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忙完这一切,许宣便去前院儿与舅父会面。李公甫这时早见过了知府老爷,禀报了此来缘由,知府老爷叫捕房来人,带他去办理手续去了,从人家这儿带走了人,还是个在乡下有头有脸的士宦,不知会地方官府一声,那是不成的。
看到许宣出来,李公甫也很高兴,一行人便先把犯人收监,交由建康府羁押,然后去了一家酒楼。酒楼不大,但菜品味道极好,宋朝又是不宵禁的,夜生活极其丰富,所以食客不少。
好在几人包了个雅间,倒不用听旁人聒噪吵闹。酒席宴上,李公甫干了几杯酒,脸色依旧半点不变,显然是个酒量极好的。李公甫道:“宣儿,你这十年怎生过的?建康与临安又不是天涯之远,怎地久不来联系?”
许宣脸现惭色,停了酒杯,顿了一顿,才起身向李公甫长长一揖:“甥儿无能,有辱家门,实在愧对亲友故人。所以,便与亲戚都断了联系,若非今日意外相逢,长辈当面,不敢故作不识,甥儿,还是……还是不敢相见的。”
李公甫讶然道:“这是何故?”
第010章 夜探镇魂
第010章 夜探镇魂
许宣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半晌才低了头,愧然道:“舅父晓得,我父本是悬壶济世的一个郎中,可甥儿无能,父母因那一场大瘟疫死后,甥儿为了生计,就……就入了府治,做了一个忤作。”
听到这里,李公甫和旁边几个捕快齐齐啊了一声,恍然大悟。
捕快、忤作、刽子手,这些人虽是公门中人,社会地位却最低,都是贱役。三者中捕快还好些,忤作和刽子手就差些了,那是人憎鬼厌的职业。郎中那可是相当受人尊重的职业,许宣本是郎中后人,最后落得这般田地,自然是堕落了。
可是……那是十年前啊,那时许宣才多大?他虽是学医的,那么年轻,想要行医,谁肯信他?没有生意做,又不懂其他,去做忤作大概也真是他唯一的选择了。
李公甫不禁嗔道:“你这孩子,也是糊涂。父母双亡,还有我这个舅舅,你自来投我便是,怎么便去做了忤作?那时你才十六七年纪,年纪轻轻,想要坐堂行医,自然没人信服于你,可就算在家精研,难道舅父还管不起你一顿饭么?”
许宣含泪道:“那时节,一场大瘟疫铺天盖地,路上处处遗尸,都来不及处理。甥儿也不知有没有可能走到临安去,更不晓得舅父那厢情况如何,只好……及至做了这贱业,让祖宗蒙羞,更是不想再寻,无颜再见亲朋了。”
一个捕快猛地一拍大腿,道:“嗨!若不是我们在,这天下哪有那么多的冤屈可得昭雪?偏生如此不招人待见。我说许郎中,你舅父如今是我临安府八大捕头之一,那也是威风一方的人物,你何若还在这厢当仵作,何不就去了临安,挂牌行医呢?我临安西湖,风景雅致,岂不比这石头城过得舒适?再者,你也可以挺起胸来堂正做人了。”
另一个捕快便道:“是啊,我们李头儿可一直没有婚娶,膝下没个一丁半女的,你这亲外甥,便跟儿子也没什么两样,现在有我们头儿照拂,待我们头儿年岁大了,你也好跟前儿孝敬呀。”
几个捕快都看向李公甫,这事儿当然还得李公甫同意。不过李公甫不曾婚娶,始终孑然一身,据几个老公门比较靠谱儿的说法,是年轻时候有一次捉贼时被人伤了那处要害,从此不能人道。如今既然寻回了失散多年的外甥,哪有不带回去照拂、养老的道理。
李公甫果然点点头,温和地说:“是啊,甥儿,你父母双亡,只不知如今是否有了妻室,是否愿跟你一起迁往临安啊?”
许宣迟疑半晌,道:“甥儿执此贱业,要讨一房浑家哪里容易,迄今还是孤身一人。要去哪里,全由得自己,只是迁去临安……舅父可否容甥儿再考虑一下。”
李公甫爽快地道:“使得,明日行文加印转回,怕不得晌午以后了,走也不甚方便,我们后天才启程。你再好生思量一下。”
这正事暂时摞下,众人便只说些闲话题佐酒,待这顿酒席散了下了楼,几个捕快便起哄道:“头儿与亲外甥十年不遇,今晚便去外甥家宿了吧,多说说话儿,我们自回馆驿去。”一边说,一边互相的挤眉弄眼,显然回馆驿是假,要趁头儿不在身边去寻些乐子才是真的。
见此模样,李公甫便笑骂了一声,由得他们去了。
李公甫到了许宣家里,舅甥俩煮上茶,又聊了个把时辰,许宣把自己这边十多年来往事都说了一遍,李公甫听得也不禁老泪纵横,便再次提出让甥儿搬去临安,舅甥俩彼此也有个照顾。
许宣其实在本地也没什么割舍不下的,只是他从出生就在金陵,没去过旁处,那时节的人不比现代,一想要去一个全然陌生的所在,难免有些紧张,所以顾虑重重。许宣答应明日想透澈了再答复舅父,便安排他在西厢房住下了。
许宣回到自己卧室,侧耳听了听舅父那边动静。李公甫性子爽直,入睡也快,没片刻功夫,呼噜声就响了起来,许宣微微点头,便踮手踮脚地走出去,轻轻提着门闩开了门,再小心翼翼地拉紧,便匆匆没入了夜色当中。
夜晚的府治显得格外冷清,一幢幢高大的建筑,一道道叠回的门户,在夜色下透着些诡谲的气息。月儿是弦状的,正挂在树梢上,清浅的光洒照在庭院中,杨瀚蹲在角落里啃完了一个夹着咸菜的馍,终于开始行动了。
这衙门又不是皇宫,每日进出那么多人,谁去做出入的详细记载,所以杨瀚和那厨房大师傅闲侃了半天,等人家开始做饭时,他便夹着扁担,一头扎进了半开的库房。
捱到傍晚,厨房锁了门户离开,他仍安静地守在里边,直到月儿高挂,这才从窗子钻了出来,按照白天那大师傅所说的位置一路潜去。夜色中那镇魂塔的塔尖儿也很明显,倒是不怕找丢了。
杨瀚专挑阴影下走,避着寻夜的更夫,摸到那塔状建筑下边,谨慎地往四下一瞟,便一个箭步闪到窗边,从靴筒中抽出一柄锋利的小刀,探进窗缝一点点地撬动着。
似乎找到落下的木闩的位置了,杨瀚用刀尖儿抵着,向上挑动,终于把窗子打开了,窗子是向外推展的,杨瀚吸气收腹,从那不宽的窗隙中钻了进去,又把窗子小心关好,便从怀中取出一只铜筒儿套着的火折子,用力晃了几晃,用力一吹,呼地一下,一股火苗儿冒了出来。
杨瀚借着这光亮寻到桌边,将桌上蜡烛点燃,收了火折子,稍稍举高一看,便看到两架放了尸体的木台。这室中夜晚,一只蜡烛所照不过眼前丈余方圆,这塔状建筑的基座下边极宽敞,四下一片空洞的黑暗,难免令人发毛,可李通判是主家,悠歌儿是伙伴,因此杨瀚心中的惧意还真不太大。
离这桌边最近的那具尸体是悠歌小娘子的,所以杨瀚走过去,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她。掀开盖的白布,一眼看到悠歌小娘子的脸,杨瀚马上就定了那里。
他的手在微微发抖,因为发颤,手中的蜡烛有些倾斜,一颗烛泪滴在了他的手背上,疼得他一下子清醒过来,这才发觉脸上湿湿的,不知不觉间已经流出两行清泪。
第011章 接踵而至
第011章 接踵而至
杨瀚把蜡烛轻轻放在悠歌小娘子头颅上方的木台上,双手合什,向她尸体郑重地拜了三拜,声音沙哑地道:“一会儿在下难免要触碰到小娘子的身体,还望小娘子莫要见怪……
杨瀚断无亵渎娘子之意。实是……实是因为公门无良,要拿杨瀚顶罪,杨某为证清白,只能自己找寻真凶。若是可能,我还想着,替你报仇雪恨,报答你在李府对我的一番照拂。
杨某来此,便是希望找些线索,令此而已。此番言语,皆出于肺腑至诚,绝无半句欺瞒,还望悠歌小娘子你魂兮未远,多多见谅。”
杨瀚只当这忤作房里就只有他和两具尸体,所以说话的声音虽然不大,却也不至低到变成默祷,因此在这静谧的夜色中就显得非常清晰了。
这塔只是个样子,上边几层是上不去的,只不过举架高了些,两丈多高才是房梁,而且是横竖搭建的井字状梁,那宽大的井字状木梁之上,此时正静静地蹲伏着两个少女。
杨瀚只当自己的默祷没有任何人听见,却不想,那分别蹲伏在两根木梁上的少女却是听得一清二楚。两个少女,一着青,一穿素!
白素和青婷是来探查李通判和悠歌姑娘死因真相的,虽然此前听人一说症状,根本就是她们躲了几百年的那个“老妖怪”的手笔,可……
坦白说,两位姑娘从晋代一直活到现在,世事见多了,别小看了平民百姓的想象力,他们有时候编故事,那脑洞真的是……
不知多少她们亲身经历过的事,在后人眼中全都改得面目全非。比如有一年她们姐儿俩在豫章一处山泉水中洗澡,有个姓董的泼皮不但偷窥,还想偷她们的衣裳,根本变态一个,被小青发现,活活打成了猪头。
不想那泼皮回去,还自己意淫了看见七位仙女洗澡,偷了七人的仙衣使其不得飞升,被迫与其欢好的故事,居然还就流传开来,没两天七人变成了一人,一晌欢好变成了嫁给他为妻,气得白素回去找那无赖算账,把那肿成了的猪头,再度打成了牛头……
有了这许多前车之鉴,所以两位姑娘还是决定夜探忤作房,看看那遗体伤痕,只要一看,她们就能确定是不是小姐苏窈窈的手笔了,方才一见,果然不假,两位姑娘正要离开,就遇到了杨瀚闯来,出处只有那一扇窗,两女只得跃上房梁暂避。
杨瀚说完了,便上前仔细检视。其实这女孩儿即便生前再美,变成一具尸体也很难令人想入非非了,何况她的身体还遭到了由内而外的剧烈破坏,杨瀚是真的没有产生一点非份之想。
他仔细检视了伤口,可是除了证实了这伤口确实是那奇异的方法所杀死,也没有更多的发现。杨瀚不禁摇了摇头:“如此看来,我那晚所见都是真的,不是障眼法儿,是真的……由体内穿出的冰刺,这世间,怎么可能有这样诡奇的事情,难道……真是妖怪作祟?”
杨瀚不想人家姑娘身体一直暴露着,急忙帮她小心掩好衣裳,重新盖好白布,烛台放回桌上,便在房中心事重重地踱起了步子。
“捕快说,老爷书房中只失窃了一件东西,就是我献给老爷的那件怪如意。这么说,凶手就是为了这怪如意而来啊!爹生前说,这是我家祖上传下来的宝贝,后代子孙都要好生珍藏。可要说它究竟是个什么宝贝,却又说不清楚。如今老爷刚刚拿去雅集炫耀,就招来杀身之祸,怪如意被盗,难不成我家祖上传下来的这件物事儿真的是件什么宝贝?”
“如果,那杀人夺宝的,真是妖怪。我只精通拳棒功夫,如何与之为敌?难不成,先去找位道士,学些降妖伏魔的本领?也不知黑狗血是不是真的驱魔祛邪,大蒜有用么……”
《南宋异闻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