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只是有一件憾事。”李义南又板起脸。
  “跑了一个武士也没什么大不了。”孙位说道。
  “我是说,那些南诏人居然也不知道此人底细,只知道他是唐人。此人去向南诏王子献计,并主动带路。据说他为了这次绑架,潜伏在长安两年之久,将围场周围的山势地形,乃至先帝狩猎的时间、行踪探查得一清二楚,是故那南诏王子才相信他,为了贪功,居然背着南诏王,亲自带领众武士来绑架。想来此人必定怀藏极大阴谋。”李义南说道。
  “不错,后来先帝一直在追查此人,可惜始终没有线索。先帝担心此人日后还会成为我大唐的祸患。”田令孜眼中透出一丝忧虑。
  僖宗哈哈一笑,说道:“李爱卿武艺高强,当世无敌。孙先生笔精墨妙,艺绝天下。两位都堪称是无双之国士。阿父更是宏谋广略,忠心为国。有诸位爱卿在朕身边,还怕那些乱臣贼子吗?来,我们吃酒!”
  君臣四人好一场痛饮,小杯换成大盏。孙位和李义南两人更是越谈越投机,竟似成莫逆。酒逢知己,何止三巡。僖宗和田令孜酒量自然不能与他二人相比,早就住了杯。待二人喝光了四大坛宫藏佳酿,也已半醉醺醺。此时已过了二更天,僖宗令人撤席,奉上一炉好茶,然后屏退左右。
  田令孜咳了一声,说道:“孙先生和李将军实乃我大唐之栋梁,对皇上的忠心更是无人能比。”
  李义南刚抿了一口茶,听田令孜如此说话,愣了一下,半晌才将茶杯从口边拿开。
  孙位也暗自奇怪:“老宦官想干什么?为何突然夸奖我二人忠心?”
  只听田令孜续道:“咱家说个故事给两位听。”
  李义南拱手道:“田大人请讲。”
  孙位也拱了拱手,心道:“要说给我二人听,那便表明皇上已经知道这个故事喽。且看他葫芦里卖什么药。”
  田令孜喝了口茶,看了看僖宗,僖宗微微点点头。田令孜说道:“咸通四年,吐蕃和龟兹曾聚数万之众突犯我河西。当时凉州节度使张义潮刚刚就任,兵力不足,况且并不知晓敌军已迫近。然我大唐中竟有一人,游说龟兹反戈,并在高昌西面的口袋谷,与吐蕃大将论恐热的王牌骑兵‘黑豹’决战。”
  李义南从前也听闻过“黑豹”的厉害,当时无论唐军还是突厥人,都不愿与其交战。后来听说“黑豹”竟被龟兹回鹘给打败了,心中还自讶叹了一番,但始终不知其中细节,现今听田令孜讲起,不觉兴致大增。
  田令孜继续说道:“此战龟兹大获全胜,尽折‘黑豹’主力。后来张义潮又会同龟兹军,平了高昌,斩了论恐热的首级,传至京师,我大唐才除去了吐蕃在河西之患。”
  孙位喝了口茶,心中纳闷。他虽不是朝中公卿,却也大概知道此事,不明白田令孜为何要讲这段故事。
  田令孜又道:“此事两位大概都已知晓。但你们可知,当年龟兹军为何能大败那赫赫有名的‘黑豹’?”说罢看了看两人。
  孙位与李义南对视了一眼,均想:“原来真正的故事在这里!”
  田令孜嘴角一翘,说道:“便是因为游说龟兹可汗那人。”
  “哦?”李义南不觉叫了一声。他一直以为,那游说者不过是凉州节度使张义潮派去的能言善辩之士,虽不知此人姓名,却也没放在心上。今闻田令孜说到这个关键,突然想起张义潮自己并不知晓龟兹和吐蕃进犯,又怎能派出说客?那这个说客到底是谁?他是如何得知大敌来犯的?又怎能让龟兹赢了“黑豹”?
  正自嘀咕,只听田令孜接道:“据说那说客会使仙术,不但帮助中了埋伏的龟兹大军解围,而且独自一人,顷刻间便制服敌方百余骑,令其悉成废人,还用仙术取了‘黑豹’将领的首级。”
  “这怎么可能?”孙位大表不信。李义南也满脸疑惑,他本自武功高强,当世罕敌,若说阵中交战,杀敌百十人也非不能,但那也非得酣战一天半日不可,又怎能顷刻间制敌如此之众?更何况废敌武功比杀敌毙命更加难上十倍。就算将一百骑兵排成一队,任他砍杀,也不能一时砍完。至于田令孜所说的仙术,他自然不信。
  田令孜看出两人都大大不信,续道:“若是别人说来,咱家本也不敢遽信,但话由此出,咱家却不敢不信。”
  “却是出自谁人之口?”李义南忙问道。
  田令孜向天拱手,正色说道:“先帝爷懿宗皇帝陛下。”
  此言一出,孙位和李义南均大吃一惊。二人望向僖宗,见僖宗却兀自发呆,若有所思。
  田令孜又道:“先帝爷还说,此人乃是他老人家的臣子。”
  二人闻言,更增疑惑。所谓“君无戏言”,既然此事出自懿宗之口,应当不会有假,但是现今又听说,此人乃是懿宗皇帝的臣子,更不免云里雾里。按说若果真有人立了如此大功,怎的未见封赏此人?况且如此奇哉怪事竟闻所未闻,朝中也从未有人说起。
  只听田令孜续道:“然此人并不在六部、省、馆之列,既非文臣,亦非武将。”
  “那是何职?”孙位也忍不住问道。
  “忍——者。”田令孜缓缓说道。
  孙位和李义南面面相觑,半晌无语。难怪他二人茫茫然,僖宗半年前从田令孜口中初闻此事,也坚决不信。后来,待田令孜拿出懿宗皇帝留下的“忍者令”,并详细述说了“忍者”的来历,僖宗才将信将疑。
  原来这忍者的由来要追溯到“安史之乱”。天宝十五年(756年),安禄山攻陷长安,太子李亨辗转避难于灵武、凤翔,七月为诸将所推,自行登基。遥奉玄宗为太上皇,改元至德,是为肃宗。适逢密教非空大师回到长安,遂秘密派人向肃宗皇帝奉表问安,并朝夕诵经。肃宗于是精选忠心敢死之士一百人,乔装进入长安,从大师学习秘密之术。此百人术成之后,本领非凡,由皇帝亲自指挥,成为皇帝的秘密武器,名为“忍者”。借助“忍者”之力,肃宗最终平息了叛乱,收复长安。为了保密,皇帝与忍者的所有联络,均为秘密接触,并下密诏曰:“交谈无六耳,史官不在侧。”之后,肃宗命这些忍者分布于八方各州府,随时待命,为皇帝执行极为秘密的任务。
  会昌二年(842年),唐武宗毁灭佛教。“忍者”由于师出佛门,难免瓜葛,为避祸难,遂纷纷逃往人迹罕至之地,多为深谷荒岛,远离国都城市,隐姓埋名,并多以所习之秘术为姓氏,代代相传。这些忍者聚居之地便逐渐成为“忍者村邑”,名称古怪,与世隔绝,地图上也难以找到。
  公元859年,唐懿宗即位,时世动荡。懿宗决定重新启用“忍者”,于是用先帝传下的“忍者令”招来了各部忍者。为便于管理号令这些忍者,懿宗选出最为出色的四位忍者,封为“国忍”,分居东西南北四大忍者道,各统领一十八个忍者邑,称为“长老”。每一个忍者邑又各由一名邑长统领。
  前面田令孜所讲之事,正是身为四大国忍之一的北道长老光波勇所为。懿宗接到光波勇密奏,准光波勇之请,敕封龟兹为“大回鹘龟兹国”。后从入长安朝觐的怀建可汗口中,得知口袋谷一战的详情。然而此战之后,光波勇竟突然消失。懿宗命光波勇的副手目焱邑长暂代长老之职,并责其查明真相。半年之后,目焱密报说光波勇乃是被东、南二道忍者所害,东、南二道图谋造反,但由于忌惮光波勇厉害,且忠心耿耿,故而除之。不料数月后,西、南二道忍者也密报懿宗,称光波勇疑为目焱所害,目焱图谋长老之位,居心叵测。一年后,南道忍者又密报目焱结交邪魔外道,迫害忠良之士。一时四道忍者俱有嫌疑,懿宗难以决断,虽曾派人查明真相,但一来忍者之事极为保密;二来这些忍者行踪诡秘,本领骇人,实在极难调查,故几次察访均无功而返。鉴于各道忍者一向有功于朝廷,眼下并无谋逆之举,况且懿宗身边又无能胜任调查真相之人,故而悬案一置十数年不决。懿宗也暂不启用各道忍者,直至临终才将忍者秘密和盘托出,并嘱咐田令孜,等僖宗长大后再告诉他此事。
  近年王仙芝、黄巢作乱,朝廷被逼气短,僖宗也渐已长大,是故田令孜才将忍者的秘密原原本本讲给僖宗,希望僖宗接手,继续查明真相,并借忍者之力平定叛乱。他与僖宗秘密商议了半年之久,才最终选定李义南和孙位二人。李义南武功盖世,处事稳当,又对皇上忠心耿耿,是调查此事的不二人选。而之所以选中孙位,则另有打算。
  田令孜当下便将忍者的来历说给二人,却略去了武宗灭佛、忍者避难一节,又说明了派给二人的任务。二人至此方明白,这顿酒可不是白吃的。只是孙位老大不解,自己不过是个画家,既不懂武功,又非朝官,为何要自己同去?自觉其中难免蹊跷,却不便询问。李义南也同样纳闷。
  末后僖宗说道:“如今年关将至,两位爱卿可过了上元节再走,此行恐怕时日不短。朕素闻孙先生的夫人也精于丹青,还写得一笔好字;李将军的夫人贤良淑德,善弹古琴。朕想让她们过了上元节后,搬来大明宫与长公主同住,一起做伴解闷,岂不大好?”
  二人知道僖宗年幼,并无城府,这定是老宦官田令孜的主意,要将他二人的夫人挟作人质,以免二人生出异心,或将此事泄露。然虽明知如此却也无法推辞,只得叩首谢恩。
  僖宗很是高兴,随即从怀中拿出一块金牌,交给李义南。只见金牌长三寸,宽二寸,正面有一篆书“唐”字,背面是一圆圈,圈内是个王体的行书“忍”字。
  “忍者令?”李义南看着僖宗问道。
  僖宗点头说道:“不错,这便是先祖肃宗皇帝传下来的皇帝忍者令,所有忍者见令如面君,但有所命,无不遵从。另外还有四面长老忍者令,是当年我父皇赐予四道长老的,各道忍者但遵本道长老之命,见令如见长老,但有所命,亦无不遵从。父皇本意是为了让四道忍者互相制衡,以免串通谋反。”
  僖宗说者或许无心,李义南听者却是心头一凛:“皇上是怕我和孙位难以查明真相,却串通骗他吗?”当即跪下道:“臣累受圣恩,虽万死难报,此去定当查明真相,宁肝脑涂地,必不辱使命!”
  僖宗连忙扶起李义南,道:“爱卿言重了,朕自然知道你对朕最为忠心,否则也不会让爱卿前往。朕不要你肝脑涂地,却要你好好回到朕的身边来。”
  李义南心头一热,心想:“皇上如此待我,我定当誓死以报君恩。”当下谢恩起身。
  孙位此时开口问道:“皇上说另外还有四面忍者令,不知是何样貌?”
  僖宗说道:“四方忍者道以长老所居村邑命名,东道名‘胜神’,长老令为墨玉牌,正面刻有‘川’字,长老令牌背面皆如金牌无异。南道名‘瞻部’,长老令为黄玉牌,正面刻有‘地’字。西道名‘牛货’,长老令为白玉牌,正面刻有‘风’字。北道名‘俱卢’,长老令为红玉牌,正面刻有‘光’字。”
  孙位心想:“怎么这些忍者取的名字都似佛经中来的?是了,必是因为忍者最初师从佛教非空大师,是以取这样的名字,一来表示不忘本,二来外人也难以知晓。”
  僖宗又道:“忍者一事虽是我父皇遗嘱,朕却始终不大相信他们真有什么异能。两位爱卿此行请代朕好生查访。”二人齐声应承。李义南心道:“我也不信。”
《大唐忍者秘史(上册):百部忍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