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节

  从古代直到我们的末日
  以勒·列维和来自希拉多的佩雷·马蒂耶斯的名义
  多明我会【注:Ordo Dominicanorum,又译“道明会”,亦称“布道兄弟会”,是天主教托钵修会的主要派别;会士均披黑色斗篷,故称“黑衣修士”,以区别于方济各会的“灰衣修士”、加尔默罗会的“白衣修士”。】,来自古代的远古驱魔者 回顾及扩充于方纳利,巴黎,一八四六
  我的法语水平像十五世纪坟墓的门铰链一样,早锈透了,词汇量匮乏得很。但我仍能认出“重生者”这种邪恶词语。
  另一页是同一本书里的一幅插画,跟前面的内容有着密切关系。这是一幅钢版雕刻画,画中的两个家伙在基地里摆成奇怪的姿势,他们的脚边环绕着一圈犹太魔法阵的图形。其中一个家伙一手捧着厚书,一手持着权杖,很明显正在吟唱某种咒符。他那同伴正敬畏地将火把高举过头。他们身后是一排树丛,隐现着一尊哥特式高塔的教堂。云中的月光洒落在高塔,勾勒出模糊的影子,而高塔的前庭则摆着一个头骨和一两根股骨。
  这张图里最让人感兴趣的地方,并非上述那些东西。
  一个黑眼窝、白骨脸的鬼魂,正面无表情地呆立在那两个巫师面前。它身上穿的衣服颇为雅致,看起来有些喜剧色彩。
  这鬼魂像马自达汽车的车灯一样,通体散发着明亮的光。所以这两个巫师看起来简直都不需要月亮和火把来照明。
  我又开始吹毛求疵了。很明显,艺术家们绝对不会认为这是一幅幽默的绘画。而且我发觉马里尼亦有同感。他正皱眉盯着那幅画,而后来他跟凯瑟琳聊天的时候,声音非常严肃。
  他先指着画面三分之一处的页眉,那儿有个针刺小孔,然后又指向另一张纸的相同位置,也有个小孔。小孔附近印着“重生者”。
  “这小孔……?”他问道。
  “菲利普发现这两张纸被一把军用刺刀钉在图书馆的墙上,而那把刺刀原本是在枪械室里的。”凯瑟琳说道,“这本撕掉两页的书,还有其他许多跟巫术有关的书,都从架子上散落下来,杂乱地堆在地板上。”
  马里尼伸出他长长的食指,指着那两个巫师:“你知道这两个人是谁吗?”
  “爸爸提到过他们的名字,是约翰·迪和爱德华·凯利,但我不知道他们究竟是谁。”
  “我知道,”马里尼说,“约翰·迪博士,就是这位手执火把被吓得不轻的绅士。他是十六世纪的大学者,是一个天才,十五岁进剑桥大学学习,不久便获得了亨利八世提供的皇家奖学金。他在数学和神秘学上建树颇深。倘若当年他研究了一阵子天文学之后没有转向研究占星学,那他现在肯定会是科学史上一位响当当的大师。伊丽莎白女皇登基的时候,他曾被官方雇来计算加冕礼的黄道吉日。
  “在他的日记里,他宣称乌列天使【注:基督教《圣经》和伊斯兰教《古兰经》所载天使长之一。】曾出现在他面前,赠送水晶球给他,并教他水晶球巫术,这种巫术可以实现同冥界的通讯。之后,他就开始频繁举办各种降灵会,尤其是他雇佣爱德华·凯利为灵媒之后。
  “而凯利,尽管你在照片里看不出来,但他在兰卡斯特曾被处以颈手枷刑,也因此失去了两只耳朵。为了隐藏这一点,他一直戴着黑色套头的无边便帽,以至他像个残忍而可怕的吸血鬼。不过在他的生意中,这一点多少算是起了作用。他原先是位名医,后来凑巧看到了一篇有关炼金术的文章,便走上了炼金术师的道路。虽然他一辈子都没炼出多少金子,却成了一位史上著名的金匠。
  “迪和凯利开始了长期的合作。在他们的封闭研究中,凯利曾多次发现奇怪的状况,因此他们也没少使用水晶球进行占卜。有一次,他说他从水晶球里看到了一个裸体女人的鬼魂,那个鬼魂一直宣称凯利和迪必须重新娶妻,否则会遇到灾祸。那个时候,凯利正好陷入离婚麻烦,所以他就顺势离婚了。啊,若你以为我这是胡吹海侃,那就大错特错了。这些事情都记录在现存的迪的亲笔文卷中呢。”
  “上帝!”我低声抗议道,“你太会炫学了!”
  马里尼完全不管我的话,继续着他的传记体论文:“之后去欧洲大陆的一次旅途,凯利给德国皇帝马克西米利安二世留下了深刻印象。国王挺赏识他的炼金术表演,结果封他当了波西米亚的联合执政官。但他用了很多方法,花了很长时间,仍未炼出金子,所以皇帝烦了,就把他关进监狱。凯利在监狱里试图用床单拉条的老办法越狱,但失败了。他因此受伤,最终死在了监狱里。迪博士回到了他在莫克莱克的家,最终——”
  我不耐烦地打断了他:“该下课啦!”
  马里尼一旦开始讲述某种魔术或魔法的历史,就会滔滔不绝地说个不停,把所有细节像写书一样巨细靡遗地叨叨一遍,并给出一系列预言。
  “迪和凯利是一对很有意思的家伙,”我抗议道,“但我们讨论的是一个当代的鬼,难道你忘了?”
  他摇了摇头:“没,当然没忘。我很好奇他为何会从图书馆的书堆里找出这本书。那特殊的图画、神秘的‘重生者’以及整个画面的背景,都暗示着那个鬼的想法。”他又看了一眼凯瑟琳,“它是女鬼吗?”
  凯瑟琳微笑着,但这微笑很苍白,很无力。她的手指正紧张地把玩着钱包:“不,那是个男鬼。我们那时都站在图书馆的门前,看着这幅画,听着菲利普的话。这时,忽然某些事情让我抬头看了看楼梯口。”
  凯瑟琳手指一动不动,紧紧抓着钱包。她压低了声音:“那个东西站在那儿,静静俯视着我们,好像它从一开始就站在那里。我记得我尖叫了一声,而我爸爸也被吓得连手中正检查着的书都掉了。他呆站在我前面,我看到了他的脸。他的表情好像被人用锤子重重砸了一下脑袋。唐宁也向上望着,也跟我爸爸一样吓呆了。有个东西撞到了我的背部,我差点跌倒了,原来是安妮晕了过去。
  “然后,那东西动了起来。二楼的大厅就算是白天都很昏暗。那个东西渐渐跟黑暗融合了。正当那东西消失的同时,门铃响了。”
  “菲利普有些迟疑地走向楼梯。听到铃后,他转身回去开门。弗兰西斯·高尔特站在门口。爸爸在机场就打电话给他了。”
  “‘好吧,’他说,‘鬼在哪儿?我就是来——’”
  “他看见晕倒的安妮,立即停下了嘴里的话。唐宁指着楼梯口说:‘就在上面。我们刚刚都看到了!’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唐宁那么沮丧。”
  “高尔特什么问题也没问。他一步三级地跑上楼梯,菲利普紧随其后。情况就是这样。”
  “就是这样?”马里尼说,“高尔特有发现吗?”
  “没有,他仔细检查了屋子。而且警戒系统一直开着。”
  “前门,”马里尼问,“进来的话一定要按门铃吗?你、其他人还有高尔特,都是从那个门进来的。”
  “屋内有个按钮。如果你按那个按钮,从里面开门,门铃就不会响。而这房子唯一的出口,就在我们身后。”
  “唯一的出口,”马里尼慢慢地说,“这是对一个人来说的,而不是鬼。对了,你尚未告诉我们最重要的事呢。”
  凯瑟琳一副大惑不解的表情。
  “就是那个鬼呀,你还没告诉我们鬼的样子呢。”
  凯瑟琳又瞥了一眼马里尼手中的雕刻画:“很遗憾,那个鬼长得可不像迪博士的那种传统的鬼。它身上不发光,穿的衣服也很普通,看着脏兮兮的,好像刚刨过土。他手上还沾着干泥巴,戴一顶破得变形的黑帽子,穿着一件深色大衣。他的脸像苦行僧一样棱角分明,深陷的黑眼睛明亮地燃着火焰。他的上嘴唇蓄着淡淡的胡须,胡须两侧和嘴边的胡子相接,下巴上则是一撮黑须。”
  “还有——哦,对了,高尔特确实发现了一些东西。那东西不是曾经站在二楼楼梯口俯视着我们吗?它站着的地方有一小片干泥巴,泥巴里有两根松针。”
  
第07章 鬼屋
  凯瑟琳对鬼的描述,算是让这个故事有些虎头蛇尾。这个对沃尔夫、唐宁和安妮产生了如此惊人效果的鬼,应该会有某种很哥特的造型。我还期待着它是个苍白的、像幽灵一样叽叽咕咕的鬼,或者是某种看起来非常邪恶恐怖的,像阴影一样的鬼。当我发现这个吓坏了沃尔夫、唐宁和安妮的鬼居然是这副人模人样的时候,难免会感到很失望。
  我不知道马里尼对这种样子的鬼魂会有什么感觉,但我知道马里尼肯定无法抵挡这事件对他的诱惑——一起离奇消失,闹鬼的房子,还是可以跟水下棺材逃生相媲美的谜团。如果弗兰西斯·高尔特对屋子的搜索是彻底的——那他就很明白这些话的意思了——而如果那鬼是某个人假扮的,而且他又成功地从这严密监视着的房子中逃脱,那这就会像从上了闩的浸在水里的棺材中逃脱一样困难了。
  马里尼皱着眉头,看着空旷的舞台,然后瞥了一眼凯瑟琳。我根本不需要变成一个读心术者,就能很清楚地知道他在想什么。这场演出在金融灾难的悬崖前摇摇欲坠,要解决这个问题,他需要集中全部的注意力。而如今,这个还未结束的故事,它的任何一个小细节,都诱惑着马里尼的神经。
  “那么,”他问道,“还是没有任何有关失踪船夫的线索。”
  凯瑟琳摇了摇头,一脸愁容:“没有,一点线索都没有。而且爸爸就是拒绝报警。他不打算报警,或者假装什么事也没发生。但是他的碎言碎语比往日多得多。我感觉他知道许多跟这里发生的闹鬼相关的事情。而他知道的那些事,把他吓得魂不守舍。我担心……”她的声音低了下去,仿佛自己也不清楚到底在害怕些什么。
  “我真的希望,”马里尼慢慢地说,“这鬼选个别的房子去闹。我曾经在鬼的问题上跟杜德利·沃尔夫有过分歧,而他也因此很不喜欢我。他绝不会让我靠近他所拥有的鬼屋。而且自然而然的,他不会投一分钱在我的戏剧上——”
  “但是,”凯瑟琳反驳道,“你没看出来吗?这次真的不一样。他这次绝对欢迎你来分析鬼的真伪;他就怕没人能分辨得出来呢。而且他这次是真的十分确定并且自信这个鬼是真的。他也想找个机会跟你面对面地单挑,想看到你亲口承认鬼是真实存在的。”
  “也许吧,但是你父亲是个商人,要想让他相信那鬼是假的,只有唯一的办法,就是抓住那个装鬼的人。那个家伙得是活蹦乱跳的,这还不够,你还得解决之前那一系列匪夷所思的谜团。即使这样,我肯定还会跟他吵一架。上次就是这样的。即使证明杜德利·沃尔夫是错的,也没法让他投资我的——”
《无棺之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