人性中与生俱来的求生弱点。
  可是他失望了,玉琦确是心甘情愿,以自己一命,换回元真、兆祥两人,所以不但毫无恐惧,反而豪情千丈,神态从容。
  他愈想愈不是味,说道:“小伙子,那两个娃娃是你何人?”
  “口盟兄弟,义胜同胞。”
  “你们相交为时极暂哩。”
  “情义岂在相交之久暂?你这老猪狗老昏啦!”
  “你甘心为他们而死了么?”
  “呔!老猪狗,杨某人乃是为情义二字而视死如归。”
  “你倒是说得冠冕堂皇,哈哈!”
  “笑阎罗,只有你这卑鄙猪狗才有这种念头。”
  蓦地里,山脊响起了震天巨吼:“呔!那卑鄙的狗杀才,你竟敢以本阎罗的名号,作此下作无情的事?罪该万死!”
  在吼声中,一条黑影以快得令人肉眼难辨的奇速,向下闪电似扑到。
  后面,另一个黑影急起直追,但身法差远了,双方距离愈拉愈远。
  假笑阎罗突然大吼:“跳!”
  玉琦发出一阵狂笑,向上一跃。
  菁华四女尖叫一声,膝关节一软,跪倒在地,同时掩面而泣。
  姜志中、柏永年火速到了崖边。
  四周贼人齐声惊呼,声震云霄。
  山脊上电闪而下的笑阎罗,身形突然折向北崖。所经之处,贼人全无法发觉。
  三条灰影在木架之南面十丈处,突以奇快的神速,扑向木架。
  支架上共有两根攀绳,绷紧在三座石崖上的大铁环中,上端捆在架上大木柱顶端。假使这两根绳一断,木柱必从架上倒下,巨索也就跌落,上面挂着的元真和兆祥,也必定连同沉重的十字架随绳掉下虎口穴,粉身碎骨而后己。
  这时,铁环突然向外退出,像是石中有物对环向上顶,眼看要脱飞而出。
  同一瞬间,十名赤膊大汉和四名紫衣人,也扑向木架,迎着灰影怒吼急冲。
  也在同一瞬间,上面的元真拼力大叫道:“琦哥不可,不可!不……”
  一切都太晚了,惨变已生。
  在数百人惊叫声中,玉琦上腾的身躯被巨索一带,向下面热流如火,怪石峥嵘的虎口穴跌去。他神智清明,拼命提气让落势减低,并顺巨索向上急攀。
  这面巨索一松,沉重的十字架带着元真和兆祥,骨碌碌向下顺绳急滑,向南崖俯冲而下。
  真笑阎罗也到了虎口穴边,凌空向玉琦荡出处飞射,像一头下搏的大鹫。
  分水兽周岚大吼道:“小姐,准备厮杀。”
  胡哨声长鸣,在假笑阎罗长啸声应和下,黑、白、金、紫四色恶贼,纷向下冲。红白招魂幡挥舞,潮水般向下冲来。
  玉琦手攀巨索,向下急坠,眼看要掼落利齿般的怪石上,死定了。
  蓦地沉喝声传到:“跃向北崖下深坑。”
  随着喝声,上端巨索被一个庞大的黑影握住,向上一崩,再向北一送。
  黑影的功力骇人听闻,巨索向上一崩丈余,恰将玉琦的身躯向上一抖,落势骤减,黑影也利用那一抖之力,身形反向南飞起,悠然落在西南崖壁顶端。
  玉琦向上疾升一丈,由下面升上的火热气流,令他肌肤欲裂,气血似欲沸腾爆裂。
  幸而他知大难当头,早已在纵身的瞬间,运起玄通心法护体,火热气流的迫烤,他尚能忍受。他已听清头顶上黑影的话,临危不乱,拼上了老命,乘巨索向北一摆的刹那间,身躯向前急射,直向北崖根下向内凹的深穴冲去。
  这生死一发之间,变故可多啦!
  元真、兆祥向下冲到,相距尚有三丈,对崖木架突然崩塌,“轰隆”一声,巨索向下飞堕,两人也向下一沉。
  姜志中、柏永年两人吓了个胆落魂飞,不约而同抓巨索这一端,大吼一声“起!”
  巨索向上一弹,竟将重有千斤的两个十字架重新绷起,冲向崖壁。
  姜、柏两人真可说拼上了老命,倾全力伸手便抓。
  菁华一看情势殆危,万一两人抓不牢,十字架上的人势必完蛋大吉,不撞成稀烂也得掉下虎口穴。
  她丢下行将冲到的贼人,斜掠而出,闪电似的腾空而起,半空中收剑出手,分抓两架的横枝,喝声“起”!
  十字架向上一扬,姜、柏两人亦恰好抓实,向后一带,十字架上了崖,两人亦同时力尽倒地。
  这时贼人已经涌到,菁华用燕子穿帘身法亦上了崖顶,娇叱一声,剑闪万道寒芒,左手以“漫天花雨”的手法,洒出一把鱼腹针。
  姜、柏两人顾不得筋疲力尽,猛地翻身爬起,拉断捆住两小伙子的牛筋。
  元真叫道:“我们已被金针闭穴木制住手足重穴,阴阳二维亦被闭死,短期间无人可解。”
  姜志中断然地叫道:“先背着他们。”
  两人利用捆绑十字架和手足的牛筋,并解腰带分别将两人背上。
  黑影一闪,真笑阎罗已到,他大叫道:“离开这儿,跟老夫闯。”
  说完,爆发出阵阵长笑,右手阎王令飞扬处,挡路的贼人骨肉横飞,左手大袖挥扫之间,两丈内波开浪裂,贼人像被狂风所摧,飞掷丈外倒地不起。
  一个阎罗王,四头雌老虎,加上三个疯狮子,杀开一条血路,向南面山坡密林冲去。
  当玉琦跃出,真笑阎罗扑下抢救的刹那间,木架支索铁环向外缓松,三条灰影到了。
  紫衣人和赤膊大汉晚到一步,由远处赶来的人更晚些,来不及赶上。
  三个灰影一是恨天翁,一是孤老儿,一是毒无常。三个都是武林中顶尖儿人物,功臻化境的高手。
  三人中毒无常功力最差劲,但也最狠辣,他从大袖中抖出一阵蓝色薄雾,桀桀大笑道:
  “上啊!不要命的快上,愈多愈妙,无任欢迎。”
  最先扑近的四个紫衣人,有两个大叫一声,扔剑仆倒,另两名一怔神间,无常棒已挟风雷而至。
  “拿命来!相好的。”毒无常厉叫。“啪啪”两声,两个紫衣人连人带剑被打成八段,肝脑涂地。
  恨天翁到得最快,他一把抓住一根支索,“嗤”一声盘龙拐插入坚硬的岩石尺余,巨索已被圈实了。
  孤老儿剑荡袖挥,将从后面射来的百十件暗器,全行扫落震飞,堵住后面的贼人。
  在这许多高手全力援救之下,不可谓不快,可是仍晚了一步,并未将玉琦从虎口中救出,实堪惋惜。
  恨天翁顾得了下面,顾不了上面,北崖上虎皮交椅上的十名紫袍人,已如狂风般掠到。
  假笑阎罗一抢到,大叫道:“小心这无常鬼!屏住呼吸,这是腐尸毒瘴。”叫声中,他射出九颗金色丹丸,又喝道:“接着吞下!”
  另九人接丸丢入口中,飞扑而上,有三人凌空升起三丈余,上了架台。
  恨天翁把住巨索,无法抽出手来,他突然“咯”一声吐出一口清痰,急射最先登台的人。
  “哎呀……”那家伙狂叫一声,痰从他尻尾射入,直贯内腑,身形无法止住,狂叫着,冲落虎口穴下去了。
  另两人却安全登上,一剑一拐急挥,“轰隆”一声木柱和巨索立断,两人也向后飞落台下。
  在轰隆声中,架台垮塌了。这也就是元真、兆祥急剧下降,冲近南崖的瞬间之事。
  架台巨索俱断,显然已经绝望,用不着费心了,恨天翁怒啸一声,奋身拔拐疯狂地冲上。
  假笑阎罗一扑近,毒无常桀桀大笑道:“和尚,咱们终于碰上了,你毒我也毒,看谁最毒。妙啊!看我的宝贝儿。”
  他一扬革囊盖,突然飞出一条尺长的扁小化骨-蛇,两翅一张,急射假笑阎罗。
  化骨-蛇,毒无常本养有一对,上次在龙门官道中,被菁华姑娘用发夹射死一条,这剩下的一条孤单了这许久,特别暴躁,这时一出囊,凶性大发,速度更快逾电闪,去势奇急。
  假笑阎罗大吃一惊,没命地急退五六丈,大叫道:“快退!用暗青子招呼。”
  他叫得太迟,最先扑上的十名赤膊大汉,刚好撞上化骨-蛇。小孽畜一发威,见人便咬,只消一沾身,便有一个大汉狂叫着倒地死去。
  恨天翁一见事已不可为,蓦地叫道:“该走了!咱们尔后再算这笔帐。”
  毒无常也接着吹了一声口哨,叫道:“走啊!宝贝儿。”化骨-蛇真听话,立即转首飞回。
  三人说走便走,长啸一声,冲出人丛隐入林中不见。
  他们走的是虎爪山左面第二峰,远离杀声震天的斗场,到了一座古松林下,孤老儿突然靠在一株古松上,软弱地仰天长叹,他的慈目中,滚下了一串泪珠,说道:“今后,师父的苦心孤诣全付流水,杨玉琦一死,师父的冤屈已永无洗雪之时,师叔他老人家当年的精义,也将永远带进坟墓,唉!只怪我功力不如人,力不从心,无法替师父分忧。”
  恨天翁默默地拍拍他的肩膊,良久方说:“一切都是上天的安排,我们只好认命了,小老弟,看开些吧。老朽也自此告别,请代向令师问好。”
  毒无常盯着孤老儿问道:“咦!这位老弟咱们似乎陌生得紧哩,可是论功力,你似乎比我无常鬼要高上三分,怎么江湖中并未见你这号人物?请问老弟高名上姓,令师何人?”
  孤老儿摇头道:“班老哥请恕在下隐瞒之罪,此中牵涉甚广,日后有缘,定当奉告。”
  毒无常微笑道:“江湖忌讳甚多,无常鬼不会怪你。目下咱们还不能离开,得助那几个女娃儿脱险,还有杨小哥一代英才,义薄云天的奇男子,他虽死了,至少咱们得设法取上骸骨,为他建一座可供后人凭吊、永垂武林的坟茔,聊尽此心啊!唉!换了我无常鬼,八辈子我也不干这种傻事。”
  恨天翁苦笑道:“唯有傻,才会做人所不能之事。你该知道他祖父当年在回龙谷,是怎样为友舍生,轰轰烈烈的事迹,是如何可贵啊!至于那几个女娃儿,有笑阎罗那老凶魔照顾,料亦无妨。想找杨小哥尸骨,别想。”
  毒无常讶然问道:“为什么?”
  “那虎口穴乃是地火精英的出口,灼热如焚,尸体在内不消一个时辰,必成焦炭,一昼夜可化飞灰。当年这儿是笑阎罗毁尸灭迹的所在,人一落穴,万无生理。你以为有人敢下穴收尸么?”
  “如此厉害?”
  “你敢是不敢?”
  毒无常摇头道:“无常鬼从不做这种傻事。”
  恨天翁面色一正,说道:“老无常,你一生大概只有今天做了一次能见人的事,虽然你我事无始终,也不能不说已尽了全力。今后,希望你能放下屠刀,自去凶淫之念。不然,日后相见,咱们今天这段联手情义,即将付与东流。”
  毒无常也面色一正,说道:“今后,老不死你大可放心。人家杨玉琦也是人生一世,俯仰之间,可质天地鬼神。我班廷和也将从此收心,做些俯仰无怍之事,信不信由你。”
  恨天翁伸出一只大手,想拍他的肩膀。毒无常一咧嘴,错开笑道:“老不死,你还没有以气隔物的能耐,可不能沾我这身极乐衣,青山永在,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他举手抱拳一拱,独个儿走了。
  恨天翁也插好盘龙拐,说道:“古老弟,我们也该招呼邱、葛两位小友啦!”
  且说笑阎罗一行人的事。他在前开路,分水兽周岚护卫着,姜、柏两人后跟,菁华和飞虹断后,逸电则搀扶着茜茵,紧蹑着周岚之后。
  他们的身法迅捷绝伦,贼人虽说功力都够高明,但比起他们来,差得太远太远了。
  只瞬息之间,便到了东北山脊密林之外。后面死尸堆中,先前以罡气和笑阎罗硬拼的黑衣人,正以绝顶轻功蹑尾急追。后面,更有知命子和红衣阎婆,星飞电射似的穷追不舍。
  笑阎罗早年曾是虎爪山的主人,地形够熟,一入林便向右折,进入林密雪深、怪石猿蹲虎踞的低地。
  后面黑衣人已衔尾追入,相距不过十来丈。
  前面怪石连绵而起,四面八方全是洞穴古窟,无数小山般的岩石,东一堆西一堆处处矗立,中间已无草木。这儿已到了中峰之右侧,指爪相接之地。超越这儿,便是伸向谷下的虎爪,全是青石崖了。
  蓦地里,前面飞起数声“桀桀”枭啼,人影倏现。
  笑阎罗倾转身躯倏然止步,向后用传音入密之术叫道:“由左侧最小的石洞躲入,逢右则折,遇下即降,在里面等我。快!”
  喝声一落,他向左侧靠近小洞的老叫化子扑去。
  原来前面一排巨石下,相距不到十丈,分列着三个相貌狰狞可怖,鬼怪般的三个男女老怪物。
  中间灰衣人是个老太婆,身穿两截绿花滚绯色襟边衫裤,一头银发梳了一个盘龙髻,鬓旁插了一朵绯色绸花儿。身材适中,十分朗健。可惜脸上太唬人,红一块紫一块,斗鸡眼儿朝天鼻,兔嘴唇外露两颗大板牙,双耳招风,下颚向外翘,鸡爪般的右手上,持着一条外门兵刃纯钢钩镰拐。
  右首相距三丈,是一个瘦高老头子,外穿水湖色团花长袍,下着黑地镂金花边薄底靴。
  头顶前光后白,后脑勺一丛白发向后翘起,像白母鸡尾巴。八字眉,三角眼,塌鼻梁,瘪嘴唇,脸色青灰,颧骨高耸。在右肩上,挂着一条乌光闪闪的百节蛇尾鞭,柄前尾后,不住晃动,他背手而立,阴森森的目光令人不敢和他对视。
  左首靠近一个小石洞边,是一个瘦小的老叫化,身穿一袭花花绿绿,但品质属于绫罗的破百衲。一颗白发虬结成一个喜鹊窝,细脖子,小眼睛,大蒜鼻子歪嘴巴,左耳前倾右耳斜,黑脸盘皱纹密布,他手上斜搁着一条青色打狗棒,胁下是讨米袋,咧着歪嘴不怀好意地阴笑。
  不等笑阎罗扑近,瘦个儿大叫道:“若要幸生。”
  老叫化立即接口:“莫逢三灵。”
  老太婆接着也鬼叫:“三灵在此,人鬼回避。”
  笑阎罗哈哈一声狂笑,飞扑老叫化,左手立掌前推,右手阎王令出鞘横拂,身形健进,一气呵成。
  老叫化嘿了一声,打狗棒一立,迎着笑阎罗,“泰山压卵”兜头便劈。
  笑阎罗大出意料,没想到老叫化竟敢狂妄地走中宫硬攻强砸,也就不再收招,向上一抬肘。
  “铮”一声暴响,罡风迸射,火花四溅,兵刃惊雷似的接触后倏然分开。
  笑阎罗身形后挫,眼中杀机大盛。
  老叫化退了两步,扭身撤棒,小眼睛似要喷出火来,厉声叫道:“姓阮的,你果然名不虚传。”
  老太婆和瘦个儿立即抢到,叫道:“咱们三灵也有真才实学,斗他!”
  三人向上一围,立时风吼雷鸣,木石纷飞,狂野地狠斗起来。
  另一面,也突变倏生。
  当笑阎罗抢攻老叫化,以便将石穴让出之际,姜志中和柏永年急掠入洞。
  后继的是周岚,逸电和茜茵。
  断后的菁华和飞虹,距洞口还有丈余,黑衣人已经赶到,长剑电射而至。
  菁华岂甘示弱?事实上也不容许她不接招。她曾见黑衣人和笑阎罗激斗,知道他的罡气已将届炉火纯青之境,确是她自到中原以来,第一个遇上的登峰造极高人。
  她运功护身,猛地回身出剑叱道:“着!”剑出“回头望月”,错开对方的银剑,急袭黑衣人的六阳魁首。
  同一瞬间,一丛鱼腹针已脱手飞出,无声无息,将对方罩在针影中。
  飞虹也同声娇叱,一招“神龙摆尾”旋身急攻对方左胁。
  黑衣人看前面的人已逃入洞中,大为焦急,怒叫一声猛地沉剑,大袖倏挥。
  “嘭嗤”两声,两剑上所发的盖世奇学罡气和无极太虚神功,全力一击,内家真气以排山倒海之势,向四面八方凶猛地激射。
  菁华的功候只有六成,与无坚不摧的玄门罡气一触,立感气血翻腾,眼中金星乱舞,浑身脱力,宝剑飞射五丈外,“嗤”一声尽偃没入石中。
  所有的鱼腹针,一抵黑衣人身前一尺,便如被电殛,飘然下堕。
  飞虹也被大袖扫来的罡气,震得向后飞退,人未近身,任何神招亦是枉然。
  “躺下!”黑衣人怒叫,剑尖连点,无穷潜劲连同剑气化成数道气流,从剑尖发出。
  菁华向后急退,灵智已有点模糊,剑气袭到她毫无所觉,不偏不倚,正击中胸中巨阙穴。这穴位于鸠尾穴下一寸,也叫返魂穴,只消略一用劲,人便昏迷不省人事,属心之幕,算是重穴之一。
  幸而她的护身神功并未被罡气完全击散,抗力仍在,相距也在丈外,剑气力道大部消失。但力道仍是不弱,姑娘立即晕倒。
  飞虹的功力,比小姐差得太远,剑气一到,她虽有神功护身,也吃不消这雷霆一击,也被击中巨阙穴,扔剑向后掼倒。
  黑衣人似已脱力,也似乎胸部受伤,上身不住晃动,以手抚胸,略一定神,便抢入洞中追赶入洞之人去了。
  知命子和红衣阎婆刚转出一座巨石后,相距还有十余丈遥。
  洞中左侧一丛乱石中,突然窜出一个全身蒙在白衣巾内的人,右手挟起菁华左手挟了飞虹,急退入乱石丛中,略一闪动便已失踪。
  知命子在后大吼道:“什么人?放下俘虏。”他已看清那人的装束,与自己人的穿着略有不同,所以出声喝止。
  红衣阎婆也叫道:“快追!不然咱们无法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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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云五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