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

  “啊?”明尼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老翁也立即站住了。风将他的头发和胡须吹得凌乱不堪。
  “我早已看出你是一只兔子了。虽然你能幻化人形,但是你人中处的裂口还在,这是你的破绽。”鲤伴说。
  老翁惊诧不已。
  “怎么了?很惊讶我能看出你的破绽吧?最近几天鲇鱼精、獐子精都来迷惑我,想要对付我家楼上的狐仙和花瓶里的女人。我看是他们失败了,又叫你过来的。”
  虽然鲤伴认为老翁是精怪幻化而来,但不确定到底是不是由兔子幻化的,因为见他人中处有裂口,而兔子是三瓣嘴,他才这么说。鲤伴见老翁惊讶,心中又多了三分把握。
  不过,就算此老翁是兔子精,但老翁的话并非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落叶飘进地坪,雪花降落屋顶,鸟儿栖息窗边,都是自然。但对人来说,无事不登三宝殿。人如此,修炼成人形的精怪亦是如此。精怪有了人形,就有了人的贪欲,就做不到自然。鲇鱼精如此,獐子精如此,这位老翁亦是如此。
  明尼听鲤伴说面前的老翁是兔子幻化而来,吓了一跳,抬腿就要溜。走了几步,回头见鲤伴没走,他又跑了回来,挡在鲤伴前面,对着老翁大喊:“你要对鲤伴做什么?别以为我怕你!”
  老翁说:“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就能看破精怪的破绽,跟你爷爷当年简直一模一样!不过你看错了,我不是兔子,更不是来害你的。”
  “那你到底是什么东西?有什么目的?”明尼张开两臂,像他们小时候玩老鹰捉小鸡的游戏一样将鲤伴护在身后。
  老翁重重地呼出一口气,说:“我是幻化而来的,这没错,但我不是兔子,我是牛。”
  老翁摸了摸人中处的裂口,说:“这破绽在我还是一头牛的时候就存在了。”
  鲤伴问:“牛鼻栓?”
  老翁点头,说:“是的,我出生没多久,就像其他的牛一样,鼻子被装上了牛鼻栓,从此被牵着走。”
  鲤伴又问:“牛鼻被牛鼻栓穿过,即使留下痕迹,也是在鼻壁上,怎么会到人中上来?”
  老翁居然两眼湿润起来,说:“我刚被装上牛鼻栓的时候可以说是饱受折磨。当时我的主人用松树的木头给我做的牛鼻栓,那木头一沾水就发胀,一磨就变毛糙。这木栓在我鼻子里,就像一根刺扎在肉里,特别是缰绳一扯,我就痛不欲生。后来我的鼻子腐烂流脓,身体也日渐消瘦。主人见我常常生病,不能下田干活,就把我卖了。新主人收留我之后,见我鼻子腐烂,立即给我换了一根檵木做的牛鼻栓。檵木紧实光滑,我舒服多了。鼻子渐渐好了,也变得身强力壮。但是鼻子下面留下了裂口。只有两种树的木材不伤鼻子,一种是竹子,一种是檵木树,而檵木比竹子又稍胜一筹。”
  鲤伴恍惚记得爸爸曾经看见一位牵牛的农夫路过他家门前。爸爸跟那位农夫说牛鼻子上的木头最好换成竹子或者檵木。农夫笑话他从未下过农田,怎么知道牛鼻子上该用什么木头。爸爸说他听父亲生前提过。
  鲤伴当时没太在意,没想到此时又听到这位老翁说起同样的事情。
  老翁蹲下来,将签筒放在地上,然后从头顶抽下发簪,头发散落下来。
  “你这是……”鲤伴不知道老翁要做什么。
  老翁要将发簪递给鲤伴,却被鲤伴身前的明尼夺下。
  “你看,这发簪是檵木的,是我取下牛鼻栓之后削成发簪的。留着它,就是留着一个念想。”老翁说。
  明尼摸了摸老翁的发簪,虽然轻如木质,但光滑得如玉石一般。
  老翁对着鲤伴说:“那个新主人,就是五十多年前还未考取仕途的你的爷爷。我这次来告诉你这些,是为报答当年的恩情。”
  明尼仍然犹疑,问:“鲤伴楼上的狐仙修炼了这么久还没有得人身,据说得人身要五百年,你才五十多年,怎么能有人形呢?”
  老翁说:“小哥,得人身跟幻化人形不一样。得人身,是修得了跟人一样的身体,是实的。幻化人形,不过是障眼法,是虚的。”
  旁边刚好有一个小池塘,周围的树倒映其中。
  老翁指着小池塘中的倒影,说:“修得和幻化,就如岸上的树和水中的影,一个是名副其实,一个是镜花水月。”
  鲤伴说:“五十多年前的时候我还未出生,我父亲也还未出生,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我看你从哪儿来的,还是回哪儿去吧。明尼哥,我们走。”
  明尼见鲤伴这么说,便要将檵木发簪还给老翁。
  老翁摆手,说:“鲤伴,这发簪就送给你吧。你现在可以不相信我说的话,等你以后相信了,需要用到我的时候,只要拿出这个发簪,‘哞哞’呼唤三声,我就会来帮你。”
  明尼便转手将檵木发簪递给鲤伴。
  鲤伴接过来,却丢在了地上,愤愤地说:“你自称‘指点迷津’,现在却指点不了迷津。要你的发簪呼唤你来又有什么用?”
  明尼看了一眼地上的发簪,有些不舍,劝鲤伴说:“不管这发簪有没有用,他是一片好心,你就收下吧。万一有用到的时候呢?”
  鲤伴的嘴角扯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说:“狐仙和那女人来我家楼上已经十多年,与我家,与桃源的人一直相安无事,怎么他一说就变成这样了?谁知道他是心怀好意还是包藏祸心。这发簪你想要你要,我是不会要的。”
  其实鲤伴并不是不相信老翁说的话,但是老翁也说了,他只有五十多年的修为,远远不是狐仙的对手。那么,自己还不如老翁,更不是狐仙的对手。若是信了老翁的话,带了发簪在身上,狐仙一旦发觉,反而打草惊蛇。这条受了惊吓的蛇可能不但不逃跑,还极可能咬人。狗急了还跳墙呢,狐仙急了,有可能不等母亲遭遇劫难,就将母亲的肉身抢走。狐仙之所以这些年安安分分,一则可能是因为他确实需要一个避难的地方,二则可能是他还有一点感恩的心,不想亲手血刃恩人。
  基于这些考虑,鲤伴认为现在不能让狐仙起疑心,更不能将老翁的发簪带在身上。
  发簪是老翁的破绽,虽然鲤伴刚才没有发现。但是如果发簪放在自己这里,也会是自己的破绽。
  不仅如此,他还不能让老翁认为他相信了那些话,更不能让明尼认为他相信了老翁的话。不然明尼回去之后可能会走漏风声。
  除非有能力扭转局势,不然就只能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们走!”鲤伴说完,加快脚步往县城走。
  明尼过了一会儿才从后面追了上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干吗这么倔呢?万一他说的是真的,你怎么办?”
  鲤伴不高兴地反问他:“你刚才怎么不立即跟我走?”
  明尼说:“好歹人家一片好心,怎么能说走就走?对了,你刚才说这几天有鲇鱼精和獐子精找来了,怎么没听你说起过?”
  鲤伴说:“有什么好说的,反正跟这位变作算命先生的老人家一样,都不能信。”
  “他们都是奔着狐仙来的吧?”明尼还不死心地问。
  鲤伴说:“是啊,这么多年平安无事,这阵子突然都蹦出来了。”
  “都被你看出破绽了?”明尼追问。
  “碰巧而已。”鲤伴谦虚地说。
  明尼见他不想说细节,也就不问了,转而说起上次在县城看的皮影戏里的故事。
《皮囊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