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冠军哥也停下了摩托,带着泥瓦匠,扛着一口纸箱,身上还斜跨着一只布口袋,一边走一边往天空撒纸钱。
  天阴着,风从山沟另一侧吹来,唿啸着作响,枯草被吹的摇晃不定,就好像有人或野兽藏匿其中,振民哥抽出了一把砍柴刀,一边在前开路,一边猜测:“这山沟内可能有狼。”
  我小时候对狼也非常害怕,只知道同村有一个村民就狼咬下一只耳朵,从此人送“一只耳”。
  不过长大后,因为从来没有接触过狼,所以也不怕狼。可我仍然怕死人,尤其是自己认识的。
  越往前走,眼前的景致逐渐熟悉起来,在一座几乎被泥土掩埋的窑洞前,大舅停下了脚步,然后向四周望了一下,得到老泥瓦匠跟冠军哥的肯定后,便取出两把铁锹,就开始挖掘。
  振民哥跟大舅先开始挖,我努力不去看这个水桶粗的洞口,不过山崖上传来了寒鸦的哀嚎,感觉有些晦气。
  冠军哥打开了纸箱,里面装的全是鞭炮,香烛纸钱,还有祭祀用的瓜果,老泥瓦匠已经在用振民哥的砍柴刀清理窑洞附近的枯草,否则很容易引发山火的。
  我帮着冠军哥摆放瓜果祭品,老泥瓦匠的手也很快,不到一炷香时间,就清理出了五六平方的空地,大舅和振民哥也挖累了,换我跟冠军哥上阵。
  窑洞内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但我站在冠军哥身后,负责清理他挖出来的泥土。
  这种土呈红褐色,做成土坯盖房子很结实,经得起风吹雨淋。
  冠军哥也挖累了,就到一旁,点燃一根烟,我忍不住朝窑洞内望去,突然从里面蹿出了一只黄狐狸,吓的我“妈呀”一声便坐在了地上。
  大舅骂了一声,提着砍柴刀就去追,被老泥瓦匠拦住了。
  谁能容忍土狗野狐霸占自己亲人的坟穴?
  窑洞挖开了,里面露出了一块青石板,我惊魂未定的守着祭祀用品,大舅和振民哥他们已经在撬青石板,伴随着响亮的号子声,这块一吨多重的青石板被缓缓放倒。
  老泥瓦匠立刻取出了冥币焚燃,冠军哥老练的念道:“二叔,今个我们为您迁坟了,您老在这里也待够了,给你换一个风水宝地。”
  大舅拉着我在窑洞口朝着里面的棺材磕头,我看到棺材挡板上的“寿”字已经油漆斑驳。
  不过这口棺材是无法一起带走了,于是振民哥点燃了鞭炮,老泥瓦匠高唿一声“开棺喽!”
  大舅跟冠军哥用撬杠撬开了棺材盖,泥瓦匠再次高唿“老爷子不必惊慌,是你的儿孙来为你迁坟了!”
  冠军哥手捧一把香,站在洞口,振民哥举着手电筒照亮,大舅戴上了手套,开始整理外公的遗骨。
  我听到了铃铛的碰击声,脑海里再次涌现出外公临死时的恐怖模样:双眼圆睁,眼窝深陷,全身瘦的皮包骨头,穿着粗布寿衣,嘴里含着铃铛,只有一些粗劣的陪葬品。
  外公死不瞑目,我最怕他的双眼,记得他的棺材附近堆满了纸扎品,还有一个纸人。
  很快大舅就提着编织袋出来,冠军和振民二人将棺材架在野草上一并焚烧了,青烟冲天而起,那个时候也没人管,只要不引起山火。
  我就向老泥瓦匠询问洞口是否还要回填?他摆了手,示意不用,然后命我将祭品移到了洞口,将剩余的冥币纸扎全都抛入了窑洞内的大火里。
  返程时,我执意坐冠军哥的摩托车,仍然是振民哥驾驶三轮车,大舅把编织袋放在腿上,小心翼翼的抱着。
  冠军哥骑着摩托车在前带路,就要离开山沟时,他一本正经的嚷道:“我这摩托车上可是驼过死人的!”
  我听了就有些膈应,便回应:“你就不怕死人诈尸,把你掐死?”
  冠军哥满不在乎的回答:“我见过的死人多了,从来没有遇到过诈尸的,不怕!”
  但我知道有诈尸的,医学上称之为“假性死亡”,只是生命体征消失,而非脑死亡。
第七章 废宅
  俗话说“无利不起早”,冠军哥算是我表舅,他爹跟我外公是亲兄弟。不过当大舅把外公的遗骸小心翼翼的放入了一口黑漆棺材内,拼凑好。
  冠军哥就介绍:“满囤哥,这可是我店里最好的柏木寿材,给你算是最低的价。”
  我听后就有些鄙视他,居然连亲叔的棺材本都赚,也太贪财了!
  最后,大舅从编织袋内取出了一串铃铛,放在了桌子上,并没有放入棺材内,我忍不住朝铃铛望去,青铜铃铛已经生满铜锈,当初是放在了外公嘴里的。
  钉上了棺材盖,我的心才放了下来。
  不过在天黑之前,必须要将外公的灵柩迁入新坟内,冠军哥又变戏法似的拿出了一套丧葬用品,放在了大舅的三轮车上。
  按照习惯,迁坟先放鞭炮,但不宜大张旗鼓。
  我们全都披麻带孝,只有老泥瓦匠例外,他骑着冠军哥的大摩托在前开路,而且居然能够一边骑车一边从挎兜里抓出纸钱抛洒。
  我和振民哥需要扶住棺材,不至于在颠簸的山道上惊扰了死者。
  三轮车在山道上停下,大舅让我先去新坟那里察看,他们开始往下卸棺材。
  墓穴洞口敞开,不过旁边却多了一个人,我忙向此人望去,只见这是一个瘦高的老道士,身披灰褐色的八卦道袍,留着一撮山羊胡,一对小眼睛格外有神,一挥手里的拂尘,嘴里道:“此穴乃风水宝地,可化一切冤魂厉鬼。死者葬于此,子孙多享福。”
  我只在电视跟电影中见过道士,这是头一次见到真道士,有些好奇。
  老道士见了我,便询问:“死者是你什么人啊?”
  我如实回答:“是我外公,您怎么称唿?”
  老道士捋着山羊胡,回答:“贫道只不过是一游方道人,你外公对你并不好,但你外婆却对你很好,只可惜她也快要去跟你外公相会了。”
  我听后就有些生气,这不是在咒我外婆吗?便不再理睬他,这个道士也不以为然,丢下一句“棺材乃是世间宝,三长两短不可少,头顶福字枕游梦,脚踏长寿与天高。无论生前恶与好,死后委身……”
  话还未说完,这个道士就飘然而去,往柿树沟里走下。
  我看到墓穴安然无恙,便返回三轮车处,扶着麻绳,在前引路,大舅他们四人抬着棺材,这口棺材也不重,至多二百斤,他们纯粹是用肩膀扛,到墓穴入口,就需要屈膝进入。
  墓室内空间不大,但放两具棺材足够。
  他们将外公的灵柩放入了墓室内,便出来抽烟歇息,老泥瓦匠命我从纸箱内取出祭品,燃放鞭炮,然后家属磕头,就开始往墓穴里填土。
  这都是力气活,我只是拿着铁锹铲土,就累的够呛,坟头起来后,大舅拉着我再次向外公的坟磕头,天又快黑了,振民哥驾车,我们往会盟镇赶去。
《纸人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