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节

  氐宿倒不在意:“我已经想到了,他们会在哪里——箕尾方,季后是个谦谦君子,门余一向又待他如亲生儿子,他不可能不埋掉门余就离开的。我们别浪费时间了,赶快去箕尾方。那个人,就是你们要我除掉的,叫离俞的,应该也和他在一起。”
  女人一想也是。于是,两人一前一后,从缝隙里钻了出来,然后离开山洞。
  站在山洞前面,朝下一望,壁立千仞的岩壁直插下去,似乎看不到底。氐宿站在岩边,身上的袍服被上冲的气流卷起。他退了几步,理了理袍服,然后对女人说:“现在轮到你来了,不然,我们两个只能终老此洞了。”
  女人抱着鸟走到前面,把鸟往空中一抛,叫了一声:“比翼!”那只鸟到了空中,一只翅膀拍着,比翼、比翼地哀叫着,顺着气流,像是陀螺一样离地旋转,然后身体奋力,成为平直,一只翅膀使劲扑棱着,朝山外飞去,没飞多久,就好像撞到墙壁一样,平直的身体竖了起来,半边头朝上,像块石头一样往下掉……
  “这就是你的本事?”氐宿冷冷地说。
  “修行之地,都有气障护持,它是碰到气障了。”女人说,“不过,你别急,这才开始呢。”
  远处,出现了一个飞翔的黑色影子,像箭一样迅疾。伴着这支箭的,是氐宿刚刚习惯的鸟叫声“比翼”。随着叫声临近,一只一模一样的鸟飞了过来,也是缺了半边。不过,氐宿看得很清楚,飞来的这只,缺的是另外半边。
  飞到刚才那只鸟跌落的地方,好像遇到了同样的障碍。这半只鸟停了下来,停在空中,不停地叫着,不停地扑棱着。
  “天下异术,最怕的就是阴阳相合。阴阳相合,异术自破。来鸟为阴,正待我阳……”女子慢悠悠地说道。还没等她把话说完,那只刚刚跌落下去的鸟,重新扑腾了上来。明显受到上方来鸟的鼓励,拼力飞升,朝着来鸟现在停留的位置。
  “看好了,等它们相合的时候,就是异术被破,脱身无碍的时候。记住,到时你就跟着我,一起跳上鸟背……然后,你就去箕尾方,做完你该做的事。”女人说。
  话音刚落,刚才跌下的鸟已经升到来鸟停留的位置。两只半边鸟不约而同地侧转了一下,半边的鸟身刚好对上。氐宿还没看清怎么回事,一只完整的鸟就出现了。这只整鸟稍微摆了一下身体,马上就是一个打算向外飞行的身姿,与此同时,它的身体好像大了几倍,大到可以承受人的重量。
  女人纵身一跃,轻灵如风,落到鸟的身上。氐宿赶快跟上……
  6
  箕尾方里,季后正在悲痛欲绝地打理着门师和同门的尸体。陆离俞叫他快点走,但是季后就是不理。陆离俞当然不敢一个人离开,他对所处的地方全无一点把握,唯一能够依靠的就是眼前的季后了,就算这个人对他再如何不客气,他也只能跟着。
  季后查看了一下几个同门的尸体,发现几个同门人虽然死了,但是头还在。他想起,他和门余待在密室里,门上传出让他惊魂的咚咚声,不知是从何而来。不过,人既然是死了,头有没有被砍掉,有什么区别。季后对氐宿的仇恨不会减掉一分。
  他把几个同门的尸体安排在大殿神位的下面,然后,把门器和门余的尸首放在最前面。疯方的尸体,则放在另外一边。
  季后告诉陆离俞,神位供奉的是异术的大宗师——太子长琴。陆离俞以为上面应该有张神像,但那上面只有一个青铜样的石块,上面刻着几个看起来像文字的东西,不知道是不是太子长琴几个字。
  他没见过这样的文字,但是可以断定,肯定早于金文、甲骨文。
  他很想走过去,把石块取下来仔细查看一下,研究一下那个文字的特点,顺便考察一下这块石头的质地。
  有一段时间,在进入大学教书之前,陆离俞曾在一个博物馆里实习过,学到了一点有限的考古地理学知识——石块的外表很像他在博物馆里看到过的一块陨石。
  不过,好奇归好奇,现在的情况下,最好不要激怒身边的年轻人。
  季后把尸体一一放好之后,就开始对着尸体分别施礼。同门是长揖,对两位门师,则是叩首长拜。陆离俞心想,这种礼节倒是跟他所了解的历史一致。从这种礼节来看,他现在所处的时期应该不会晚于春秋时期,不过,历史书上的春秋时期,哪有其他的那些玩意儿。
  他到底是到了哪个时期?《山海经》所记录的时代应该是在夏朝,难道现在还是夏朝?那个只存在于后人追述,但是从无出土的朝代。
  太子长琴,《山海经》里倒有此人,记录很简短:“祝融生太子长琴,是处榣山,始作乐风。”听起来是个风流倜傥的人物,不知道和自己听到的这个,是不是同一个人。
  季后完成了礼节,心事重重地走出大殿,一屁股坐在台阶上发呆。
  陆离俞跟了过去,也坐在他的旁边,手里还拿着石杖,就是刚才在洞里的有蛇缠绕的石杖。刚才一连串的事,他还没来得及仔细查看,现在没事可干,正好可以打量一下。他觉得奇怪,石杖的样子,好像跟他初次看到时不太一样。他记得刚看到石杖的时候,是一块质感十足的硬石,现在却变得好像有点莹白,石体的内部隐隐能看到一点脂红……这是怎么回事?
  他突然想起刚才在山洞里,自己的一滴血滴到了石杖上面。
  远处传来了一声凄厉的鸟叫。他看着远处的天空,一个飞翔的影子吸引了他的注意。那是一只鸟,他没有见过飞得如此迅捷的鸟。等到那只鸟高高地掠过他的头顶,他以为自己看走眼了。世界上怎么会有只有半边的鸟?他扭头想察看确认,但是那只鸟很快就不见了。
  “这只鸟的叫声真怪。”离俞心想,从来没有听过这么凄厉的叫声。
  “门子觉得,你应该就是末师。”季后突然开口说,“不然,你怎么会知道离开山洞的方法?”
  “真不是我想出来的方法。”陆离俞说,“是有人暗示我的。我也是情势所逼,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没想到就成了。”
  “暗示你的就是你说的那个女人?”
  “是的,你给我套上那件法衣这件事,女人前一天晚上就已经告诉过我了,说我会得到一件衣服。然后,她又讲了一句话,叫我不要穿反了。我那时还以为是逗趣,刚才在山洞里,我才突然想到,这会不会是一个反过来的暗示。这件法衣要发挥作用,就得反穿,所以,我就试了一下,没想到竟成了。”
  “不是你想到的?”年轻人半信半疑。
  “不是,是那个女人。说不定,那个女人才是你要找的末师。我进去的时候,感觉她就在山洞里,待的时间应该比我久。”
  “门师倒没说末师是男是女,只说了个名字,就是你的名字。门师会骗我么?”季后忧伤地说,然后摇了摇头,“不管怎样,既然门师说要把你带到招摇方,那我就一定要做到。我鬼方宗师神明无比,上下天地,无所不知。也许他能解开这个谜。我们还是离开这里,前往招摇方。”
  “我们得赶快。”季后站起来了,“氐宿不可能一直待在里面。”
  陆离俞马上答应着。没想到,季后一转身就往大殿里跑,陆离俞以为又是钻山洞,马上跟在背后。季后跑到大殿的神位面前,也顾不上礼节了,抓起太子长琴的牌位,三下两下用神位旁的布幔包裹起来。
  “这个牌位,是当初宗师立方之时留下来的,我一走,箕尾无人,不能因此落入他人之手。”季后说。
  然后,他伸出手去,揭开牌位下面的一块木板,从里面掏出一样东西。陆离俞没看清,感觉像是什么卷轴一样的东西。季后把这件东西塞进包裹,又想了一下,跑进殿旁的一个侧门里。等他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样东西。陆离俞叫它木剑,但是季后纠正了他:“不叫木剑,我们这里叫木削。”
  正在这时,两个人都听到殿外传来凄厉的鸟叫声,和陆离俞刚才听到的一样。季后判断了一下,发现叫声是冲着自己这边的,心想情况不妙。鬼方门子所习异术里,有候风辩声一项。这声音明显是恶兆。他招呼了一声:“快跑。”
  两人冲出大殿,以最快的速度跑下石阶,就是前晚举行仪式走过的石阶。季后开始还担心,末师会不会走不惯,从石阶上摔了出去。没想到陆离俞跑得比自己还溜。陆离俞自己也觉得惊奇。不过情况紧急,也来不及研究了。
  7
  他们跑下台阶,拐弯跑进箕尾方后边的丛林里。这个时候,正好看见一只庞大的鸟,从高处飞往箕尾方。一边飞,一边发出凄厉的叫声。上仰的视角限制了他们,他们看不到鸟身上坐着的两个人。
  那只鸟飞临箕尾方,在离地几尺的地方盘旋起来。氐宿跳了下来,戴青铜面具的女人叫了声:“比翼。”鸟便升空离去了。
  氐宿在箕尾方里搜寻了一遍,没有发现季后还有其他人的身影。他叹了一口气,因为这意味着他六年的隐忍几乎白废。他想了一下,就弄出一个火把,朝着大殿走去,大殿里有季后摆好的尸体,他刚才就看到了。
  他一手拎着火把,一手抽出佩在身上的青铜开刃,在尸体堆里找到门器,用青铜开刃狠狠地剁了几下,又踢了几脚,然后他举着火把,把大殿上能点燃的东西,一一点燃。
  片刻之后,他就站在大殿外面,欣赏着自己亲手制造的大火。
  此时,季后和陆离俞正在离此之外的坡顶上,朝着箕尾方望去。
  看到烟起,季后知道,箕尾方那里已经是熊熊大火。他心中悲伤,沉默不言。自己好像是一生下来,就被送进方里,此后几乎没有离开过。自己认识的人,也仅限于箕尾方。箕尾方一毁,等于此生无归了。他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发生,却无能为力,要想报得此恨,不知又到何时。想到这里,他颓然跌坐。
《山海经 瀛图纪之悬泽之战》