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节

第二十六回 疑云尤重村塘雾,诗冷更胜草屋寒
  这一日黄昏,光波翼来到渝州城中,寻了一家酒楼歇脚打尖。光波翼习惯坐在二楼雅座,此时酒楼中客人已不多,楼上也只有一桌客人,刚刚结了账离去。光波翼点了酒菜,小二哥便下楼去了,只剩下他一人,独自对烛而坐。
  踏入蜀地,光波翼便不禁想起父亲,此番北上,终于要与杀父仇人目焱交手,只是那目焱忍术厉害,不知自己何日得报父仇。义父临行前特别嘱咐自己,勿以嗔恨之心对敌,想必是怕自己见了目焱之后意气用事,急于为父报仇,却反害了自己性命。念及于此,光波翼眉头微蹙,又想起在阆州东野罗老汉所讲的父亲遇害经过,当年那一夜情景,仿佛历历现在目前。
  正自呆想,忽闻楼下“吱”的一声响,应是店小二端酒菜上楼来了,声音虽极小,光波翼离楼梯又远,却能听得清清楚楚。这轻轻一声响,在光波翼听来却有如惊雷一般,心中倏然闪过一念!
  “我怎的如此粗心?竟未察觉到这个漏洞!难怪义父说‘嗔起则智丧’,当日听那罗有家陈述之时,我一时气愤难当,竟被他的鬼话骗过!”光波翼心中暗骂自己。
  原来光波翼听到店小二轻声上楼,忽然忆起罗有家说他是送酒来到南楼二层时,无意中偷听到光波勇在三楼被目焱所害。想那目焱忍术何等高明,莫说罗有家抱着一坛酒上楼,便是换作一名武功高手偷偷摸上楼来,也未必能瞒得过目焱的耳朵!如此看来,那罗有家必然是在说谎无疑!
  “我对他有救命之恩,他为何要来骗我?”光波翼又将那日在阆州东野之事细细回想一番,不禁暗叫惭愧,自己竟错过了如许多的破绽。
  那罗有家既然是带着女儿搬回老家去住,怎的身上连一件行李包裹都未带?又为何不走大道,却走那偏僻无人的小路?最先投河而死的那名蒙面劫匪,临死前曾叹道:“早知如此,何必接下这笔买卖?不想我郭豹竟被这乳臭未干的小子所辱!”莫非他们兄弟四人是受人雇用,与罗有家一同演出这场戏来欺骗自己,却未料到有此下场?那罗有家究竟是何许人也,欺骗自己有何目的?便是为了让我确信目焱是我的杀父仇人吗?
  越想越觉疑点甚多,光波翼当下打定主意,从渝州先去通州,寻到罗有家查明真相,再去松州见百典湖。
  草草用过饭,光波翼悄然跃出渝州城,连夜奔赴通州。渝、通两州相去六七百里,天明之前,光波翼便已到了通州城西。
  向西走出二十里,果然有座村庄,村东便是一口大水塘,晨曦之下,塘面雾气隐隐。步入村口,天已放亮,光波翼本欲寻一村民打听打听,半晌却未见一人。待走到村子里面,才见到一人正在自家篱笆墙内干活。
  光波翼上前叩门,开门的是位四十来岁的村夫,见门口是一位陌生青年,颇有些讶异。光波翼施礼问道:“请问这位大哥,这里可是塘口村吗?”
  那村夫点头“嗯”了一声。
  光波翼又问:“请问,这村中可有一位老丈,名叫罗有家的?”
  村夫上下打量光波翼一番,反问道:“你找他做甚?”
  光波翼回道:“在下曾在阆州丢了盘缠,承蒙罗老伯仗义相助,今日路过此地,特来感谢。”
  村夫闻言眉头一皱,道:“他帮过你?”言下似乎大为不信。
  “怎么?有何不妥?”光波翼问道。
  “哼。”村夫嗤笑一声道,“没什么,你来得不巧,他已经死了。”
  “死了?”光波翼大惊,忙问,“何时死的?”
  “有几个月了。”村夫漠然说道。
  “如何死的?”光波翼追问道。
  “不知道。他家就在村西头,有一家房子,一棵大树从屋顶上长出来的便是,你自己去问吧。”村夫说罢便将院门关上,转身进屋去了,显然不愿再同光波翼多讲。
  光波翼只得离开,向村西去寻。刚一转身,便听到那村夫家中有一妇人在屋内问那村夫是何人敲门,有何事由。又听那村夫答道:“来村里寻罗败家的,八成也不是什么好人。”
  光波翼心道:“那村夫似乎对罗有家颇为不屑,‘罗败家’应是罗有家的绰号,想必此人在村中口碑不佳。不知他家究竟发生了何事。”
  来到村西,寻到那户树穿屋顶的人家,光波翼上前叩门,半晌无人应答。光波翼跃入院中,径直来到屋门前,侧耳倾听,察觉到屋内有一人,呼吸颇为急促。光波翼又在门外叫问了几声,见屋内那人仍不开门,只得掌下微微用力,将门闩震断,推门进屋。
  循着呼吸声,光波翼来到西厢房内,只见房中被翻得七零八乱,积尘盈寸,似乎很久没有打扫了,一个姑娘团缩在角落里,惊恐地望着进门的光波翼,正瑟瑟发抖。
  光波翼一眼认出那姑娘正是罗有家的女儿,遂上前一步,轻声说道:“姑娘莫怕,在下是在阆州城外树林中出手救你父女之人。”
  那姑娘此时也已认出光波翼,竟比之前更为恐慌,不住摆手哭道:“大爷饶命,不要杀我,不要杀我!”似乎受过很大惊吓。
  光波翼将那姑娘拉起,扶她坐下,柔声道:“我不会伤害姑娘,姑娘莫怕,我只是来请问姑娘一些事情。”
  那姑娘惊魂未定,抬眼见到光波翼俊美的脸上并无丝毫杀气,这才稍稍平静,泣声说道:“大爷要问什么?”
  光波翼淡然问道:“你父女为何骗我?”
  那姑娘茫然呜咽道:“我何时骗过大爷?”
  光波翼一愣,随又问道:“你父女究竟是什么人?到阆州树林中何干?你父亲又是如何死的?从头细细说来,不得有半句假话。”
  那姑娘忍住哭泣,以衣袖拭了拭眼泪,说道:“小女子名叫罗彩凤,自幼便没了娘亲,是爹爹一手将我带大。听爹爹说,在我未出生前,他和娘在阆州城中开过一家小酒馆,后来娘生病去世,我爹便带着我回到老家来,用他多年的积蓄买了十几亩田地。我们爷俩原本在村里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可是后来我爹迷上了赌博,在我十二岁那年竟将家里的地都给输光了。有人劝我爹将我卖到城里的溢香楼去,好在爹爹心疼我,没有答应,便又带着我进城去做些小买卖。可是我爹改不了好赌的毛病,好容易赚到的一点小钱,很快都会被他输光。无奈之下,我爹便干起了偷摸、骗人的勾当。”说到这里,罗彩凤低下头。
  光波翼心道:“这姑娘并非没有廉耻之心,只可惜生为赌棍的女儿。”
  只听罗彩凤续道:“我爹到处骗人、偷东西,也到处被人追打,后来连村里的人都知道我爹是骗子,我都没脸回家来。几个月前,我和爹爹在绵州时,有一天爹爹从外面回来,对我说,我们爷俩的苦日子到头了。爹告诉我,说他要带我去一趟阆州,做件大事,事成之后,他便再也不用做骗子过活了。”
  罗彩凤抬头看了一眼光波翼,又接道:“起初,我有些担心,便问爹爹要做什么事。爹让我不要多问,只告诉我他能赚很多银子。我听了更为担心,只怕银子越多,越不是什么好事,便劝说我爹能否不去阆州。爹说不去不行,要是不去,我们爷俩今后便没好日子过了。我听到这话,便吓得抱着我爹大哭,爹安慰我说,其实这事儿也不算大,等事成之后,他再也不赌钱了,我们可以到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爷俩的地方,重新开始,好好过日子……”说到此处,罗彩凤不禁泣不成声。
  光波翼并不打断她。罗彩凤哭了一阵儿,又道:“后来我们爷俩便到了阆州城东五十里外的那片树林中,住在林中一间小屋里。过了个把月,直到大爷经过树林那日,有个蒙面人到小屋来跟我爹招了招手,爹便拉着我说,该去干事儿了。我很害怕,便拉住我爹不让他去。我爹说,事到如今,若反悔不去,咱们爷俩都得死在这林子里。我没办法,只得跟着爹去了林中那桥上。后面的事儿大爷便都已知晓了。只是万万没想到,我们刚从阆州回来,爹爹便被人给害了。”说罢罗彩凤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光波翼问道:“假扮盗贼抢劫你父女的那四个人是谁?害你父亲的又是什么人?当时是何情形?”
  罗彩凤闻言一怔,说道:“大爷说那四个人是假扮的强盗吗?我并不知晓此事,当时我真是给吓坏了,站在那里一直发抖。后来在回家的路上,我问爹爹,到底这是怎样一回事,他对大爷您说的那些话是不是真的,爹说要去做事儿为何却什么都没做。爹说,事情已做完了,还说我知道得越少越好,什么都不许问。我见那四个强盗都死了,心中很是害怕,便劝我爹不要回家去了,还是逃到别处去为好。可是爹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还是带着我回家来了。”说到后来,罗彩凤声音已变得嘶哑。
  光波翼瞥见屋内桌上尚有水壶、茶碗,便上前倒了碗水,递与罗彩凤,心想:“原来这姑娘并不知晓她父亲做戏诓我之事,只是罗有家骗我之后为何要回到家中?看这房内被翻得如此凌乱,莫非他在家中藏有什么重要之物?”
  罗彩凤稍一迟疑,两手微颤地接过茶碗,喝了两口水,又道:“我和爹爹回来的当晚,我睡在西屋,爹爹在东屋,后半夜时,我忽然听到爹爹大叫了一声,便起身去看,刚拉开西屋房门,便听到爹爹说:‘大爷,我都按照您老吩咐的做了,您就放过我吧!’接着,便听到爹爹一声惨叫……”言及于此,罗彩凤再次掩面而泣。
  半晌又道:“我当时也顾不得害怕,便冲进东屋,只见我爹已经躺倒在地上,心口上还插着他的烟袋杆儿……”罗彩凤话音颤抖,咽了口泪水,又道:“屋里还站着两个姑娘,其中一个手里拿着火把。”
  “两个姑娘?”光波翼大感意外。
  “嗯。”罗彩凤点头说道,“那个拿火把的姑娘见我进屋来,便对另外一个姑娘说:‘花粉,咱们把他女儿也杀了吧。’另外那个姑娘却说:‘师父只让咱们杀罗老头儿一人,何必再搭上一条命?’说完看了我一眼。我当时又惊又怒,只想上前同她们拼命,可是两腿僵在地上,一动也动不了!”罗彩凤失声大哭起来。
  光波翼此时也愣住,万没想到此事竟然还牵扯上了花粉!
  “不对啊!这故事越听越蹊跷。花粉怎会设局骗我相信是她师父杀害了我父亲?而且听起来她是奉目焱之命来杀罗有家的,也不可能是目焱自己雇人来证明他是我的杀父仇人啊。”光波翼心中老大不解,待罗彩凤哭声稍减,问道:“你适才不是说,听你父亲在屋内称人作‘大爷’吗?屋中却怎的只有两个姑娘家?”
  罗彩凤摇头说道:“我也不清楚。那个叫花粉的临走还扔下一包银两,让我把父亲好生安葬了。”
  光波翼又问:“那两个姑娘是何等模样?”
《大唐忍者秘史(中册):幻化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