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回宝船经过刺撒国宝船经过祖法国

第七十八回宝船经过刺撒国宝船经过祖法国
    诗曰:
    优钵昙华岂有花,问师此曲唱谁家?已从子美织桃竹,更向安期觅枣瓜。宴坐林间时有虎,高眠粥后不闻鸦。此来超度知多少?焰转燃灯鬼载车。
    却说二位元帅道:“两个都是僧家,国师怎么两样超度?”回师道:“各有个道理。”元帅道:“是个甚么道理?”国师道:“佛还他一个佛,鬼还他一个鬼。骑驴觅驴,以马喻马。月色一天,笑的谁怜?哭的谁打?”元帅道:“这都是国师功德。还有一件要见教,那两扇飞钹,怎么泻出一根铜柱来?”国师道:“那两扇飞钹,似铜非铜,似铁非铁。收得都是天地之精,日月之华,故此能飞能变,能多能少。天地间惟精不朽,惟真不穷。有了这一般真精,莫说只是一根铜柱,就是擎天白玉柱,跨海紫金梁,何难之有!”正叫做:
    碧玉盏盛红玛瑙,井花水养石菖蒲。须知一法无穷尽,为问掸师嘿会无。
    道犹未了,蓝旗官报:“前面又到了一个国,不知是个甚么国,禀元帅老爷,即可差下夜不收前去体探明白,以便进止。”王爷道:“兵贵神速,今番不消体探得。”即时传令四营大都督,各领本营宫马,围住他四门。各营里安上云梯,架起襄阳大炮,许先放三炮,以壮军威。再传令各游击将军,各领本部军马各营策应。再传令四哨副都督,扎住水寨,昼夜严加巡警,以防不虞。元帅军令,谁敢不遵?四营大都督移兵上崖,可可的这个国叠石为城,城有四门,守城番将看见军马临门,连忙的闭上城门。一门上一个都督,一道云梯。一道云梯上九个襄阳大炮。各门上一个号头,连放三个大炮。这三个炮还顺了人情,不曾打他的城门,只照着城墙上放,把城墙上的石头,打得火星进裂。那三声响,岂当等闲,川谷响应,地动山摇。四门上共放了十二个大炮,连番王的宫殿都晃了两三晃。满城中官民人等,只说是吊下了天,翻转了地,吓得魂飞魄散,胆战心惊。番王道:“我的头可还在么?”番王道:“我的肝胆都不见了。”
    一会儿,把门官报说道:“天上吊下一块祸来。”番王道;“吊下一块火来,可曾烧着那里么?”把门官道:“祸福之祸。”番王道:“火夫发了火,何不叫水夫去救哩?”把门官道:“不是这等说。”番王道:“是怎么说?”把门官道:“不知是那里来的山一般大的船,也不计其数,只是塞满了海口。船上的旌旗蔽日,鼓角喧天。一会儿,飞出四大堆军马,把我们四个城门围得铁桶相似。一个门上放上甚么三声响器,惊天动地,好生怕人也!”番王道:“原来是那个军马放得军器响么?”左班头目罗娑娑说道:“这声响是中国的炮响,这些船敢是中国来的?”右班头目罗婆婆说道:“是也!是也!几年前番船上传说道,中国有宝船千号,来下西洋,抚夷取宝。”番王道:“既是你们晓得些来历,不知可利害么?”罗婆婆道:“中国是个圣人之邦,日月出入之地。莫不宾贡他,怎么有个利害?”番王道:“人言不足深信,快去祷告尉仇大王。”怎乒快去祷告尉仇大王?原来这个国凡事信神,尉仇大王是本国福神的名字,凡事祷告他,问无不知,知无不验。故此番王要去祷告尉仇大王。罗婆婆道:“王上之言有理。我两个小臣愿陪。”
    一个番王,两个头目,一班小番,同到大王庙里,摆下了供献礼物。番王亲自祷告一番。左头目撞钟,右头目击鼓。一会儿,降下一个小童儿,呼呼的叫上一会,跳上一会,抡一路棒,走一路拳。番王烧会纸马,问说道:“今日特请大王,不为别事,只因弟子国中,现今被了大难。弟子是有眼无珠,不知是个甚么来历,不知是个甚么军兵。或是凶?或是吉?仔细推详,明白指教。”
    小童儿叫声道:“金生丽。”左头目就省得,说道:“大王要水吃,快取水来。”小番们一时水到。小童儿一上手,就吃干了十数个羊皮袋。怎么吃水吃干了羊皮袋?原来这个国,动辄三五年不下点雨,井水都是羊皮做成袋儿挑将来。故此吃得水多,就干了十数个羊皮袋。
    吃过水,小童儿又叫声道:“周发商。”左头目又省得,说道:“大木要汤吃,快看汤来。”小番们一时汤到。小童儿一上手,就吃干了十数锅。
    吃过了汤,小童儿叫声道:“虚堂习。”左头目说道:“下面是个‘听’字,我王,大王叫你听着哩!”王连忙的走向前,唱个喏,说道:“望大王仔细参详,这些军马,还是那里来的?”小童儿说道:“五常四,左达承。”左头目说道:“一句中间是个‘大’字,一句下面是个‘明’字,——恰好是大明国来的。”番王道:“大明国是甚么样的人?”小童儿道:“鸟官人,龙师火。”左头目说道:“下面是‘皇帝’两个字。——原来是大明国的皇帝。”番王道:“皇帝姓甚么?”小童儿说道:“包左石,夜光称。”左头目说道:“总是个‘朱’字。——原来是大明国朱皇帝差下来的。”
    番王道:“不知战船多少,军马有多少?”小童儿说道:“家给兵,方赖及。”左头目说道:“是个‘千’字、‘万’字。——原来战船上千,军马上万。”番王道:“这些战船、这些军马都到这里做什么?”小童儿说道:“逐物意,尺壁非。”左头目道:“这是个‘移’字、‘宝’字。却不知怎么解。”只见把门官说道:“是了,那些船上,一只船,一号旗,旗上都写着‘抚夷取宝’四个大字。”番王道:“抚夷取宝,还是凶,还是吉?”小童儿连说道:“永绥邵,俗释纷,并皆佳,嵇琴阮。”左头目说道:“是个‘吉’字、‘利’字、‘妙’字、‘啸’了。——原来是大吉大利,妙哉妙哉,好啸好啸。我王且自宽心了。”
    番王道:“既是大吉大利,怎么相见他?”小童儿说道:“笺牒简,稽颡再。”左头目说道:“是个‘要’字、‘拜’字。——是要拜他拜儿。”番王道:“怎么款待他?”小童儿说道:“饱饫烹,弦歌酒。”左头目说道:“是个‘宰’字、‘宴’字。——是要宰猪宰羊,安排筵宴。”小童儿说道:“坚持雅操,存以甘棠。”左头目说道:“一个下句是‘好’字,一个下句是‘去’字。——说是大王好去了。”
    番王道:“多谢大王指教,尚容事平之日,重重的伸谢。”小童儿又说道:“布射辽丸,如松之盛。”左头目解了一日,到这两句解不得了。倒是番王心上又灵变起来,说道:“‘射’字去了‘身’字,却不剩下一个‘寸’字,‘松’字去了个 ‘公’字,却不剩下个‘木’字。——大王说,我们是个寸木村子。”右头目说道:“大王,你背了一日《千字文》,你到不村。”小童儿说道:“你解了一日《千字文》,你到不村。”番王道:“两家都不要争,依我说来,村神莫对村人说,说起村人村杀神。”道犹未了,掌朝的刺者跑将来,报说道:“船上差着一员将官,拿了一个大老虎头,径在朝门外,要见我王,有话来讲。”
    番王即时转朝,两家相见。番王道:“尊处贵姓大名?现任何职?”将官道:“在下姓马,名如龙,现任征西游击将军水职。”番王道:“宝船上有几位将军?”马游击道:“有两位元帅,一位天师,一位国师。有一个左先锋,一个右先锋。有四营大都督,有四哨副都督,有游击大将军,有游击副将军。有水军大都督,有水军副都督。合而言之,战将千员,统领着雄兵百万。”番王听知道这一席话,心上好一惊慌,过了半晌,问说道:“辱临敝国,有何见谕?”马游击道:“我元帅奉大明国朱皇帝差遣,来下你们西洋,抚夷取宝,此外别无事端。我元帅恐怕你们不信,现有一面虎头牌在这里,请看着就明白。”番王接过虎头牌,叫过左右头目,文武番官,逐句儿念,逐字儿解。番王却才放心,心里想道:“好个灵验的尉仇大王!果真的是个大明国,果真的是个朱皇帝,果真的是个抚夷取宝。欲知未来,先观已往。前一段这等灵验,后一段一定也是个大吉大利。我一任只是宰猪宰羊,安排筵宴,投降于他就是了。”心下立定了主意,却回复道:“相烦将军先回去拜上元帅老爷,敝国国小民穷,并没有你大明国的传国玉玺。降书降表,这是礼之当然,不敢劳烦齿颊。请元帅传令收回这四门上的军马,宽容一日,备完了书表,办齐了礼物,卑末亲启到宝船上磕头谢罪,还要请上元帅大驾光降敝国一番。言不尽意,伏乞照察!”
    马游击看见这个番王林彬有礼,晓得他不是脱白,却请问道:“大国叫做甚么?大王甚么御名?左右头目甚么贵表?甚么宝爵?”番王道:“敝国叫做刺撤国,卑末叫做罕圣牟。左头目叫做罗婆婆,右头目叫做罗娑娑。左右头目,即同南人左右丞相之职。”马游击道:“承教了,辞谢番王,归见元帅,把番王的言话,细说一遍。元帅道:“彼以礼待我,岂可不以礼往。”即时撤回四门军马。
    到了明日,番王领了左右头目,亲自到船上拜见二位元帅,递上金叶表文一道,安奉已毕。递上降书,元帅拆封读之,书曰:
    刺撒国国王罕圣牟同左头目罗婆婆、右头目罗娑娑谨再拜奉书于大明国钦差征西统兵招讨大元帅麾下:窃谓天之生人,德有大小,位有尊卑,地有远近,礼有隆杀;因分自守,旧典足循。恭惟大明国皇帝躬神睿之姿,抚休明之运;百蛮奔走,万国讴歌。矧以元帅,纵横文武,辱临敝国,出入圣神;声教塞于天渊,威灵震于戎狄。某蚊虻渺质,幸对台颜;葑菲有词,伏祈海纳。
    书毕,递上进贡礼物。接过单来,只礼单上计开:鲸睛一双(鲸鱼眼睛,世所称明目珠,即此),鲂须二根(鲂鱼之须,明莹可为簪珥,价贵),千里骆驼一对,龙涎香四箱,乳香八箱,山水磁碗四对(中有山水,注水于中隐隐山青水绿之状)人物磁碗四对(中有人物,注水于中,隐隐有揖逊之状),花草磁碗四对(中有花草,注水于中,隐隐有摇动之状),翎毛磁碗四对(中有翎毛,注水于中,隐隐有飞奋之状)。
    番王自进贡之外,又献上许多金银、缎绢、米谷、胡椒、檀香、牛羊、鸡鸭之类,各有多寡不同。元帅一切不受。番王再三禀告,元帅道:“既承厚意,米受十担,牛羊各受一只,鸡鸭各受十只。”其余的毫不肯受。一面回敬冠带、袍笏、靴袜之类,自番王以下,各头目俱有,只是多寡不同。一面安排筵宴,大宴番王,尽欢而别。番王里想想道:“好灵验尉仇大王,原来宰猪宰羊,反在南船上。”心上不胜之喜,说道:“敝国连山旷土,草木不生,田瘠不收五谷,惟有麦少熟。数年间不下一次雨,贫苦不能言。这些驼牛羊马,都是海鱼干喂养的,故此亵慢元帅,反承元帅厚惠,何以拜当!”元帅道:“一诚贤于万倍,再不消说个‘亵慢’二字。”饮毕,番王辞谢而去。
    元帅传令开船,记功颁赏有差。三宝老爷说道:“都是这个刺撒国,就有此意思。”王爷道:“不挟兵之以威,老爷不如此,不得他心服。”王爷道:“到底是个力不赡也,非心服也。”道犹未了,帐下闪出王明来,禀说道:“小的王明有一事,禀上二位元帅。”元帅道:“有甚么事来禀?”王明道:“前去现有那个国,小的有个术法,要他心服,不劳二位元帅费心。”王爷道:“你有甚么术法,可以得他心服?”王明道:“小的自幼有个戏法儿,做得极妙,些或是手梦于人,或是灯花报喜,或是喜鹊传言。大则妆神做鬼,则小栽树开花,怪则蛇蟒鹏鹗,顺则凤麟鸿雁。无所不能,无不精妙。小的禀过元帅,先行几日,见机而作。凭他甚么国王,预先与他一个喜兆,怕他不心悦诚服么?”王爷道;“你怎么先走得去?”王明道:“近日小的土囤又精,顷刻之间,可以千里。”王爷道:“你是那里学来的?”王明道:“实不相瞒,是黄凤仙所传的。”王爷道:“好,你用心前去,功成之日,重重有赏,归朝之时,子孙受用不尽。”
    王明应声而去,做起法来,好不去得快也!起眼就是一个国。这个国是个甚么国?叠石为城,城门上高挂着一面牌,牌上写着“祖法儿国”四个大字。国王有宫殿,砌罗股石为之,高有五七层,如宝塔之状。民居高可三四层。大则宴宾礼士,小则厨厕卧室,皆在其上。
    王明进了城,端详了一会,心里想道:“我在元帅面前夸口而来,来到这里,须得一个好计较,才竦动得个番王。”眉头一蹙,计上心来。“也罢,且先拿出稳身草,沿街沿巷,细访他一番,就中却有个道理。”一手隐身草,一手撩衣,穿长街,抹短巷。只见满国中人物长大,体貌丰富,语言朴实。”王明道:“倒好个地方。”又只见家家户户门前,都晒得是海鱼干儿。王明调转个舌头,妆成番子的话语,问说道:“晒这干做甚么?”番子道:“吃不尽的,晒来喂养牛马驼羊。”王明心里道:“是了,和昨日刺撤国一般。”
    又行了一会,只见男子卷发,白布缠头,身上穿长衫,脚下穿(革翁)鞋。女人出来,把块布兜着头,兜着脸,不把人瞧看。王明偏仔细看他看儿,只见女人头上有戴三个角儿的,有戴五个角儿的,甚至有戴十个角儿的。王明说道:“这却也是个异事。”又妆成个番话来,问说道:“女人头上这些角儿不太多了?”番子说道:“不多。有三个丈夫的,戴三个角。有五个丈夫的,就戴五个角。即是有十个丈夫的,少不得戴十个角,终不然替别人戴哩?”王明故意的说道:“我是刺撒国一个商客,自小儿在这里走一遭,却不曾看见哩!”番子道: “你小时节忘怀了。我国中男子多,女人少,故此兄弟伙里,大家合着一个老婆。若没有兄弟,就与人结拜做兄弟,不然那里去讨个婆娘。”王明心里想道:“新闻、新闻!这是夷狄之道,不可为训。”
    又行了一会,只见街市上异样的香,阵似阵儿,扑鼻而过。王明说道:“这香也有个缘故。”又妆出个番子来,问说道:“街市上这个香是那里来的?”番子说道:“明日礼拜寺里香会。”王明又问道:“寺里香会,街市上可香会么?”番子道:“明日国王亲自出来香会,满国中无论老少,那一个不去拈香,那一个不去礼拜。今日那一家不熏衣服,禁得这等家家户户烧香,怕他街市上不香哩!”王明说道:“好了,就在礼拜寺里,是我的出场。”一手隐身草,竟找到礼拜寺里,拣个幽僻处所安了身。
    到了明日早上,只听见筚篥、唢呐一片响。王明说道:“这决是国王来也。”一会儿,果真的前前后后摆列的,都是象驼、马队、牌手,簇拥着一顶大轿。到了寺门前,国王下来。头上缠的细白番布,身上穿的是青花细袖绢,外面罩得是金丝大红袍,脚穿的是乌靴衬袜,大开寺门,番王直进殿上,烧香礼拜。
    王明一手隐身草,即时闪在殿上,撮撮弄弄。一会儿,香炉里的香,烧得氤氤氲氲,结而不散。结了一会,结出一个善菩萨来。是个甚么善菩萨?原来是个南无救苦救难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左边一个龙女,右边一个鹦哥。在女儿指手指脚,鹦哥儿跳上跳下。番王看见不胜之喜,连忙的走到香炉底下来,再三叩头,再三礼拜,祷告道:“弟子无德无能,怎么敢劳大菩萨结烟现化?”龙女儿又指一指,鹦歌儿又跳一跳。番王又祷告道:“既蒙菩萨现化,若是弟子国中有个甚么事故,或吉或凶,当趋当避,总望菩萨明彰报应,弟子感谢无涯。”龙女儿又指一指,鹦哥儿又跳一跳。
    番王道:“弟子有耳不闻,有眼不见,万望菩萨明彰报应哩!”祷告了再三,菩萨却才自家开口,叫声道:“亚里,你听我道来。”番王听见叫他名字,连声道:“有!有!”菩萨道:“目今有个大明国朱皇帝驾下钦差两位元帅,统领宝船千号,战将千员,雄兵百万,来此西洋抚夷取宝。只在十日之内,到你国中经过,你切不可怠慢。你可知道么?”番王道:“弟子不曾知道。只是既承菩萨指教,弟子怎敢怠慢于他。”菩萨又说道:“你须先备下一封降表,再备下一封降书。又须备办下进贡礼物,又须出郭远迎,又须安排筵宴、犒赏等项。你须一一的依我所言,一有差池,祸来不小!”番王又叩头礼拜,说道:“弟子决不敢差池。只是转祸为福,全仗菩萨慈悲。”道犹未了,只见那一股烟,一丈就长十丈,十丈就长百丈,百丈就长千丈,千丈就长万丈,直长到九天之上,无影无踪。番王又望空磕头,礼拜了一会,却才转进朝去。
    王明道:“今日这个术法,何等的明白伶俐,怕他甚么番回回,再敢倔强无礼?”依旧是土囤而回,到了船上,报与元帅,把个前缘后故,细说一番。元帅问:“是个甚么国?”王明道:“是个祖法儿国。”元帅道:“到了那里再处。”却说祖法国国王转到朝里,叫过左右头目,说道:“今日行香可是异事么?”左右头目一齐道:有其诚,则有其神。菩萨现化,只因我王平素诚敬所致,我王不可看得容易。”番王道:“我怎么看得容易?”即时吩咐备下降表一封,降书一封,备下各色礼物,务在丰洁。先差下左右头目,驾一只海楼船,前路迎接。自家又出到海口上,离城三十里之外,日夜伺候。迎接的接了五六日,伺侯的候了五六日,果是有千号宝船,旌旗蔽日,鼓角喧天。左右头目接着,参见元帅,道达国王这一段迎接的诚意。又过几日,却望见祖法国三十里之外,又是国王亲自迎接,拜见元帅。元帅待以宾客之礼。国王大喜,心里想道:“若不是观世音菩萨知会我,险些儿失礼于他。若是失礼于他,你看他山一般的船,虎一般的将,云一般的军马,加罪于我,就是泰山压累卵,只好叫苦罢了。”到了城边,番王先进城去,取出书表礼物投递。元帅接了表章,安奉已毕。接上书来,拆封读之,书曰:
    祖法儿国国王亚里谨再拜奉书于大明国钦差征西统兵招讨大元帅麾下:敝国僻处海隅,渺焉蝼蚁;在唐为大夏,在汉为火罗。虽有君长之称,素无兵革之利。顷缘元帅,载秉节旄、远辱宠临,用瞻威斧。天高地厚,觉宇宙之无穷;日照月临,识太平之有象。釜鱼假息,敢所望乎?窟兔待擒,是所分也。临楮不胜虔悬之至。
    书毕,番王进上礼物,递上草单。只见单上计开:玉佛一尊,佛袈裟一袭(释迦牟尼佛所遗者,长一丈二尺,置之火,终日不焚),金钱豹十只,福禄十只(周身俱白,中有细青花如画者),驼鸡十只(即驼鸟,高七尺,色黑,足类骆驼,背有肉鞍,夷人乘之,鼓翅而行,日三百里,能啖铁,一曰驼鸟),汗血马二十匹,(本国颇黎山有穴,穴中产神驹,皆汗备),良马十匹(头有肉角数寸,能解人语,知音律,又能舞,与鼓节相应),龙涎香十箱,乳香十箱(其香乃树枝也,枝叶似榆而尖,土人砍树取香),倘伽一千文,(王所铸金钱,每文重二钱,径寸五分,一面有纹,一面有人形这纹。)
    元帅看见番王有礼,再三伸谢。番王又献上金银、缎绢、檀香、胡椒、米谷、磁器、牛羊、鸡鸭等项,犒赏船上三军。元帅道:“这个番王富而有礼,各受少许,犒赏众军士,也见得是番王的诚敬。”元帅从厚款待番王及王左右,取过袍笏、冠带、靴袜之类,通上彻下,回敬一周。番王择日请上元帅。二位元帅、天师、国师,还有四个公公,借着番王的请期,先到礼拜寺里行一炷香。礼拜已毕,只见寺里四璧莹洁,最是可人。马公公道:“我们来路十万里之外,离家数年之久,到此名山宝刹,能无一言以纪绩乎?”王爷道:“马公公承教极是。”叫左右的取过文房四宝来,奉上元帅题起。三宝老爷道:“咱学生自幼儿有些逃学,不曾攻书。今日面墙,悔之无及!”王爷道:“老公公休得谦逊,愿求一律。”三宝老爷道:“既辱尊命,敢复推辞。也罢,我写首旧诗,只当塞个白罢。”援笔遂书一律,诗曰:
    层台耸灵鹫,高殿迩阳乌。
    暂同游阆苑,还类入仙都。
    三休开碧落,万户洞金铺。
    摄心罄前礼,访道把中虚。
    遥瞻尽地轴,长望极天隅。
    白云起梁栋,丹霞映棋栌。
    书罢,老爷道:“传旧而已,诸公休笑。”王爷道:“佳句!佳句!”
    马公公道:“第二就到王老先生。”王爷道:“恕僭了。”援笔遂书中律,诗曰:
    桑落谈心快,楼船趁晓开。
    忽看天接水,已听浪如雷。
    不少孤臣泪,谁多报主才?
    夷氛应扫净,早晚凯歌回。
    王爷道:“殊不成诗,叙事而已。”
    马公公道:“今番该到天师大人。”天师道:“还是国师。”国师道:“不须谦逊,贫僧随后也有一偈。”张天师援笔遂书一律,诗曰:
    我本乘槎客,来从下濑船。
    殊方王化溥,入夜客星悬。
    日月空双眼,山河望一拳。
    何当怜水怪,犀在莫教燃。
    天师道:“诗便是八句,嫫母傅粉,不知其丑也。”马公公道:“今番该到国师老爷。”国师道:“轮着贫僧,也要作一偈。”
    毕竟不知是个甚么偈?且听下回分解。

《三宝太监西洋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