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节

  子清道长……
  王君平与秦卫羽交换了一下视线,顿时起了些警惕。
  沉默了许久,子清用着那苍白的声音说道:“贫道是来带走两名孽徒的。已经,得到准许了。”
  子清道长徐徐从长而宽的袖口中拿出一封信,他交给唐玄伊,唐玄伊却并没拆开来看。
  “来人,将道宣与道林的尸首带出来。”唐玄伊冷冷开口。
  卫士应命,速速前往地牢。
  子清闻声浅笑,稍稍弯身以示谢意。
  没多一会儿,道林与道宣的两具尸首就被抬了出来。
  唐玄伊凝望那依旧睁着双目的眼眸片刻,径自朝大理寺走去。
  擦肩的一瞬,唐玄伊留下了一句话:“后会有期。”
  这句话的同时,带起了一阵不小的冷风。
  子清仅动了下唇角,随即又归回沉寂。
  之后,唐玄伊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子清亦是顺了下自己的白须,回身重登马车,向着与唐玄伊所走的路截然相反的方向驶去。
  今日的大理寺,吹着一股沉重的风,虽有寒意,却又带了些炙热,仿佛在那深深的沉寂下,有一阵决意冲天的烈火,正一点点,露出了它收敛已久的獠牙。
  ……
  日近黄昏的时候,不请自来的外人终于逐渐撤离,闹腾一日的大理寺终于迎来了难得的安静。
  但议事堂里很快又传来了另一番骚动。
  “这件事也太奇怪了,莫名其妙就要封卷,御史台还亲自派人来拿走与案件有关的东西,凭什么,凭什么?大理寺明明是独立的机构,是只听命于陛下的机构,凭什么由它御史台想干嘛干嘛?!搞得现在连旅商案都没办法继续下去,真要是破不了案子,谁来背这个锅,他们吗?!”王君平插着腰,气得脸红脖子粗,站在门口对着外面大喊了一句,“会弹劾了不起啊,有种别走,干一仗再说!”
  秦卫羽倚靠案几旁,哼笑一声,“现在倒是挺硬气,方才干嘛那么安静。”
  王君平回身就瞪了秦卫羽一眼。
  寺丞文立是个和事老,紧着安抚两位几乎快要动手的上级,说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御史台拿了陛下的圣旨,况且御史台向来负责监察官员,与他们正面冲突本来也不现实。还是先听听大理怎么说吧。”
  说到这里,王君平与秦卫羽才意识到自己失言,都闭了嘴,回身看向正在案上看册子的唐玄伊,以及大字型平躺在席上的沈博士。
  一记冰冷的视线忽然从沈念七那里投射过来!
  几人浑身一震,赶紧将脸转向他处。

第36章 哭声
  实际上,沈博士这失魂状态已经持续了整整一下午,从何时开始?从御史台的人强行端走了往生阁的几幅尸骨开始。骨架子向来是沈博士的命根子,现在谁也不敢去冒然与这时候的沈博士搭话,怕被烧得体无完肤。
  不过与其他人态度不同的,却是本该最为恼怒的唐大理唐玄伊。此时他手上正握着一卷大理寺人员纪要,没见半点焦躁,冷静得出奇。待最后一页看完,他轻声问道:“人都走了吗?”
  王君平与秦卫羽交换了下视线,一同又朝门口瞄了一眼,确见无人,便回了唐玄伊。
  王君平上前问道:“大理,咱们……真的要封卷吗?”
  “封卷。”唐玄伊斩钉截铁地说了这二字。
  王君平失落地缩了回去。
  但紧接着,唐玄伊又追加了一句:“从现在开始,将注意力全部放在旅商失踪案上。”
  在场几人神色微凝,对了,他们起初要调查的不正是旅商失踪案吗?如今险些将最开始最重要的那起案件抛诸脑后。
  “可大理,道林这唯一的目击证人已死,如何还能得知旅商下落?”王君平愁眉不展。
  “线索不会自己送上门。”唐玄伊的语气颇为隐晦,合上册子,拂袖离开。
  念七好不容易晃回了神,一抬眼就看到那紫袍之人从自己身上垮了过去,她也跟着坐起身,“线索不会自己送上门……”她复语,眸子一转,似有所悟,起身拍了下王君平的肩膀,跨着大步跟着唐玄伊走了。秦卫羽冥思片刻,亦是微微一笑。
  “呵,果然……”秦卫羽笑着甩袍前行,可才三步,下摆就被王君平一把抓住。
  “一个个都说的那么不清不楚,秦少卿,你倒是给我解释下呀!”
  秦卫羽白了一眼,拍掉王君平不依不饶的手。
  “亲爱的王少卿,没看到大理去的方向吗?”
  “方向?!”王君平张望了一下,“……地牢?”
  “皇上旨意只是封地窖案,但却勒令尽快侦破旅商案。你想,道林既然对目击之事耿耿于怀,说明旅商案说不定可以发现至关重要的线索,这一次,我们要反向调查了。”秦卫羽很有深意地笑了一下,“……王少卿,咱们,也要开工了!”……
  不久后,秦卫羽与王君平一同赶来,一一盘问道林道宣牢房临近的几名犯人及牢头。
  秦卫羽问到道林死的当晚有什么异常时,一名犯人说道:“当时我在睡觉,没听到特别的动静,如果一定要说的话……好像听到了很轻微的哭泣声。不过,您也知道的,在地牢里,尤其还是大理寺的地牢里,有哭声应该很寻常。”
  秦卫羽环视了下附近牢房,几乎没有犯人,于是直奔主题问了一句:“昨天夜里有人哭了吗?”
  几名犯人面面相觑,一水儿摇头。
  与道林牢房相邻的另一位犯人说道:“少卿,您不用问了,哭的人铁定是死的那个小娃子儿,声音细的不得了,还砸了几下墙,烦的我他娘的差点就冲出去揍他一顿!”
  一群犯人哄笑起来。
  秦卫羽挑眉,其他人这才沉寂下来。
  没有杀手,没有恶牢头,什么特别的事也没发生。
  随后,秦卫羽在簿子上写道:道林夜半哭声,有砸墙行为。
  另一面,王君平正在审问当夜当值的几名牢房看守。
  “昨天夜里我们都是按照正常规定进行定时巡视,晚上驻守牢房一共五人,中途换过一次班,一共十人。十人都从道林道宣牢房前经过过,期间道林与道宣并无不妥。”牢头说道,也有些苦恼的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种事情,前所未有。”
  “十个人?”王君平也有些苦恼了,嫌疑对象实在太过分散,再加上道林死于自缢,所以很难判断是在谁那里出现了什么事情,“最后一次巡视是什么时辰?”
  牢头回答:“回少卿的话,是酉时刚过,那时候尚没事,但酉时二刻,大理赶来时,两名犯人已经……”牢头叹了声气。
  “也就是说,两人都是在酉时到酉时二刻之间自尽的。”王君平深思,随后落笔写在了簿子上,“把巡视牢房的十个人的名簿拿给我吧。”
  “是,少卿!”牢头接令离开。
  王君平看着证词,又仰眸看向身侧也在思索的秦卫羽,秦卫羽摇摇头,又将视线落在了道林的牢房里。
  唐玄伊正在勘察道林牢房现场,往生阁都被搬空的念七,自然也在牢房里辅助唐玄伊,但与过去玩心甚重不同,今日的念七显得慎重十足。
  唐玄伊站在门口环顾眼前的每一个地方,视线落在单独为牢房建立的梁上时,眸底不由暗淡一分,似乎一抬眼就能看到道林悬挂在梁上的身影。
  道林离开审讯室时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由浮现眼前。
  突然想起了之前在抓捕道林时,道林说过的一句话:“明刀易挡,暗箭难防。”
  道林真的会选择畏罪自杀吗?不,他决然不信。
  当道林听到道宣的刑罚后,明显动摇了。一个拼了命想让自己弟弟活下去的人,绝不可能带着弟弟一同自杀。
  其实一开始,他并没想到道林会如此矛盾,因为按常理,道林说出来的东西不过是他所见的另一起案件的线索,只要说出来,就可以替自己的弟弟减刑,没有任何隐瞒的理由。可以让他艰难至此的,必是因为他想要说出来的东西与他弟弟的性命同样重要。
  唐玄伊缓步走入牢房,静默看向牢房的每一处。
  草席被掀开,被褥没有打开过的痕迹,案几以掀翻的“姿势”被放在了中间,上面还留着道林的脚印,应该是道林自缢时曾踩过的地方。
  唐玄伊半蹲身,掀开了地上的草席,看到了一处被抠破的地方。他用手摸了一下,又看向其他位置。
  他记得,之前交代过要将纸笔留给道林,方便他坦白关于旅店的事。那么纸笔又在何处呢?

第37章 墨香
  他来到翻倒的案边,最终在角落里发现了一个砚台、一支掉落的毛笔,一瓶墨壶,以及一堆洒落得乱七八糟的宣纸。
  唐玄伊先默记了一下位置,然后拿起砚台。上面墨迹已经干涸,一层碎裂的墨膜附着其上,随着拿起的动作,甚至会有渣滓下落。
  唐玄伊又拿起了毛笔,毛笔的尖端沾染了墨迹,最头位置微弯,像是被水顺过、又被定格的发丝。
  他继而又将毛笔放在砚台一旁,拿起了散落一地的宣纸。
  但翻看了每一张,全是一片空白。
  唐玄伊眉心微微拢起。
  这面,沈念七对那张案几甚有兴趣,她抬头看向拴绳的位置,又回想了下道林脖颈勒痕角度,端起案几,先在正下方放了一下,拧眉摇头,又将案几放在了榻上。
  “是这个角度……”念七喃语,脑海里也同样浮现了道林死前的最后一幕。
  突然有什么味道飘入她的鼻息,念七定了定,又寻着那味道一路而去,最终停在了案上。
  “唐卿,你闻闻这是什么味道。”念七让开身子,将案几放在地上。
  “味道?”唐玄伊半蹲于案前,双手扶着边缘,垂眸轻轻闻了一下,眉心微动,看了眼念七,“槐花香……”
  念七也凑上前闻了一下,“还有点糕点的甜味。”
  唐玄伊又靠近几分,点头同意了念七的说法。然后伸出指尖在案上稍稍蹭了一下,有点干涩,甚至微粘,于是拿来烛火向下照了照,映出一些很浅,且断断续续的墨迹。
  唐玄伊迅速又将毛笔砚台旁边的墨壶打开,闻了一下里面的味道。
  “王少卿!”他唤了一声。
  站在牢房外的王君平赶忙进来,“大理!”
  唐玄伊将墨壶递给王君平,“这是大理寺的墨吗?为何是粘的?”
  王君平想起什么一样,尴尬地笑了笑,道:“……是这样的,平时为大理寺供笔墨纸砚的是西市轻书坊,之前他们来人,说有一批墨调香时,不慎沾了点蜜汁,想要收回。但因为当时急着办案,就交给了下面的人,按理应该都替换了,这壶可能是漏网之鱼。”
  “蜜汁?”唐玄伊右眉微挑,指腹又轻抚过黏腻之处,眸子一闪,回头便对沈念七说道,“沈博士,把你养的那些蚂蚁拿来。”
  沈念七浑身一颤,眼神飘了几下,“啊……什么,什么蚂蚁?”
  “就是你从旅店草丛里背着我淘回来……并藏在房梁上的。”唐玄伊靠近几许,“如果,沈博士还想继续养下去的话。”声音微微添了些深沉。
  沈念七晴天霹雳!
  是哪个杀千刀的出卖了她?!
  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沈念七身上,王君平与秦卫羽似笑非笑。世间之事,若要瞒过唐大理的眼睛,那还真是得下一番功夫。
  “取就取。”沈念七认了,撇撇嘴站起身来,高高昂着下巴,风采依旧地跨出牢房,没一会儿,就抱着一个罐子返回,闷闷不乐地将罐子双手交给唐玄伊。
《画骨图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