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那你愁眉苦脸的干什么?”明尼追问道。
  鲤伴停了下来,伸手在明尼背后的空气中抓了一把。
  明尼回头问:“怎么了?我后面有什么东西?”
  “我看看你后面是不是有线。”鲤伴说。
  “线?”明尼一头雾水。
  “这世间很多人身后都有线。”鲤伴说。
  明尼笑了笑,说:“你是不是傻?皮影戏里的人才有线。”
  鲤伴和明尼回到皮影戏院,找到做皮影的师傅,将雷家二小姐答应的消息告诉了他。
  师傅欣喜万分,却很快又犯愁起来。
  “做成人形容易,可是我应该用什么东西做呢?皮子肯定是不行的,瓷器又容易破碎,金属又太沉重,木头倒是不容易破又不太沉重,可容易腐坏。”师傅摸着下巴上的胡须说。
  鲤伴想起县城的路上算命老翁说的话,于是说:“要不用檵木吧。”
  “檵木?”师傅问。
  鲤伴看了一眼明尼,回答说:“嗯,听说牛鼻栓用檵木做最好,不会因为接触水而发胀腐坏,也耐用。”
  “那太好了。我这就去弄檵木来。”师傅喜滋滋地说。
  说完,他撇下鲤伴和明尼走了。
  鲤伴和明尼不知道他要去哪里弄檵木,等了一会儿也不见他回来,便问皮影戏院的其他人师傅去哪里了。
  皮影戏院的人说:“师傅扛了一把斧子出去了。别人问他干什么去,他说去七里山砍檵木树。”
  七里山距皮影戏院有十多里。
  明尼尴尬地挠头,说:“怎么说走就走了?”
  师傅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鲤伴和明尼只好先回桃源。
  回到桃源,鲤伴告别了明尼,一个人回家。
  他走到离家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时,看到狐仙居然在地坪里踱步。而在地坪前的桃树林里,映荷的母亲居然爬上了树,坐在桃树枝上一边嗑瓜子一边看狐仙走来走去。好像狐仙是在戏台上唱戏的戏子,而她是看戏的观众。
  鲤伴家的地坪里搭过戏台唱过戏,小孩子们占不到前面的位置,在后面又看不到戏台,往往就跑到桃树林爬到树上看戏。鲤伴小时候就经常这样。
  映荷的妈妈此时就像一个涉世未深、无忧无虑的小孩子,笑眯眯地看着狐仙,脚不停地踢来踢去,欢喜得很。她光着脚,一双人字拖散落在树根旁。
  映荷的妈妈看到鲤伴来了,如老鼠一般迅速地从树上溜了下来,穿上人字拖,吧嗒吧嗒地跑到鲤伴身边,笑嘻嘻地说:“鲤伴,鲤伴,你可回来了,狐仙等你等得好着急呢。”
  鲤伴皱眉,问:“狐仙告诉你他在等我?”
  映荷的妈妈用力地摇头,说:“不,他没跟我说,但是我看得出来他是在等你,等得心急火燎的。”
  说完,她从兜里抓了一把瓜子塞在鲤伴手里,然后踩着人字拖吧嗒吧嗒地跑了。
  鲤伴没做好接瓜子的准备,瓜子从他的手指缝里漏掉了好多。
  鲤伴握紧剩下的瓜子,走到地坪里。
  狐仙停止踱步,侧着身子说:“你回来啦。”
  “嗯。”鲤伴回答。
  要是在以前,他遇到狐仙的时候既紧张又兴奋。而这时候他的心里五味杂陈,只感到奔波了一天浑身疲惫,还有一点泄气。狐仙身上那种亲切的气息也荡然无存。
  狐仙似乎发现他的语气跟以往不同,问:“怎么了?小十二拒绝见你,还是见了但不答应予以援手?”
  鲤伴摇摇头,说:“他看到了耳环,见了我,他说他愿意帮助你们,但是他要先找到他的妹妹。”
  “那就是说,他答应了?”
  “我想是的吧。”
  “只要他答应,我们会帮他找到他妹妹的。”
  “这话需要我转告他吗?”鲤伴以为狐仙会要他再去县城一趟,将这句话转告小十二。
  “不,等我找到他妹妹了再告诉也不迟。”狐仙将双手背在身后,自信满满的样子。
  鲤伴看见狐仙的手指互相碰来碰去,说:“他妹妹被人换了皮、削了骨,变了模样。他找了很多年都没有找到,恐怕没有那么容易。”
  狐仙的手指看似毫无章法又像在掐算什么。他说:“小十二以前是皮囊师,即使把他的眼睛蒙住,只要他妹妹让他摸摸脸,即使变了模样,他也能认出他妹妹。”
  鲤伴说:“他确实在这么做。这是他的专长。”
  狐仙哼笑了一声,说:“这确实是别人不能而他擅长的事情。可正是因为这样,他才很难找到他妹妹。初九早料到他会这样寻找妹妹,才故意让皮囊师给他妹妹换皮削骨,使小十二陷入大海捞针的困境。这样找下去,恐怕耗尽他一生都不会找到。而在他一生之中,再没有时间和心思对付初九。这正是初九想要的结果。”
  鲤伴问:“为什么正是他擅长的事情反而找不到他妹妹呢?我还以为初九没有那么绝情,要给他留一线希望呢。”
  狐仙哈哈大笑,说:“他有一双技法高超的手,就会不自觉地依靠那双手去做所有通过手能完成的事情。其实呢,初九改变的只是他妹妹的相貌,却没有改变他妹妹的气味、声音,以及透过她的眼睛才能感受到的那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内心。”
  鲤伴茅塞顿开。
  狐仙说:“小十二正是失败在他擅长的事情上。他去寻找已然改变的,却不去寻找未曾改变的。他若是从气味和声音等方面来寻找,应该早就找到了。”
  初九玩弄人的手法再一次让鲤伴大开眼界。
  狐仙长叹一口气,无奈地说:“人之长处,往往亦是短处。”
《皮囊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