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魏宣武听谗害贤 高领军固宠献女

粤自炎汉之末,天下三分:曹一操一夸有中原,孙权雄据江东,先主偏安西蜀,鼎峙者数十年。司马氏兴,篡魏、灭蜀、吞吴,四海一统。晋武帝崩,惠帝继立,庸懦昏愚,贾后乱政,诸王日寻干戈,遂成五胡之乱。刘渊称汉,李特号蜀。刘曜继汉而称前赵,石勒灭曜而称后赵。前秦则苻氏,后秦则姚氏,西秦则乞伏国仁。燕则前有慕容廆,后有慕容垂,西为慕容冲,南为慕容德。其后冯跋据昌黎,又称北燕。凉亦分四:前凉张轨,后凉吕光,南凉秃发乌孤,西凉李暠,北凉沮渠蒙逊。而赫连勃勃据朔方,国号大夏。晋之子孙在北者屠灭殆尽。唯琅琊王睿系宣帝曾孙,相传其母夏侯妃通小吏牛金而生。当日见中原大乱,遂同西一陽一王羕等渡江南来,众遂奉之为君。延西晋之统,而弃中州于不问,一任五胡云扰,互相吞噬。于时拓拔珪兴于代北,改代称魏。乘燕慕容氏衰,南取并州,东举幽、冀,国日以大。晋安帝隆安二年即帝位,建都平城,是为道武皇帝。道武殂,明元帝立。明元殂,太子肃立,是为太武帝。其时诸邦皆灭,唯北凉、北燕、夏三国尚存。太武悉平之,除却东南半壁,中土皆为魏有。太武殂,延及文成、献文,国家无事。
    孝文即位,宽仁慈一爱一,一精一勤庶务,以平城地寒,迁都洛一陽一,改称元氏。一性一好读书,善属文,诏策皆自为之。好贤乐善,百姓皆安,天下大治。魏世称为极盛。使承其后者克肖其德,则魏业之隆,再传之千世万世,何至一传而后一奸一雄并起,遂成高氏、宇文氏篡夺之祸哉!贾子曰:“天下,大器也。置诸安处则安,置诸危处则危。”语云:“物必先腐也,而后虫生之。”自古败亡之祸,未有不自朝廷无道始也。
    话说魏自孝文帝崩,太子恪立,是为宣武帝。帝年十六,不能亲决庶务,委政左右近臣。最用事者,国丈于烈、皇舅高肇。肇又尚帝姑高平公主,与于烈并为领军,手握重兵,权重一时,群臣侧目,虽诸王亦皆畏之。时有咸一陽一王元禧,系献文帝子,与于烈不睦,见帝一宠一信他,屡加显职,而身为帝叔反遭疏忌,深怀怨望,府中蓄养丁壮,招纳四方术数之士。与御前直寝符承祖、薛魏孙,黄门侍郎李伯尚,直阁将军尹龙武结为死一党一,耑待朝廷有衅,从中举事。一日,帝将驾幸北邙,六军从行。禧谓承祖、魏孙曰:“主上出幸,京师虚弱。汝等为侍驾臣,朝夕在侧,图帝甚易。吾起于内,汝应于外,大事可立成。富贵共之。”二人应诺而去。次日,遂集其一党一数十人,在城西宅内同议起兵。尹龙武曰:“主上虽出,高肇、于烈留守,必有严备,府中兵士何足以济?贸然为之,恐无成而受祸,王宜缓之。”伯尚亦以为不可。
    于是众皆疑惧,其谋遂寝。再说帝在邙山,因天气酷热,乃止于山之浮屠一陰一处,摆设卧具,假寐帐中。直寝薛魏孙、符承祖先预逆谋,而咸一陽一疑惧中止却未知之。魏孙见帝睡熟,将利刃藏于衣底,便欲行刺。走至帐下。见帝容貌如神,未敢下手。承祖从后牵其衣曰:“吾闻杀天子者身当癞,汝何利乎?”魏孙持刀而退。帝开眼见二人密语,形状闪烁,忙即起身。时于烈之子于登亦司直寝,适至阶下,帝遂呼令执之。随驾者俱到,搜出利刃,将二人背剪。帝亲拷问,二人料难瞒隐,大呼曰:“非臣敢反,乃咸一陽一王教臣如此耳!”帝大惊,遂囚二人于幕下。忽御前军士奏报,拿获一人刘小倍,系咸一陽一亲卒,来告咸一陽一反状。
    帝讯之得实,恐京师有变,深为疑惧。于登奏曰:“臣父为领军,必无所虑。”
    帝乃遣登飞马入京观之。登至京,其父于烈已下令严备。使登回奏曰:“臣虽朽迈,心力犹足。禧等猖狂,不足为虑。愿帝徐还,以安人心。帝闻奏大悦,谓登曰:“朕嘉卿忠款,赐卿以忠为名。”于是于登改名于忠。帝遂连夜起驾,五更即抵皇城。入宫后,即着于烈父子领兵去捉咸一陽一。
    且说咸一陽一王谋叛不成,心不自安,尚不知事已败露,与两个一爱一姬申屠夫人、张玉妹宿于洪池别馆。夜半左右来报,有千万马嘶之一声从洪池西北而来。王大惊,知事泄,急上马走。二姬及心腹二三十人亦狼狈上马,相从而逃。
    行未数里,两姬在后,已被捉去。从人皆散,单存尹龙武一人。因向龙武道:“今投何处去好?”龙武道:“不如投梁。”盖其时南朝已易四代,正值梁武开基,故龙武劝其南奔。咸一陽一不应,龙武道:“我生死从王,今追兵已近,奈何?”行至柏坞岭,于烈父子追及,遂与尹龙武一同被执,解至洛一陽一。帝命囚之华林都亭,使军士守之。时热甚,帝敕断其水浆,咸一陽一渴闷垂死,侍中崔光见而怜之,进以酪浆升余,王始苏。
    却说咸一陽一兄弟七人:长孝文、次咸一陽一、三赵郡王、四广陵王、五高一陽一王、六彭城王、七北海王。昆弟中唯彭城王勰最贤。当日闻咸一陽一反事,不胜悲悼,因在帝前与诸王大臣共议咸一陽一之罪,劝帝斥为庶人,幽之内省,尽其天年。
    帝未决。于烈、高肇共奏道:“咸一陽一无父无君,死罪难赦。”帝从之,乃命归旧邸,并其妃李氏同日赐死;幽其子女,一党一叛者皆斩;籍没财产,以赐高、于两家;选其歌姬舞女,充入内廷。有旧宫人感咸一陽一之恩,作歌悲之。其歌曰:
    可怜咸一陽一主,奈何作事误。金一床一玉几不能眠,夜宿霜与露。洛水湛湛弥长岸,行人那得渡。
    其歌流至江表,北人之在南者闻之,无不洒泪。
    再说彭城友一爱一异常,当日不能救咸一陽一之死,心甚惨戚。后又闻其长子元通逃往河内太守陆琇家,琇不念旧恩,杀之,封首入朝,心益悲痛。故不遇朝谒,终日在府闷坐。一日,有天使来召,入朝见帝。帝赐坐,启口道:“有一事劳卿,卿为朕玉成之。朕大婚三载,尚无子嗣。今闻已故皇舅高偃有女秀娥,年十六。前日高平公主来朝,称说其女才色兼备,德貌无双。朕欲纳之,烦卿去宣朕意。”彭城知事出高肇,欲图椒房之戚以固其一宠一,便奏道:“此系文昭皇后侄女,于陛下为表姊妹,不宜充作妃嫔。”帝曰:“此却何害。朕欲遣卿去者,观其色果何如耳。”彭城不敢违,先至肇家,宣达帝意。
    然后与肇同至偃府,肇令秀娥出见,果然天姿国色。暗想:“此女入宫,必得帝一宠一。但眼俊眉丰,恐无淑德。况肇非良善,现已恃一宠一弄权,将来又得内援,必更横行无忌,贻祸国家。”因即起身相别,回奏道:“此女虽有颜色,但轻一盈而无肌鼻,恐非受福之人。”帝闻奏,遂置不问。肇知之,深怨彭城。
    一日,帝坐便殿,直寝于忠侍。帝偶言:“高偃女有美色,彭城言其福薄不可入宫,朕甚惜之。”忠亦与彭城不睦,因言:“彭城误我主矣,此女美丽如仙,岂无异福?”帝遂决意纳之,便命有司具礼迎入。帝见秀娥芳华淑质,光采动人,后宫罕有其匹,不胜惊喜。是日,即册为贵嫔,一宠一冠六宫。于是疑彭城为欺己,益加恩高氏。
    且说魏自孝文以来,崇尚佛教,大兴寺院,王侯贵家女子有入道修行者。
    武安伯胡国珍之妹在胡统寺为尼,号曰静华真净禅师,以家门贵显住持山门。
    国珍夫人皇甫氏久无生育,于太和十三载忽然怀孕,生下一女,红光紫气照曜一室,国珍奇之。有卜人赵明者,密令卜之。赵云:“此女大贵,异日当为天下母,但恐不获善终。”国珍大喜,名之曰仙真。此即武灵胡太后也。
    后夫人又生一女,名曰琼真。夫人早卒,二女皆幼。净师哀其无母,携仙真入寺抚养。仙真渐长,一性一质聪明,妙通文墨,圣经佛典一览便晓,容色更极美丽。净修初欲收之为徒,恐其不了。年十六,送归国珍。时帝以皇嗣不生,引僧道于朔望日在式乾殿广修善事,召集诸王、驸马、宰辅大臣,讲求佛典。又斋僧众于广一陽一门以求太子。后亦延召女僧,于后宫诵佛求福。国珍妹净师亦入讲经。于后见其一精一通佛典,甚加敬重。每入宫辄二三月不出,朝夕谈论,情意投合。一日,后语净师曰:“师在外见有良家女子才色兼备者乎?”净师道:“有。”后问:“谁家之女?”净师道:“尼兄国珍之女。年十七,名仙真,才貌德一性一,世无其偶。”后曰:“汝能引来一见乎?”净师道:“一娘一娘一欲见此女,尼即带他来见。但宫禁深严,出入恐于未便。”后曰:“汝奉我命有何干碍?”净师应诺而去。遂到胡国珍家,传述于后之命欲见仙真,着他带领入宫。国珍道:“女孩儿家从未识朝廷礼数,如何见得帝后?”净师道:“侄女自幼聪慧,入宫见驾断不至于失礼。况有我在,可以无忧。”
    因向仙真道:“后命难违,定当从姑入见。汝心惧否?”仙真曰:“后犹母也。以女见母,何惧之有?”国珍、净师闻之皆喜。次日五更起身,遂同净师入宫。宫门上见是净师,往来惯熟,便即放入。净师先至后前奏知,然后带领仙真跪在金阶,行朝拜之礼,口呼一娘一娘一千岁。于后便命平身,召上赐坐。
    细看仙真,态度端凝,容颜美丽。启口之间不但声音清楚,亦且应对如流,心中大喜。仙真初入大内,不敢久留,便即告退。后以明珠一粒赐之。仙真拜谢。内侍送出宫门,自有家人迎接回府。净师亦欲辞出,于后道:“师且莫归,我尚有话与你说。”未识于后所言何事,且听下回细讲。

《北史演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