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这小子到这里来干什么?莫非是跟踪我来的?”孙位疑心顿起。出得庙门,心道:“成纪楼的人越发可疑,我且不走原路回去,从成纪楼后面绕回去,暗中看看他们耍何把戏。”
  孙位便绕了个大圈,不时回头看看是否还有人跟踪自己。绕到成纪楼后面两条街,乃是个大集市,人来人往,很是热闹。孙位在集市中穿行,见前面一群人正围着十几匹马,原来是个马市。孙位想:“我也过去看看,若是我的马回不来,便在这里再买一匹。”
  孙位走到近前看马,忽然身后有人撞他,回头一看,吃惊不小,原来撞他之人竟是孙大贵。只见孙大贵两手被一条粗绳缚在身前,绳子另一端拴在一匹马后,马上坐着一名高大汉子,衣着颇为华丽,正指挥着两名手下往一辆马车上搬装箱子,显然是刚刚在集市上采购的货物。
  孙位一把拉住孙大贵,问道:“你怎会落得如此地步?到底发生了何事?”
  孙大贵却泪流满面,呜呜地说不出话来。
  孙位忙走到那汉子马前,抱拳道:“这位兄台,在下有礼。”那汉子一愣,也抱拳回了一礼。
  孙位指着孙大贵问道:“请问兄台,何故如此对待这位小哥?”
  那汉子回头看了孙大贵一眼,说道:“你说他吗?这是我今早刚刚买的小奴,是个哑巴。”
  孙位说道:“在下和这位小哥相识,不知兄台可否将他放了?我将银子退还给兄台。”
  那汉子摇摇头,说道:“不行不行,我家中刚好缺一小奴,买这小奴才花了十两银子,若在平日,至少也要二十两。虽说他是个哑巴,看上去倒也机灵。”
  孙位拱手道:“兄台,我便给你二十两,请行个方便。这小哥是被人拐卖的,官府也在缉拿那拐子呢。”
  那汉子听孙位如此说,也怕真的沾了拐卖人口的瓜落儿,又能多卖十两银子,便点头答应了。
  孙位给孙大贵解开绳索,再细问他经过。孙大贵已不能说话,咿咿呀呀地用手比画。原来孙大贵昨天下午无意中听到账房赵易才和潘福商量着要对孙位不利,具体如何未能听到,可他自己却被发现了。孙大贵昨晚原想提醒孙位,又不敢明说,没想到他从孙位房间回去后便被叫到老赵的房里,突然被老赵和潘福绑了起来,又给他灌了什么东西,他便昏迷过去,醒来后已被人割了舌头,一大早又被偷偷牵到集市上,卖给了那个汉子。
  孙位气愤不已,心道:“这账房一伙忒也歹毒,竟对一个孩子下如此黑手!早知如此,我当初不编造那遗言就好,没想到账房老赵因此对这孩子存了芥蒂。我虽是好心,反倒害了这孩子。那店掌柜究竟是何等样人?”
  再问其他的,孙大贵一时也比画不清楚。
  孙位怕时间久了再生枝节,便不再问他,安慰他一番,又拿出五十两银子给他,让他赶紧逃回老家去。孙大贵哭着跪倒,不停磕头,千恩万谢,又比画着让孙位也尽快离开,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此时孙位已确知成纪楼一定有鬼,看来再回成纪楼确实有危险,只是不知李义南是否已平安归来,无论如何也得回去与李义南会合。
  将近成纪楼后门时,孙位心想:“如果他们要害我,何不昨夜动手?即使在大白日里,我没有半分武功,他们也可以轻易得手,为何不见动静?难道说,他们在等我找到这封信?信中究竟有何秘密?也不知该不该将信还给那姑娘。今日在伏羲庙取信,定是被那潘福窥到了,若再让他们见到我,只怕凶多吉少。”正自猜测,蓦地看见成纪楼后门口,竟然拴着自己的坐骑。
  孙位一惊,既然自己的马在此,多半是那姑娘已经回来,却为何不见李义南的马?难道他也遇险了吗?
  孙位小心翼翼地踱了过去,走到自己的马旁,倍感亲切,忍不住用手摸了摸马的前额。马儿也通人性,用鼻子拱拱孙位,发出“唋噜”一声,以示亲昵。不料楼上窗口露出一个脑袋,正是潘福,见到孙位,大喊一声:“他回来了,在后门!”
  孙位情知不妙,急忙解开马的缰绳,刚要上马,忽听得“咿——”的一声长鸣,虽不甚响,却无比刺耳,顿觉眼前一黑。孙位使劲挤挤眼睛,再一看,大事不好,眼前的一切都变了模样,街道、楼阁、房屋、行人悉皆不见,到处杂草丛生,树木繁茂,不时有狐、狼、兔、狗、羊、鹿种种不同的野兽跳来跑去。再看自己手中的缰绳,竟然拴着一只蛤蟆,咕噜咕噜地趴在地上。
  孙位大惊之下突生急智,心想:“我必定是中了邪法幻术,故而眼前所见皆已变样,幸亏我在此之前拉住了马的缰绳。”当下不顾一切,抬腿便欲骑上那蛤蟆,却跨不上去。心道:“是了,我虽见它是小小蛤蟆,却实是高大马儿,故而不似这般轻易骑上的。”便奋力上跨,果然跨上了蛤蟆。当下铆足劲拍了一下蛤蟆的屁股,那蛤蟆呱的一声窜了出去,飞快地跳了起来。说是跳,骑在上面却甚感平稳,便如在马背上一般。孙位已然分不清路径,但见到处是树,到处是草,便任由蛤蟆自己乱跳。
  孙位只觉得蛤蟆跳得飞快,诸多野兽、林木纷纷被抛在身后。自己堂堂七尺之躯骑在一只半肘长的蛤蟆身上,这感觉当真怪异之极。
  刚开始孙位回头还看见几只狼和一条小船大的蜈蚣,在嗷嗷地追赶自己,不多时便消失得没了踪影。
  孙位不敢放慢速度,不时地拍打蛤蟆屁股,一直不停地跳啊跳。渐渐天黑了,周围的野兽也越来越稀少,最后除了胯下的蛤蟆,连一只野兽也看不见了。孙位让蛤蟆停下稍微歇歇,吃些草再跳,跳累了再歇,一直又跳到天亮。也不知过了多久,孙位竟伏在蛤蟆背上睡着了。
  昏沉中,孙位感到全身一疼,继而周身冰冷。悠悠醒来,见自己躺在一条浅浅的小溪里,马儿正在一旁饮水,原来是自己摔下马背了。孙位心头一喜,知道邪术已破,自己已然恢复正常了!
  孙位也喝了几口水,爬起来,但觉浑身酸痛,还好骨头没有断,只是全身上下到处是淤肿和擦伤。看看四周,不知是哪里,却见此处峰峦叠嶂,山色葱翠,溪水潺潺,清澈宛转,风景倒着实秀美。再看远处,日薄西山,一抹晚霞似红绸般轻浮在天边。孙位定神想了想:“我从昨日正午到现在,已经跑了半日一夜又一日了吗?”
  孙位此时全身无力,已上不得马,便将马牵到一堆大石旁边,先爬到小点的石头上,再爬上大石,从大石再爬上马背,沿着小溪向上游走去。
  转过十几个弯,见面前一条小路从山上铺下。顺着小路走了一会儿,路面变成石阶。沿石阶而上,不久竟来到一座寺院前。此时日已西沉,月儿初升。借着月光,可见院墙斑驳,长满青苔,寺门已经褪色,门檐上的莲瓣瓦也已残破,间或以扁石填补,门楣上一块本色木匾,想是将原来的漆、字刮了去,墨书四个大字“无心禅寺”。
  孙位翻滚下马,跌跌撞撞走到门前叩响门环。不多时,大门打开,走出一位年轻的沙弥,向孙位合十道:“施主请进,师父在等你。”
  孙位奇道:“你师父是谁?他知道我要来吗?”
  沙弥回道:“我师父法号上妙下契,今晨禅坐起来,说傍晚有贵客要来,施主快请进来吧。”
  孙位心道:“我并不认识这妙契和尚,竟是个未卜先知的高僧吗?”身子已然有些不稳,便由那小沙弥搀扶着进去。
  进到一间寮房,小沙弥扶孙位坐下,只见桌上已摆好饭菜,小沙弥合十道:“请施主先用斋饭,师父稍后便来。”
  孙位也合十道:“多谢小师父,还未请教小师父上下。”
  小沙弥道:“贫僧法名悟真,施主请用饭,我去帮施主喂马。”说罢转身出门去了。
  孙位吃过饭,精神稍复,想起这几日的遭遇,恍如梦幻。正自发呆,沙弥悟真敲门进来,进屋后站在一旁,随后进来一位老僧,枯瘦高大,一身灰布僧袍打满了补丁,已经洗得发白。再看他面部,两条白眉弯垂过耳,耳长及颈,眼如铜铃大小,炯炯有神,不怒自威,令人不敢直视,颧骨高耸,鼻似鹰嘴,下颏如月牙般向前微翘,竟似画中的阿罗汉一般。
  孙位知是悟真的师父妙契和尚,心道:“原以为画中罗汉乃画家夸张笔法,不想竟真有这般相貌的人。”待要起身施礼,挣扎了一下居然未能站起身来,只感到全身酸痛无力。
  妙契忙道:“施主身体不适,不必多礼。”
  孙位只得坐着不动,双手合十道:“弟子孙位见过老禅师。”孙位向来喜佛好禅,早已受过三皈依戒,为佛门在家居士,是故见了僧人自称弟子。
  妙契合十回礼,坐在孙位身边,伸手拉过孙位右腕,为其把脉。片刻说道:“施主只是劳累过度,受些皮外伤,不打紧。”说罢取出一颗黑色药丸和一个小瓷瓶,让孙位服下药丸,并吩咐悟真为孙位清洗伤口,再敷上瓶中药粉。处置妥当,又叮嘱孙位好自歇息,有话明日再说。
  孙位一觉醒来已是次日午后,感觉疼痛已然减轻许多,身上也有了些力气,悟真给他端来饭菜吃过。孙位和悟真攀谈了一会儿,知道这古寺中只有他师徒二人,已经居此九年了。此处极少人来,平日师徒只是参禅打坐,唯究一乘。二人谈罢,悟真引孙位去见妙契。
  孙位随着悟真出来,见院内杂草丛生,似乎多年没人整饬过了,昨晚天黑,加之孙位疲惫已极,并未留意。寺院不大,只有两进院子,前院是大雄宝殿,后院是座戒台,院子的两侧均是寮房。二人来到大殿门前,悟真为孙位推开门,自己却并不进去,向孙位合十后即转身离去。
  孙位迈进大殿,四下环顾,不禁“咦”了一声,原来这大殿正中是座大莲花台,台上却无佛像,四周也不见任何佛像,只见妙契迦趺坐于莲花座西侧的蒲团之上。
  孙位上前见礼,妙契请孙位坐下,问起孙位受伤经过,孙位便将自己和李义南到秦州成纪楼吃饭,如何偶遇凶案,李义南追凶不归,自己蒙成纪楼掌柜临终嘱托传话,却在伏羲庙中意外找到信函,之后巧遇并解救受害的店小二,自己偷回成纪楼遭遇幻术,以至于骑蛤蟆逃命,最后来到古寺等事一一详陈,却不提及自己和李义南的身份,只说是好友二人相约出游而已。
  妙契听孙位讲完哈哈一笑,说道:“施主宅心仁厚,素具善根,故能于遽遭幻术之际,灵心不昧,竟能自知缰绳所系是马而非蛤蟆,更能克服常人之情见,及时上马逃脱,实在难得。”
  孙位道:“禅师过誉了,弟子不过一时侥幸得脱,况且当时慌不择路,哪里顾得了许多。”
  妙契摆摆手道:“施主不必自谦,老衲见施主颇具慧根,日后或可明白大事。”
  孙位合十道:“弟子愚蒙,一向只是沉迷书画山水,哪有什么慧根。此番西行,所遇人事颇多古怪,倒是让弟子开眼界、增历练。从前弟子也听说过幻术、障眼法之类,以为不过是江湖术士的小把戏而已,不想却如此厉害。”
  妙契道:“施主所遭可不是江湖术士的戏法,这幻术也可说是一种法术,照施主的描述来看,应当是‘眼见为实’之术。”
《大唐忍者秘史(上册):百部忍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