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节

  张璘狡黠一笑,问道:“围而歼之?如何围法?”
  光波翼道:“高大人应该已会同杭、越两州兵力,守在诸暨,只待黄巢大军一到,咱们便前后夹击,合而围之。”
  张璘哈哈大笑道:“独孤兄弟,我见你年轻有为,颇善用兵之道,我也有意与你结交。如今实话告诉你,诸暨根本不会有大军围堵黄巢,你就不必再惦记此事了。”
  光波翼闻言大惑不解,忙问其中缘故。
  原来光波翼此前已将黄巢军中情况察探清楚,故而向高骈献出大败黄巢的连环计,先以财货诱惑贪利的许勍走出上虞大营;再逼许勍逃奔余姚,赚开余姚城门,突击拿下余姚;再逼迫许勍、毕师铎二人逃回会稽,并借二人之口假意示弱,装作惧怕黄巢大军得知唐军已偷偷拿下上虞、余姚两镇之事,诱使黄巢派兵偷袭上虞、余姚,一来分散其兵力,二来麻痹其警惕。黄巢果然上当,派出军中大部骑兵及两万步军东去。唐军再以张璘率领一万五千骑兵夜袭会稽,梁缵率五千骑在城外围剿,以唐军人数,并不能全歼黄巢大军,目的便是夺取会稽,并逼迫黄巢率军逃走。光波翼算定,经过前几番上当,黄巢多半不敢向东逃,以免再遭唐军伏击。而西面有黄巢旧部王重隐,率兵在江西一带游荡,故而黄巢极有可能西去与之会合。是以光波翼请高骈派出大军,再会同杭、越两州之兵力,守在黄巢西逃必经之路——诸暨,只待黄巢一到,便可围而歼之。而一旦黄巢向东逃去,诸暨大军亦可迅速东移,将黄巢困在浙东孤地。至于奔赴上虞、余姚那四万五千人马,只要黄巢大军西逃,他们自然不敢久留其地,免成孤军被围之势,必然乖乖从两镇撤出,西追黄巢大军而去,到时唐军亦可在半路劫而剿之。
  此一计策可谓天衣无缝,虽然黄巢麾下出了朱温这般机谋人物,令唐军此番攻打会稽城减色不少,黄巢实力并未因此役大损,却仍未影响此计大局。故而张璘告诉光波翼,诸暨并无人马围堵黄巢,光波翼自然不明所以。
  张璘见光波翼茫然相问,略一沉吟,将光波翼拉到一旁,低声说道:“兄弟,我告诉你吧,如果咱们果真便如此轻易地剿灭了贼寇,朝廷如何会重视咱们?还只道那些贼寇无能,哪里还会多给咱们军饷粮草?便是论功封赏,也只有这一次不是?如果咱们不将那些贼寇赶尽杀绝,留着慢慢剿,慢慢杀,咱们立功的机会自然也就多了,向朝廷讨的赏自然也要丰厚许多。等咱们一路将贼寇剿灭,只怕咱们这官职也升得差不多了。我见兄弟你年纪轻轻,前途不可限量,不过你须得明白,在朝为官各有其道,文官有文官的做法,武将有武将的做法,你若不明其中关窍,一辈子也别想升官发财,弄不好还会得罪人,丢官掉脑袋。哥哥我这可都是掏心窝子的好话,如今说与你听,只希望兄弟你将来能有个好前程,到时候可别忘了哥哥我。”
  光波翼这才明白,原来高骈假意答应自己,其实根本没想全力剿灭贼寇,不过是借自己之手,又贪立一功,向朝廷邀赏而已。只可惜错失了这一次剿贼的大好良机,放走了黄巢,无疑是纵虎归山。
  光波翼心下气恼之极,当下忍怒说道:“多谢张将军提醒,在下受教了。难怪天下盗匪四起,清之不尽,剿之不绝,看来懂得为官之道的人亦不在少数。今日算那黄巢走运,躲进莽莽黑山之中,逃过此劫。不过在下也奉劝将军一言,所谓‘养虎为患’,咱们虽然指望这些贼寇升官发财,可也须得仔细,莫要一不留神便被这藏在黑山中的老虎所食啖哪。”
  张璘哈哈一笑道:“兄弟放心,那黄巢不过是个贩私盐的,能有何出息?也只有给咱做垫脚石的分儿。走,咱们哥几个吃酒去!”
  光波翼心中已对高骈等人大为不屑,哪里肯与他吃酒,忙推脱不去。张璘再三邀之不得,只好作罢,向光波翼说道:“既然兄弟有要事在身,哥哥今日也不勉强你了,不过我有一事相问,还望独孤兄弟如实相告。”
  光波翼微微点头道:“将军请问。”
  张璘问道:“兄弟可知黄巢手下那些骑着大鸟的是什么人?今日在城中发生的那些古怪又是何人所为?”
  光波翼故作神秘,低声道:“据说那些人都是山中修仙修道之人,可其中有些败类总想着升官发财,贪图人间富贵,放着大好神仙不做,却跑出来为虎作伥,干些伤天害理之事,故而他们的同道看不过去,便也出山来收服这些败类了。可见纵使神仙作恶也要遭谴受罚,何况咱们凡人。”
  张璘闻言讶道:“哦?竟有这等事?高大人素喜神仙,他身边也有两位自称半仙之人,可也未见有这般呼风唤雨的本事。独孤兄弟可否为我引见一两位仙人啊?”
  光波翼见他毫不在意自己的警醒暗示,只一心想要结识神仙,好去向高骈邀赏,当下说道:“我这般凡夫俗子哪里识得那修道仙家?只怕人家还嫌弃我这身上有铜臭气。”说罢向张璘、梁缵二人抱拳,大声道:“两位将军,在下急着办事,先告辞了。”转身而去。
  张璘望着光波翼的背影,心中暗忖:“这小子,不知他到底是何来头。”
  光波翼离开张璘、梁缵,心中思忖:“黄巢此番兵败,必然向目焱通气求援,目焱必会增派忍者相助黄巢,那时只怕更加难以对付了。即使三道忍者出手助阵,双方军士也难免死伤大增,眼下必须尽快回幽兰谷,与坚地长老等人共商大策。”思罢忙去寻了沐族与白鸟族忍者,向其称谢告辞。
  二族忍者经此一战,均对光波翼颇为钦佩,至此方知其为何年纪轻轻便接连受封,做了四忍者道侍御史和三忍者道通知使。白鸟瀛对光波翼说道:“光波兄弟大智大勇,堪为我辈楷模,这一仗着实赢得漂亮。却不知为何轻易便放贼寇遁去?咱们何不乘胜追击?”
  光波翼苦笑一声,道:“我也与白鸟兄一般想法,只是朝中人心复杂,所虑与我等不同,欲剿灭贼寇,也只好再寻良机了。”
  白鸟瀛闻言一拍大腿,也只有叹气一声而已。
  光波翼微笑道:“此番破敌,多亏众位兄弟姐妹相助,光波翼不胜感激。”说罢向众人深施一礼。两族忍者连忙躬身还礼。
  沐如雪对光波翼说道:“光波兄弟不必客气,日后但有需用我等之处,我们必会随时听候召唤。”
  光波翼合十道:“多谢沐姐姐盛情,只怕日后仍有叨扰之时。”又请沐如雪和白鸟瀛代自己向川洋长老致谢。
  几人互道珍重,那二人便率领二族忍者回胜神岛去了。临行,沐如雪不由得又回望了一眼这位风姿绝美的少年英雄。
  此前,光波翼本想拿下会稽城后前去探望方干,再去看看纪园情形如何,此时已无暇前往,只一心想在目焱得到黄巢报信之前赶回幽兰谷,便也即刻启程,放开脚步,急奔西南而去。
  疾行五日,正午前赶到幽兰谷中,光波翼直奔长老舍,坚地已早早等在院门口。
  父子二人半载未见,此番重逢,格外亲热。光波翼虽是初出茅庐,离开瞻部道之后却是大展身手,屡立奇功,令坚地大感欣慰。
  父子牵手进到内室,光波翼将此行经历捡择要紧处详细说与坚地,坚地不时点头,暗许自己这位义子已出落成材,自己多年苦心教诲终得其果。
  待光波翼讲完越州一战,坚地蹙眉道:“看来黄巢必然西去与王重隐会合,若再得目焱增派忍者相助,其大军必成破竹之势。”
  光波翼说道:“我与义父同见,当务之急,怕是要先下手为强,咱们须主动出击北道,阻止目焱向黄巢派兵遣将。”
  坚地眼光熠熠,捋须沉思片刻,说道:“如此则忍者之战在所难免了。自非空大师传授我辈先祖忍术以来,忍者之间亲同兄弟,生死相恤,荣辱与共,难道这延续了一百多年的手足之情如今竟要断送在我辈手中吗?”
  光波翼闻言亦不免黯然,沉声说道:“万事皆有始终,太平终难长久。北俱卢道自从落入目焱手中,便已注定此战因缘。不过孩儿以为,目焱手下亦并非皆是奸佞之辈,其中难免有被目焱巧言迷惑之人,将来或可令其醒悟前非、弃暗投明。咱们与之兵戎相见之时,尽量为其留下后路便是。”
  坚地看了一眼光波翼,问道:“你所说的便是那位目焱的女弟子吧?”
  光波翼点头说道:“如那位姑娘一般的,应当还有人在。”
  坚地微微点点头道:“或许如此,不过翼儿,所谓人心叵测,你且不可轻信他人。想那目焱在你父亲身边多年,颇得信任,谁能料想,你父亲竟是被他所害!如此阴险小人,他身边之人亦不可不防啊。”
  光波翼应了一声,坚地又道:“万没想到,百典族传人竟会与黄巢之流勾结在一处,想必也与那目焱沆瀣一气了,如此则大大不妙!”
  光波翼道:“义父是担心百典湖将各族忍术滥传北道忍者吗?”
  坚地颔首不语。
  光波翼又道:“孩儿与百典前辈交谈之时,见他谈吐见识皆极出众,不似凡庸之辈。或许他也只是一时被黄巢等人迷惑而已。纵然他果真不想回头,也未必便会破了忍者誓言,滥传忍术。”
  坚地道了句:“但愿如此。”又望着光波翼说道:“翼儿,若是那百典湖见你不肯与反贼同流合污,便不传你‘追光术’如何?”
  光波翼凛然说道:“义父放心,孩儿怎会为一己之私而屈从贼寇!孩儿若如此,纵然学会了追光术,又怎对得起光波家的父祖先辈?义父待我如亲生,尽将忍术传我,孩儿一生已是受用不尽,即使学不成追光术也无甚要紧。”
  坚地轻拍着光波翼肩头,说道:“好孩子,你自幼在我身边长大,我知你天资甚佳,忍术修为已臻上境,不过一来你是我的义子,二来你又身无寸功,为免旁人非议,故而一直未加授你忍者阶级。如今你既已为朝廷立功,又得圣上赐封官爵,我便授予你行忍之位。”
  光波翼忙回道:“义父,孩儿不过侥幸办成两件小事,不敢居功。何况诸道忍者之中高明者众多,孩儿如何敢僭领行忍之位?”
  坚地微微笑道:“如今既要对北道忍者开战,须三道忍者配合,各忍者道派去北上者,其中不乏高手,你若只以色忍之身参战,与诸道忍者议事之时必然言轻。现今你已被圣上封为诸忍者道侍御史兼通知使,再加授你行忍之位,三道带队黑带则更易于听取你的建言,如此亦是为大局着想。翼儿,相信你不会令我失望。”
  光波翼闻言忙胡跪于坚地面前,道:“义父,孩儿年幼,见识与忍术修为犹尚浅薄,只怕辜负您老人家重望。”
  坚地摆手说道:“你不必太过自谦,其实在你回来之前,我已大致知晓了你的诸般行状,我已与风、川两位长老谈过,他二人对你也是赞赏有加,期待你将来能有所作为。明日一早我便为你授带,然后知会二道长老。”
  光波翼见事已至此,无法再推却,只得恭敬领命。又向坚地说道:“义父,对此番北上,您老有何主张?”
  坚地将光波翼拉起,说道:“目下我所虑者,重在百典一人。”
  光波翼略加思索道:“义父,孩儿不妨先去拜见百典前辈,探探他的本意,再作打算,如何?”
  坚地点头说道:“如此正合我意。”
  次日清晨,坚地率众举行仪典,为光波翼加授行忍之位,并令海音族忍者传信诸道长老。瞻部道中,或有大赞光波翼不愧名门之后,少年英雄不输乃父。也有心中不服者,暗忖光波翼不过是凭借坚地义子身份冒领高位,因此亦对坚地颇有不满,只是未敢遽然表露。
  授带大典之后,坚地秘密点选了百名忍者北上,以瞻部道行忍沙楼为黑带,想忍烟五耕为副手。这百名忍者并不结成一队,而是分头秘密向北方进发。坚地也已向东西二道发出信息,邀二道长老同派忍者北上会合。同时写好一份秘奏,派人向僖宗报告此事。
  安排妥当,坚地亲自送光波翼上船,并将一封书信交与光波翼,道:“翼儿,你此番北上顺道去见坤儿一面,将此信亲手交与她,令她当面拆看。”
  这坤儿乃是坚地的独生女儿,名叫俪坤,年长光波翼八岁,自幼在幽兰谷长大,成年后嫁到西部牛货道,做了风族忍者风啸的妻子,以后便罕有机会再回幽兰谷省亲,只在两年前坚地夫人过世时,与丈夫一同回来祭拜母亲。坚地家族称作坤族,该族有一特别之处,便是无有姓氏,然各人名字当中皆须含有“土”义。
  光波翼将书信收好,说道:“义父放心,我一定亲手将书信交给姐姐。孩儿这就要启程了,义父还有什么要叮嘱的吗?”
  坚地凝视了光波翼片刻,说道:“目焱为人狡诈,与之对阵,凡事要三思而后行,且不可轻举妄动。更为要紧者,切莫以愤恨之心对敌,须知嗔起则智丧。孩子,好自为之!”
  光波翼一一应承,跪在甲板上向坚地叩头四拜,父子二人这才挥手告别。
  舟行人远,岸离心空。伫立船头,四周的万山千岛如影擦肩,这一走,又不知何时能再回到这自幼生长于斯的幽兰谷。光波翼心中不免生出一丝孤寂,这孤寂洒在湖中,随着湖水荡漾,不知不觉便漾出一分相思来。光波翼不禁脱口吟道: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不见尔面,犹闻尔琴。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不睹尔容,犹闻尔歌。
  皓兮其月,皎兮其光。
  委兮其荷,婉兮其香。
  一日三月,怅然难忘。
《大唐忍者秘史(上册):百部忍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