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节

  那人急道:“哎呀,窖井下面有暗道,我可以领你们出去。地面上走不得,要是被发现就完了!”
  “行,听你的。”裴玄静抢步上前,站到了井盖边。
  崔淼仰起头来看她,原本漂亮干净的面孔上黑一道灰一道,污垢之下的脸色十分苍白。
  他盯着她,轻声说:“你也下来,万一……咱们可都别想逃了。”
  “那我也不能让你一个人待在下面。”裴玄静朝身后那人扫了一眼,故意大声说,“要死就一起死吧。你受我连累,我不愿贪生独活。”
  崔淼愣住了。裴玄静说:“你让一让啊,堵在那里我怎么下去。”
  崔淼忙朝下爬了几步,招呼道:“你下来吧,小心点,井壁上有凹坑,一步步踩扎实了。”
  她依言一步一步向下爬,井壁十分潮湿,突然脚底踩空,整个人向下滑去。还没等裴玄静尖叫出来,崔淼从井壁一侧伸出双臂牢牢地抱住了她。
  两人一块儿倒在井壁旁的坑道里。在漆黑一片中,裴玄静感到脸上撩过细微的风动,猛然意识到这是崔淼的呼吸。她惊起,挣脱了崔淼的怀抱。
  “你不会水吧?”他问。
  裴玄静探头往下一看,黝黑的水面上倒映着井口映入的微光。摇摇曳曳,还伴随着哗哗的水声。
  “下面水深得很,而且流速很快,要是跌进去,肯定没命了。”
  “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你看到朱雀大街两侧的水渠了?这些水渠纵横贯通,把整座长安城都连接在一起。每座坊里又各有小渠,但大多是明渠。东、西两市下面筑的是暗渠,这就是其中之一。”
  裴玄静不可思议地朝下方俯瞰,只看见深不可测的流动的黑暗。
  长安,这座城市仿佛从这一刻才向她揭开神秘的面纱,呈现出了金碧辉煌之下的另一张脸孔。
  “它们通向哪里?”
  “根据地势的话,自北向南,最源头是太极宫和大明宫,然后穿过整个宫城和皇城的地下,连通兴庆宫的龙池,再到东市和西市的两座放生池,一直经由南面的曲江出城,最后进入渭水。”
  裴玄静惊奇地问:“和皇宫都连在一起吗?”
  “是的,不过在皇宫里是暗渠和明渠都有的。”
  “聊完了没有?”救他们的人也爬下来钻进坑道,“聊完了就跟我走,否则便一辈子待在这里吧!”
  在封闭的坑道里听起来,那人的声音十分清脆,尽管刻意压低了,仍能听出是个少女。裴玄静的心里有数了。她也迅速观察了窖井下的环境,发现崔淼为了和自己讲话,一直艰难地扒着井壁,实在又费力又危险。裴玄静的心中似有所感。
  “怎么走啊?”崔淼问,“坑道前方是堵死的,我都探过了。”
  “当然是从水里走。”
  “水里?”裴玄静和崔淼异口同声地惊呼。
  “喊什么喊!”那人鄙夷地说,“我看过图纸,知道哪一段的沟渠深哪一段的浅。由此往西南方向,水深恰可容人通过。我们只要沿着暗渠走到东市外面就行了。等暗渠转成明渠,再找一个隐蔽的地方爬上去便是。”
  裴玄静和崔淼对视一眼,心知别无选择,只有豁出去了。
  因崔淼身量最高,那人把油灯挂在他的脖子上,叫他在最前面探路。裴玄静居中,那人自己殿后。三个人各自捏着鼻子,一个接一个浸入水中。
  裴玄静在女子中身量不算矮,水也没到了胸口。气味倒不像想象的那么难闻,可是水冰凉凉的,还有些黏稠,周围又几乎漆黑一团,仅有最前方崔淼那里的一点光亮,她根本就看不清楚自己置身于怎样的水体里,身边又淌过些什么东西。
  在这种情况下只有什么都不去想,一味盯住前方,否则即刻就会精神崩溃吧。
  暗渠仿佛没有尽头。三个人谁都不说话,只有带着回音的呼吸声彼此相闻。每当走到一处岔道时,崔淼就会停下来,等待来自最后方的指令——向左或者向右。
  也不知走了多久,正当裴玄静开始神思恍惚,觉得这辈子都走不出去,永远见不到日光的时候,前方的崔淼突然停下来,叫道:“这里有扇铁门!”
  “你推推看,应该没有锁。”从后面传来的声音直发抖,估计也忍到极限了。裴玄静心下恻然……那孩子,终究还小呢。
  崔淼果然打开了铁门。举起油灯往上照,惊喜地喊:“上面又是个窖井口!”
  “爬上去吧。”
  他们终于又回到了地面上。钻出窖井口,三个人都全身湿透地趴在地上喘粗气。不知从哪里来了一阵风将油灯吹熄,也没人顾得上。
  崔淼有气无力地问:“不是说从明渠出去吗?这里还是一个暗渠的窖井口啊。”
  那人回答:“我……实在走不动……了,反正是出口……管不了那么多……”
  “也行吧。”崔淼含混不清地嘟囔,“只要我们不是钻到皇宫里面……就成……”
  “想得美……通向宫城里的沟渠上有数道水闸,哪里是轻而易举能进得去的。”
  裴玄静也缓过劲来了,插嘴道:“不知大侠可否赐予姓名?今日蒙大侠搭救,他日必当相报。”
  那人没吭声。崔淼却笑了起来,“我知道,你姓王,对不对?你的父亲就是王义吧?静娘,咱们找到王义的女儿了。”
  “不,她不姓王。从今往后她都跟着我姓聂了。”
  周围突然大放光明。
  裴玄静大惊失色。他们竟又回到了最初关押她的库房里。原来,他们沿着暗渠绕了一大圈,从另一个方向走回到最初的窖井了。
  聂隐娘,端端正正地坐在屋子中央。她那位磨镜子的夫君肃立一旁,右手中举着火把。
  “师父……”
  裴玄静循声看去,救他们的人已跪在聂隐娘面前。蒙面的黑纱大概早就掉了,散乱的发丝遮住半张脸。湿透的夏衣牢牢地贴在身上,曲线毕露。现在任谁都能看出她是个女子了。
  聂隐娘问她:“你知罪吗?”
  少女低头不语。
《大唐悬疑录:兰亭序密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