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节

  序曲
  日内瓦是一座美丽的城市,也是一座神秘的城市。在湖光山色映衬下的各种风格的建筑物中,隐藏着许多秘密,国家的抑或个人的。这些秘密随人而来,却未必随人而去。即使人已故去,秘密依然藏匿,无声无息,不露痕迹。
  2011年10月初,两年一度的“日内瓦读书周”在阿尔卑斯山环抱的莱芒湖畔开幕。今年的主题是“黑色小说”,或曰“犯罪文学”。从主办方的宣传海报到传媒攻略,从各项活动的主打节目到做客嘉宾,处处都散发着神秘的气息。也许,黑色与秘密之间存在着天然的联系。
  何人喜欢探索秘密,当然都是与国家无关的。虽然他这次日内瓦之行不为探秘,但此时此刻,吸引他的就是一个秘密。
  昨天下午,他应邀到圣热尔韦和沙利杜区的文化中心参加读书周的活动。几位来自不同国家的犯罪文学作家同台讲述创作心得,并回答观众提问。然后,每位作家用母语朗诵自己作品中的片段,再由翻译用法语朗诵相同的片段,让听众感受不同语言的韵味。
  何人已有4部小说在法国出版,颇受欢迎。演讲结束之后,一些听众拿着书请他签名。由于翻译不在身旁,他吃力地用简单的法语应答着,脸上带着略有倦色的笑容。签字笔没水了,他从书包里取出一个新的笔芯,低头更换。这时,一句亲切的汉语传入耳鼓——
  “何先生,请您给签上两个人的名字,可以吗?”
  何人抬起头来,只见面前站着一位身材匀称、穿着得体的中国老太太。他高兴地点了点头,接过老太太手中的纸条,上面写着两个名字——宋如君和杨保良。当第二个名字进入眼帘时,何人的身体颤抖了一下。他不无惊诧地打量着面前的老太太。其实,这位女子的容貌并不太老,只是满头白发把她归入老人的行列。
  “怎么?有问题吗?”老太太的脸上挂着不自然的微笑。
  “呵,没问题。您是宋如君吧?很巧,这位杨先生的名字和我认识的一个人同名,但是他已去世多年了。”何人低头签字。
  “不是同名,就是他。”宋如君的声音有些怪异。
  “什么?”何人又抬起头来,“您认识他!那您是他的什么人呢?”
  “我是他的……未婚妻。”宋如君的声音很轻,眼睛里有一些晶莹的东西在闪动。
  “呵,真的呀!”何人愣了一会儿,才继续签字。
  “如果您明天上午有时间,我希望能和您单独谈谈。这也是我来日内瓦的目的。”宋如君接过书,从挎包里又拿出一张纸条,“这是旅馆地址。非常感谢您的签名!”
  何人看着宋如君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才接过下一位手中的书。然而,一系列需要解答的问题萦绕在他的心中。
  今天上午,读书周的组织者安排他们到日内瓦大学座谈交流。结束之后,何人谢绝了午宴,急匆匆地走下老城的山坡。在莱芒湖西南角的花钟旁边,他稍事休息。每次走到湖边,他都会情不自禁地驻足观望湖中的大喷泉。那高达150米的水柱,仿佛一把刺向蓝天的利剑。他掏出那张纸条,上面写着:考普斯—赛恩兹路20号,圣戈尔维斯旅馆302房间。他取出旅游地图,看了看方位,向北走去。过了桥,他沿着大街来到火车站前的广场,然后向左拐,很快就找到了考普斯—赛恩兹路,看到了离路口不远的圣戈尔维斯旅馆。
  这是一家老式旅馆。一楼的面积不太大,左边靠窗放着五六张餐桌,里面是一个吧台;右边是服务台,里面是两个厢式电梯。服务台的小姐微笑着向何人问好。何人便用英语问:“我来见宋女士,她住在302房间。”
  “很抱歉,她已经走了。不过,她留下一封信。我想,那一定就是给你的。”小姐回过身去,从302号木格子的钥匙下面取出一封信,交给了何人。
  何人打开信封,信纸上写着几行小字——
  何人先生:
  我必须走了,否则就赶不上回巴黎的火车了。没能与您面谈,我感到非常遗憾。不过,这次能见到您,并且得到您的签名,我也就知足了。如果您有机会到巴黎,我们还可以在巴黎见面。我有一个秘密要告诉您,是您想知道的。我的地址和通信方式在名片上。
  宋如君
  2011年10月6日
  信封里还有一张名叫“杨家小屋”的巴黎家庭旅馆的名片,联系人是“杨先生”。何人抬起头来,问服务台小姐,到巴黎的快车何时发车。小姐说,大概是1点钟。何人见还有半个小时,便连忙致谢,转身跑了出去。
  科尔纳万火车站是日内瓦最大的火车站,一半属于瑞士,一半属于法国,因为后者直接连通法国国家铁路网。从日内瓦到巴黎的高速列车就从这里出发。何人一路小跑,来到火车站,穿过大厅,又通过了无人把守的海关口,找到了巴黎快车停靠的站台。此时,车厢门已关闭。他快步向前走去,希望能在车窗里看到宋如君。终于,他在第三车厢的一个窗户里看到了那头白发。宋如君也看到了他,用力挥了挥手。
  火车缓缓开动。何人随着车厢追了几步,挥动着手臂。他的心中充满了遗憾。火车不断加速,很快就消失在山林之间。他的思绪也被火车带回到13年前……
  第1章 古怪的道士
  孙飞虎的名字很响亮,大概是沾了一位电影演员的光,也算是间接地沾了蒋介石的光。要说呢,他这大半辈子的人生际遇,确实和蒋介石有所牵连。蒋介石是浙江奉化人,他是福建南平人,相距并不太远。说不定,他们的祖先还都是河姆渡人。有人说他长得挺像蒋介石。他却不以为然。你们不能光看头顶。就我这个大肚子,他蒋某人有吗?我这肚子能容天下难容之事,他蒋某人行吗?当然,这里边也有许多不可告人的事情,对老婆也不能说。他看了一眼坐在身边闭目养神的李艳梅,那个问题又浮上脑海:想当年费尽心机把她搞到手,值得吗?他又看了看坐在前边的另外两个女人。其实,无论女人长相如何,下边都是一样的。说到底,男人真正想要的,不就是那么一点地方嘛。这话粗俗,但真实。他看着车里另外两个男人的后背,脸上浮现出轻蔑的笑容。
  丰田牌旅行车猛烈地颠簸了几下,昏昏欲睡的乘客都直起腰身,把目光投向窗外。孙飞虎的目光随着武夷山旅游度假区的大广告牌转向车后,他的思绪也被拉到三十年前。那是大学一年级的暑假,学校鼓励学生利用假期分组到偏远山区搞社会调查,他就向本组的五位同学提议去他家乡南平地区的武夷山,并得到大家的赞同。当时,武夷山是个交通不便、经济落后的山区小县。他们在考察山村农民的生活状态时,也游览了武夷山的丹山碧水和密林深洞。不过,给他们留下印象最为深刻的还是武夷山那千姿百态、变化莫测的云。他们幸运地在天游峰上同时看到了红、橙、白、灰、黑五色云霞。去年秋天,他们在老同学聚会时约定重游武夷山,寻找失去的青春。
  如今,武夷山已改县为市。随着旅游业的发展,这里建起了直通省城的高等级公路和直飞北京的机场,还以风景区为中心兴建了各种旅游服务设施齐备的武夷山旅游度假区。度假区内有五条观光公路,分别以红云、橙云、白云、灰云和黑云命名。五云仙宾馆就建在黑云路旁的向阳山坡上。它的门前有一大片茂密的竹林。人们站在山下,只能隐约看到竹叶掩映的彩色楼顶。竹林中有一条弯曲的石阶小路和一条蛇形柏油路,从东西两个方向连接黑云路和宾馆的停车场。
  旅行车停在了五云仙宾馆的门前。下车后,六人在停车场上活动着被长途颠簸弄得有些僵硬的腿脚,颇有兴致地四处观望。
  这宾馆的建筑很有特色。五栋二层尖顶小楼依山势而建,颜色分别为红、橙、白、灰、黑。楼房之间由曲廊水榭连接。主楼叫红云仙楼,大门上有雕花飞檐,通向大堂的双层玻璃门自动开关。大堂的地面铺着红色地毯,两侧摆放着硬木沙发和茶几,并有楼梯通向二层。大堂正面是总服务台,后面的墙上有一幅浮雕式世界地图,下面有六个挂钟,分别指出北京、东京、纽约、温哥华、伦敦和巴黎的时间;旁边的电子挂历显示的是1998年4月30日。总服务台两边各有台阶向上与长廊连接,左边的长廊通向橙云仙楼和白云仙楼,右边的长廊通向黑云仙楼和灰云仙楼。
  六人来到总服务台,办理住房手续。他们本打算像当年住宿舍那样男女分居,但这里只有标准间,而且每间只能住两人。问题有些复杂了。
  孙飞虎是文化部的副局长,穿一身乳白色西装,没系领带,脸颊和头顶都闪着红色的油光。他以领导的语调说:“我可以和艳梅住一间。弛驹也可以和凤竹住一间。只是梦龙和鸣松嘛,你们看怎么安排一下啦。”
  周驰驹是经常在云南边境行走的玉石商人,身材魁梧,面色黝黑,留着背头,蓄着唇须,身穿牛仔裤和花衬衫,还戴着一副颜色很深的墨镜。他没等孙飞虎的话音落地便大声说:“那就让他们临时搭伙吧。这最时髦啦。哈哈!”
  吴凤竹推了丈夫一把,嗔怪道:“你别瞎闹。”这位美学教师中等身材,慈眉善目,穿一身蓝底白花的套裙,戴着近视眼镜,长发盘在头顶。
  钱鸣松站在一旁,满不在乎地说:“我倒不怕什么临时搭伙,只是一个人住惯了,跟别人在一个房间里怕睡不着。所以嘛,还是我自己开个房间算了。”这位诗人身材娇小,五官清秀,说话时面部表情相当丰富。她穿一身宽松的浅紫色衣裤,戴一副很大的红边太阳镜,头发梳成与年龄不太相称的马尾状。
  赵梦龙见别人都把目光投向自己,便慢条斯理地说:“我有打呼噜的毛病,还是一个人住为好,以免影响别人休息。”这位法学教授身材细长,面皮白净,穿一身浅灰色西装,系一条蓝白相间的窄领带,戴一副黑边眼镜,头上的黑发虽然不密,但梳理得非常整齐。总之,他很有学者风度。
  李艳梅摇摇头说:“不好,不好。那不合适。我们都合住,就你们单住,太不公平。不行,不行。”这位研究佛教的学者面颊红润,五官端庄,颇有佛家面相。那一双细眉大眼,足以显示她年轻时的魅力。由于坚持锻炼,她虽然年近半百,但是身材健美,穿一身合体的红白两色运动服,留着运动员式短发。从后面看,人们还以为她是个小姑娘。
  周驰驹忙问:“对谁不公平?他们,还是我们?”
  钱鸣松在一旁说:“那得问你自己。”
  孙飞虎很认真地问妻子:“那你说怎么办?”
  李艳梅不假思索地说:“依我看,每人开一个房间。不就是多花点儿房钱嘛。鸣松和梦龙的问题解决了,大家也都可以重温单身生活的感觉啦。”
  钱鸣松立即鼓掌说艳梅真伟大。周驰驹也一拍大手说,没问题,多出来的房钱他包啦。别人忙说,不用不用。于是,问题就这样解决了。
  值班经理告诉客人,黑云仙楼二层的六个房间正好都空着,他们每人一间,非常方便,也非常清静。
  办好住宿手续之后,值班经理打电话叫来黑云仙楼的服务员。这是个身材苗条、相貌清秀、穿一身蓝底黑花套裙的青年女子。她笑容可掬地和客人打过招呼,便带路从总服务台的右边走上楼梯。
  在左右两个长廊的中间有一处平台,靠窗下坐着一个道士。此人头戴皂巾,身穿黑袍,面皮黑黄,瘦骨嶙峋,长须长髯,二目有神,颇有道家风貌。他的面前放着一个条案,上有竹筒笔砚,背后摆着一个神龛,供奉太上老君。
  女服务员介绍说,这是道行极高的“五云真人”,抽签算命,非常灵验。
  钱鸣松对此很感兴趣,便带头走了过去。那道士起身相迎,寒暄几句,问哪位求签。钱鸣松坐到条案外面的竹椅上,其他五人则围站在她的身后。
《无罪谋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