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


转年开春,青草发芽,大兰子身怀六甲有了喜。
上门女婿乐得合不拢嘴,本以为可以踏实下来过日子了,谁承想大兰子却如同中了邪,头也不梳、脸也不洗,成天两眼发直、胡言乱语,屋子里的瓷瓶瓷碗,院子里的花盆鱼缸,逮什么砸什么,任谁也拦不住。
到了晚不晌儿闹得更厉害,披头散发,举着个鸡毛掸子在院子里乱跑,口中咿咿呀呀,像唱戏又像念经,不折腾够了不回屋。
上门女婿上去抱住大兰子,大兰子连丈夫都不认识了,连踢带打,挠了他一脸血道子。
家里人干着急没咒念,不得不让丫鬟老妈子轮流值守,不错眼珠地盯着大兰子,只怕出点儿什么闪失。
老祖宗得知此事,觉得不是什么好兆头,任由大兰子闹腾下去,指不定会惹出什么乱子。
本想命人给大兰子堕胎,终归于心不忍,再怎么说也是自家血脉。
关家老祖宗并非常人,当即沉下脸来,屏退众人,取来明晃晃的菜刀,一边在口中喃喃咒骂,一边在大兰子身前身后、上下左右一通乱削。
别说还真顶用,经过这一番折腾,大兰子安安稳稳睡了一觉,早上起来也知道梳头洗脸了。
怎知到了夜里,大兰子浑身哆嗦,脸色蜡黄蜡黄的,披了三床棉被缩在炕上,嘴里头嘟嘟囔囔没一句人话。
老祖宗也有招,命下人找来厚厚一沓黄纸和一张红纸,拿剪子将红纸裁为人形,四肢齐备,画以五官,夹在黄纸中间,又压在大兰子枕头底下,十二个时辰之后拿出来,于东南方辰巳位烧为灰烬。
大兰子的脸色这才好转,也能起来吃东西了。
可是没出三天,大兰子又闹上了,而且越来越凶。
老祖宗房前屋后转了一遍,瞅见南墙根儿下摆着七八口大酱缸。
关外人吃饭离不开大酱,家家户户都有下黄酱的瓦缸,大户人家两百多口子,一年到头得用多少大酱?酱缸再寻常不过。
不知老祖宗瞧见什么了,死死盯住其中一口大酱缸,招呼两个使唤人上前,斩钉截铁地吩咐一声“砸”。
两个下人抡起锹砸开酱缸,黄酱淌了一地。
旁边众人看得真切,一只死乌鸦被黄酱汤子冲了出来。
经过这一番折腾,大兰子彻底消停了。
眼看着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原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不承想大兰子临盆那天夜里,老祖宗做了一个梦,梦见一只黑鸟飞入堂中,落地化为人形,黑衣黑裤、白帽白鞋,伸手点指老祖宗,问道:“你可认得我?”老祖宗怒道:“管你干啥的,赶紧滚蛋!”黑衣人恶狠狠地说道:“你逼得我走投无路,又毁我牌位、拆我香堂,我也得砸了你的堂口,整得你家破人亡!”老祖宗怒从心头起,口中喃喃咒骂:“你个横踢马槽的犟眼子,今儿非把你整出尿来!”一烟袋锅子打出去,正砸中黑衣人肩膀。
那个人发声怪叫,翻身往地上一滚,化作一缕青烟,竟此踪迹全无。
老祖宗也从梦中一惊而起,忽听下人在门外禀报?大兰子要生了!
正值隆冬时节,窗外大雪纷飞,平地齐腰深的积雪,望出去白茫茫一片。
老祖宗心里头如同打翻了五味瓶,穿上大皮袄,裹严实脑袋,顺着下人用木锨铲出的走道,顶风冒雪来到大兰子那屋门口。
上门女婿在院子里急得要上房,见老祖宗到了,连忙跪下磕头。
老祖宗看也没看他一眼,推开门进了外屋,坐在下人搬来的太师椅上等候。
大兰子正躺在里屋炕上连哭带喊,稳婆老妈子一众人等进进出出,端热水,抱被褥,忙得不可开交。
下人将稳婆叫过来给老祖宗行礼,这个婆子远近闻名,十里八村经她手接生的孩子多了去了,擦着脑门儿上的汗珠子回话:“老祖宗,您家大兰子这是头一胎,兴许横生倒长了,您别着急,我正给往下顺呢!”老祖宗冷冰冰地说了四个字“你瞅着办”,眼皮子往下一耷拉,就不再言语了。
稳婆让这句话噎得上不去下不来,只好干笑两声,又进屋接着忙活。
大兰子迟迟生不下来,双手抓着炕褥子,豆大的汗珠子湿透了枕头。
稳婆顾不上天寒地冻,让人把外屋门敞开一道缝子,窗户纸捅上俩窟窿眼儿,又将屋中箱子门、柜子抽屉都打开一道缝,一遍遍念催生歌:“大门敞,二门开,有缘之人早出来;柜子箱子开了口,有缘之人往外走……”直至鸡叫头遍,大兰子的脸憋得青紫,叫喊声越来越弱,忽听稳婆大叫一声:“生了生了!快拿盆来!”紧接着“哇”的一声啼哭,孩子降生落地了。
老祖宗也坐不住了,迈步进了里屋,稳婆抱起光溜溜的孩儿走到老祖宗面前讨赏:“给您道喜了,老关家又添了个小少爷!”老祖宗从稳婆手中接过孩儿来看,只见这个孩儿闭着双眼,小手紧握,肩膀上一块血红色的胎记,正如烟袋锅子打中的瘀伤。
老祖宗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想想大兰子怀胎这十个月,闹得家里鸡飞狗跳、猪上房驴打滚,方才那个噩梦更是不祥之兆,有心当场摔死这个孩子,以免后患无穷。
躺在炕上的大兰子见老太太脸色阴沉,颤巍巍喊了声“奶奶”,两行泪珠滚落到枕头上。
这当口上门女婿也推门进了屋,眼巴巴看着老祖宗,张了半天嘴,愣是没敢吱声儿。
老祖宗犹豫再三,到底狠不下心肠,叹了口气,将孩子还给稳婆,返身出门而去。
大兰子得了个儿子,两口子欣喜若狂,按关外的规矩,要请年岁大、有见识的人来给孩子看相采生。
本来老祖宗最合适不过,但大兰子明白,老祖宗指定说不出好听的,于是让丈夫请来一位赶骆驼贩烟的老客。
这个骆驼客走南闯北、见多识广,把孩子抱在怀里左瞅右瞧,点点头又摇摇头,对大兰子说:“孩子面相不错,只是额头上有川字纹,右眼底下有疤,命逢驿马,劳碌奔波,这辈子不容易啊!”两口子并未多想,看相采生无非是走个过场,人这一辈子得经历多少事,哪能刚落生就注定了?这孩子不爱哭不爱闹,吃得饱睡得香,两口子越看越稀罕,一天到晚抱在怀里不撒手。
大兰子白天照顾着孩子的吃喝,晚上坐在灯下给孩子做小衣裳,缝鞋袜。
看到大兰子终于消停了,家里头上上下下的人都挺高兴,只有老祖宗心里闹得慌,仿佛压了一块千斤巨石,怎么看这孩子怎么不顺眼!
第四章 血蘑菇破关
1
一晃过了三年,这一年清明之后,农历四月十八,赶上庆云庙保花娘娘显圣,地方上大办庙会。
木头杆子搭起一座戏台,连开三天台子戏,有唱京戏的,也有唱蹦蹦戏、二人转的。
方圆几百里地的老百姓接闺女唤女婿,全来赶庙会看热闹。
保花娘娘庙门几里之外便搭起彩门牌楼,两边草棚子一个挨一个,打把式卖艺跑江湖的,戏法、杂耍、皮影戏,五花八门应有尽有,卖黏豆饽饽、红枣芸豆切糕、冰糖葫芦、桲椤叶饼、吊炉烧饼各类小吃的,还有卖小孩玩意儿、女人用的胭脂水粉针头线脑、皮货布货衣服鞋帽、烟袋锅子烟袋嘴儿、烟袋杆子烟荷包、牛皮羊皮狍子皮做的烟口袋,挤挤插插一直摆到庙门口。
道路上人头攒动,哪年都得挤死几个。
人群里也混迹了不少要饭的,关外叫“跟腚花子”,蓬头垢面,身上又脏又臭,跟从茅房坑里捞出来的差不多,走到哪儿人们都捂着鼻子往两边躲。
《天坑宝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