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好了!”她向穿衣镜方向说,“请出来吧。”
他这才从穿衣镜后走出来。她指指斜对面的沙发,说声:“请坐吧。”他去对面坐下。
她拿起茶几上的香烟听:“请吸烟。”
“谢谢。我不会吸烟。”
她一笑,自己拿起一支,用火柴点着,吸了两口,朝他喷出烟雾。他觉得她吸烟的姿势很优美。
忽听又有人在敲门,他们都一惊。他要起身。她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别动,她则起身去门前,喝问:“是谁敲门啊?”
门外应声:“白小姐,你该上场哉。”
她舒了一口气:“告诉老板,我有点不舒服,今晚不再上场了。”
门外答应一声:“好格。”
她等了等,掷了烟蒂,走去从酒柜倒了两杯白兰地,端着高脚杯走到他面前,递给他一杯。他犹豫地接过去,放在茶几上。
“对不起,我不会喝酒。”
“军人是清教徒吗?”
“黄埔军人不烟不酒不茶,因为校长蒋委员长就不烟不酒不茶。”
“啊,是以校长为榜样?”
“军人也应该无不良嗜好。”
她去坐下,边喝着酒边观察这个目不旁视的男人。他给她的第一印象是:高大、雄伟。现在仔细看看,虽然络腮胡子没有刮,胡子拉碴的,但看得出脸形端正,尤其是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显示出他的坚毅与自信;又像猛虎猎豹在盯住猎物时的眼神,具有征服的威慑力。碰到他的目光,不免要内心震颤!她另有一种观感:“这个粗线条男人好性感!”不禁怦然心动了。
他说:“小姐,我冒昧打扰,承蒙庇护,十分感激,容图后报。”说着站起,“既然他们走了,我也该告辞了……”
她伸出一条光腿拦阻:“啊!他们只不过是离开我的房门前,会在外围等着你出去。”
他还站着:“小姐,我不能老躲在这里。”
她笑道:“鬼使神差你到我面前了,就是主的安排。我是虔诚的基督徒。既是主的安排,我就有责任拯救你。”
“请坐!我能提几个问题吗?”
他坐下了:“啊,当然,请提吧。”
“你是黄埔军校几期毕业的?”
“我是中央军校第七期毕业的。”
“家里都有什么人?”
他答道:“我是山东济南人。我的家人在日寇制造的‘济南惨案’中全部罹难。”
她见他坐的姿势是:挺着胸,坐得笔直;两条腿并拢,双手搁在膝上。这完全是训练有素的军人“坐”的标准姿势。
“你为什么要离开孤军营?”
“当初我们奉命守卫四行仓库,虽被日寇包围,但我们粮、弹充足,坚守一年半载不成问题。租界当局唯恐日寇炮火会殃及租界,要求我们撤退,并保证可以护送我们出围,归还建制。他们又通过外交途径,取得蒋委员长同意,由上海警备司令杨虎将军传达了撤入租界的命令。
我们于夜间冒着日寇的炮火,通过垃圾桥进入租界,不料竟被英军包围,将我们胁迫进中国银行,要求我们缴械。我们坚决不同意。租界当局说:租界法规定,禁止武装人员入境,如果我们不缴械,日寇就会借口派武装部队进入租界和我们开战。
几经交涉,最后我们还是缴了械。
租界当局先将我们用车送往跑马厅,后又送往胶州公园。再也不提送我们出上海的事了,使我们有家难归、有国难投。还借口我们不是战俘,不负责供应生活一切所需,我们一直都是上海民众供应衣食才能生存下来的。
日寇汉奸收买了我们内部叛徒郝鼎诚等人,刺杀了我们的团长谢晋元!我们都不能做出反应。这使我想到,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我们都会被当成牲口那样地宰杀掉!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逃出来杀鬼子汉奸,一来为团长报仇,二来也是杀一个够本,杀俩赚一个!”
她一口干了杯中酒,将高脚酒杯放在茶几上;放下跷着的腿,换了个坐的姿势,似乎无意地扯开了腰间的带子。
“你叫什么名字?”
“我名李坚,字天锋。”
她亲切地说:“好,我以后就称呼你天锋吧;我叫白光,小名咪咪——猫的意思,以后你就叫我咪咪,好吗?”
他不置可否。
她说:“天锋,你这样单枪匹马瞎干,是很危险的呀……”
他淡淡一笑:“我离开孤军营那一刻,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她见他两眼直视上方,对她的暴露视若无睹,不觉大失所望。“这个男人好坚强!”
“古人云: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为什么可以避免的,一定要让他发生呢?”她拿起了茶几上的电话:“永安公司刘经理吗?我是白光啊——你好。我需要一套大号的西服、衬衣、领带,一把剃须刀,一顶礼帽。请你派人马上送到我的化妆室来。费用改天再给吧。”她放下电话,朝他一笑:“回头我给你打扮打扮,就可以堂而皇之地走出去了。”
他很感激地说:“谢谢!”又说,“我冒冒失失闯进来——现在——可能要连累你……”
“连累我?”她又笑了,“英、法领事都是我的好朋友;工部局对歌舞皇后顶礼膜拜,巡捕房敢骚扰我吗?你放心,从此咪咪就是你的保护伞——你只要听我的,保你绝对安全。”
他却说:“白小姐,我离开孤军营,绝非为了苟且偷生。否则,我完全可以离开上海,去找我的部队——孙元良将军的第八十八师。”
“好,我可以帮助你实现志愿。”
“白小姐,你没有这样的义务,更没有必要为帮我去冒风险,改变你现在安定的生活。”
她说:“八百壮士是上海老百姓、甚至是全中国老百姓所敬仰的民族英雄!孤军营在胶州公园无衣无食,我也捐过一千斤大米、一百斤食油、八百件衬衫……”
他点点头:“我记得好像有白小姐所捐献的物品,白小姐是按我们对外声称的八百人捐献的。实际上我们只有四百五十三名官兵。在坚守对抗和突围进租界时,已有十多百名官兵阵亡或负伤,撤到胶州公园,官兵只有四百四十名。”
《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