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节

第三天了,助四郎已经十分信任眼前这位年轻人。“就是不知道啊。”
“您是说,她是突然变成那样的?”
“突然……”或许是突然吧。在他看来,那只能说是不知不觉间的事。
“吵过架吗?有过争执吗?”
“从未有过。”助四郎回答道。
林藏抱起胳膊,认真地聆听着。或许因此助四郎才觉得他值得信任。“嗯。从刚才的话来判断,您是断然不会有背叛她的举动了。”
“我怎么会背叛她……”
我明白。林藏说道。“或许就像八重夫人说的一样,助四郎师傅,您的确是个了不起的人。”
是这样吗?
“如果一切真像您说的那样,那您简直就是天底下所有丈夫的典范。如果所有丈夫都像助四郎师傅一样,天下就太平啦。不是吗?天底下的浑蛋和蠢货太多了,很少有像您这样完美的人。”
是吗?助四郎问。林藏称是。
“我难道不是很普通吗?”
“那您就错啦。当然,好丈夫多的是。可是,有人过于耿直,从不通融;有人沉迷于金钱,是金钱的奴隶;若是沉迷于女色,那便是女色的奴隶。所有人都拼命想着自己,才不会考虑自己的妻子呢。即便这样的人,只要不赌博,家中生活也无忧,勉强过得去的话,一般来说便也算得上是好丈夫了。在赌场赌上老婆的,为了娼妇把女儿卖了的,整天在家好吃懒做吃闲饭的,这样的浑蛋更是比比皆是。更有人大言不惭,说男人让老婆哭太正常了,那才叫男人呢。”
“我完全不明白……”无法理解。“让女人哭,那当初为何要娶呢?”
大多是一时冲动吧。林藏道。“唉,这种事情不分男女。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有浑蛋和蠢货。并不是说好男人一定能找到好老婆,也不一定完全是男人不好,恶婆娘这世上也不少。所以,天下的夫妻们才争吵个没完呢。”
争吵……
“还有举刀相向的呢。不是有句话叫爱之深恨之切吗?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再怎么喜欢,怎么迷恋,也不代表对方就一定明白这份好意。得不到理解就会动怒,会忍无可忍。”
这种心情可以理解。明明付出了那么多,为什么要一副痛苦的模样?为什么不笑?为什么不敞开心扉?
“我并没有生气。只不过……”我不幸福了,没有了幸福的感觉。因为八重看上去不再幸福了。她对我并无不满,却又很痛苦。
“而您的心思全放在对方身上,于是也跟着痛苦了起来?”
“还能有其他什么原因呢?那可是曾经相依为命的人。”生气又能怎么样呢?
不能怎么样。林藏道。“唉,您说的没错。这是理所当然的,可这世上九成的人都做不到。所以,大家才互相嘶吼怒骂,纠缠争吵着生活。完美的夫妻很难见到。不过,助四郎师傅,只有您,似乎还真的属于这样的情况呢。八重夫人似乎也很完美。”
“八重,她才不是似乎很完美。她是仙女。”助四郎说。
“您似乎也没有任何不满?”
“什么不满?哦,比如现在。不,那不是不满。是不安。我才没有什么不满。”助四郎大声说道,“我只有感激。”
“您刚才说,一次争吵都没有过?”
“因为没有什么可争吵的理由。面对值得感激和关怀的人,有什么互相伤害的理由呢?”
“也是啊。”林藏陷入了沉思,“那么,除了她对您的某些方面有怨言之外,我实在是想不出其他理由啦。”
“我……的哪里呢?”
您有没有做过什么过分的事?“也不一定是过分的事,或许是出于某种无可奈何的理由而做的事。而八重夫人也理解您的难处,所以故意闭口不提,默默承受?”
“默默承受?承受什么?”我的……什么?
“厌恶的缘由有很多种,就像倾心的缘由也有很多种一样。并不是所有事情都能解释清楚。没有理由但就是喜欢,说不清哪里但就是觉得好——仅凭这样的理由就结为夫妇的人也是有的。所以……”
即便没有理由,也能厌恶?八重……厌恶我?“八重不是那样的女人。”
“哦?这您也能断定吗?可是助四郎师傅,有没有可能,或许正因如此……”
“什么?”
“刚才不是说过吗?人是会变的。”
我知道。
“没有理由也可以变得厌恶对方,这种情况或许真的存在。不,是一定存在。正常情况下,若是碰上一对傻夫妻,遇上这种事自然是要完蛋。管他有没有理由,讨厌就是讨厌,厌烦就是厌烦,他们之间的关系就是这样。于是,他们会争吵。又因为没有什么特定的理由,吵也吵不出结果来。到头来,坏事全都推到对方身上,就连刮风下雨都是对方的责任,光是看到脸就烦得不行。到了这种地步,接下来就只剩互相纠缠折磨了。丈夫在外头找女人花天酒地,妻子在家找小白脸逃避现实。最终两人只能各奔东西。要么走,要么被赶走,偶尔还会出现自相残杀的。这就是因情而生的无聊争斗。这种争斗不需要理由。事实上,这样的情况的确存在。”当然这是别人家的情况。林藏说。“唉,真是傻。看看您,再看他们,真是傻透啦。可是,如果八重夫人也被这种情绪所控制了……”
八重……她?
“是。八重夫人是明事理的人。光从您的话来判断,您自不用说,尊夫人也同样了不起。”
“先别管我,反正八重她绝不会那样。所以……”
“正因如此,她才不想为那种无聊的理由而责备您,或是诉苦埋怨、掀起争执。如果她明白自己的那些想法没有道理,一定会选择独自忍受。不是吗?”
“这……”她一定是在忍受着什么。“可是,若是这样,那我……”除了从她面前消失之外,我再没有任何可以安抚她的办法了。
“这……所以。我才说人是会变的嘛。”林藏的语气不知为何听上去竟不容置疑,“会变化。换句话说,是可以变化的。”
“那又该怎么办?”
“所以才要让八重夫人来这里。”林藏说道,“听您说完,我觉得那完全是没有道理的。当然了,如果事情真的像您所说的那样,那么让笑容重新回到八重夫人脸上的方法有两个。一个是您从八重夫人面前消失;另一个方法,是设法将八重夫人的心事问出来。”
“问出来……”
“是。我说过很多次了,人在朝夕之间就可以发生改变,人会变化。我自己就是这样,她就是那样,我就是这样认为——这些认知都不过是一厢情愿的想法。喜好或者厌恶,都只是单方面的臆想。既然是臆想,那么人自然也可以因此改变自我。”
“可是,林藏,作为不相干的人,我们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没有办法也要设法解决,这正是我们赖以谋生的手段。”
《西巷说百物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