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唐宁的手在颤抖,他帮着医生把尸体放进墓穴里。沃尔夫看着他们把尸体放了进去,他的额头上全是汗水,而这些汗水可不全是因为干体力活而流的。他的手紧紧箍住铲子,努力地控制着内心无边的恐惧。哈格德注意到了他的举动,把铲子从他手里拿开。
  他和唐宁很快完成了这项工作。他们挖的坑旁,堆着好大一堆土。
  “唐宁明天早上就会过来清理这边,”沃尔夫说,“现在我们回去吧。”
  他帮着他们把草皮覆盖在地表,并把草皮之间的缝隙对齐。唐宁迅速收好了鹤嘴锄和铲子。
  接着他们急匆匆地离开那里,巴不得早点回到温暖而有亮光的屋子里去。他们的灯光在树枝之间来回晃动着,仿佛鬼火一般。
  而在他们身后,在那深黑的树林深处,一个人正安静地躲在树后,注视着那上蹿下跳的鬼火。他已经在那一步不动地躲了很久了,身体都冷透了,但是他的嘴角却忽然扬起一丝微笑。
  
第04章 鬼火
  离开警察局之后,我从公园大道小心翼翼地低速行驶回家。在东四十大街的公寓里,我向沃尔夫家打了个电话。
  我怀疑沃尔夫对菲利普下了命令,只要是我打来的电话,就想办法应付一下。因此我故意提高了音调,用尖细的嗓音说:“请问这里是玛莫罗奈克3842号吗?”
  菲利普在电话那头确认了。
  “这边是好莱坞,”我接下来说道,“我想找一下凯瑟琳·沃尔夫,”接下来我用手捂住嘴巴说话,让人听起来像是在一定距离之外,“你好,你好,这里是奥森·威尔斯的办公室。是沃尔夫小姐吗?”
  这时我感觉自己的计谋成功了,这次肯定能跟她通上话。但我可不是个技巧高超的家伙,很明显,我伪装成女性声音打电话的技术,还需要再好好培训几个星期才行,这根本逃不过菲利普的耳朵。他说话的声音就像乔治·简·纳森【注:George Jean Nathan(1882-1958),美国戏剧评论家,著名的“乔治·简·纳森戏剧评论奖”就是以他的名字来命名的。】一样。
  “沃尔夫小姐最近正忙着订婚事宜,”他冷冷地说,“如果威尔斯先生明早再打电话过来的话……”
  我举手投降:“好吧,菲利普。我就是她订婚的对象。你最好放聪明点,让她过来接电话。我是罗斯·哈特。”
  菲利普是个老奸巨猾的家伙——这种人最后总会刺你一下。
  “我猜也是,”他说,“对不起,这是不可能的。沃尔夫有命令——”
  我挂上了电话。菲利普声音里的抱歉态度好像某个他不熟悉的富翁叔叔忽然感染了要命的瘟疫一样。我变得非常郁闷,不过冷静了一下,还是觉得就先这样也行。毕竟凯瑟琳的情绪很低落,我的情绪也很糟糕,也许我们两个都应该先冷静一下。如果明天什么时候我们能谈一谈,那效果也肯定比现在就谈要好不少。
  第二天早上,我又打了一通电话,利用以前我从警察先生那儿得到的消息,试图混过菲利普的耳朵。
  “这里是警察局,”我粗声粗气地说,“加维甘探长。两个星期之前,沃尔夫小姐报失了她的1941栗色别克车,现在这辆失车已经找到了。可否让她过来接电话?谢谢。”
  这办法一定能骗过菲利普,因为这些事情都是真正发生过的,她的车确实丢了。我所做的只不过是简单地假扮成探长来打电话。
  “沃尔夫小姐,”菲利普说,“不在这儿。”
  我眨了眨眼。我很确定他现在尚未识破我的伪装。从另一方面来说,我看不出他能从愚弄警察这行为中得到什么好处。但我又不能以我现在所扮演的身份来表达出我的疑惑。
  “哦,我明白了,”我说,“那么我该去哪儿找她?这事很重要。”
  我的好运并未持续多久。菲利普的声音像结了冰一样:“我没有任何权力泄露她的私人行程。另外,三天之前,警察就把她的失车交还过来了。祝你今天心情愉快,哈特先生。”
  他挂上了电话,话筒里的嘟嘟声宛如地狱里传来的喇叭声响。现在我才明白他是在跟我兜圈子。他肯定不打算让我知道凯瑟琳的去向,因此放出假消息来迷惑我。我给佩吉·希尔丝挂了个电话,她是《新闻》目前当红的专栏作家。
  她答应帮我个忙。不过十五分钟,她就打电话过来了。
  “我还以为我很善于对付管家这种人,”她抱怨道,“但刚刚那个接沃尔夫家电话的顽固家伙,还真是块难啃的骨头。他坚称沃尔夫先生、沃尔夫夫人和他们的女儿凯瑟琳,都不在家里。但是他拒绝透露详细的信息。他很有礼貌地拒绝了我,但完全没有提到他们去了哪儿,他们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他们什么时候会回来。看起来有些古怪啊。我看我星期天早上就不赖床了,我打算亲自去登门拜访一下。”
  “听着,甜心,”我警告她说,“菲利普可是很难搞定的。就算你把赫迪·拉玛【注1:Hedy Lamarr(1913-2000),好莱坞红极一时的超级女星,扩频通讯技术的专利持有者,早期通讯研究的先驱。】和卡门·米兰达【注2:Carmen Miranda(1909-1955),早年是著名的歌星,1933年登上银幕,后赴百老汇发展,以卓越的歌舞才艺名播四海,1955年病逝,遗体运回祖国巴西,受国葬礼遇。】一起带去见他,他也会安静得像个蛤蜊一样。对这个家伙,我算是再熟悉不过了。”
  “但是,”她说,“蛤蜊难道不过性生活吗?”
  “蛤蜊倒是有可能。菲利普的话,那就难说了。利用美色套近乎,这招对他是没用的,你的小诡计就用到别人身上去吧。那些参议院的人正揪着沃尔夫的小辫子呢,搞不好他已经潜逃了。”
  “哦,”她说,“这事很有趣,我要去调查一下。”
  事实上,我不相信像杜德利·沃尔夫这样的人会选择逃跑。但是我也清楚,这种消息可是爆炸性的头版头条啊,佩吉肯定会上钩的。有她帮忙,许多事情也容易多了。接下来我又打了几个电话给沃尔夫的私人朋友,但是从他们口中都得不到什么有意义的内容,但没有一个人听说沃尔夫离开的事,也没有人觉得他有离开的迹象。我开始确信菲利普是在误导我,而不久,佩吉就带着答案回来了。
  “他们确实不在,”她报告说,“我检查过了航班。十点半的飞机,去迈阿密。他们一般都在利多俱乐部酒店里住下。那是他们在佛罗里达的落脚点,除非他们是打算逃往南美洲。但看起来,他们不像是逃亡的样子。而且就算是的,这头条新闻也没指望能上这报纸。我们公司的董事长现在换人了,你知道不?就是这个叫杜德利·T.沃尔夫的人。”
  “你的话对了一半哦。你现在是在为他工作,但我不是,昨晚他已经把我给炒了。谢谢你带来的答案。改天我请你吃顿大餐。还有,顺便告诉你,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跟新老板聊天,否则会发生可怕的事情。他可不是省油的灯啊。”
  在这通电话变成深度采访之前,我迅速挂上了话筒。接着我向利多俱乐部酒店发了一封给凯瑟琳的电报,紧接着又给她写了封航空信。之后,我一整晚都待在家里,等着回复。但是空等了一个晚上。十一点的时候,我实在无法忍受,于是打了个电话。唐宁接到了这通电话。
  我已经厌倦了之前的我要的那些狡猾的伪装和小诡计,于是这次,我对着电话那头的人,礼貌而直截了当地提出要求。电话那头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明显有些惊讶,但很快对方就平静了下来。
  “沃尔夫小姐不在这里,”他迅速地回答,“需要留言给她吗?”
  对我来说,他和菲利普几乎同样不可信。“是啊,你可以告诉她我打过电话找她,”我挂上了电话,自言自语,“但我怀疑你不会说的。”
  晚上我又发了封电报过去,接下来坐等回复。一个小时之后,我接到了一封电报。《时代》杂志上的简报语言也不见得能表述得那么简略、清晰而全面。电报上写着:
  “别再浪费银行账户里的钱打电话发电报了没用的。”
  落款是凯瑟琳·沃尔夫。
  对一直紧绷着神经的我来说,这样的消息实在是太残酷了。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我泡在莱克星顿大街的一家酒吧里,想办法暂时忘记自己身上的麻烦事。但是第二天,麻烦事就全回来了。老的麻烦不说,新的麻烦事还有两件呢。第一件事就是等我醒来之后,我头痛欲裂。第二件事则是我忘记设闹钟了,起来的时候,已经接近十一点了。然而法庭传唤我必须当天九点到庭。
  结果,我直到中午才赶到了玛莫罗奈克的法庭。法官看起来就是个厉行纪律的人,他根本不打算听我的任何解释。我犯了错,只能乖乖地低下头,罚金也因此增加了二十五美元。最后,法官还训斥了我几句。
  勒夫乔伊警官看到我脸上沮丧的表情,立即说道:“上帝哦,年轻人,你到底出了什么事?”
  “嗯,”我心不在焉地微笑着,“没什么,就有些事挺烦心的。再见啦。”
  他笑了起来:“还是别再见的好。”
  我可不想在这儿记录下一些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这样我会被别人当成一个“早知如此派”的侦探小说作家【注:早知如此派(Had I But Know简称HIBK)是一种带有强烈浪漫主义的推理小说。侦探经常是一位女英雄或是一个老处女。在凶手被抓到时,她会意味深长地说:“我其实一开始就知道凶手是他。”】。但是无所谓了,实话跟你们说吧,警官的愿望最终还是没有实现,之后不久,我跟他们又见面了。
  他刚刚说的话好像一剂醒酒药,把我的注意力拉了回来。我开始收拾起自己的情绪,考虑接下来要怎么做,是不是需要找一份工作。在我开车回去的路上,我努力地把凯瑟琳和相关的一切事情都埋进潜意识里,并压缩进一个标着“无限期延迟”的文件袋里。但这个过程实在是太艰难了。我想我能装得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我甚至能够很快地在一些不熟悉的编辑面前勉强伪装成一个活泼开朗的记者。但是,我骗不了我自己。
  我很努力地说服我自己,如果凯瑟琳会因为这样的原因轻而易举就把我忘得一干二净的话,那我应该也能做到。逻辑上来说,这说得通。我也这样暗示了我自己。但这也无法让我的情绪好起来。接下来,周六,我去银行取出了我账户里所有的钱,做了那件我心里清楚自己一定会去做的事。我收拾好包裹,去赶下一班火车。
《无棺之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