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

  孙位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起身走到案前,饱墨挥毫,只数笔便已画成。大家争相上前观看,但见寥寥几道墨痕,一个活脱脱的工倪跃然纸上,形神兼备,果然见画如见其人。众人齐声喊好,更是对孙位佩服得无以复加。刘漱却脸色发紫,不再开口说话。
  大家重新入席,轮番向孙位敬酒,工倪心下也对孙位好生感激,冷眼一瞥刘漱,见他盯着孙位,满脸怨毒,眼中似欲喷出火来。
  众人豪饮,日暮方休。杨行迁留孙位等人在会仙楼过夜。
  众人散去,工倪向孙位和李义南说道:“我见刘漱此人不善,咱们须加小心才是。”李义南点头称是,孙位却一笑置之。
  睡到后半夜,孙位突然被工倪和李义南叫醒,但觉满屋浓烟呛人。三人住在会仙楼二层,李义南和工倪携起孙位,纵身从窗子跃出,稍后闻听有人大叫失火,随后便有大批军士赶到会仙楼来救火。
  好在火势不大,很快便被扑灭。两个军士从楼中拖出来一人,已被浓烟熏得晕死过去,正是刘漱。原来他白日里席间蒙羞,气愤不过,自觉颜面尽失,从今无法再在刺史府中立足,竟想火烧会仙楼,与孙位等人同归于尽。
  此时杨行迁也已被吵醒,问明情况后让人将孙位三人和刘漱带到中天楼来。
  刘漱被人用冷水泼醒,杨行迁大怒道:“我一向待你不薄,不想你心胸狭隘,不过被孙先生批评几句,竟要放火烧楼,杀人报复,却将置我于何地?这会仙楼若被你烧了,我如何向朝廷交代?你当真是死有余辜!来人,拖下去乱棍打死。”杨行迁因私住阆苑,不敢将此事公开处理,只得私下处死刘漱。
  孙位忙道:“且慢!大人,刘先生虽然一时糊涂,终究并未酿成大祸,何况此事毕竟因我而起,在下斗胆为刘先生求情,免他一死。”
  杨行迁道:“此等卑鄙小人,留他何用?不如杀之,以绝后患。”
  孙位向杨行迁拜道:“大人酷爱丹青,乃清洁高雅之流。身虽为刺史之官,心却为仁德之士,何必同这等人斤斤计较?但凡书画,诸法皆轻,气韵独重,诸法可学,气韵天成。大人生来好画,足见天赋丹青之气。气韵高者,人品自高,人品高者,气韵不得不高。大人何必为了此人,染污了清高之气?大人若能宽恕此人,在下愿多留两日,为大人多作几幅画。”
  杨行迁听孙位不住地夸奖自己仁义高雅,似乎不得不宽饶刘漱,便顺台阶而下,笑道:“孙先生肯赐画,再好不过,姑且看在先生面上,留他一条狗命。”遂命人将刘漱责打五十军棍,贬出府去。
  三人便又在阆苑逗留两日,孙位应杨行迁之请,画了一幅山水长卷,一幅松石,两幅鬼神、人物,两日后方向杨行迁辞行,与李义南、工倪乘船而去。
第八回 九曲水路多妖孽,五位忍者显神通
  重新回到船上,三人心情大好,这回也备足了美酒佳肴,自可以畅饮江上,间或听听渔歌船号,看看两岸风光,尽得江人之乐。
  三人谈起阆州之行,犹尚津津乐道,李、工二人对孙位画功人品大为钦佩,李义南赞道:“贤弟作画固然神乎其技,然而能为刘漱那起小人求情免死,这等宽怀雅量更是难得的君子所为。”工倪和道:“正是。孙大人勘得忍者之道。”
  孙位大笑自谦。
  李义南也笑道:“只不过杨刺史的画上署的是孙遇之名,日后他们若知晓孙遇便是孙位的化名,怕是惊喜得三天合不上嘴。”
  孙位却道:“小弟并非化名孙遇,而是确已改名为孙遇。”
  李、工二人同时“啊”的一声,深表诧异。
  孙遇说道:“小弟自从得蒙妙契禅师指点,于心、于物、于画、于世间诸法颇多感悟。此番在阆州作画,自觉画功大胜从前,便是得益于禅师的指教。小弟与禅师之遇,实乃毕生之幸事,故而愿改名为‘遇’,以志禅师之恩。”
  李义南颔首道:“好,贤弟既然改名为‘遇’,愚兄便再送你一个表字‘异之’,如何?”
  孙遇作了一个长揖道:“多谢兄长赐字。”
  工倪叹道:“我辈自幼习练忍法,于其中奥义之领受,只怕还不及孙大人在妙契禅师处两日之学。老禅师佛法固然高深,孙大人根器却是非凡。”
  孙遇忙道:“工兄这样说真是羞煞小弟了。工兄今后切莫再叫大人长、大人短,咱们以兄弟相称岂不最好?”
  李义南也和道:“正是,大家日后都以兄弟相称便是,不必拘礼。”
  工倪却坚持不从,二人劝说几番无果,只得由他。
  游江十余日,已过合州,再行二三日便可到渝州登岸乘马。
  三人正在船板上吃茶,工倪突然道了句“奇怪”。孙、李二人不解,顺着工倪的手指见一艘小船在他们船后不远处随行。工倪说道:“这艘船已经跟了咱们两天,行船歇宿的时间都和咱们一样,颇有些奇怪。”
  李义南望了一阵说道:“工兄可看得仔细?莫不是同样的别家船只?”
  孙遇也望着小船说道:“工兄说得不错,到合州之前,这艘船就跟在咱们身后,看来咱们须要小心些。”李义南点了点头。
  又行出二三十里水路,船只驶入一段曲折水域,当地人称为“五九滩”,意为此段水流有五个大弯、九个小弯,水湍弯急,船危难行。工倪租的这条船颇大,由蒋姓兄弟俩经营,哥俩轮番摇橹休息。蒋大见船入急流,便请三人进到舱内,免有危险,又嘱咐弟弟蒋二小心掌船,自己却在船头观察水路。
  转过第二个弯道,蒋大“哎哟”叫了起来,三人闻声忙出舱查看究竟。赶到船头,见蒋大张目结舌,吃惊地望着前方水面。三人看去,只见水面上黑压压的一大片,不知何物,正迅速迎面扑来,不多时便到近前。
  “鱼,是鲤鱼!”蒋大话音未落,成千上万条鲤鱼似乌云一般聚集在左侧船舷,越集越多,不断拱动,竟渐渐将船向右侧顶起。
  船上诸人皆大惊失色,工倪和李义南几乎同时叫道:“小心抓紧了!”齐步抢过去将孙遇推入船舱。二人反身出来抄起船上的竹篙不停地拨刺挑打鱼群,却哪里管用,但见船身越发倾斜。
  眼见右侧船舷将要进水,突然一股激流从船尾射来,其疾如箭,将左舷的鱼群立时冲散,大船“嘭”地落回水面,摇晃了一阵又恢复了平稳,数十尾鲤鱼散落在船板上,兀自活蹦乱跳。众人惊魂未定,回头向船尾看去,只见跟在他们身后的那只小船不知何时已经迫近,船上二男一女,皆作渔人打扮,船尾的男子还在奋力划桨。
  “当心!鱼群又回来了!”工倪大声叫道。
  小船上立于船首的男子呼地纵身跃起,竟飞出两丈多远,直跳到大船上来,双手当胸结印,喝一声“吽”,左舷处立时卷起三尺高的浪花,不停向外翻滚,形成一道厚厚的水墙,将鱼群挡在外面。那鱼群反复冲击不动,忽然分出一群,绕过船尾,转而攻击右舷。那男子将两臂平伸,又喝声“吽”,大船右舷也卷起水墙,将鱼群挡住。鱼群围追着大船游出里许远,待转过第三个大弯道,便倏地一下散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大家这才舒了口气,那男子也收了忍术,过来与众人相见。原来此人叫娑揭梁,是南瞻部道擅长水系忍术的娑揭族忍者,小船上的女子名叫娑揭冰,是他的妹妹。那划桨的男子名叫谷子平,也是坚地长老手下的海音族忍者,海音族长于声音忍术,族人以谷为姓,取“诸法不实,犹如谷响”之意。
  当日工倪雇船与孙、李二人南下时,曾在周围留下暗号讯息,七手族的老七飞虹脱险后来寻工倪,见到讯息便即追来,路上碰到海音族忍者谷凡,将情形告之,谷凡遂用“白螺传音术”传信给合州的谷子平,谷子平知道渝州一带常有目焱的手下出没,便约上同在合州的娑揭梁兄妹,在合州北面江上接应工倪等三人,一路尾随而来。适才危急之下,娑揭梁先以激流冲散鱼群,又以两道水墙护住船身,皆是娑揭族的“波即水”之术。
  李义南邀谷子平与娑揭冰同上大船,二人于是将小船系于大船尾部,纵身跃来。
  孙遇等见娑揭梁兄妹俩像是南方人相貌,个头不高,皮肤黝黑,显然是常在水面活动,风吹日晒所致。那谷子平中等身材,头戴大斗笠,颈上戴着一只拳头大小的白色海螺,大家均想这必是白螺传音术所用的白螺了。
  众人互相见过礼后,李义南向娑揭梁询问刚才的鱼群是怎么回事。
  娑揭梁答道:“这是目焱手下的西江三坞忍者所为,他们擅长水中作战,可潜伏于水下,或驱逐水中鱼鳖虾蟹等类,或以水草萍藻为武器,或直接以水攻敌,诡秘难测。据说其首领龙潜还可以驾驭江龙作战。”
  李义南和孙遇对望了一眼,心中均道:“看来目焱已经知晓我二人南下,此番派人袭击,无非想要抢夺忍者令牌和那封梵文书信。”
  李义南又问娑揭梁、谷子平二人的姓氏含义和“波即水”忍术之义,二人轮番作答。
  娑揭姓氏取义自《妙法莲花经》中的故事,经中有一位娑揭罗龙王之女,年始八岁,智慧利根,将一枚价值三千大千世界的宝珠献给佛陀后,自己也立地成佛。娑揭忍法本意便是学龙王之女,能具大信心、大智慧,放下执着,立地成佛。
  “波即水”之术乃是以心意控制水流之忍术,水随心动,其名含义是要习此术者明白,无论水流波浪有何形貌,有何动荡,其本质只是水而已,波动之水与平静之水无有纤毫差别。正如人有种种心思、情绪、烦恼,然无论喜怒哀乐、无论邪正善恶、无论烦恼觉悟,其本质皆是清净本心而已,皆由自心中显现,并非他物。能达此义者,便可解脱成佛。
  而“海音”之姓亦取自《妙法莲花经》,经中《观世音菩萨普门品》云:“妙音观世音,梵音海潮音,胜彼世间音,是故须常念。”然此义颇深,谷子平也不大懂得,只知道族中唯有取得识忍资格者才可姓“海音”,其他忍者均须姓谷,意为先要明白万法如幻不实,犹如谷中回响之声。海音与娑揭二族渊源颇深,非但姓氏皆取自《法华经》,二族忍术也多有相通之处,海音族忍术之中最高明者即是“龙女献珠”,然族中尚无人练成此术。
  听完二人讲述,孙遇叹道:“妙契禅师所言诚不虚也!非空大师所传忍法,的确处处引导学人悟道解脱,可怜了那些不肖子弟!”
《大唐忍者秘史(上册):百部忍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